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天越黑,灯就越亮,人心越是惶恐。所以,人们往往喜欢在黑暗里难受。
初尧清瘦的身体藏在未拉拢的米白色长款羽绒服里。擦成珊瑚红的嘴唇嗫动,漆黑的眼瞳直怔怔地锁住纪言川,语调轻颤,“真的是他……”
在他骇恫的神色下,纪言川绷起嘴角,点了下头。
对面窗子上倒映出的模糊人影轻微晃动。初尧用脚后跟支住身体,拿着演出服的手指慢慢收紧。
如果不是纪言川告知真相,叶舒死都不会相信这是优雅矜傲的覃雯会干出来的事情。
叶舒究问:“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是的,任谁都不会相信。纪言川也不例外。
脑海中不禁掠过覃雯瞪着红眸,噙含不甘与怨愤,眼泪又脆弱直淌的画面……纪言川垂下眼,甚至冒出另有隐情的想法。
她叹息道:“不知道。”
可在初尧眼里,纪言川的神情作态完全变了味。既然证明是覃雯陷害他,可纪言川并没有立刻把真相揭露人前,还他清白。而是模棱两可地说是一场误会,现下仿佛又是在同情怜悯某人。
因为太在乎,所以容易胡思乱想。难道在她心里,覃雯比他还要重要?她愿意去维护一个伤害自己的人,这算什么?
细思极恐。
呼吸变得短促而紧张,唇腔内壁的肉咬得生疼,初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应该相信纪言川,如果不是她,现在自己估计会被抨击得体无完肤。
可是……他真的好想知道,纪言川的想法啊。
谁都没说话,室外枝杈时而划打窗玻璃的细碎响动衬得周遭更为宁静。纪言川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竟不想初尧抬起头,逐字较真道:“你刚刚为什么要说是误会?”
此刻他要求一个答案,那种心情,比想自证清白还要急切。
在一起数月,这是第一次,初尧在她面前长出锐利的棱角。他的态度很硬,目光死死的,叫纪言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纪言川沉默,初尧苦苦自我安慰的心一下子跌入深渊。
纪言川温声解释:“尧尧,非要争个对错,对谁都不好。”
初尧心寒,“可是我被他们诬赖,就对我好了吗?”
纪言川:“……”
叶舒眼珠子溜来溜去,悄然退后几步。像炸药已经埋好了线,隐隐能闻见爆炸的气息。这两人势头不对啊……
初尧酸涩不已,出口的话语糅杂着轻弱的哭腔。“你连一个真相都不肯告诉大家,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还在认为是我偷的他衣服?”
纪言川自是明白,只是左支右绌对她来说也不好受。她并不是存心维护覃雯,可有些事她真的不好做。
不是所有问题,都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妥善办法。
但她也从未想过会因此酿成争吵。
纪言川歉意地握过初尧的肩头,低下身,说道:“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不公平。但是覃雯他……事情还没有完全了解清楚,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无奈地,一番托词。像是在想法设法给罪魁祸首求情,比罪魁还要恶劣。
初尧满脸失望,一下拂开纪言川的手。
两眼愣沉地看着双手滑落,纪言川第一次知晓“张皇无措”是什么滋味。
初尧眼圈红了,却是笑着说:“为什么是我,就要让呢?”
“如果现在你没有查出这件衣服是属于我的,他们会不会也想着这句话来让我?”
