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番外·浮生梦2
太子声音清越, 如同玉石碰撞发出的轻音。
喜房内刚刚还说要给魏三郎教训的侍女们,听到这道声音,神情惊异,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露率先回过神来,看姜吟玉立在厅堂中央, 面容如雪,定定望着屋门, 走上去问:“公主,外头是太子殿下……”
她低头看姜吟玉的衣着, 她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纱裙, 锁骨下的小衣透过纱裙映照出来,弧度若隐若现。
这样子去见太子实在不像话。
白露准备去内间拿一件外裙来,可她才转过头,那边姜吟玉也迈开了步子, 赤足朝外走了出去。
“哗啦”一声, 门从内拉开。冬日夜晚的冷风吹入屋内,卷起纱幔翩飞。
白露感觉背后一阵冷气,扭过头,看到公主将门打开。
姜吟玉带着诧异道:“皇兄?”
其余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太子已步入了室内,将殿门给关上。
侍女们齐齐避开一步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姜曜径自入内, 环顾了喜房一圈, 入目便是各种耀目的红色, 蜡烛雕刻成囍字形状, 窗户上贴着红纸剪彩, 帐幔也是深沉的红色。
唯有姜吟玉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纱裙, 柔润的乌发垂散在肩,安静地立在火红的喜房中央,双目盈盈地看着他。
姜曜目光落在她脸颊上,她身后的侍女看到他,立马将衣裙披到姜吟玉身上,遮住了少女玲珑有致的身段。
若非侍女的举动,姜曜也发现不了她只穿了一层薄纱。
方才他一眼晃过,就瞥见了纱裙下隐隐约约透出的浅碧色衣裳的颜色。
是一件碧色的小衣。
姜曜微微偏开眼,待姜吟玉披好了衣裳,才问:“穿好了?”
少女嗯了一声,走到他身边问:“皇兄你怎么来了?”
姜曜低头,看到她衣裙松松垮垮披在身上,连衣带都没系,伸出手拉她靠近,双臂探入她身后,找到那根玉色的腰带。
男子的手是执笔的手,指节修长匀称,没有一丝赘肉,如同美玉,此刻在她腰带间穿梭,帮她系好了一个漂亮大方的垂结。
姜吟玉被他的动作一拉,贴到他身边,看着他帮她系腰带认真的动作。
姜曜的眼睫纤长,犹如鸦羽,眼角深邃,眼尾修长,当他一抬眼,眸光如同干净透亮的琉璃。
姜吟玉愣了一刻,才发觉自己看他被发现了,连忙偏过脸,错开了他温热的呼吸。
他声音温润:“下次要注意一点,若有外男在,不能这样去见人。”
姜吟玉转过脸,檀口微启:“你不是外男。”
姜曜轻笑:“在我面前也得注意一点。”
少女乖乖点头,长发乖顺地垂下,为自己辩解:“我刚刚是听到你的声音,迫不及待想要见你,没意识到自己穿得不得体,下次不会再这样。”
姜曜松开腰带,轻轻抚平她衣裙的褶皱,柔声道:“无事。”
他的十四妹,从小就没有母妃在身边教导礼节,嬷嬷们也不会上心地教她。父皇在男女之事上多有荒淫,只怕还给她树了一个不好的榜样。
在男女大防这类事上,大抵她也是懵懵懂懂的。
如若姜曜没有去西北,一直在宫里,倒可以代替父皇好好教教她。
然而姜曜旋即意识到,今夜是她的新婚之夜,她穿成方才那样,明显是为了等魏三郎回来洞房。
以后这副样子,也只会给她的夫君看。
他又何须纠正她的举止?
姜曜唇角弧度依旧,笑而不语望着少女。
姜吟玉仰头问:“皇兄你怎么来了?”
姜曜侧开身子,往内走去,喜床上洒满寓意多子多福的花生红枣,他随意撩袍坐下,姜吟玉也随之坐到床边。
屋内的侍女看着太子和公主有话要谈,避得远远的,将内寝留给二人。
二人脸上交织着蜡烛的光亮与阴影,帐幔被金玉钩子勾起,垂在床榻边沿。
红烛照亮姜曜的面颊,他开口道:“刚刚你身边的宫女来找我,说你大婚之夜受了委屈,我便过来想看看你。”
姜吟玉一愣,垂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了衣裙,道:“也没有受委屈。是魏三郎到现在还没有回屋来见我,估计有事在酒席上耽搁了。”
她眼珠子往一侧滑去,大抵也不想谈论此事。
对面男子沉默了一瞬,开口声音温和:“今晚是你二人的洞房夜,他有再要紧事,也应该以你为先。宴席上的宾客也不会没有眼色,拦着他不许回来见你。”
他又道:“此事是三郎的不是,明早我会喊他到身边来训诫他。”
姜吟玉低着头,眉头不展,似乎很不开心。
姜曜伸出手,捧起她的脸颊,道:“柔贞,还有什么委屈,都与哥哥说说。”
姜吟玉抬起眼,望着面前的男人,在烛光照耀下,他笑意温和,灼然玉举,如同月下谪仙,比起此前魏三郎和她喝合卺酒时,满面红光来牵她手、被她拒绝后脸色发青的模样,确实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姜吟玉想到魏三郎甩给自己的冷脸,眸光波动,忽然倾身到姜曜身侧,蹙眉问:“哥哥,若是我不想嫁给魏三郎了,今夜我能回宫吗?”
