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洗牌 [V]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燕王室休一表求和书,书中言明和亲之事。我朝素以仁德治天下,愿为黎敏止战事、与北燕修百年之好。先周武帝与淳贤皇贵妃之女,朕之幼妹尉迟慈徽,雍和粹纯,名德皓贞,乃和亲之上上人选。特封其为慈徽景昌长公主,于九月二□□吉之日许嫁北燕,与北燕王嫡子敖登王爷结秦晋之好,永固边疆。
“臣妾给老祖宗请安。” 和亲圣旨一下,皇后便殷勤着到了仁寿宫去见太皇太后。
“起吧。” 太皇太后的素服上还沾着檀香的味道,由她服侍着净了手,话里有话道:“皇后向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怎么有空来瞧哀家?”
“今早皇上下了许嫁慈徽于北燕的旨意,沈家不是最心疼孩子,慈徽又是淳贤皇贵妃的独女,怎么也没个动静…” 皇后替她擦干了手指,又接过郑姑姑手里的木梳为太皇太后绾发。
“不过是说辞罢了,天大的好处,谁能不动心。” 太皇太后自认鞭辟入里,洞见底蕴自得道:“现在的北燕大妃,是武邑郡主,她向来与沈家亲近。在慈徽与敖登的婚事亲上加亲,日后皇上再想动沈家,难上加难。”
“这样的好处,皇上就肯这么轻而易举让沈家得了?” 皇后拿起侍女晨起新摘下的还带着露水的花朵,替太皇太后簪上。笑着奉承道:“老祖宗鹤发童颜,气度雍容,真真儿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不让如何,难不成真送懿妃过去?两害相权取其轻,慈徽,到底是姓尉迟的。”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
“皇上昨夜歇在了豫承徽宫里…” 皇后拿起太皇太后手指扫过的衣裳,亲力亲为放在衣架上以兰草熏香。
太皇太后会意,与她相视一笑道:“今日一早,同和亲圣旨一道前往北燕的,还有御鉴司掌毒的令使,皇上…选了查干。”
“臣妾瞧着…皇上对懿妃,似乎是动了真情。” 皇后将兰草放入金斗内,取火点燃,阖上斗盖,小心侍候着熨烫熏衣。
“动情?” 太皇太后好整以暇看着皇后这番伏低做小的动作,勾起一抹高高在上的笑意,冷然道:“世间男子多薄幸…沈氏出美人,始祖黄帝、先帝,哪个不是对沈氏女情根深种,那又如何?在皇权面前,那二两情意连点龙椅上的尘灰都不如。”
“昨日殿上的情景,老祖宗也见到了。” 皇后伸手挡了挡游窗入内的阳光,拿起太皇太后的外袍,替她更衣,缓声细语道:“沈家退朝避世这么多年,在世家老臣中仍是一呼百应,就连大长公主都动身出面…别说是一个萧家,假以时日,怕是想要整个大周都如探囊取物了。”
“哀家以为,你会更在意沈明娇昨日的那一身正红宫装?” 太皇太后低头,视线正好落在皇后面上粉红色如同一条幼虫的新疤上。
“不过是件衣服,皇上愿意在这些虚处上给她体面,给就是了,臣妾不在意。” 皇后连眉头都未皱一下,纤细保养得宜的手指替太皇太后系上衣带。直言道:“沈明娇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淳贤皇贵妃的例子在那儿摆着,皇上再宠,也不会让沈家的女人生下皇子,能有什么前程。”
“皇后…倒是一惯地会服侍人。” 太皇太后把玩端详着袖口的花纹,递到鼻下轻嗅兰香,若有所指道。
“臣妾出身卑贱,全靠老祖宗与先帝扶持才有今日…” 皇后闻言,动作微微僵住片刻,不着痕迹狠意扣了扣手心,面色如常笑道:“臣妾过够了卑微如蝼蚁的日子,有机会站到了高处,所求不过权位二字。”
“皇后没了嫡子,倒是通透了许多。” 太皇太后看着窗外落叶纷纷,百花肃杀。“入秋了…”
“谁的孩子都好,臣妾只希望来日,能如今日的太皇太后一般…” 皇后随太皇太后走到院中,扶起一株倒了的残菊,淡然道:“老祖宗不会不知道,因为萧家对萧媛的倚重,贤妃倒向了懿妃吧?”
“萧家,最不缺的便是有野心的女人…可是,肚子里怀着龙胎的萧氏女人,只贤妃一个。” 太皇太后视线顺着皇后动作,抬手掐下残花。
“去母留子…” 皇后笑得眉眼弯弯,牵动着面上的疤痕,格外别扭撕裂。“臣妾原以为,萧媛是个多厉害的角色。现在看来,到底是小家子气,色厉内荏的草包罢了。”
“臣妾、左相府、萧家、太皇太后,从来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皇后见太皇太后不言,动之以情,晓以大义道:“沈家这条激流,总要一起淌过去,谁掉下去…都会翻船,不是么?”
