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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果然是闹大了, 言昳第二日醒来后,贪着被窝不愿意起来,让轻竹拿了三四个软枕垫在身后, 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报纸, 她正打了个大哈欠的时候, 李月缇难得连走带跑的闯进院子里, 瞧见言昳那骄奢淫逸的模样微微一愣, 气笑了:“你才十几岁, 怎么过的跟养老似的, 起来动唤动唤啊。”
言昳瞧见她满身活力的模样,往软枕绣闼里缩了缩:“我不。什么事儿你说, 今天我这儿不营业。昨儿我都要累死吓死了。”
李月缇往她床边一坐, 一会儿李冬萱过来道:“大奶奶可要跟二小姐一同摆饭用早点?”
言昳:“不用。”
李月缇:“好啊!”
她抓住言昳两条胳膊, 把她从好几层被子里薅出来:“你看了报纸了?”
言昳揉了揉眉心:“嗯, 看得出来哪几家有洋人资助了。那把细节写的比在现场的我还明了。”她摊开来看,其中一份直接写“用石绿给茶叶染色,这样的茶叶你还敢喝吗?”“洋人都不敢喝的茶叶, 倒进江水中,正在被人打捞起来,重新包装后再销售!”“衡王殿下高声质问后,洋人富商竟被袭击!”
这一个个搬弄是非,混淆主体的高手啊。
虽然说石绿给茶叶染色很离谱, 但言昳觉得, 平头百姓很容易相信。
虽然她控股的几家报社都没有胡说八道,但也报道了江水染色、码头封锁之类的事件, 但肯定会在这些说鬼话的报刊的冲击下,显得消息落后, 太平平无奇。
看来,她需要让自家的几家报社搞出点“反转”新闻来才行啊。
李月缇:“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我看到茶叶染色这件事,忽然想到一份我看过的旧报纸。是我之前买的那一大摞过期英文报纸里的。”
李月缇把报纸放在言昳被子上,翻找着。
她如今不大出门,却像个茁茁挺立的水仙花,早上甚至连头发也没束髻,只梳了发油就跑过来,这会儿如瀑般垂落在肩上。
偌大的西院,是她们几个的乐园,白旭宪又不过来,她们只怎么快活怎么干。说来李月缇现在也不过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
李月缇翻了几页,找到后连忙放在了言昳面前,她手在床上一撑,往前也在为她读报,言昳闷哼一声:“那是我的肚子!”
李月缇连忙松开手,笑的不行:“以前总感觉你才只有床的半截长,现在你都这么长了,我都不习惯了!好啦好啦,你快看,这个标题就是《你喝到的东方茶叶为何这样绿?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欺骗工艺》。”
言昳读得懂,往下看去。
这是一篇带着图示的报道,教主妇如何在掌心撮洗茶叶,来辨别买到的“大明茶业”是否被染色,还讲述喝了染色茶叶后会导致的后果。
一般这种后果里,不加个不孕不育不足以警示众人。
果然后面写到,会让男人不育或让孕妇肚中胎儿畸形。
这篇报道的篇幅并不大,言昳问:“你那批买来的旧英文报纸里,还有类似的内容吗?”
李月缇:“好像没有了。”
那说明这件事在之前还没被大肆宣传,只是稍微放出来一点消息试试水。
言昳起来吃饭的时候,李冬萱立在一侧想要伺候布菜,言昳摇头:“不用。今日你去收拾收拾东西,我有件事,需要你替我做。”
李冬萱平日在府中,不装不演的时候就像个没什么情绪的木偶姑娘,不爱笑也不爱生气,像个空壳般按部就班的做着所有事。让她继续扮演李月缇的堂妹,她却一直只把自己当奴仆。言昳发现她性子如铁,根本说不动,就任凭她伺候了。
这会儿,言昳说要用她,她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兴奋。
言昳知道,李冬萱不爱安定,不爱在宅府之中享受日子,她骨子里有种刀口舔血的激进,于是笑道:“这事儿很难,若办不好,你说不定连命都没有。”
李冬萱放下筷子,面上浮现几分活气,道:“奴婢必不辱命。”
这一两日,外头关于倾茶事件的讨论,简直到了铺天盖地的地步。白旭宪自然忙于政务不可能归家,江南债券交易所数支茶叶相关的股票,跌惨了。言昳想了想,还是让轻竹脱手一部分股票,攥一些现金在手里,准备着浪潮打来。
第二天,言昳本来还打算再赖一天懒觉,或者下午去找李月缇聊天,却没想到被山光远的敲门声吓醒,她醒来发现轻竹也不在屋里,外头院中似乎有点闹闹嚷嚷。而山光远推开门闯进来,难得忘了行礼,穿着身深绿色窄袖曳撒,径直朝里间快走几步。
他看见言昳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抱着被子,脚趾随着哈欠伸展着,身子顿了一下,还是上前几步,半跪到脚踏边。
言昳被他突然接近,抱着被子就往床里滚了半圈:“你干嘛呀啊!”
