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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036


“白夏!要出门了啊?是不是去跟张教授搞化肥呀?”

        白夏推着自行车还没走出家属院,  就被热情的军属们拦住了。

        先头在那边闹哄哄的人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听到声音都朝这边看过来。往日最多不过点头之交的军嫂们,此刻看向白夏的视线就像是什么香饽饽肉包子。

        “对,  不过我只是去给张教授打打下手,做些简单的工作。”

        红唇边扬起的嘴角笑得有些抽搐,  张教授还真不是个谦虚的性子,画大饼就算了,  还把她也圈了进去。她一个半吊子哪懂化肥成份,完全成了赶上架的鸭子,  临时抱佛脚地啃起了化学书。

        想起书柜上张教授昨晚又塞给她的一摞化学相关的书籍,  白夏贝齿紧扣,她有理由怀疑老爷子是有预谋地逼她学习。

        “害!小夏你也用不着谦虚!嫂子们心里都清楚,你要是自己没点本事,  张教授干嘛不叫别人非得喊你呢是吧!”

        见她应了声,其他几个去西边开了荒地的嫂子们更兴奋了,才不管什么打不打下手的,能弄到化肥就是好的,亲亲热热地就拉着白夏套起近乎。

        “那是的!你们不是要征集啥子试验田嘛!我家的地都给你们用!化肥随便洒!想怎么验就怎么验!”

        接连好些天,  白夏只要出现在军区里,  就有军属上来打听化肥的进度,  生怕自己落了后没领到免费的化肥。

        一时间,  白夏当真成了一部分嫂子们口中的香饽饽。

        然而物极必反,转变是在半个月后发生的。

        先前做实验,直接撒了从农科院带回来的化肥的那两块地,里头的菜都被肥料烧死了。被浇过化肥水的地方无一幸免,  绿油油的菜叶全都变得枯黄,  撒了复合肥的那块实验田状况最严重,  埋在土里的菜根都开始微微发黑。

        “磷氮的含量要降低,其他的矿物质比例也要重新调整,不过这化肥比我们预计的还要高效啊!”

        张万清蹲在地上,抓了一把洒过化肥的土壤碾在手心细细观察。

        并没有因为枯死的菜地沮丧,反倒语气愉悦浑身充满了干劲,花白的山羊胡也随着说话间兴奋地上下晃动。

        菜地有反应说明带回来的化肥对他们这边的土壤有效果,只不过比例还需要调整,特别是复合肥,作用可比单一的化肥大多了。

        “好,复合肥的成分跟含量先前已经列出来了,在原先我们计算的比例上再进行调整,棚内跟实验田撒肥有效果的话,就可以投入到大规模的试验了。”

        高浓度化肥跟现在市面上已经出售的化肥没有太大区别,加大比例稀释后就可以用,不过肥力比较单一,也不是很适合他们山北的土壤,相对高昂的价格,性价比就太低了。张万清跟白夏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复合肥的改善上。

        两人重新采集完样本后就回了军区,复合肥成分的研究分析大多都是张教授的工作,而对土壤有天然感知力的白夏,则负责剂量的调配。

        一直忙到太阳下山,白夏抬手看了下腕表的时间,裴延城也快回来了,跟张万清打了声招呼,就推着车回家属院,却在门口的时候,被焦急找了她一天的吴冬香拦个正着。

        “白夏啊!那个化肥咋回事啊?你们那两块田怎么都废了?还能不能用啊?”

        隔几天才会去一次西边荒地的吴冬香,地里的事还是中午接孩子放学的时候听别人说的。

        说是有人在西边瞧见张教授他们实验田的菜都死了,传到吴冬香耳朵里,一开始她还不信,化肥都是增产的怎么会把菜都给害死呢。结果自己这一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何止是菜都死了,地感觉都要废了。

        紧赶慢赶去找白夏,谁知道她下午又不在家,张教授家在的小院门口有警卫员,她也进不去,只得等在家属院门口。

        远远的看见白夏骑车过来的身影,就迫不及待地冲上前。额角的头发都汗湿了,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的。

        “吴嫂子,那只是两块实验田,适合我们土壤的化肥还在改善中,您不用着急,咱们到时候用的不是这种的。”

        白夏轻巧地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缓声跟她解释。

        “那那我先前还用了你们的桶”

        吴冬香揪着衣角,声音吞吞吐吐,她先前贪小便宜,用得他们装化肥的桶浇得水。白夏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笑着安慰:

        “那么一点点剂量又被稀释了,浇在地里没事的。嫂子放宽心,估计秋收前化肥就可以配比出来了,到时候正好给菜地追肥。”

        吴冬香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放松,但是脸色的确没有先前那么好了,对于这化肥的效果现在心里也有点打鼓。

        “呵,我说什么来着?没有学历的人研究的化肥,你们也敢用,地果然废了吧?这也是发现的早,晚一点你们那一亩三分地可一个都跑不了!”

