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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赖着你,一辈子


大二的期末考试,我不出意外地挂了科,补考是在几天后。

此时,没有课的室友们已经陆陆续续回家了,寝室里就我一个人。我很害怕,每次都会拖着数字先生在自习室里自习到很晚,实在熬不住了,我才会回寝室里睡觉。

不过,大部分时间是数字先生在认真学习,而我……在认真地打瞌睡。

一天,我实在没忍住,偷偷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时,听见有人在喊我。

“起床了,回家了。”

我被数字先生吵醒,神智已经清醒,可眼皮拒绝睁开。我索性不理他,转过头继续睡。

他叹气,蹲下来,将我放到他的背上,一路背着我回寝室。

在他背上,我睡不着了,小声地问他:“我重吗?”

他毫不犹豫地回我:“重。”

我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你舍得?”

“我舍得!”

“可是,我舍不得。”

那天,数字先生没有带我回宿舍,而是去了学校附近的一间两室一厅的小租房。

房内是数字先生一贯的风格,以黑白为主色调,干净得像没人住过一样。

这时候,我已没什么睡意了,便兴奋地在两个房间里转悠。数字先生的租房对我的吸引力比周公的大得多。

“这是你租的房子?学校不是有宿舍吗,你干吗还要自己租房啊?”

“这里离你们学校近一点儿。”

我一愣,想起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在宿舍楼下的数字先生。

我很愧疚,他居然为我做了那么多。

“你把牛奶喝了,早点儿睡,这两天就住在这里吧。”

“啊?”

我的脑海里瞬间飘出各种情节。虽然我和数字先生已经是男女朋友,但是这么快就发展到这一步,想想……我还有点儿羞呢。

“放心,我睡另一间房,你要有什么事情就叫我。”数字先生一副早就看穿了我的想法的表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天拖着我待在自习室里,就是一个人在寝室里睡觉害怕了。”

“你对我这么好,万一我以后离不开你,要赖着你一辈子,看你怎么办?”

“那我就勉为其难,养你一辈子吧。”

第二天,我是被煎饺的香味馋醒的。我睁开眼,一看手机,已经到十点多了。

香味是从厨房里传出来的,数字先生围着围裙,站在灶台前,美好得像一幅画。

这画面很养眼,但是,成果……

数字先生表示他拒绝承认那一盘黑乎乎的煎饺是他做的,并决定请我出去吃大餐。

我很费解:“你能包出那么漂亮的饺子,怎么会煎不好它?”

“那是早上我下楼买的蒸饺,我看放凉了,想帮你热一下。”

好吧,都是我太懒了。

我诚心提议:“你下次可以试试用水煮,大不了喝饺子汤嘛。”

不会做饭是数字先生的硬伤,他怎么学都学不会。

但我不一样,我属于无师自通。自从知道数字先生的租房里有厨房之后,我就爱上了做饭的感觉,将“实验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而“小白鼠”自然就是数字先生。

不管我做的东西多奇怪,数字先生都能吃下去。有好几次,我都看不下去了,想直接倒掉那些东西,可数字先生一声不吭地从我手里把东西抢过去那,然后吃完了。

“不好吃你就说嘛,我会慢慢改进的。”

“反正我要吃一辈子的,就当提前适应了。”

他说得我都不好意思再折腾他的胃了。

数字先生带我去吃大餐,看到商场屏幕中在播时下热火的一段美国小视频。有一段是化妆师通过化妆技巧,把一个个貌美如花的年轻人化成老人的场景。

那一刻,身为一个文艺青年的我,矫情的细胞莫名觉醒了。

我对数字先生说:“我们还是到三十岁就分手吧。”

数字先生很讨厌我提“分手”两个字,当时,他的脸色就变冷了:“你胡说什么?”

我一本正经地道:“我没胡说呢!你看看那些明星,一个个那么漂亮,变老了还不是很丑。我没他们漂亮,老了更丑!所以啊,我们在变老之前就分手,记住彼此最帅、最美的样子不好吗?”

数字先生硬生生地被我气笑了:“有我和你一起变丑,你怕什么?”

补考顺利结束,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数字先生送我到校门口,同行的还有猩猩和他的女朋友。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猩猩和他女朋友几乎是腻歪了一路,上公交车的时候更是差点哭出来。

而我和数字先生——

数字先生:“身份证、充电宝带齐了吗?”

我:“嗯嗯。”

数字先生:“你到家了给我打电话。”

我:“嗯嗯,你早点儿回去。”

数字先生帮我把行李箱拎上去汽车西站的公交车,然后,他转身就下车了,一点儿都没留恋!

看看人家猩猩那两口子!那才是两个人热恋期的正确打开方式好不?我好羡慕!