山光远也不敢瞧她,手指在嘴唇上比了一下,低声道:“衡王的人来了。”
言昳又挪回了他身边,把被子往身上一裹,滚成了个蛋卷,背对着他,只留一头海藻般的长发在被子外头,呼呼还想睡去,懒声道:“来了就来了呗。他估计跟爹爹正聊着呢——”
山光远:“就在咱们院里。”他面上浮现几丝愤愠:“他不是正门拜帖进来的,而是命手下护卫飞檐走壁溜进来了。”
言昳一惊,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挣扎半天没把两只手从自己卷的被子蛋卷里□□,但也不妨碍她怒火冲天:“什么意思?!他手底下的人不打招呼,直接溜进我院里了?!他到底是个王爷,还是个贼子!”
山光远抬手帮她从被子卷里薅出来一条胳膊,又手一顺,用衣袖盖住她莹白圆润的手臂,点头道:“不过我提前发现了,将他打伤后绑在了柱上。他说是衡王请你出府去,但不想惊动白老爷或其他人。”
言昳磨牙,微卷的碎发垂在脸前,更显得她生气的模样,像个炸毛的猫:“……求我办事,搞得跟强盗一样,我看他是找死!”
山光远登时起身,似乎是要去给梁栩找到一条好死路,她忙道:“别着急,我也有要利用这厮的时候。让我想想!”
山光远回头,语气有几分急:“你要去?!”
言昳两手把自己头发拢了拢,从床上下来,两只脚在地上蹭着找鞋:“我猜他是要去跟豪厄尔谈判,当然要去,上个月刚投产了二十多台机器,要是茶业完蛋了,这都砸手里了。你把那人放了,让他去回禀梁栩,说让他在外头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出府。然后让轻竹过来给我找衣服。”
轻竹一会儿进来,嘟嘟囔囔的骂着梁栩手下那个闯进来的贼子,言昳从窗缝往外看,一个三十多岁的护卫模样的男子两条胳膊被卸了,被绑在柱子上,人头脸衣裳上被扔了好些杂土或石子,发髻里还插着个毽子,嘴里塞着一团布,狼狈的垂着头。
山光远走出去靠近他,那护卫面上露出几分惊恐的神色。山光远将他一条胳膊装了回去,另一条胳膊就这么脱臼着,而后对他低声言语几句。
那护卫应该是跟梁栩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的,竟然被山光远几句话惊得脸色惨白,踉踉跄跄的离开了。
轻竹道:“刚刚,院里当值的几个姐妹正在前院踢毽子呢,他就从屋顶上跳下来,吓得她们拿起东西就砸。幸好远护院来的及时,两下就把那人给制服了。”
她说着把一条绾色绣百合缠枝的马面褶裙挂起来,又寻了件低领的妃色圆领衣,道:“那贼子不敢信远护院功夫这么好呢,还一直问说他是何方高手。咱们能有远护院在这儿,真是捡了宝了!”
言昳斜眼,笑道:“哟,你什么时候开始拍他的马屁了啊?”
轻竹眼睛转着笑盈盈道:“怎么叫拍他马屁呢,是说二小姐眼光好。再说,奴婢说他好,二小姐听了也总是很高兴。”
言昳一脸匪夷所思:“你说他好,我高兴什么?”