叶舒忍不住开口:“初尧,言川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啊,你听她好好解释。”
“她刚才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初尧气断声吞地说。
纪言川妥协:“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还你一个公道。现在天晚了,就先回去休息吧。”
初尧头微撇,眼睛很重。他吸了下鼻子,一句话也不说。
纪言川默声走上前,在初尧身前单膝屈下,扣起他衣底的金属拉链,捏住链柄往上合。抬头的瞬间,纪言川看见初尧低垂着的红红的眼睛里,滑出一滴泪来。
她的心像是在被凌迟。
她站起来,轻轻揽过初尧,“走吧。”
两人先出去,叶舒跟在后边,熄了灯。
风迎面,吹进湿润的眼睛里,很凉。初尧空空眨了眨眼,清凉又酸涩。眯久了,眼皮就沉重得很难抬起来。
泪痕结成干巴糊在脸颊上,连扯动脸皮都费力。初尧鼻头红彤彤的,他缩着脖子躲进羽绒服里,低着头闷声不响地一直走。
校园里空荡寂冷,上晚自习的人也早早回去了。马路上,初尧把自己裹成一团,倔强地走在前面。他的身后默默跟着两个怂货,一个是他的影子,一个是纪言川。
纪言川在衬衫外套了件圆领毛衣,黑色的棉服只拉到胸口位置,修白的脖子袒露着,凉飕飕的,才够她清醒。
她的手插在衣兜里,一声不吭地跟在后头。一双黑眸像融入了夜晚的深沉与疲倦,一瞬不离烙在初尧的后背上。
第一次闹脾气,纪言川经验不足,束手无策。一路上,她设想过无数种哄慰的开场白,只是最后却尽数归于缄口不语。
等到了宿舍楼,才闻见些许人声。前面就是拐口,纪言川慢慢停下脚步。
既然现在他不想和她说话,那么就不说。能看到他安全回到宿舍,她也就放心了。
纪言川望着他继续行进的背影,心中愁惘却也知足。
直到她看到初尧不再往前走。
纪言川轻颓的肩背像蔫萎的草重获生机一般渐渐耸直,口袋里的手也跟着掏了出来。
逢临绝地,幸遇转机,纪言川眼中微微跳动光泽。仿佛只要初尧转身,叫她做什么,她都会慨然领诺。
初尧踌躇地旋过身,脸蛋哭得脏兮兮,伤心难过盛满了双眼。他瘪着嘴,乖怯地看着纪言川,扇了两下睫毛。
久久地,在纪言川注视的目光下,初尧手指上勾着的布袋落在了地上。他慢吞吞地提起两条胳膊,朝她张开。
我不生气了,你……能不能来抱抱我?
走了一路,纪言川都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是他没用,气全消了,还特别惦记她。
一碰到你,心就像滩泥,任你捏打。纪言川三步并两步上前,将初尧摁入怀中。
“对不起。”她手臂横过初尧的后背,手掌扣在他的后脑,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低声愧疚道,“让你受委屈了。”
真是的,好不容易干涸的眼眶又热乎了。
初尧环牢纪言川的腰身,被冻僵的嘴角被笑容温暖。
怀里的人儿不说话,纪言川心有余悸。却不想下一秒,脖颈处猛然传来撕心的疼。
初尧踮起脚,扒开纪言川的衬衫领口,偏着脑袋,冲着那一口白肉,咬得十分用力。
纪言川闷哼一声,颈干长骨向上凌直凸显,喉骨疼痛地滑动一下。可抱着初尧的手反而更紧了几分。
“额啊……”吃痛的音节猝不及防地溜出嗓间,意外的性感勾魂。
初尧一个激灵,脸颊隐隐泛红。他松启齿贝,鬼使神差地在那一圈红色的牙印上轻柔地吮吻一下。
滑腻的舌尖别有心机地舔过被咬过的肌肤,又疼又酥麻。
纪言川的呼吸变得沉重。不等她有所动作,初尧就跳离她的怀抱,敛过娇羞的神色,扬起下颌,摆出一脸的霸道,“这是对你的惩罚!”
还没霸气够,纪言川又将他一把捞过。她无奈又深隽,“别罚我了,整个人给你都行。”
初尧身体僵愣片刻,等反应过来,脸不争气地爆红。他捏起的拳头缓缓松开,再度抱住纪言川,脸默默地埋进她的胸前。
这样的她,原谅他的游思妄想吧。
他真的太爱她了。
偶尔有人路过,发现在墙边的阴地里,一对情侣情意绵绵地抱在一起,光那女生高朗的背影就不禁惹人多看了几眼。
“我得上去了……”初尧小声说。
纪言川轻叹一声,缠夹眷恋与不舍,“好,早点睡。”
“嗯,拜拜。”初尧摇了摇手,倒走几小步,不下心踩到了自己的布袋。他懊恼地弯腰拎起,终于咬牙转身离去。
见他可爱模样,纪言川嘴边不禁爬上一抹笑。
头顶犹如浓墨倾翻的天空,半点星光也被瑟冷的晚风吹跑。
眉头染上沉郁颜色,纪言川弯起的嘴角平缓下来。她回头离开,走至平日应该拐弯的路口,她却选择直行,绕了很远的路。
——
覃雯一回到寝室,狼狈模样叫舍友们都大为吃惊。舍友纷纷上前询问,可覃雯一句话都不肯说。抽噎着,取下毛巾衣物和洗澡用品就逃进浴室。
他卸下妆,脱掉衣服。赤脚踩上防滑垫,打开浴洒,热水猛势喷洒而下,直冲冲地打在他的仰起的脸庞上。
他紧闭着眼,五指从额际向后扒弄头发。渐渐地,悲伤情绪再难自抑,他咧开嘴,五官皱成一团,痛苦地抱起了头。眼泪混进热水里,却咬紧牙关,绝不发出一点哭声。
他抱着头,边哭边蹲下,手臂改抱上膝盖,任由逐渐升温的热水哗啦啦地淋打在他的后背。
白嫩瘦削的脊背被烫红,他仿佛也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再也没脸见她了。
这具肮脏的身体到底有什么用!
