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处理完这场事故的所有事宜,已是凌晨。
温言靠在副驾的座椅上,头低着,长发凌乱的垂了下来,遮住了神色。
梁御看了看她,犹豫了会儿,还是试探问道:“我陪你去医院吧?”
过了几秒温言才像是听清他的话。她稍稍坐正身子,眼神涣散的摇摇头。
“我没事。”
停了停,她又轻声说:“如果明天早上觉得不舒服,我会去医院的。”
梁御见她这么说,也不方便再坚持。
“那你自己注意。明天有需要帮忙的可以再打给我。”
“好。”
临下车前,梁御叫住了她。
“下次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也可以联系我。”
温言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着他。
梁御看着她笑了笑:“遇到麻烦时能想到我,不就是把我当朋友么。那作为朋友,也可以说不开心的事吧?”
温言低下头极轻的笑了下。
“嗯。今天谢谢你。”
进了屋子,温言脱了外套就躺进了床上。胸口一阵阵不轻不重的钝痛,她皱着眉,翻来覆去调整了几个姿势也不舒服。
她伸手从枕头下翻出个药瓶,倒了几粒,就着床头柜上早上剩下的半杯冷水吞了下去。
一旁的手机亮了亮。
是陆渊的信息:我今天有事,你早点休息。
温言关了手机声音,用被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许是药力的作用,她蜷着身子,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这一夜温言睡的极不安稳。在梦里,她穿着校服,黑暗中一层一层的爬上顶楼的天台。推开门的一刻,光亮一下子涌了过来。她站在天台的边缘,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和裙摆。她头晕目眩的向下望,操场上的人密密麻麻,黑点一样,他们发出活泼聒噪的笑声,像他们所在的年纪应有的一样,无忧无虑,青春快意。
突然一阵警铃大作,温言吓的心头一沉,慌张的回头环顾了一圈,天台上依旧空空如也,下面的人却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色立时阴了下来。她极度恐慌又手足无措的跑回来时的那扇门,可门后,并没有楼梯。她一脚踏了空,整个人极速坠跌到黑暗之中。
温言猛的睁开眼坐了起来。
几缕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空调嗡嗡的响着,暖风吹到她的脸上,温柔的安抚着她的余悸。
温言的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冷汗,心脏强烈的跳个不停,脑子一阵阵的眩晕。
她闭眼缓了会儿,下床拉开窗帘,从桌上拿起了手机。
几个未接来电,都是何砚。温言看着屏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才接?”
电话接通,何砚的声音极为不满。
温言定了定神,低声道:“刚睡醒。”
何砚语气不耐:“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温言怔了怔,想着她这么发问的几种可能性。
“昨天晚上出了点交通事故。”
对方愣了愣:“你怎么样?”
“我没事。只是车子撞了一下,不是很严重。”
何砚揉了揉额头,觉得头疼加剧:“这个晚点再说。你昨天跟秦禹见面了?”
今日娱乐板的头条标题十足讽刺,大概是两个主角太没流量,在标题里都不配拥有姓名:苏庭绯闻女友年下恋情曝光,相差十岁午夜车中密会!
温言无从辩驳。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人们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那段模糊却刚好看得出身份的视频透露出的信息,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共处一车,说约会已经是很隐晦的善良。
秦禹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昨天下午公司刚发出联系不上的声明,晚上就被拍到甜蜜约会,那些替他主持公道的路人觉得自己的脸被打的生疼,纷纷倒戈回踩。
温言这次被骂的更严重。一方面被坐实了节目中选歌时的偏袒之说,另一方面秦禹比她小了近十岁,加上之前一直给人捆绑苏庭的印象,形象坏到了极点。大众纷纷嘲讽,苏庭的粉丝也倾巢出动,狂欢一般的不遗余力。
何砚第一时间出了声明:两人只是通过节目认识的普通前后辈关系,请少数有心人士停止断章取义,切勿再造成无谓纷争与错误讯息传播。
网友们自然是不相信。不过他们的忘性也大,接下来要做的是撤热搜和冷处理,再有点别的新闻,不出几天这事儿就无人问津了。
可还没到晚上,就又出了状况。
交通队的官方微博放出了昨晚事故的监控截屏当作反面教材,有眼尖的网友认出来,这就是温言的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是还沉浸在约会里吗?红灯都看不见?”