这话一出,姜曜低下头,眸色微微变深。
少女眸光慌乱,红唇如焰:“我不想嫁给魏三郎了,新婚之夜他就如此敷衍、轻漫地对我,根本不将我放在心上,你带我走吧。”
这话不止姜曜听了神色微变,在外寝候着的侍女们也纷纷露出惊讶神情。
姜曜道:“柔贞,你不是小孩子,知晓这样做会招来什么样的后果,如若你现在悔婚,我将你带走,外人会如何看你?”
他又静静道:“你和魏三郎已经拜过天地,二人缔为夫妻。”
他亲眼看着少女在听完这话后,眼中光亮如同灯烛熄灭,她手搭上他覆在她脸颊上的手背,喃喃道:“是,我二人已经结为了夫妻……”
姜曜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忽问:“柔贞,你想走吗?”
少女低垂着头,好一会才抬头,眼眶微红:“皇兄说的是,我怎么能走呢,我已经嫁入了魏家,不能再逃一次婚。”
喜房中一片静谧,只有喜烛燃烧发出的火苗噼啪声。
姜曜唤道:“柔贞。”
姜吟玉松开了他的手,静坐着消化情绪,半晌,侧过脸来,脸颊扬起柔媚笑容,双耳红珊瑚前后摇晃,眼里明亮:“皇兄今日来安慰我,我已经很开心了,方才那话也是我随口一提。”
姜曜注视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不约而同地不再提这件事。
姜曜将她的乌发拢到肩膀后,道:“你是天家的公主,魏宗元让你受了委屈,父皇也不会轻易将此事揭过。三日之后,你与三郎回宫面圣,父皇定会敲打魏宗元。”
姜曜来这里本就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见她神色如常,听外头的喧嚣声也渐渐小了下去,道:“天色很晚了,三郎还没有回来,你先歇息吧。”
外头侍女听到内寝人的传召,立马进来准备伺候公主入睡,却见公主倾身搂住了太子,赶紧避开目光,又退了出去。
姜曜靠在床柱上,由着姜吟玉搂抱,手抚上她长发,望着少女娴静的侧颜,手上动作不知不觉放缓了许多,转头让侍女煮一盏宁神的茶来,伺候公主安眠。
姜曜道:“你和三郎已经结为夫妻了。”
姜吟玉在他怀里抬起头,道:“我和魏三郎还没有喝合卺酒,算不上真正的夫妻。那酒我闻了,味道实在太苦,魏三郎喝了,我还没有喝。”
合卺酒没喝,这礼就没有成,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姜曜目光落在远处的桌案上,见案上摆放的酒壶与几只玉盏,轻拍她肩膀让她坐好,起身去酒案边拿了酒壶回来。
他握着酒壶倾杯倒酒,碧色的酒酿落入酒盏中,浓烈的酒气从酒樽中飘出来。
姜吟玉看着他的动作,又看向他的面容,姜曜将盛好了酒樽递过来。
姜吟玉摇了摇头,不想喝。
下一瞬,她便见姜曜抬起酒盏,抿了一口,道:“没有那么苦。”
姜吟玉手覆上姜曜手腕,指尖勾住酒樽,“真的吗?”
姜曜目光落在她红润的唇瓣上,看到她在自己的注视下,红唇抿了抿,眼睫抖颤,像是在做什么犹豫,片刻后她俯下身子,唇瓣在杯盏边沿轻轻噙了一口。
这一幕落入姜曜眼中,他抬起头来,见姜吟玉侧过脸,轻轻一笑道:“确实没有那么苦。”
二人陷入了沉默,都没有再说话。四周的空气慢慢变得炽热,如有暗潮浮动。
姜吟玉侧过脸颊,望了他一眼,满眼笑意。
姜曜嗯了一声,浅浅一笑,将酒樽搁在了桌案上。
他本该提醒她,等魏家三郎来了,要与他喝下合卺酒,共饮交杯酒才算礼成,然而到最后姜曜也没说出这句话。
白露端了宁神茶,早就立在内寝边,目睹二人的刚刚的动作。
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硬着头皮进来,将宁神茶给搁下。
她手贴着腹道:“公主、太子,奴婢去盯着外头的动静,若魏三郎回来便提醒您二人。”说完退了出去。
姜曜将宁神茶递过来给姜吟玉,道:“睡吧,我在这里陪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姜吟玉双手捧住茶盏,道:“有皇兄来陪我安慰我,我这个洞房之夜,过得也算开心。”
姜曜失笑:“这说的是什么话?”