        下班回来的李静月,老远就瞧见被围在人群中间,鹤立鸡群的白夏,这群农村出来的军嫂们嗓门又大,她还没走近,就将事情听了个全乎,立刻幸灾乐祸起来,要不是还在家属院门口她要顾及形象,估计都想笑出声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拱火的话,让围过来的嫂子们更加担心,话里话外隐隐都有了责怪白夏的意味。

        白夏转眸瞧了李静月一眼,不咸不淡的目光却将李静月定在原地,竟然一时间让她忘了继续嘲讽,还没做出反应,就听早已收回目光的白夏扬声继续开口。

        “嫂子们不用多担心,报名做试验田,是自愿行为,我们又不会强制大家使用,愿意相信就继续排队到时候领化肥。不愿意的,到我这来取消名字也是一样的。”

        对呀本来就是自愿的,大不了不用就是了,大伙儿焦急的神情逐渐冷静下来。

        白夏话音刚落,就有个嫂子举手表示不参加试验田了,反正她就几分地,用不用化肥也没多大区别,还是别担这个险了。

        “行。”

        白夏干脆地点头记下她的名字。

        人都有从众心理,就像当初跟着吴冬香要参加试验田领免费的化肥一样,现在见有人退出,也都争先恐后的跟从,生怕晚了一步,就有人往她的地里撒毒药一样。

        扶着车把手的白夏,被人群围在中央堵的严严实实,精致的小脸笑得和善,为防止这群军嫂到时候又变卦,率先将事情说清楚:

        “既然退出试验田的嫂子们这么多,不如咱们先前的名单就不做数了,从现在开始想领肥料的,再来找我重新登记,到时候我们好根据数量去采购配比。不过只有报名做试验田使用化肥是免费的,等到时候配比确定下来,大伙儿再想用就得去农机站买了。”

        当然价格肯定比现在的化肥便宜,要是老百姓都用不起,他们还改这个配方干什么。

        听到以后要花钱,大伙儿支支吾吾又变了口风。心想着反正是免费的东西,先领回来,到时候看看其他人家的地用了有没有出问题,要是没有她们再用也不迟。

        站在一旁的吴冬香,受不了她们一会这样一会儿那样的想法,秋老虎的天,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军区门口,得多热啊。虽说现在太阳下山了,但温度却还是在的!

        眼见着白夏的脸都被热出了薄红,吴冬香干脆地挤开人群挥散众人:

        “算了算了,就按照先前的名单定吧!反正现在化肥还没搞出来,等到时候确定了,你们再决定要不要领,要是小夏忙没工夫可以先来跟我说!不过我话可先说到前头,给大伙儿免费的化肥是为了做这个啥子试验的,领了就要用!别放在家里当摆设!”

        都是一个大院儿里住了好些年的,新来的白夏不清楚她们的想法,她吴冬香却一瞅一个准,那几双眼珠子一转,她就知道她们在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小九九。

        反正白夏的话她是信的,瞅着小姑娘慢条斯理就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再者这些天也不是白相处的,心眼实不实诚她还能看不出来?更别说人家身后还有个张教授呢!往年农科院想请他加入人家都没去,那能是个差的?

        白夏看了吴冬香一眼,眼底的笑意多了几分真。

        “没错,以后我要是不在家,有什么问题嫂子们都可以先跟吴嫂子说,再说化肥的事也不是我能挑得起来的,我就是个给张教授打下手的助力而已。”

        言外之意,就是你们用得好,功劳也不是算在她头上,现在更没道理把她堵在院门口了。

        眼看着三言两语白夏又解了困境,还以为有场好戏看的李静月,望着她窈窕的玲珑背影气得咬唇,还真是有本事,才几天就有帮她说话的狗腿了。

        随即想到自家男人说的学习班扩招的新消息,李静月心里的那点郁气转瞬就消散了,等她进了学习班,看白夏还怎么装得下去。天天跟在张教授后面,人家老教授是顾及颜面没赶你走,还就真以为自己是个好学生了,还研究化肥,也不怕笑掉大牙。