轻竹只捂嘴笑不说话,山光远一会儿又进来了,他就隔着屏风杵着,言昳探头看他:“装什么装,刚刚就差把我从床上薅起来了!阿远,过来,我要问你事呢。”
山光远走近几步,轻竹立刻搬了个小凳,放在言昳斜后方,道:“远护院快来坐,我正打算给二小姐梳个天仙发型呢,自己一个人弄不好,可能需要远护院帮忙。”
山光远只好坐下,轻竹拈起几缕长发,让他拿着,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抬着胳膊捏住。
言昳从镜中看他,道:“之前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山光远:“环渤船舶已经并购了四家船厂。当时股东大会不过是打个商量,其实早就筹划好了。确实像你说的,最近这几家船厂有收购旧船翻新的计划。”
言昳给自己带上耳坠,哼了一声:“果然是打算找些船翻新了之后以次充好呢。就是不知道要卖给谁了。不知山云要出手的一部分资产办好了吗?”她后半句是问轻竹。
轻竹点头:“都办完了,钱已经到户头了。不过说来最近似乎又有人在查韶骅的在江南商部的注册名录。”
言昳:“谁?”
轻竹摇头:“江南商部的咱们自己人只说有人在查,但不知道具体是谁。”
言昳笑:“他名头摆出来就是让人查的。查去吧。”
轻竹从山光远手中拿过那几缕头发,仔细编好,山光远盯着看,似乎也在学着怎么梳头。
轻竹弯起嘴唇,笑道:“二小姐名下的产业,净拿我们这些人起名。我叫轻竹,就有重竹茶业。报刊那边的公司叫‘醉海’,是化用的大奶奶‘醉山居士’的笔名吧。那不知山云是什么?”
山光远心头一漾。
不知山云算是言昳名下最早的一个公司,三年半以前,她在准备注册的时候,在夜灯摇曳的书房中托腮喃喃道:“叫什么才不俗套啊。总不能叫客来福,德海喜之类的吧。”
那时候山光远正在他书房里,读一本关于海战中如何计算角度躲避炮弹的书,成为言昳家小饭桌课堂的光荣学员。
忽然言昳道:“叫不知山云吧!”
山光远抬头:“什么?”
言昳托腮看着他:“因为我真的很难听懂你那破嗓子说的话,所以就是‘不知山云’。说让你好好养着,喝了那么多药,怎么最近都不见好呢?”
她说着,就在注册公司的宽纸上写下了“不知山云”四个字。
山光远起身,撑在书桌上看那四个字,又看向言昳握笔的指尖,抿了抿嘴唇轻声,却抑制不住心里的笑意,斟酌道:“不太好吧。”
言昳并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勾起嘴唇,满意的看着自己写的四个漂亮字:“我起名废啦,就这样挺好的。”
从那之后,每次提及“不知山云”这个名字,山光远都觉得像怀揣一个他们俩才知道的秘密。
当下,轻竹发问,言昳笑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当时憋不出来,瞎起的名字。。”
她发髻后,山光远映进镜子里半张脸,眉梢微微一动。
言昳不紧不慢的描眉画唇,压根不在乎梁栩在外头等了多久,她给头上精巧的垂鬟分肖髻上别了个佛手提灯的攒珠镶金簪子。
佛手簪几乎是言昳谈大生意、搞大事情的场合必戴的,再加上她今日难得化了“日进斗金全妆容”,轻竹笑道:“看来今日真的是大买卖了。”
等换好衣裳,精致妆点后皓齿粲烂,柔桡曼曼,她裹了件白貂毛的袄子,戴了一双西洋来的锦缎刺绣手套,裙摆开合如水浪般出门去了。
二人直接顺着回廊,打算从西院通向外头的侧门出去,山光远路上忍不住道:“好看。”
言昳听他平日除了汇报公事,基本不说话的嘴里吐出这俩字来,喜滋滋的回头,拈了拈自己搭在肩膀上的小辫:“给你个机会好好夸夸我!”
山光远肚子里绕了一圈诗词曲赋,花样形容,却都觉得难以启齿,半晌只憋得耳朵泛红,闷声道:“特别好看!”
唉,他嘴太笨了。
言昳却笑起来,拿手里的小兜包砸了他一下:“哎呦,你都能夸人了,那我今天真是天仙了,谈生意的场子,就是要气势上美死对方。就是便宜了梁栩,跟本天仙能并肩同行。”
从侧门出了白府,果然看见无人的后街上,一架低调的马车停靠着,前头十来个骑马随行的护卫,那几个护卫等的已经下马蹲墙根,抽烟袋吃橘子了。
就跟码头上等活的力工似的唉声叹气,满脸写着高兴。
还有那个被卸了胳膊的可怜护卫,正靠着墙萎靡的站着。
一看见白府后门开合,裙角出来,他们便连忙站起来,对车马里的梁栩道:“殿下,她出来了!”