姜吟玉眉眼俏丽,“那皇兄以后能经常来找我吗?我不想日日与魏三郎待在一起,到时候你直接下达诏令说父皇想我,召我回宫里住住,魏三郎不敢与你和父皇对着干,也不敢阻拦我回去。你答应过我的。”
姜曜似笑非笑,他说这话是一回事,可真要做则是另一回事。
若他与皇帝下诏令,召姜吟玉时常回宫,只怕魏家也会不满。不管如何,皇帝都希望姜吟玉婚姻美满。
姜曜道:“你与三郎现在还没有多少感情,等慢慢相处下来,感情便会深了。”
他没有直接答应,姜吟玉略有失落,她还并未来得及将魏三郎对她做过的不敬之事告诉过他,得了这样的回答,便也将话压回了腹中,朝他莞尔一笑。
姜曜掀开被褥,拍了拍床榻,示意她该歇息了。
姜吟玉躺入了被子,解开衣裳,将裙子递给他挂到衣架上。
姜曜坐在床榻边,俯下帐幔,道:“睡吧,我在这里护着你。”
房内燃了暖炉,暖意渐渐袭来,姜吟玉与他双目对视,拢紧了身上的被褥,道:“我还没有困意,你再陪我说几句话吧。”
姜曜挑眉:“你想说什么?”
喜房的帐幔落下,将男子的身影遮得朦朦胧胧,显得不太真实。二人低低的交谈声,透过帐幔,时不时飘出内寝。
外厅中侍女们悄悄注意着内寝的景象,心都快提起来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刚刚她们还想魏驸马赶快回来,这会倒是提心吊胆起来,期盼魏驸马在宴席上真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一时半会先别回来。
要是回来,撞见这一幕……侍女们不敢想。
不过好歹她们没出内寝,太子与公主也没做出逾矩的行为,哪怕魏三郎真进来,她们也能为二人作证。
更漏声滴滴答答,回荡在喜房中。
蜡烛燃烧油尽,侍女正要上去换一只崭新的蜡烛,忽听外头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
“笃笃。”众人被这声音吸引去,一同望向外头。
敲门的是白露,她扬起嗓音,声音传遍了屋内外:“魏驸马回来了?”
床榻上,姜吟玉直起了身子,望向外头。
院子外雪花飘落,夜色犹如泼墨般,魏宗元在几个家丁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进入院子。
白露立马迎上去,搭了一把手,问家丁:“驸马爷怎么喝这样?”
魏宗元好几杯酒下肚,腹中正难受,又被冷风一吹,脑袋昏昏涨涨,道:“公主在哪里?我要见她,我母亲让我来和她洞房。”
白露一愣,拦着他道:“公主在喜房内,刚刚才沐浴过,就等着驸马您回来呢。”
魏宗元点点头:“成,扶我进去。”
白露摇摇头,对家丁道:“先扶驸马爷去侧屋喝醒酒茶,醒醒酒。”
魏宗元皱眉:“我去屋里喝茶不行吗?你放心,不会耽搁和公主洞房的,我能行。”
他面色涨红,嘟囔着说完,推开四周人,自己往屋内走去。
白露与几个出来望风的侍女迎上去,见魏宗元摇摇晃晃,身子一歪,自己倒入一旁的花丛里。
众人赶快去扶魏宗元,屋子前乱作一团。
魏宗元再次推开白露,从花丛中爬起来,几次三番往前走,都被白露挡着路。
白露道:“公主不喜欢酒气,驸马爷这样进屋,怕是要让公主不喜,先去侧屋散散酒味吧。”
他喜袍的大袖一甩,指着白露骂道:“我是驸马,我要进去见公主,你凭什么拦着我,别以为你是公主的侍女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魏宗元提起袍子,再次走上台阶,被一众人给阻拦着,推回了台阶下。
魏宗元的酒气叫这么一闹,一下散了许多,整个人清醒过来,环顾四周一圈人,问:“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非得拦着我不许进,是不是公主不愿意和我洞房?”
魏宗元面色涨红:“那我今日还非得进去看一看公主了!”
白露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魏宗元已经将身子往木门上撞去,“哗啦”的一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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