        而被李静月脑补了一大堆的白夏,可不会管她那么多的想法,此时已经回了自家院子,正跟院里的小猪玩得正欢。

        从野猪崽跑到她家院子到现在,养了也半月有余,除了日渐圆润到开始拖地的白肚皮,个头却还是跟先前一样大。

        她虽然没养过猪,但先前在山里却看过不少,这完全不像是正常小猪的生长速度。

        裴延城回到家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媳妇拿着麻杆秤在称小猪。

        四肢捆在一起被倒挂在称钩上,小猪也一声不哼,乖乖的任由她称重。

        “个头小了点,但好在够肥,可以做个烤乳猪,正好加餐。”

        男人低哑的声音一传到室内,原先还安安静静的小猪,立刻摇头摆尾地哼哧着挣扎起来,裴延城双眸眯起,将头上的军帽取下挂在衣架上。

        随着他越走越近,小猪仔挣扎得越厉害。

        白夏有些握不住了,干脆将它放在地上解了绳索,脱离束缚的小猪在裴延城走近之前,夹着尾巴一溜烟地就跑了。

        “你总吓它干什么,它只不过是一只猪。”

        “说什么都听得懂,还总是扒门缝,一双绿豆眼比人还精,也就你还把它当只猪。”

        想起一到半夜它就哐哐哐撞门的举动,裴延城就恨得牙痒痒。

        翻出几块木板,把晚上小猪待的柴房的门窗缝隙,又加固了一下。

        回头弄点水泥,将柴房门下的泥巴地也给糊上,看它还怎么挖土。

        等他忙活好回来,白夏已经做好了菜饭,两个清炒时蔬,一大碗蒸蛋,饭头上还蒸了几片老家寄过来的咸肉。

        裴母挑得还都是肥瘦相间的好五花寄的,晶亮得猪油浸到下面的白米饭上都染了肉香,淡淡的咸味混着稻米香,直勾的人肚子里直冒馋虫。

        “还有十多天学习班就要开学了吧?”

        裴延城舀了一勺鸡蛋羹在自己碗里,端着剩下的大半碗蛋羹,直接往里面盛了两大勺饭,混着黄澄澄的鸡蛋羹拌匀。

        “嗯,还有十三天。”

        望着递到她面前的一大碗鸡蛋羹拌饭,白夏一张脸皱成了小包子:

        “我吃不下这么多。”

        这人真的很热衷给她喂食。

        “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的剩给我。”

        裴延城说着又往她碗里夹了几块咸肉,才端起自己的大海碗。

        话落继续道:“我这段时间正好空出来几天时间,你要是不忙的话,我想带你回一趟老家,咱们结婚到现在还没带你回去过。”

        婚礼也是在军区这边办的,老家虽然他几年回不去一次,但礼数却不能少,结婚了,就是喝口水也得请村里的亲戚来家里坐坐。

        现在白夏每天化形的时间也够用了,正好回一趟老家。

        “行,那我晚上就给文琴写封信。”

        想到要回裴延城的老家,白夏突然有些兴奋,漂亮的眼眸笑成了两弯月牙。她对裴延城的老家江北的唯一印象,就是第一次进入他梦境时的午后稻田。

        初见她的裴延城才十五岁,就已经沉稳的有了小老头的风范了,竟然还把她当走了吃人心肝的狐狸精。

        “发电报吧,写信回去估计要一周才能到,我明早去发个电报,咱们后天20号出发,大概21号晚上就能到县里了。”

        裴延城三下五除二将大海碗里的菜饭吃了个精光,话音刚落,抬头就瞧见笑眯了一双狐狸眼的媳妇,那模样贼兮兮的,跟偷到油吃的小老鼠似的。

        对上裴延城不明所以的视线,白夏笑得更欢了。

        对!就是这副表情,跟十五岁时的他简直如出一辙!

        裴延城:??

