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
苏大哥拿着臭豆腐的方子走了, 这事急不来,需要好好实验一番。
苏秀才则把这事抛之脑后,投入到学习中去。
本来对于经义, 他就觉得很深奥了, 现在又要学策论, 律法, 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而且据教导他们律法的教授说, 他们现在学习的条律还是简单的, 以后进了考场, 题卷上会出案例题, 让他们“审判”。
这是有原因的,不管前朝还是本朝,只要当了举人,哪怕之后学问不够,不能接着继续考下去, 也可以四处打点当个小官, 既是当官,自然要处理各种纠纷小案件。
苏秀才现在就在琢磨一个小案例, 是教授布置的功课。
案例是这样的,说以前有个商人, 他外出游玩时丢了钱, 恰好被一个农户捡到, 农户物归原主, 商人却说农户昧了他的钱,最后事情闹到官府, 问, 这事该怎么处置。
秦遇当时打眼一瞟, 心里就有了数。这招数虽然古代就有,却一直延续到了现代,堪称祸害千年。
解决办法也很简单,既然商人说钱对不上,口口声声道农户昧了他的钱。
这里假设两种可能,第一,农户真昧了钱,不过这种概率比较小,但也不是没有,所以也要调查一下农户家里。切忌以偏概全。
第二,就更简单了,既然数目不对,那就说明不是商人的钱袋,钱袋子搁置官府,等钱袋子真正的主人来。而这种解决办法,又能衍生出两种结果。
其一,商人哑巴吃黄连,认了这个教训。
其二,商人不服嚷嚷,道出那钱袋子就是他的。如此一来,一个诬赖他人,糊弄官府的罪名就跑不掉了。
不管如何,总归会把恶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苏秀才却陷入了误区,半晌没个头绪,愁得晚饭都没吃。
他代入了农户的角色,一心只想着怎么自证清白。这就是典型的当局者迷。
秦遇倒是想提点他一下,但是转念一想,他能提点苏秀才一时,却提点不了苏秀才一世。
若苏秀才有不明之处,他事事告知,岂不是害了人家。
再等等吧,由着苏秀才再思考思考,若对方实在想不出,他再暗示也不迟。
因为上次舌战“地头蛇”,苏秀才后来又结交了两个朋友。
他其实也不好意思事事麻烦秦遇,于是就跟另两位好友一同琢磨了。
他们跟苏秀才的想法差不多,都觉得是商人在说谎。可是商人咬死了不承认。
“不如动刑,十个大板子下去,就不信他不招。”
苏秀才惊了一下,随后摇头,“不成不成,我们要以理服人,不能轻易动刑。”
“以理服人也得看对象是谁。难不成让无辜农户平白背一笔账。”
“苏兄,若那农户真的心有不轨,他大可捡了钱后偷偷回家,谁都不告诉,但他没有。这样一个老实人,他怎么会昧财。理固然要讲,但也莫让好人寒了心啊。”
苏秀才被说动了。为官者,本就是为民请命,替民谋福,怎么还反着来呢。
他们心里有了章程,回去后,苏秀才兴冲冲跟秦遇分析他所得。
秦遇听完之后,沉吟道:“苏兄,你的分析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动刑始终落了下乘,你要不要再考虑下。”
他委婉道:“你可以想一想那个商人的诉求,然后倒推回去。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这……”苏秀才蹙眉,迟疑道:“那个商人强调农户昧了他的钱,所以……他想要财?!”
秦遇点头:“你可以顺着这个思路再想想。”
教授明天才会检查,所以苏秀才还有一晚上的时间。
晚上苏秀才在屋里琢磨,他感觉自己隐隐抓到了点什么,但真要细想,又想不出来了。
书童估算了下时辰,劝道:“公子,夜深了,先歇息吧。”
苏秀才在书童的服侍下洗漱,躺在床上还在想秦遇跟他说的话。
如果商人的目的是求财,那就让他…得不到财?!