在公交车司机的再三催促下,猩猩的女朋友上车了,车门关上,我们是真的要走了。

我装作低头玩手机,不敢去看车外的数字先生,怕舍不得。

结果,公交车还没发动,车门又打开了,数字先生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他无视我诧异的眼神,从容地投币,从容地坐到我身边,落座后,才解释一句:“猩猩那个家伙非要来送女朋友,还让我陪他。”

后上车的猩猩听到数字先生的这话就不服气了:“喂,明明是你拉着我上车的!老子还要去赶九点的火车,要是迟了算你的!”

……

寒假格外漫长。

这是我和数字先生确定关系后第一次分开这么久,我的手机几乎二十四小时不离身。我将身边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发给他,但是,他每次都很敷衍地回“嗯”“哦”“啊”之类的语气助词。

我严肃地和他进行了电话交涉:“你好好回话,我们还能好好做男女朋友!”

数字先生很无辜:“每次你发一长串话过来,我一行字都还没打完,我的手速跟不上你的。还有,你发的那些英文字母是什么意思,乱码吗?”

他是指“QAQ”“(·??·?)”“???ヽ”“(·?ω·?)”“ゝε·??)”那些吗?

我很严肃地告诉他:“对,是乱码,我手机中毒了。”

数字先生:“你赶紧把银行卡、身份证之类的私人信息删了,不对,你先别用手机了,电话卡也停掉,等开学了,我给你买个新的。”

我没憋住,笑成一团。

数字先生每天的日常就是工作、看书。我觉得实在是太无趣了,就给他安利韩剧,他看了两集就拒绝了。

理由是太脑残。

“哪里脑残了?男帅女美,你不看剧情,光看脸就够了啊!”

“那些明星都长一个样,不好看。”

哪里一样了?我认真跟他分析:“××明星的脸是被评为韩国最美的鹅蛋脸,××明星脸小而精致……”

末了,我问他:“你记住了吗?”

数字先生十分诚实:“没有。”

我:“……我严重怀疑你是脸盲,平常你是怎么把身边的人记住的啊?”

数字先生:“对于别人,我都是熟了就自然认识了,而你,我看第一眼就记住了。”

我放弃给数字先生安利韩剧,转而安利了人脸分辨度比较高的日剧,结果被他一招反杀:“你要来跟我学微积分吗?很好玩的。”

好吧,你厉害,我投降。

除夕夜,我一个人带着一群表弟表妹守岁。

几个小孩子在一起玩就跟疯了一样,家里的烟花很快就被他们抢完了。

没抢到烟花的大孩子——我,很不开心。

我向数字先生诉苦,他那边似乎很吵,信号也不好,我说了几遍,他都没回我。我没耐性了,准备挂断视频,去看着那群熊孩子,然后我就看到手机屏幕上突然出现一点火光。

那点星星之火越变越远,最后,我只听到噼里啪啦的一阵声响。突然,手机屏幕亮了,满屏是灿烂的烟花,是橘子洲的跨年烟花!

熊孩子们都被我这边的动静吸引了,烟花也不玩了,跑过来看手机里的烟花,一个个看得津津有味的。

足足十分钟后,数字先生的脸才出现在屏幕里,背景是人山人海的湘江边。

小孩子们不乐意,嚷嚷着要继续看,数字先生笑着解释:“烟花还会放很久,你们不用担心,哥哥的手有点儿酸了,我休息一会儿。”

我能想象出他踮着脚、伸长手拍视频的样子。

“过年看烟花肯定有很多人,你瞎凑什么热闹啊?”

“你不是想看烟花吗?”

我眼眶发红,想了半天,只对他说出一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我的小乔。”

除夕夜,他跑去湘江边拍烟花,我才知道他居然没回成都。

我很诧异:“你怎么不回去啊?”

“我继母出国谈生意去了,我反正是一个人过年,索性就没回去了。”

那一刻,我没忍住,脱口而出:“那明年你来我家过年吧?”

他笑得很开心,像得到糖的小孩:“好。”

我面红耳赤。

大年初五,我以我要备考四级为由,提前回长沙,去找数字先生。

我本来想好要给数字先生一个惊喜的。没想到,我刚出车站就看到了他。虽然他戴着口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一路小跑到他面前:“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的?”

他摘下口罩,说话带着很重的鼻音,但还是带着我熟悉的温柔、踏实。

“因为我有很多盟友啊。”他说的盟友,就是我家里的那群小鬼头。自从除夕夜他给他们看过橘子洲的烟花后,他就成了他们眼中的长腿哥哥。

“我的一举一动你都了如指掌,那我岂不是逃不出你的手心了?”

