第12章 消息
屋里,花扬听见脚步声走远,脱力地扶住了窗沿。
金陵虽已入春,但夜里依旧寒凉。
方才为了脱身,她不得己泼了自己半桶冷水,装成披水而出的样子。
房间里没有水汽,实则很容易露馅。但好在顾荇之虽有谋略,但于男女之事上向来面皮薄。这么唐突了一个小姑娘,估计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计较这些细节。
花扬这才舒了口气,背对着铜镜撩开背上的头发。
伤口的血已经渐渐地止住了,如今再这么乍一看,竟能清楚看见绽开的皮肉,隐隐透着浅淡的红色。
花扬蹙眉,有些嫌弃的样子,但很快心里又生起一丝愤恨。行走江湖十余年,这应该算是她受伤最惨的一次。
算上上一次的伏击,她竟然连着两次都栽在了顾荇之手里。
花扬将牙齿咬的咯吱响,手上一抖,药粉猝不及防地洒在背上,疼得她呲牙。
不过,现下好歹是让顾荇之对她有了些歉疚,来日应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的。
她思忖着,掐灭了台上的烛火。
接下来的几日,花扬都没有再看见到顾荇之。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真的公务繁忙,还是根本就想躲她。
这日傍晚,她一如往常揣着新写的字,蹲在书室门口等他。
晚风习习,夕阳在院子里的湘妃竹上落下一片光晕,花扬百无聊赖地用手里的小竹竿驱赶忙碌的蚁群。
一只小蚂蚁被赶的没处躲,一急,顺着竹竿就爬上了花扬的手背,她下意识甩手。小蚂蚁被甩落,小竹竿也飞了出去。
“咚!”
一声闷响,不像是砸到地面的声音。
“喵呜!!!”
随后是一声尖厉的猫叫,不是受到惊吓的凄然,而是飞扬跋扈,大有挑衅意味。
花扬怔了怔,循声望去。
不远的廊檐下,一只橘色大肥猫正侧身对着她,躬身炸毛、尾巴举得老高,一双锃亮的猫眼紧紧盯着她,露出森森的獠牙。
一对柳眉拧了起来,方才还如水温柔的浅眸里,霎时浮起一股冷肃。
自从上了顾荇之布置好的那艘“贼船”,花扬觉得,她的刺客生涯简直可以用“屈辱”二字来形容。
做小伏低、忍气吞声也就算了,软硬兼施、投怀送抱也能忍了。那个眼瞎心也瞎的小白脸占了她便宜不说,竟然说消失就消失,让她接连数日在一丛湘妃竹下掏蚂蚁窝!
现在,就连一只大肥猫都能向她示威了是吗?!
某人越想越气,咬牙切齿地看着肥猫,缩了缩那双明艳的眼,露出一个极凶的表情。
毕竟若是换作平时,她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别人的痛哭求饶。
然而眼前的肥猫毫无退缩,却是更加凶狠地对着她“喵呜”了一声。
那声音霸气浑厚,响彻云霄。
花扬登时给气笑了,一股邪火上来,干脆学着大猫的样子呲着牙,嘴里发出猫类准备攻击之时才会有的呜咽声。
肥猫迷惑了,似是被她的举动惊得往后退了两步,耳朵紧紧贴在头顶,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不动。片刻后才警惕地起身,再后退两步,绕着廊柱缓缓挪到另一侧去了。
花扬一直瞪它。
一人一猫就保持着这样怪异对峙的姿势,直到一片天青色衣袍落入她的视线。
心口忽然空了一瞬。
花扬本能地往后几步,缓缓抬头,便意料之中地看见了顾荇之那副惊讶到难以言喻的神情。
对视的一刹,她快速地在脑中回放了一下方才的情形,确定只是发出几声气音,并不算暴露之后,才稍稍放下了心。
可是负在身后的一只手已经暗握成拳。
然顾荇之只是看了她片刻,随后嘴角几番颤动,还是上扬起来。
他俯身抱起蹲在脚边的肥猫,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它厚实的屁股,又恢复了以往端方雅正、不苟言笑的模样。
“你方才是在跟阿福吵架么?”他问,看向花扬的深眸里都是憋不住的笑意。
花扬扯了扯嘴角,撇出一个勉强的笑……
顾荇之当然不知道她心里的几番起落,一心都在安抚阿福和花扬这件事上。
倒是他怀里那只肥猫,从头到尾都以一种极为不善的眼神打量花扬。
花扬便躲在顾荇之身后,对它挥了挥拳头。
理所应当地又换来一声充满威胁的“喵呜”。
“阿福不喜生人,”顾荇之拍拍它的头,解释道:“这是厨房喂来捉老鼠的,平时不常来院子里,只是偶尔心情好了会到我这里来逛逛。”
捉老鼠?