苏秀才一下子像被打通了关窍,他抓住那点灵光继续往下想,结果越想越精神,以至于后半夜才睡着。
次日他在书童的叠声呼唤下,才匆匆起来。他还没忘了自己两个好友,赶在教授来之前,跟他们说了自己新的想法。
两位友人也觉得有理,还想细谈。
苏秀才却急道:“哎呀,教授来了。”
教授身后还跟了两个侍童,在教授的示意下,给众人发放纸张。
教授背着手望向众人:“两刻钟的时间。”
这有点像随堂测试,秦遇一边磨墨,一边在脑海里构思,然后才提笔答写。
室内格外安静,随着天气转凉,窗外也没了鸟雀蝉鸣之声。
秦遇答得很快,一刻钟后,他就答完了。
只是他不想当出头鸟,故意装作没写完的样子,在那里磨蹭。殊不知教授早就注意他了。
之后,教授检查答题时,着重看了一眼秦遇的回答,先时还有些漫不经心,慢慢的,神色严肃起来,待最后一个字看完,教授捋了捋胡子,眉眼舒展。
“倒是个通透的。”
随后他看其他人的答题时,虽然也想到了破解之法,但有秦遇珠玉在前,教授总觉得其他人不够完善。
于是下一趟律法课时,教授难得赞赏了秦遇,府学的夫子们眼光高得很,能得他们赞扬的机会少之又少。
众人不免向秦遇投去羡慕的目光,酸也是有的,不过不服憋着。
随后教授又提了几个人,虽然没明着称赞,但能被教授念出名字,已然是一种荣幸了。
苏秀才没想到他也在其中,虽然只得了教授一句“略有进步”,但也足够他高兴了。
于是,散学后,他拉着秦遇和两位好友,说要出去庆祝一下。
“醉仙居的菜肴味道最好,我请客,你们一定要给我个面子。”
秦遇跟其他人对视一眼,随后道:“任凭苏兄安排。”
府城的宵禁晚,在亥时之后,街道两旁楼铺林立,各色各样的灯笼照亮了这一方小天地。
他们一路走来,卖小吃的,卖木雕的,卖编织品的,卖伞的,数不胜数。街道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甚至当他们走过一个算命摊子时,对方还说着免费给他们算一卦。
秦遇眼角抽抽,心道这算命先生也真够拼的,都这会儿了,居然还不收摊。
苏秀才倒是很感兴趣,反正免费一卦,不算白不算。
秦遇拉住他,低声道:“苏兄,你如今家人和睦,学业顺遂,身体健康,是旁人羡慕的好生活。你何需再算命。”
苏秀才似是想反驳,秦遇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苏兄可听过一句话,命越算越薄。”
这话成功把苏秀才唬住了,他甩了甩脑袋,刚刚发热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许多。
对啊,他现在过得很好,没事儿干嘛算命。
他对算命先生摆了摆手:“我们还要去吃饭,就不算了。”
苏秀才飞快往前走,其他人跟了上去。
秦遇中途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算命先生,对方被他们拒绝了也不恼,继续寻找下一个“有缘人”。
秦遇垂下眼,虽说学了周易之后,他对卜卦之说,还是信服的。但街上这种算命先生,他还是有些抵触,尤其对方见人就免费送一卦。
卜卦一途,窥伺天机,五弊三缺是常态,哪有那么多免费。
醉仙居是玉阳府城内最好的酒楼之一,共有三层楼高,飞檐翘角,烛光辉映。内里大堂中间有一假山石景,再往前则设有一木台,每隔一日就有先生说书,伶人唱曲儿。
今日他们运气不错,进去之后就听到说书先生讲到精彩处。
苏秀才点了一个二楼包厢,秦遇靠窗而坐,听闻楼下说书先生字正腔圆,情绪饱满,大喝一声:“兀那精怪,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说书先生双目怒睁,比手画脚,还真有几分气势。
“秦兄,你在看什么?”
秦遇笑道:“这说书先生在讲精怪之事,还挺有趣的。”
“哦,是吗。我也听听。”另外两人也跟着凑到窗边,苏秀才动作快,挨着秦遇坐了。
他抓了一把肥厚的炒瓜子给秦遇:“这家的炒瓜子是一绝,你尝尝。”
秦遇尝了一颗,口中香味四溢,有点像五香瓜子,但味道更好一些。而且每颗瓜子都有尾指大小,均匀一致,壳薄仁厚,吃起来过瘾极了。
不愧是府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这些零嘴都足够用心。
等饭菜上桌的功夫,他们就靠窗听戏。不过听着听着,秦遇表情有点微妙。
又是蛇,又是书生,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讲白娘子呢。
但显然秦遇想岔了,蛇妖虽然化了形,但书生却没动情。而且因为蛇妖化形不成功,被人识破后,恼羞成怒杀了人,书生联合众人请了高僧,把蛇妖斩了,分而食之。
秦遇默默呷了一口茶,苏秀才他们倒是很激动:“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此时,小二端着菜肴上来。
清炖甲鱼,烧鹌鹑,炮羊肉,醋烹鹅,脯鸡五道硬菜,还有一碟拌三鲜,和一道清炒葫芦,旁边还立了一壶酒。
小二卑躬屈膝笑道:“客人慢用,有事您吩咐。”
苏秀才执了酒壶,给众人满上,到秦遇时还说:“秦兄能喝的吧。”
他一边说,一边就给秦遇倒上了。
秦遇无语,暗道这问话敢情就是走个过场。
“这是梅子酒,不醉人。”苏秀才描补道。
苏秀才动筷,其他人才开动,饭桌上几人围绕着菜肴谈论,然后又欣赏起风景。
醉仙居的建造很精妙,整个建筑偏圆形,对内客人可以听戏,对外客人能赏夜景。临街的会热闹些,但背后的也别有一番清幽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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