“是的,你逃不出了。”

虽然数字先生极力想掩饰什么,可是,他说话的语气和苍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

“你感冒了!”这是肯定句。

“没有。”

“你当我是傻瓜呢?没有才怪!”数字先生真不让人省心,都感冒了还出来乱跑什么?我又道,“你看医生了吗,买药了吗?外面这么冷,你还晃荡什么?你赶紧回去啊!”

“好,我们回家。”

他很顺手地接过我的箱子,却不牵我的手。

他的这一点儿心思我还能不知道?还不是怕把他的感冒传染给我呗。

我跟上他的脚步,将手伸进他的衣兜,握住他插在衣兜里的左手,十指相扣,分不开的那种。

他想抽出,试了试,未果。

他摇摇头,语气里尽是无奈:“你啊……”

数字先生的感冒有加重的迹象,从车站回来之后,他就直接卧床休息了。我不敢打扰他,一个人窝在沙发上,拿着他的平板电脑看剧。

突然,一个QQ头像闪动,我顺手点开。

消息来自猴子:小四,我打你电话你怎么没接?你感冒好了吗?不是死在长沙了吧?

我这才意识到这是数字先生的QQ。

我回猴子:他刚吃完药,睡了。P.S.我是小乔。

猴子:哎哟,四妹,你真的在长沙?!我还以为小四在骗我们呢。

我有点儿跟不上猴子的节奏:他跟你们说了啥?

猴子:我和小四说好了,他除夕在我家过。结果,除夕那天晚上,他饭都没吃就走了,说要去湘江边和你一起看烟花。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

……

感冒了的数字先生黏人黏得简直不像话,我走到哪里都像是多了一个人形抱枕。

正值初春,还下了几场雪,街上冷飕飕的,走在街上的行人一边走一边哆嗦。

且不说这个天出门就是一个挑战,家里有一个病号,我出去也不放心。百无聊赖之下,我就在数字先生的家里乱翻,找消遣之物。

数字先生家里还真是“干净”得不像话。别说纸牌这种家中必备的打发时间的神品没有,就连象棋、游戏机之类的也找不到一个,满屋子里除了数学书就是草稿纸,唯一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上面只有系统自带的扫雷游戏。

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我找到了一台投影仪,还是可以连接电脑放映的那种。

那时候,《甄嬛传》因为卖了韩国版权,再次火得一塌糊涂,让人一看就不能停。我一个人窝在沙发上,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天色变暗,腿脚发麻,才想起来该催病号吃药。

我起身一看,嗬,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本该躺在床上好好休息的病号跑到沙发上来了,他连袜子都没穿,就这样窝在沙发的一角睡着了。

我喊醒他:“你干吗在这里睡觉啊,还想不想病好了?”

他顺势就把我搂紧,话语中带着鼻音,听起来十分委屈:“我冷。”

“谁让你自己跑出来的?”他真是不让人省心,我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被子。”

谁想他生病了,力气却不减小,被他紧紧地搂着,我还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我听他在我的耳边说:“被子没有你好。”

病人为大,他像小孩子一样耍脾气,我只能由着他了。我将客厅里的空调打开,他蜷缩着像小虾米一样的身体才慢慢舒展开。

他冷成这样,还硬扛着。

“你这样的人,在《甄嬛传》里一集都活不了,不等别人算计你,你都能把自己冻死。”

他似乎要睡了,迷迷糊糊地回应我:“慌……慌……”

他一个男子汉就这样被我吓着了?

我再仔细一听,才发现他念的是我的名字:“方……方……”

数字先生的感冒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我决定带他出去散散心,顺便去超市补点儿货。因为学校还没开学,这条线路的公交车上的人并不是很多,我们找了后排的一个两座相连的位子。

长沙的公交车司机开车有一个特点:猛。坐长沙的公交车就能给人坐过山车的快感,绝对值回票价。更何况,学校外的那条路在整修,路上被挖得坑坑洼洼的,一路上就更颠簸了。

每到一个站,师傅踩急刹的时候,数字先生就会眼明手快地伸手挡在我的前面,有时候因为惯性,力道太大,他拦不住我,两个人都会往前冲。

可是,十几个站下来,我没有一次撞到过,反倒是数字先生的胳膊都被撞红了。

到了市区,人开始多了,熙熙攘攘的。

车上上来两个老人,我看着他们颤颤巍巍的样子,拉着数字先生起来,主动让座。我们好不容易挤到门口,师傅又是一个急刹,我没站稳,差点摔倒。

数字先生将我拉住,双手抓住公交车上的扶杆,将我圈在他的双臂之间,就像是为我画出的安全圈。

我比他矮一个头,抬起头,正好能看到他的下巴,心里十分温暖。

那是我第一次和数字先生坐公交车出去,但是往后的每一次,他都会像那天那样,将我护在他的安全圈里。

后来因为他的工作需要,他买了车,我们不用再挤公交车了。但是我每次上车,他都会提醒我系安全带,我要是犯懒,他就会帮我系。有我在车上,他会将车开得很慢,哪怕被他的兄弟嘲笑他开车慢得像蜗牛。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我就从一个大一的萌新成了大四的老油条,身边的同学开始找工作了,也有人开始离开学校。