“自己违章在先,不赶紧下来道歉,连门也不开是什么态度?”
“因为是艺人就可以这样对待事故吗?明明是加害者,反而像受害者一样一直缩在车上?“
何砚手撑着额头,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
“你们两个昨天晚上到底聊了什么?”
温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片刻,她低声回道:“没什么。”
何砚横眉看了她一眼:“那你为什么精神恍惚的撞了车?”
温言有几秒钟的恍惚。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可以保持沉默的状况。
“他对他受到的舆论很困扰,我劝他想开些。”
何砚靠在座椅上,看着沙发上的人,目光审视。
她知道温言不会骗她。温言是那种典型的非黑即白的人格,在她身上,只有沉默,或者轻描淡写的真话。
何砚无声而压迫的盯着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温言静默了片刻,最后低声说:“我看见他,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何砚毫不客气的冷笑一声:“人家比你强多了。还没正式出道呢,都上了几次头条了。”
温言抬起头,微笑了下,语气轻飘飘的:“是吧。”
晚上八点多,京城某私人医院的贵宾病房。
陆渊从值班医生的办公室出来。雪白的走廊里静悄悄的,地上铺着深灰色的地毯,隐去了急躁匆忙的脚步声。
他轻轻推开病房门。房间里灯光昏暗,床上躺着一个熟睡着的小人儿,脸色苍白,一只小手露在被子外面,上面插着输液的针头。
章老师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着床上的人,神色平静而哀戚。
陆渊握着门把手,停住了动作。
在他的记忆里,章老师极少流露出这种神情。
章家祖上是书香门第,名门望族,从陆渊外公这辈才开始从商。老爷子眼光毒辣又手段强硬,最会识人用人,到现在,章家的家业已经从地产涉及到了相关的多个领域。
章老师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骄纵到大,要风得风惯了,一直是强势跋扈的性子,这几年年纪上来了还稍微收敛了些。
眼前这般不动声色的凄然无力,陆渊很清楚的记得,他是第二次见到。
她安静的坐在那里,背不似平日里那么挺直,保养得当的脸上终究也是有了不少岁月的痕迹。有那么一瞬,陆渊忽然意识到,她是真的有点老了。
陆渊在门口安静的站了半响,转身又出了病房。
一宿没怎么睡,这会儿他头痛的厉害。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儿熏得人心烦气躁,他低头从兜里摸索出烟盒跟打火机,抬眼又看到对面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语,烦躁的塞了回去。
远处的电梯传来模模糊糊的一声。几秒后,陆遥风风火火的快步走了过来。她站定,稍微平复了下气息:“医生怎么说?”
陆渊按了按眉心,低声说:“医生的意思是,尽快做手术,越快越好。”
陆遥看了眼病房的方向:“妈在里面?”
“嗯。”一想到刚刚章老师的模样,陆渊觉得心口里压的难受。
“顾倾呢?”
“一整天没吃没喝,刚我让她去吃点东西。”
陆遥看了看面前的人,头发凌乱,衬衫皱着,神色里掩饰不住的疲倦。
“你昨晚在这儿守了一夜吧?先回去休息吧,我留下来陪着。”
陆渊点点头,声音疲惫:“你去劝劝章老师。”
陆遥顿了下,会意过来。她抿了下唇,安慰的抚了抚他的胳膊。
“知道了。你回去吧,注意安全。”
天色已深。医院的石阶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陆渊走出来,深吸了口气。胸腔灌进冷空气后,原本的烦闷舒缓了不少。
他大步跨进车里,点了支烟,靠在椅背上,微微阖了会儿眼。
霰雪纷纷,却份外寂静。
车上的手机嗡嗡震了起来。陆渊看一眼,接了起来。
周森恭恭敬敬的开始汇报工作,陆渊打断他。
“我晚点过去公司。等下再说。”
周森停了下,有几秒没有下文,像是还有话要说。
陆渊了解他这位助理,但凡是工作上的事情,还从未见他这般迟疑不定过。
他不禁皱眉:“怎么了?”
电话那头短暂的犹豫了瞬,最后说:“温小姐那边,出了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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