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
老五这诉求可比大哥难多了, 毕竟是没有过先例。
没有嫡福晋,在这个年代看来就等同于没有娶妻成家,侧福晋说到底还是妾室, 现在已经不同于大清刚入关那会儿了,满族自上而下都被汉化,游牧民族什么时候有过立太子一说, 不也是受汉族文化影响吗,侧福晋的地位也随着汉化被不断削减。
“我在皇阿玛跟前向来不得脸,也无所谓会不会因为这事儿惹得皇阿玛不喜了,大不了就当一辈子的光头阿哥呗, 我有三哥不缺银子花, 有两个嫡亲的弟弟可以为额娘增光添彩,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 就算皇阿玛恼了我,我也是无所谓的。”
五阿哥抹了把脸,整个人都比从前消瘦了,语气低沉:“我只是担心皇阿玛将过错都归咎在瓜尔佳氏身上, 更怕皇阿玛惩罚瓜尔佳氏。”
一杯鸩酒,三尺白绫, 皇阿玛要处置人太简单了, 他不敢拿瓜尔佳氏的性命去赌。
胤祉点头表示理解, 大清接连两代帝王都是痴情种,以至于皇阿玛对痴情人和红颜祸水痛恨不已。
他当时敢去求皇阿玛, 是因为那会儿宝音还未进门, 他连见都没见过, 这说明决定不纳妾都是出于他个人的考虑, 而并不是受到了福晋的影响, 皇阿玛自然不会牵连福晋。
但老五就不同了,眼下这情况,就算老五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是无法将侧福晋瓜尔佳氏撇清的。
胤祉也没什么好主意,不娶妻和不纳妾可不是一个难度。
“如果三哥是我,你会怎么做?”五阿哥炯炯有神的看着他三哥,三哥向来都做常人不敢为之事。
“如果我是你,我会直接去找皇阿玛说明,会和皇阿玛硬刚。”
此事根本就没有迂回的余地,若不想要嫡福晋,那就必须态度强硬,若要护住侧福晋,那就得让皇阿玛不敢动手,让皇阿玛意识到他的儿子已经彻底陷进去了,儿子的命和侧福晋的命已经连在了一起,同生共死。
五阿哥轻轻吐了口气,三哥的意思他明白,只是一想到要在皇阿玛面前……他心里头还是有些发怵的。
“得刚到什么程度?”
是据理力争,还是长跪不起,是痛哭流涕,还是以死相逼?
胤祉走的一直都是据理力争的路子,但他之前遇到的事情可没有像老五这样棘手。
“看皇阿玛的反应随机应变吧,但我的建议是能有多刚就有多刚。”
反正皇阿玛又不可能把儿子给斩了,为着这事儿关大牢也是不太可能的,而且老五现在都还是个光头阿哥,皇阿玛连给老五降爵位都降不成,老五最多也就是挨几板子。
皇阿玛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老五吗,皇阿玛是怎么拖延太子婚期的,早些年便是怎么拖延老五入学日期的。
对一个已经放弃过的儿子,皇阿玛就别那么高要求了,能不怨恨皇阿玛,老五已经够孝顺的了。
五阿哥怀着孤注一掷的决心走进乾清宫,明日便是大选了,能不能成就在此一搏。
和大阿哥前些日子来乾清宫的时间一样,乾清宫内刚刚点燃宫灯,康熙看完最后一本折子,正准备唤敬事房的人来翻牌子。
这个时间给来乾清宫求见的人寥寥无几,更不要说从来没有单独求见过的老五了。
康熙当下就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先是老三,又是老大,如今又轮到老五了吗,个个都不喜后院进人?这都什么毛病!
五阿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来的,当着殿内许多太监宫女的面,扑通一声跪倒在皇阿玛面前,二话不说就开始磕头,一声比一声响。
脑门疼,但又不是那么疼,心脏砰砰直跳,脊背上渗出一层汗,他不敢抬头看皇阿玛的表情,只能以头抢地。
康熙都被老五吓愣了,瞧见老五脑门上渗出来的血,才怒斥道:“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起来好好说!梁九功还不赶紧把老五扶起来。”
梁九功带着徒弟上前将五阿哥搀起来,真是活久了什么事儿都能遇见,五阿哥平日里不显眼,没想到还有这么猛的一面。
五阿哥被架起来摁在太师椅上,额头上的血流了半张脸。
康熙摆手,让所有人都下去,还给梁九功使了眼色,刚刚的事情谁也不准传出去。
一方明黄的帕子扔进五阿哥手里,他下意识的将这方帕子攥紧,仍旧是低着头,不敢看皇阿玛。
“赶紧把脸上的血擦一擦。”康熙缓了缓语气,“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你把血擦干净了好好说,堂堂一个皇阿哥,何至于惊慌成这样。”
他的儿子,怎么能胆小至此!
就算是遇到反清复明的叛党,那也不至于怂成这样吧。
五阿哥拿着帕子胡乱的在脸上擦了擦,当擦到帕子上没有干净地方了,才将皇阿玛给的帕子攥在手里,‘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头磕了没几个,便被皇阿玛拎起来摁到椅子上,一盏温凉的茶泼在脸上。
“清醒了吗?清醒了就把话说明白,你是朕的儿子,是大清的皇阿哥,有什么好怕的!出了什么事情,朕会为你做主的。”
能让老五怕成这样的,难不成和太子有关?