数字先生休学了一年,所以,他昔日的同学都毕业了,他还留守在原地。

毕业季,数字先生的原班级要组织一次野营活动,邀请了数字先生,我作为他的家属陪同。

一行二十个人,毕竟是理工科,男生占了大多数,包括我在内,只有三个女生,基本属于家属。

在这个男多女少、大部分是单身的群体里,大家很收敛。谁要是敢刻意秀恩爱,绝对会收到一堆白眼,就连那对刚刚求婚成功、准备毕业就结婚的情侣都规规矩矩地坐着,绝对不敢越雷池一步,他们怕刺激到单身狗们敏感的神经,但是,我和数字先生成了例外。

我当然有眼力见,知道在这种氛围下秀恩爱绝对会死得快,但是数字先生完全不管。拎包、买票,他一手包办不说,我饿了,他备饭;我渴了,他递水,直接虐死一干同学。

连我这个当事人都看不过去了,我看着正在为我削水果的数字先生,好心提醒他:“你把苹果给我吧,我自己能削。”

他没理我,三两下把苹果皮削掉了,就递给我。

我顶着周围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接过数字先生削好的苹果。在众人的注目中,我感觉自己把苹果啃了一个世纪,终于啃完了。

我意识到再这样下去,我们可能走到一半就会被团长丢出团。趁着大家在午睡的时候,我把数字先生拉到一边,悄悄提醒他:“我们还是收敛一点儿吧。”

“收敛?”他一脸无辜,“收敛什么?”

“就是……”他问得一本正经,我倒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了。我努力整理了一下语言,耐着性子和他解释起来,“你知道网上有一句话叫作‘秀恩爱,死得快’吧?这句话可灵了。”

数字先生化身好奇宝宝,问:“秀恩爱?那是什么?是一种新的绣花技术吗?类似于你天天玩的十字绣?绣花就绣花,为什么还会死得快?”

怪我!我忘了数字先生是“原始人”,是一个连手机套餐自带的十兆流量都用不完的山顶洞人,怎么可能知道网络段子。

“就是你之前那样啊,把我当成一个残疾人小孩一样哄着,那就叫秀恩爱啊。”

数字先生的理解能力还是在线的,他很快就理解了我的意思,并总结得精辟:“你的意思是,我说我喜欢你,就是秀恩爱?”

“好像……这么说也可以?”

“那你让我不要秀恩爱,就是让我不要再喜欢你?”

“那怎么可以?”

我举双手保证,虽然数字先生看上去还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但是我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逗弄。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一听到数字先生说“不再喜欢我”,就彻底慌了,自乱了阵脚。

算了,他爱秀就秀吧,死得快就死得快吧。

再说了,网络语言不一定是真的呢。

因为露营的地方比较偏远,我们乘大巴车到达县城之后,还要换乘县城中巴车去郊区。我们买了票之后发现还有一个小时才会发车,又正值饭点,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先解决温饱问题。

中餐大家是自行解决的,我看中了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餐馆,一看餐馆外面摆着的蒸菜就很好吃的样子,但是,数字先生一脸嫌弃:“这些路边的餐馆不卫生,你先忍着点儿,我们先吃点儿面包垫垫肚子,等晚上就有大餐了。”

“我们何必等晚上呢?眼前就有大餐啊!”

数字先生和美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种东西,缺一不可。眼下,我遇到了一个世纪难题:一向好说话的数字先生开始和美食争宠了。

最后,我的心还是偏向了美食,我向那家蒸菜馆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我和数字先生争辩了两句之后抛下他,一个人走进了餐馆。

其实,在走进餐馆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餐桌上和餐凳上都是厚厚的、已经变黑了的油污,地板上丢着白色的塑料盒,上菜的服务员还在抠脚,厨房的窗口里有黑漆漆的一片油污。

我刚踏进这里,就感觉自己被一层油污包围了,脸上、身上都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油污,顿时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想退出了。

可是,我一回头,发现数字先生还站在原地,一副笃定了我会回头的样子。

我和他还没吵过架呢,我可不想第一次吵架就输给他。

我强忍着不适,找了一张相对干净的凳子,垫了两张卫生纸之后落座,对服务员道:“上菜吧。”我心里只能祈祷好歹饭菜的味道好点儿,至少让我有点儿安慰。

然而,我又失策了。

这家餐馆真是保持了能让人一直失望的风格,我尝了第一口菜之后,就开始怀疑人生了:我居然为了这么一盘又冷又油又咸的菜、一碗还夹生的米饭,和我心爱的数字先生吵架了?