        翌日,白夏去张教授家敲定好化肥的配比,第二日下午就跟裴延城一起踏上了回江北的列车。

        裴家所在的林乐村位于旭阳县,隶属于江北省的一个小市,从宣宁过去没有直达的火车,只能到江北省城中转,再坐汽车去县里。

        “饿吗?我去买点吃的,还要明天中午才能到江北。”

        裴延城站在车厢里,轻声问坐在上铺看书的白夏,抬起手看了下腕表的时间,已经晚上七点了,小姑娘还是中午吃的,也没吃多少,就喝了两小碗西红柿蛋汤。

        他订的是两张卧铺,他在下铺,让白夏睡在自己上铺。

        这回带媳妇回乡探亲,裴延城没有穿军装,上身是白夏先前给她买的白衬衫,干净平整的长袖被他挽在手肘处,露出了小臂古铜色的肌肉纹理,下身是一条剪裁得体的黑西裤,修饰出笔直的两条长腿。

        他身量高,进出车厢还要微微低头才不会碰到脑门,此时站在白夏的上铺旁边,更是轻而易举,就能将靠坐在车厢上的白夏的身形挡个严实。

        “啊我早上还多煮了几个茶叶蛋,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在我背包左边的口袋里。用个搪瓷缸子装着的,你先闻闻看坏了没。”

        似是才想起来,白夏瞬间合上了书,松开盘起的双腿直起上身,指挥裴延城去拿她放在行李上的书包。圆润精巧的下巴微微抬起,漂亮的五官越过了裴延城宽阔的肩膀,被对面循声望过来的两人瞧个正着。

        “小兄弟,你媳妇长得可真标致啊!才新婚的吧?”

        对面坐着的两人也是一对夫妻,不过年纪比他们都要大,估计得有四五十岁了,穿着得体干净,即使八月份的酷暑,中年男人还穿的是长袖的中山装,胸前的口袋别了一根银色的钢笔,看上去是个文化人。

        白夏循声望过去,说话的是坐在上铺的年轻婶子,剪着齐耳的短发看上去干净利落,眉眼寡淡不施粉黛,但此时神情透着喜庆,给苍白的唇瓣多添了几丝气色。

        “嗯,年初才结的婚。”

        裴延城翻出了白夏说的搪瓷缸子,打开盖子,里头满当当的放了四个茶叶蛋,褐色的蛋壳还散发着浓烈的茶香。

        “怪不得这么亲昵,我望着就是新婚,是回乡探亲?”

        得到他们的回应,婶子脸上瞬间挂起了浓烈的笑容,直勾勾看向白夏的脸蛋微微出神。

        “嗯。”

        一眨不眨的视线瞧得白夏心里怪怪的,正在一旁倒开水烫鸡蛋的裴延城,也察觉到了媳妇的不自在,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就重新走到床铺边站定,挡住了身后看过来的视线。

        对面一直注意着这边动静的中年男人见状,面含歉意地笑了两下,似是这一状况时有发生,熟练地翻身从下铺站起身,凑到那大婶身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但好在对方一眨不眨盯着白夏看的视线有所收敛。

        可到了车厢熄灯的深夜,睡在上铺的白夏又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让她即便隔着一层薄被,也无法放心的化成魂体节省化形时间。

        掀开被子转过脸,对方察觉到她的动静,又瞬间合上了眼睛。

        可当她重新盖上被子,那道直勾勾的视线又落在她身上。

        白夏被她看得心里直发毛,干脆从上铺翻身下来,趁着夜色笼罩车厢,鬼鬼祟祟的钻入了裴延城睡的下铺。

        身后是车厢的隔板,面前就是熟悉的裴延城,白夏提起的心总算踏实下来,躲在被窝里放心的化成魂体。

        从她翻来覆去的在上面翻身,假寐的裴延城就睁开了双眼,一把搂过投怀送抱的媳妇的腰肢,低头凑近她耳边小声问:

        “怎么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廓,也能感觉到痒痒的。

        她现在的魂体已经比刚下山时凝实了很多,不仅可以触得到摸得见,平时还可以拿一些不那么重的物件,当然是比不上有血有肉的人体,皮肤摸上去像是触在蓬松的棉花上面一样。

        “对面床铺的大婶总是盯着我看,我不好化形。”

        两只细白的小手撑在裴延城的胸前,没什么重量,贴着他耳侧的说话声更是空灵的没有气息,也感觉不到温度。

        每当白夏化成魂体的时候,裴延城心里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好像她随时都可以消失。

        收拢了掩在薄被中的手臂,裴延城托着她的后腰,将面前人往自己怀中送了送,粗哑的声音压得极轻,在她朦胧的长睫上落下两个轻吻:

        “嗯,我给你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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