“皇后与左相府…不是一体?” 太皇太后手里搓着菊花头上的琼片,饶有兴致。
“是…也可以不是。若太皇太后将贤妃的孩子给臣妾抚养。养着有萧家血脉的储君,臣妾自会与萧家休戚与共…” 皇后知道太皇太后的心思,一击必中。“在太皇太后百年以后,有臣妾,与萧家互相扶持,保着萧家门楣不倒。”
“就算那孩子养在你身边,充作嫡子,皇上不选沈家,也不见得会选萧家血脉的孩子。” 太皇太后知道,自己信也好不信也罢,这是眼下,摆在萧家眼前最有希望的一条路。 “德妃,可还养着大皇子呢…”
皇后拿出自己的绣囊,打开,替代皇太后将花瓣拢进去,锋芒毕露道:“若是…皇上没得选呢?”
“贤妃的孩子还有八个月落地。” 太皇太后拿起皇后递过来的绣囊,收口,拍了拍皇后的手。“哀家,拭目以待。”
……
这厢,沈明娇带着大大小小各色箱屉浩浩荡荡到了徽元宫。梅清带着徽元宫的人整理,观棋入画在门外守着,姐妹二人在内室说话儿。
“皇上不愿让北燕使团在京中久留,如今距你出嫁不到十日…匆忙是匆忙了些,好在我入宫时从家里带的东西多。今日一早便着手收拾整理出一些,先送来给你,旁的缺什么再陆续添置。” 沈明娇快语如珠,林林总总说了许多添置嫁妆的事,尤嫌不够。“日后你到了北燕,若是缺什么短什么的,再让三叔的商队给你送去。”
“四表姐…我今早听大长公主说…你昨夜与皇上生了冲突…” 慈徽眉头紧锁,嚅嗫着出声,歉然道:“我该早些告诉你…我与敖登的事的。”
“不算什么,皇上对我…便是不为着你和亲的事,也是要借题发挥的。” 沈明娇心知肚明,昨日尉迟暄是被敖登和她气昏了头。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皇室没有旁的公主,北燕又送了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过来,大周总不能随便塞个宗室女过去。今日,尉迟暄消了气,不会想不通许嫁慈徽是在替沈家和北燕王室加强联系,却还是下了圣旨,只是没有旁的法子。
散去心头愁绪,她端详着慈徽,像总是看不够似的,含泪带笑道:“我的慈儿要嫁人啦,真好,”
“四表姐…” 慈徽泪盈于睫,扑到她怀里,哽咽道:“我舍不得留你一人在宫里。”
“咱们沈家的女儿,不能都埋在京城这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沈明娇拿起手帕,仔仔细细替她擦泪。欣慰道:“北燕天高云阔,你与敖登情投意合,以后都是好日子。”
慈徽闻言止住眼泪,起身将她拉到内室书房的角落。“那日我与四表姐没说完的话…”
“我还要问你呢…裕王与荣贵太妃,似乎并不融洽。” 沈明娇想起那晚,裕王对荣贵太妃的态度,逃避且疏远。“而且…裕王似乎,并不如传言那般…荒唐。”
“裕王…是我的嫡亲兄长。” 慈徽聚精会神,声音轻得如同一阵微风,几不可闻道: “他是…母妃的长子。”
沈明娇手里的红玉珠串应声落地,摔得粉碎。两腿微曲,倚靠着身后的书柜。似乎是被吓坏了,面上滑过清泪而不觉。握着慈徽的手臂,严肃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主子!怎么了?” 入画听到玉珠碎落的声音,隔门问道。
“咳…没事,是我不小心碰落了东西。” 沈明娇兀自镇静道。
“四表姐…” 慈徽欲将她扶坐在茶椅上,却被她拂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明娇环顾四周,找了一处三面靠墙的地方,又将屏风落在二人跟前,确保万无一失,才悄声颤抖着问道:“姑母的两个儿子,一位不足周岁便夭折,一位胎死腹中,裕王…他怎会…这事三叔可知道?”
“不知道…除了母妃和我,再没有旁人知道。” 慈徽小心翼翼留神着门外的动静,谨慎道:“母妃当年怀第一个孩子时,便通过观棋的师傅,清云先生,知道了腹中所怀为男胎。只好买通了太医瞒过先帝,只说腹中所怀胎象似女。”
“姑母…是将裕王与荣贵太妃的孩子调包了,是吗?” 依姑母的性子,这事虽然惊险,但比起惶惶不可终日等死,定然会想个法子保住自己的孩子。
“是,母妃知道皇室不会让留着沈家血脉的皇子活下来,便…在荣贵妃生产发动当日,服了催产药,悄悄将两个孩子换了过来。” 慈徽见她探究的神色,摇头道:“其中的细节,通过了哪些人,母妃都未与我说明…唯一确认的是,如今的裕王,便是当年母亲与荣贵妃换过来的孩子。”
“姑母为何不将此事告知家里?” 沈明娇如今想来都觉后怕,这是何等的殚精竭虑。若是易地而处,她不见得会做得更好。
“母妃说,她刚进宫时,永靖侯府再经不得风雨…” 慈徽一句话,道尽了当年的心酸与不易。“说来也是荣贵太妃自作孽,她一直经太医院之手,给母妃的保胎药里掺杂着活血的药材。母妃便顺势而为,佯作因荣贵妃的药性而提前发动生产。”
“那孩子…荣贵太妃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那孩子自出生一直都十分健康,在满周岁的前一个月,忽发急症,不过一日便没了气息。这些事,都是母妃自知沉疴难愈后,说与我的。让我等着,若是有一日沈家与皇上的争斗落在了明面上,再让我说与四表姐。” 慈徽握着沈明娇寒凉的手,缓缓道:“母妃说,你…会知道如何做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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