这顿饭,连数字先生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就在我想着应该怎么拉下面子去找数字先生的时候,原本还算安静的饭店里传来了不大不小的惊呼声:“好帅啊!”

我一回头,就发现数字先生正站在门口,正在纠结着该如何落脚。

我从他脸上纠结的表情中,能够读出他此刻的内心活动:这个地方怎么会脏成这样子?强迫症简直无法忍啊!但是,我怎么办,我心爱的(YY的)小乔还在里面受苦,我必须进去拯救她。

餐馆的老板浑然没有察觉到这个刚进门的帅哥顾客的纠结之色,只顾拿着菜单上前:“帅哥,进来坐,我们这里绝对是方圆几里最好吃、最实惠的餐馆了。”

我故意不出声,想看看数字先生会不会接过那份油乎乎的菜单。

数字先生一脸委屈地看着我,见我不理他,只能对老板说:“不好意思,老板,我不用餐,我是来接我女朋友的。”

估计是因为洁癖发作,他最后还是拒绝了老板的热情邀请,像个门神一样站在门口。因为他“无人认领”,所以,大家看他的时候带着一种异样的目光,我隔壁桌的两个大叔甚至在讨论:“挺帅的一个小伙,怕不是傻子吧?”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搁下筷子就往餐馆外走。我从餐馆里冲出了几步,却发现数字先生没有跟过来,只好折回去叫他:“你还不走吗?”

数字先生这才收起委屈的表情,笑着看着我:“你不生气了?”

他说得好像我是一个泼妇一样,那我就撒泼到底:“等会儿再说!”

数字先生厚着脸皮,已经走过来拉着我的手了:“只要你不生气,我任打任骂,悉听尊便。”

刚才那两个讨论数字先生的大叔已经换了一种感慨的语气:“挺帅的一小伙,可惜怕老婆,这辈子是毁了哟。”

走出餐馆后,我想挣开数字先生的手,却换来他一个忧伤的眼神:“你还在生气?因为我不让你去那个脏兮兮的餐馆吃饭?”

我心里对他说的“脏兮兮的餐馆”十分赞同,但是表面上,我自然不会表现出来:“你知道是脏兮兮的、不卫生的餐馆,刚才你为什么不进去拦着我?因为你怕脏?”

我知道自己有点儿无理取闹,以数字先生对我的态度,哪怕是我想要去吃垃圾,我要坚持,他只能依着我。

数字先生却给了我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我不进去,不是我怕脏。”他顿了一下,看着我,眼神深邃,“我是怕你在和我生气,我一进去,你就会赌气不吃饭。”

他还真是……了解我啊。

只不过,如果那时候他进去了,我一定不会不吃。相反,死要面子的我肯定会为了自尊心,把那些非常难吃的饭菜吃完。

午饭的事情就只能这么翻篇了,我们的第一次甚至都达不到吵架标准的争辩以数字先生无条件地退步、讨好而结束。我毕竟吃到了有生以来非常难吃的一顿饭菜,尝到了自己作死的后果,只能乖乖地跟着数字先生回了候车室。

我们在候车室等车,猴子在一边泡了一碗泡面。那香味简直拉仇恨,还直往我这边冒。刚刚在餐馆,我就没有吃几口饭菜,被这香味一勾,这会儿我的肚子就咕咕地叫起来了。

不过,这时候我可不敢点方便面,毕竟半个小时前,我和数字先生才因为“垃圾食品”的问题争起来。

数字先生却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变着戏法似的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蛋糕来。

是我最喜欢的草莓味的,还是我最爱吃的那家店的。

“你怎么会有蛋糕?这么偏的地方也有连锁店吗?”

数字先生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点点头,道:“我不知道。就看到前面有一家,买了一份,但是我吃不下了,你吃吧。”

我当然没有推辞,吃到一半才想起什么来:“你不是不吃甜食的吗,怎么想起来买蛋糕了?”

数字先生的脸上飞过一层红云,他没回我了。

我很快吃完了蛋糕,肚子却开始不听话了。刚才是因为肚子饿,这次是因为拉肚子。

一定是那家餐馆的东西不卫生。

我不听数字先生的话,遭到了现世报!