梁栩昨日一夜没睡好,等她半天等不出来,直接在马车里睡着过去,护卫高声唤他,他才猛地惊醒过来。
言昳已经登上车来,毫不客气的挑了个软和的位置坐下,拿起马车内小桌上的茶盏,便给自己斟茶:“啧,连点热茶都没有。”
梁栩从曳撒侧兜里掏出怀表,一看时间,人都懵了:“你到底在家里拖了多久!”
言昳斜看他:“我能出来就给你面子了。咱们殿下真是花中老手了,护卫都会飞檐走壁摸去小姑娘家门户,我院里要不是有个护卫,还难不成被你掳去了?”
梁栩一见她,也有点气不过,明明对别的女孩都能笑着说人话,见了她非要怼道:“谁掳你啊?放家里比供尊佛都难。”
车马往前驶,山光远从角门骑马出来,靠在车马旁襄护。
言昳才不理他言语之间的贬低:“那这家人就该自我反省一下,小家小庙,请我这尊神仙来下凡,够给自己长脸的啊。”
梁栩深吸一口气:“你可真给自己脸上贴金。”但他还是顿了顿,她虽然嘴上自夸自恋,但确实也有匹配的美貌。言昳托腮饮茶,睫毛低垂,她本就娇妍明媚,仔细妆点后走到哪儿都必然是焦点。
想到她耽误这么久可能就是为了打扮齐整出现在他面前,他心里又有股说不上来的酸爽别扭。
他想了想,还是施舍了几个字:“不过今日打扮的,确实好看。”
言昳翻了个白眼:“就你这审美,你再说一句我好看,我恨不得跳下河把脸给洗干净。”
梁栩:“……”他要是活活被气死,只怪这个女人!
言昳懒得再多拉扯这些,直接切入话题:“今日是去找豪厄尔谈话吗?”
梁栩:“不。是言实将军来了。”
这两年言家在摇摆之中,确实稍微偏向了梁栩一点,梁栩也在改善军制、购入英美军备上出了点力气。
言昳:“那你应该找我爹。我下车了。”
梁栩:“你爹正忙于其他事,跟言实的对谈事关重大,我也不想再搭上不可靠的其他人。”
言昳笑:“我就可靠了?”
梁栩正色:“你总不会坑你爹吧。”
言昳:哎呦,那可真不定,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我给弄的不能人道的呢。
但言昳心里还是一顿,问道:“言实将军一个人来的,还是全家都来了?”
梁栩:“听说是他妻子因为体寒肺咳,也跟着南下,打算在金陵养养身子呢。这次走马任调宁波水师,少说要半年左右,估摸着一家都来了。怎么?”
按上辈子来说,言家小妹妹雁菱就是在她这个年纪死去的……
马车行驶到秋远阁,街道上熙熙攘攘,梁栩先行一步下车,言昳跟在后头,对前两日那个被踹了胸口的迎宾小哥略一点头,笑着走入了秋远阁。山光远和梁栩的一两个护卫紧随其后。
秋远阁内结构精妙,高阆重室,华榱碧珰,步檐两侧悬有素纱帷幔,种植于院内的檀树豫章带来清透的木香。前头青衣小厮领路,踏过一处若弯虹的小桥,言昳望着头顶连廊交错,挑高的十字横藻井绘有璀错文鳞的彩画,六角玻璃宫灯错落。偶有两三身着程子衣的文人以扇掩唇,低声交谈禹禹而过,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说来上辈子二三十岁的时候,有不少开这种高级茶楼的。看着装潢确实成本挺高,但来的都是肯花上万两银子吃禅意凝华素茄子煲的傻帽,回报率也不错,她以后说不定也能搞一搞。
梁栩以为她是看痴了,回头道:“白昳,跟上。”
言昳应了一声,缓步走过去。
二层连廊上,韶星津正与江南贡院几个友人边走边谈,听见熟悉的声音,垂头往下瞧去,只瞧见一处假山内景旁,少年少女穿行而过,走进了一间奢精的雅间。
韶星津身边友人瞧见少女一抹身影,眼睛亮道:“好一个红梅琢玉似的点酥娘,这般美人,我在金陵竟没听说过?”
韶星津眉头一皱:那是白二小姐和梁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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