他不知道哭了过久,捶打了瓷砖壁多久、也许是太久了,久到舍友担心地来敲浴室的门。
覃雯无神地走出来,浑身上下都是温热的水汽。他不言不语,爬上床,蒙上被子,眼泪又无声地开始流。
突然手机“叮”地一声响。覃雯用手背擦过脸,探手摸过手机。
是一条彩信。
手机蓝光照得眼睛不适,覃雯眯起眼,点开彩信。
一卡一顿加载出来的照片,叫他双眼倏尔瞪大,惊恐不已。
图片下附带一句话——
“下来,乖。”
一阵恶寒席卷过全身,覃雯身躯挺直不动。眼眸僵死般盯视天花板,毫无生气。
覃雯颤抖地裹上衣服,刚出宿舍,冷风就刮上来,他打了个寒战。外面漆黑一片,宿舍楼的灯光被逼得无路可退。没两秒,覃雯便搜寻到站在一边的邹远辉。
他走过去,面若寒霜。邹远辉却假意地挂起亲和的笑,望着他朝自己走来。
覃雯在几步远的地方便停下,开门见山道:“把照片删了,我没时间陪你耗。”
听覃雯没好气,邹远辉自然也懒得装。她邪佞地上前几步,“覃雯,你脾气硬了,啊?”
危险气息逼迫而来,覃雯边后退,边强硬道:“如果十分钟我不能回去,我舍友就会下来找我。”
邹远辉冷笑两声,“懂留后招了?”
不想与她过多纠缠,覃雯厉声道:“把照片删掉!”
如果不是她卑鄙地拿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威胁他,他又怎么会……
现在什么回不去了,他只要那些照片彻底消失!
邹远辉嗤声哼鼻,“就这态度?”
邹远辉的卑劣他再清楚不过,此刻覃雯不由担心她言而不信。他急道:“你答应我的,快删掉!”
邹远辉反问:“我怎么答应你的?我让你做的事你都做成了?”
“你!”覃雯气急败坏。
邹远辉擒过覃雯的手臂,手上使着狠力,好像看见覃雯露出痛苦的神情,她就格外满足。
“我说过,我看那个节目不顺眼,看她俩不顺眼。可是呢,到头来居然穿着金融院的院服一起丢脸。你就是这么糊弄我的?”
覃雯疼得脸部扭曲,使劲想掰开她的手,却是徒费力气。“我根本不想做这些,也不会!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邹远辉吼道:“因为我说的,你就得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覃雯一直拍打邹远辉的手,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你松手!”
谁知邹远辉突然将覃雯拉进怀里,覃雯晃神不过一秒就开始挣扎。她禁锢住覃雯的身体,声音遽然放得低沉温柔,“别动。”
覃雯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邹远辉揽着他偏转了个角度,她扳住覃雯的下巴抬高。侵略的目光扫过覃雯精致的眉眼,最后定格在看似可口的丰唇上,她说:“吻一下,我就删。”
不容拒绝地,邹远辉低头张口便伸舌。覃雯一个不备,便让那恶心的东西趁虚而入。他皱眉苦脸狂摇着头,口齿不清地骂:“邹远、辉……你、混蛋!”
邹远辉稍稍退后,空出间隙道:“这回不骗你。”随即,又吻了上去。
覃雯内心作呕,却不得自由。他绝望地闭上了眼,手上捶打的动作也渐渐消了下去。
怀里安静了,邹远辉纵情地深吻下去,余光却捻着邪笑撇向某一斜角。
邹远辉又肆虐了一会儿后,再一瞟,人已转身而去。她无情推开覃雯,指腹慢慢抹过沾湿的嘴角,“覃雯,你这张嘴真她妈甜。”
覃雯猛然踉跄倒退,好不容易才站稳。就像一件毫无尊严的玩物,被人糟蹋完了,就弃如敝屣。他双眸黯淡无光,心如死灰。
邹远辉却望向某人离开的方向,笑得阴险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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