十分钟之内,我跑了好几次厕所,最后,候车室的广播里播我们的车要发车了,我还是没忍住,把包往数字先生身上一塞,说:“你先上车,我很快就来。”

但是拉肚子这事儿不是我能控制的。不知道我在厕所里待了多久,待到双腿虚软了,肚子才勉强安分了一些。我顾不上双腿打战,拼命地往车站奔,赶到门口就发现数字先生正在和人争着什么。

不,不应该是争,是数字先生单方面被人骂。

我走近一些,才听清售票员嘴里骂骂咧咧的话。

“你到底上不上啊?”

“你不上车就下去!”

我这才发现,数字先生一只脚踏在车里,一只脚踏在车外。他保持着这种不上不下的姿势,司机就算是想开也不行。难怪售票员会骂他了。

数字先生会这样是因为谁,我心里自然有数。我红着脸上了车,数字先生才跟上来。

这时候,售票员恍然大悟:“敢情你在这里耽误了半天,是在等你的媳妇啊。”

数字先生难得好脾气,居然没有因为被骂而产生坏心情,十分高兴地回了售票员一句:“嗯。”

我们落座后,猴子就把头伸过来了:“小四,人家售票员不就说了一句‘媳妇’吗?瞧你美成这样。”

哎,数字先生高兴是因为“媳妇”这两个字吗?

我去看数字先生,他还在佯装淡定。可是他四处乱瞟、无处安放的眼神和忍不住微微上扬着的嘴角已经出卖他了。

我跟数字先生刚认识那会儿,数字先生高冷、不怎么说话,我还以为他不会笑呢。

原来这么一点儿事情就能让他开心啊。

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我们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露营地。

我们到了地方一看,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片野草地了,在学校附近随便找个山头就有,我们跑这么远,实在是不值得的。

猴子听到我的吐槽,当时就为我科普了这座山的文化历史,他还说:“这座山有名的是日出,不少外国人慕名而来呢。”

我这种不睡到自然醒就不会睁眼的人,还真没见过日出呢。我听到猴子这么说,心生几分向往,拉着数字先生,要让他陪我看日出。

数字先生显然不相信我的定力:“看日出要起很早呢。”

这个家伙,怎么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呢?

我拍着胸脯保证:“你是不相信我吗?我肯定能起得来。”

他却摇摇头:“我不是不相信你,是想你多睡一会儿。”

好吧,我又一次被理工男撩到了。

我没想到,我们这个团队虽然基本是宅男,但是他们的野外生存能力一点儿都不含糊,他们很快就搭好了帐篷,两人一顶,我被安排到和数字先生一顶。

我虽然豪放,但是没想过第一次在野外啊!更何况,帐篷和帐篷之间隔得这么近,我和数字先生真想干点儿什么,也不太方便。

我胡思乱想了一通,才发现我关注点有点儿不对。身为一个女孩子,我不应该矜持一点儿吗?

我跑去问团长猴子,可不可以换个女生和我一起住。

猴子指着另外两个女生:“你自己去问问她们吧。”

其中一个是短发女孩,就是刚答应男朋友求婚的那一个,我还没开口,但看到她一脸娇羞的模样,就知道我不用开口了。

再说,人家刚求婚成功,我棒打鸳鸯,把人家小两口拆散,似乎不怎么好。

我只能把唯一的希望放在另一个学姐身上了。她戴着比啤酒瓶还厚的眼镜,穿着简单的运动服,从头到脚,衣服的颜色就是黑白灰这三种。

学姐一看就是正派严肃的人,和外面那些妖艳俗货都不一样的高冷学霸。

我没想到,没等学姐答应我,一个梳着油头、个头不高的男生就从一旁跑出来了。他挽着学姐的手臂,晃了晃:“你别忘了,你答应了我的。”

学姐拍了拍那个小男生的肩膀,道:“你放心吧。”她说完,对我回以冰冷的四个字,“不好意思。”

看着那小男生像是看到情敌而吃醋的眼神,我当然不敢再去打扰学姐了,毕竟比起第一次,命还是要紧一些。

我碰了一鼻子灰,有些后怕地问猴子:“你们数学系真是人才辈出啊。”真的什么人都有,有钢铁宅男,还有那种柔柔弱弱、风一吹就倒的。

猴子听出了我的画外音,解释道:“你刚才看到的那个男生是家属,女生才是我们的同学,以前小四在的时候,她是年级第二名。现在小四留级了,她是第一名。”

真·活的·学霸!

我向学霸低头!