花扬嫌弃地对着肥猫翻了个白眼:真能捉老鼠还长这么肥,怕不是个只吃饭不做事的。
阿福好似感应到她的腹诽,对着她又是威胁性地“喵呜”一声。
花扬很生气,盘算着晚上没人的时候找个麻袋把它一套,然后扔到街上去。
“怎么了?”顾荇之似是察觉她情绪不对,回身问了一句。
花扬赶快收起凶恶的表情,一边比划一边做嘴形:大人喜欢猫吗?
“嗯,”顾荇之点头,避开她的目光,挠了挠阿福根本看不见的脖子,“猫永远只做自己,不妥协、不被谁驯服,很自由。”
花扬听不懂他这奇奇怪怪的理由,正思忖着怎么把话往下接,身后忽然想起秦澍的声音。
两人回头,便看见秦侍郎一副正牌夫君捉奸的模样,痛心疾首地道:“我是说今日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原来是赶着回家逗猫会美人!”
顾荇之愣怔,片刻后,花扬才听到他略带阴沉的声音,“秦子望!”
他努力维持着淡然,却控制不住自己悄然变红的脖子和耳根,“有事说事。”
“哦……”怒目圆瞪的秦侍郎立马熄了火,正要开口,目光却落到顾荇之身后的花扬身上,眼神像是在无声地征得同意。
好不容易才碰到这么一个机会,花扬当然不肯罢休。她做出不解的模样,看看顾荇之,一副“秦侍郎是要赶我走吗”的表情。
鬼使神差的,顾荇之突然觉得有些心虚,避开花扬的目光对秦澍道:“你说吧,她听不见的。”
秦澍这才放心,说到:“殿前司虞侯找到了,在丰城寻欢楼。我已经先派人去了,你要亲自去么?”
花扬心中一凛,随即便看见顾荇之转身,从怀里摸出一包糖饼和一沓字帖。
他摊开她的手心,放缓语速柔声道:“别吃太多。”
花扬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懵懵懂懂的样子。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她的头,轻轻揉了揉。
顾荇之对她露出一个笑,转身前不忘嘱咐道:“早些睡。”
月没参横,万籁俱寂。
距离金陵二十里外的丰城,却正是华灯璀璨的时候。
街道阡陌纵横,店招鳞次节比,男女周折其间,来来去去,恍若夜行鬼魅。飞翘的屋檐下是宽敞的露台,朱栏绮疏,珠帘纱幔。
灯火憧憧之下,姑娘们轻执团扇,掩口娇笑,缓鬓倾髻,软媚着人。
空气中回荡着甜暖的女儿香,混杂着男女的呓语和气味,在红晃的灯笼下朦胧。
花扬站在寻欢楼三层的雅间外,扶了扶头上那只鎏金闹蛾扑花簪。
“进来。”里面的人声音沙哑,听得出微醺的醉意。
花扬提步,门口的两名佩刀侍卫却伸臂将她拦了拦,示意她脱掉外袍,举平双臂。一番检查之后,面前的祥云纹雕花门才被隙开一缝。
她提裙行了进去。
里面那个男子歪斜着躺在罗汉榻上,面颊酡红。他上身的单衣大敞,下身只着一条单裤,神情放荡而暧昧。
见花扬进来,他手里的那个白玉壶晃了晃,澄黄的酒液从壶口倾流而下,淅淅沥沥地都浇在了他光裸的胸膛上。
两人都怔了一怔。
“奴……奴走错了……”花扬惊惶地往后退了几步,一开口,便是让人软了神魂的吴侬软调。
男子眸色一暗,对着门外的侍卫比了个手势。花扬身后的门被猛然合上了。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醉醺醺地站起来,一双眼睛粘在她身上,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地烧过去,侵略而灼人,就像要把她吞吃入腹。
花扬的脸热起来,怯怯地埋下头,用微颤的软语答道:“奴、奴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请大人唔……”
软媚的嗓音,被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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