五阿哥不敌皇阿玛的力气,也没有全力反抗,被摁在太师椅上后,身体就像是泄了力气一样,整个人都瘫在椅子上。
“儿臣有一事想求皇阿玛。”五阿哥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仰起头看向皇阿玛,“儿臣心慕侧福晋瓜尔佳氏,想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想要别的女子参与其中,皇阿玛将来能不能不为儿臣指人,也不为儿臣赐婚,儿臣只想守着瓜尔佳氏一人,与她做一对神仙眷侣,无论是天涯海角,还是阴曹地府,儿臣都陪着她。”
康熙直接将一旁空了的茶盏砸向老五,这个胆大包天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康熙气到说不出话来,他现在都怀疑是不是他对这些儿子的教育出了问题,这一个个的,在男女之事上都歪成这样。
老三那是学圣人之道学傻了, 给茉雅奇相看额附是什么标准,便以什么标准来要求自己,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也不过如此!
老大前些日子那番话说不定就是唬他的,不想要庶长子是假,不想让福晋伤心才是真的。
老大好歹是为了正经的嫡福晋,老五这算什么,为了个侧福晋,都不想娶妻了,还说什么阴曹地府都陪着,这是威胁谁呢!
“儿臣愚笨,在上书房念书时向来都是垫底的,比不过兄弟们,总是让皇阿玛失望,儿臣也自知没多少能耐,此生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够和心爱的人相守到老,还求皇阿玛成全。”
康熙压制住自己的怒火,问道:“朕若是不成全,你又能如何?难不成为了一个女人,你要放弃自己的阿玛额娘,放弃兄弟姐妹,也放弃自己的身家性命?”
这皇室难道还要再出一个痴情种吗?老五这可比先帝和太宗皇帝当年还要夸张。
五阿哥不吭声,只是从椅子上下来,又重新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的磕起了头。
这次康熙没有阻止,就站在原地看着,看着老五脑门上的血往下流。
五阿哥此时脑海中一片空荡荡,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机械的在磕头,在向皇阿玛表明他的决心。
康熙从冷眼旁观,到扭过头去翻看折子,到殷殷劝阻,再到开口训斥,直至老五昏死过去。
当儿子以死相逼的时候,做阿玛的也就束手无策了,劝劝不动,威胁老五又不当回事儿,就看这死命磕头的架势,他相信那句阴曹地府不是威胁,若瓜尔佳氏去了,老五这个死心眼儿的真能给瓜尔佳氏陪葬。
太医给老五处理了伤口,也开了药,人还昏睡着。
康熙眼不见心不烦,让人备了轿子,把老五 塞里头抬回阿哥所,送去给瓜尔佳氏照顾,若不是被瓜尔佳氏迷惑,像老五这样老实本分的孩子哪来这么大胆子。
他倒要看看瓜尔佳氏能迷惑老五多久,此届选秀他可以不给老五赐婚,但日子还长着呢,再好看的一张脸,也会有看厌的时候,再是相合的性情,将来也会有相左的时候。
老五现在年纪轻,还不懂这个道理,少年人总是会把一时的冲动当做永恒,当年仁孝皇后去的时候,他也伤心难过,甚至有过自此之后永不立后的想法,可后来不还是有了孝昭皇后。
又是一个敬事房没能派上用场的夜晚。
事情发生在乾清宫,康熙要封口很容易,旁人是打听不出内幕消息的,只知道五阿哥去了乾清宫一趟,回来时还是坐着软轿回来的,是太子都未曾有过的待遇。
谁也不知道这父子俩在乾清宫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知道五阿哥第二天就告了假,既不去内务府,也不去大朝会。
这可不像是得了万岁爷恩宠的样子,倒像是让万岁爷给厌弃了。
胤祉是知道老五去乾清宫做什么的,听闻老五告假,便怀疑是在乾清宫被打了板子起不来床。
和皇阿玛硬刚的主意还是他出的,虽然不知道老五是怎么执行的,也不知道皇阿玛最后有没有松口,但老五被打了板子,多少他是有点责任的。
而且老五这一告病,内务府那里他就不得不每天都过去点卯了。
胤祉给老五带了上好的止血药,又带了几颗品相不错的长白山人参,盼着老五能好好养病,把病养好了,继续生龙活虎的回来当差。
起不来床的老五他没看到,只看到了头上绑着白布的老五,看不到伤口如何,只瞧着老五这告了假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和瓜尔佳氏一起坐在廊下喝茶看景,有说有笑。
看样子,皇阿玛这是没拗过儿子吧。
他还真是有些怀念从前被皇阿玛冷落的日子了,那会儿他和老五一样,可以肆无忌惮的告假。
同为咸鱼,他怀疑老五的心思和他一样,这会儿头上的伤口是真的,但等到伤口养好了,也会借着理由告病休息。
如果老五是在别的地方当差,那也就罢了,咸鱼何苦为难咸鱼呢,但老五是在内务府当差,老五歇着,他就要干两个人的活,这就由不得老五伤好之后再告假了。
得让吴太医时不时过来看看老五的伤才行,等老五伤好了,他就把老五拎去内务府,瓜尔佳氏此生都只能待在侧福晋的位置上,老五不得好好办差赚钱养家吗,给不了瓜尔佳氏嫡福晋位置,还不能多送人些首饰胭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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