换人计划失败,我只能一个人窝在帐篷里想办法。

我必须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既能让我平安度过今晚,又不会让数字先生觉得是我不喜欢他、不愿意把自己交给他而让他伤心。

数字先生十分正派,洗了些水果端进来。看见我后,他目不斜视,就跟平常在图书馆、食堂里见面一样。

“晚饭还要等一会儿,你先吃点儿水果垫垫肚子?”他这么淡定,我反倒不淡定了。

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孤男寡女同床共寝是怎么回事啊?他怎么可以这么淡定,难不成,那种事情对男生而言就是稀松平常的吗?是发生了就发生了,完全不用考虑后果的吗?

还是他压根就没有想过今晚我们会发生什么?难道我在他眼里还跟当年一样,只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学生,勾不起他的兴趣吗?

不管是哪种想法,都让我觉得很难受。

“我又不是猪,不用你一天到晚地喂我。”我内心纠结不已,看着数字先生就更没有什么好脸色了,气呼呼地推开他就往外走。

估计数字先生被我莫名其妙的一顿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一个人冲到河边了,他也没跟上来。

我看着哗哗流着的河水,心里更难受了。

笨蛋数字先生、臭数字先生、打不还手,骂也不还口的数字先生,你怎么脾气这么好?好到让我上一秒发完火,下一秒就感到愧疚了。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我才见到数字先生。

为了这顿晚餐,大家提前买了肉,然后腌制好。刚才他们又去农户家里买了一些蔬菜,一块有一米多长的餐桌布上摆满了菜。

这是猴子和几个男生的功劳。

倒不是女生们不想帮忙,只是当时在车上,当不知内情的人提出要让三个女生负责今天晚上的晚餐时,女生的男伴们反应出奇一致。

刚求婚成功的学长:“我媳妇连鸡蛋都不会打,还是别让她做了。”

数字先生还是给我留了面子的:“小乔做不来大锅饭的。”

就只剩下那个学姐。学姐丢过来一个眼神,霸气侧漏:“你们不要命的话,就尽管吃我做的饭。”

众人好像想到了什么痛苦的过去,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纷纷摆手婉拒:“我们不敢劳您大驾,您还是歇着吧。”

于是,掌勺大任就落到了男生们的手里。

而女生们吗,负责美就行了。

不得不说,他们的那个决定还是十分明智的。至少我是做不出这一桌子菜的,有鸡、有鸭、有鱼,菜品不仅色香味俱全,量也十分足,每道菜大家都能吃得够。

就在大家席地而坐,等着猴子上最后一道汤就开吃的时候,消失许久的数字先生终于来了。

他的手缩在兜里,兜里满满当当的。

就在我还想他揣着什么宝贝的时候,他已经告诉我答案了。他如献宝似的捧着一个红薯过来:“我刚去农户家里,看到他们家有红薯,就买了两个。我亲自烤的,你尝尝?”

此时已经是盛夏了,这个季节还有红薯?我表示怀疑。

我看着数字先生殷切的样子,看着他为了揣着这个红薯,他的手和兜被弄得黑乎乎的。这对别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可是对有洁癖的他而言,衣服弄脏了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而他为了给我带一个烤红薯,正在忍受着旁人想象不到的难受。

这个红薯,我没法拒绝。但是,当咬红薯的第一口,我就后悔了。

我为什么要接下这个红薯啊?

这个红薯应该是农户留着作为来年春天的种的。红薯又大又木,一点儿都不甜,加上数字先生应该是第一次干烤红薯这种活,连红薯烤没烤熟,他都不知道。其实就外面的一层红薯皮烤软了,里面还是硬邦邦的。

我艰难地咬下了第一口,第二口就吃不进去了。

数字先生偏偏在这时候凑到我耳边说:“对不起。”

“啊?”已经被这个难吃的红薯弄到怀疑人生的我一时竟然忘了生气这回事儿了。

还是数字先生主动承认错误:“下午我不应该惹你生气的。”

我想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看着数字先生一本正经道歉的样子,更想逗逗他:“那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数字先生很诚恳地摇头:“我不知道。”

我终于破功,被他逗乐了:“不知道你还道歉?”

数字先生定定地看着我,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在闪烁:“你和我在一起不高兴了,那就是我没做好,我应该道歉的。”

数字先生,你的恋爱觉悟这么高,还让我以后怎么好好地撒娇耍泼啊?

我完全闹不起来啊!

猴子这个大厨也有失误的时候,临开餐了,才发现他忘记煮饭了。

大家都安慰猴子,说不用煮饭了,就这样吃得了。但是,也许是和数字先生待久了,他染上了强迫症,把锅又架上开始煮饭。为了安抚饿得前胸贴后背、还被勒令不许提前吃菜的同学们,他提议来玩一个餐前游戏:《狼人杀》。

嗬,还真适合餐前开胃呢!

虽然大家是一副兴致索然的样子,但拗不过猴子是团长,大家还是乖乖地抽牌参与。

由于有大部分只会钻研数字、不懂娱乐的吃瓜群众,所以,真正参与这个游戏的只有十二个人,四个狼人、一个女巫、一个预言家、一个猎人、四个平民、一个法官。

游戏规则用的是简化版的:

狼人在晚上杀人。

女巫有一瓶毒药,可以杀一次人;一瓶解药,可以救一次人,可以不救不杀。

预言家可以在每次天黑时验一个人的身份。

猎人在临死的时候,可以开枪,任意指定一个活着的玩家,被猎人指定的玩家会立即“死掉”。

而平民身为游戏里的弱势群体,只有投票权和发言权。

除了狼人,其他人都是好人阵营的。如果狼人全部死了,好人胜;如果神职或平民全部死了,则狼人胜。

猴子介绍完规则之后,游戏开局。

猴子是法官,我抽到了一张狼牌,我身边的数字先生不知道抽到了什么。“天黑”的时候,我身边的这个人有些微小的动作。数字先生肯定拿到一张神牌,至于是能够救人也能杀人的女巫,还是能够判定他人身份的预言家?我就不得而知了。

第一轮,我和学姐,还有另外两个学长是负责杀人的狼,学姐大义灭亲,把自己的小男朋友给灭掉了。

翻了牌才知道小男生是猎人,而猎人临死时是可以发动技能,带走一个指定人。我明显看到他往学姐那里瞟了瞟。学姐目光一扫,他马上把目光收了回来,杀死了另一个人。

还能这样?学姐真是驭夫有术!

深受启发的我赶紧往数字先生那里看了一眼,毕竟我身边的可是神牌大大,我还想多玩几分钟,迟点儿再死呢。

我当然不敢像学姐那样用气魄压倒对方,更何况,单论气魄,我才是被压倒的那个。

我用只有我和数字先生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地说:“你保护我。”

他没回我。

我不知道他是没有听到,还是装作没有听到。

我想起数字先生的另一个身份:纪检部部长,刚正不阿的代名词,公平公正的代言人。

算了,我还是别指望走后门了,用点儿智商,好好玩游戏吧。

比赛进行到白热化状态,场上就剩下了五个人:两个平民、一个身份不明的数字先生,还有我和学姐两匹狼。

我在游戏进行的过程中已经暴露得差不多了,跳票过的预言家验过我的身份,预言家在死的时候说明了我是狼人。

进行出局投票的时候,我被平民投了一票,佯装生气,浑水摸鱼,投了那个平民。同为狼人,学姐还没残忍到残害同僚,投给了数字先生。

于是,数字先生的一票成了关键。

他要是投了我,场上剩下的四个人里,有三个好人、一个坏人,那么,好人胜。

他要是没投我,投死了平民,场上剩下的四个人里,有两个好人、两个坏人,狼人天黑必杀人,狼人胜。

我甚至抱了必死的决心,毕竟游戏进行到这一步,情况已经很明显了。数字先生只要不傻,就一定会投我。

但是,我听到的不是法官说我出局、好人胜的指令,而是平民冤死、狼人胜的消息。

我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数字先生把票指给了一个平民,直接导致了他们好人方的失败。

被冤死的平民嚷嚷着喊冤,法官难以置信地道:“小四,你这个预言家不是第一次验的就是小乔的身份吗,怎么到了关键局不杀她?”

众人这才知道之前跳票说我是狼而死掉的,并不是真正的预言家。

预言家深藏不露,直接导致了游戏的失败。

数字先生这个不称职的真预言家,表情十分正派无辜:“我忘了。”

法官:……

被冤死的平民:……

我:……

数字先生,谁不知道你是全校的人里背圆周率小数点后的数字最多的人?您这记忆力称全校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您老撒谎就不能走点心吗?

由于数字先生的包庇,狼人险胜。第二局在好人阵营的一派怨声中开始了。

不巧的是,我这个智商渣渣又抽到了狼人。

这次学姐不是我的队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当法官宣布:“天亮了。”学姐一睁眼,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投小乔。”她的理由十分具有说服力,“上一把,她拿狼人牌时就是这副生怕别人看不出她是狼人的傻样子,这一局投她,准没错。”

我:……

演技渣渣不要面子的啊?

但是,轮到数字先生说话的时候,他居然帮我力挽狂澜了:“谈恋爱的女人都是一副傻样子。小乔是因为坐在我身边,太紧张了才会这样。至于刚开局就要杀人的那个是什么身份,我就不知道了。”

学姐是暴脾气,当下就急了,也不管游戏规则了,针锋相对:“你什么意思?你不就是想包庇你女朋友吗?”

数字先生正襟危坐:“我不是包庇,只是单纯地阐述事实。第一轮发言,在所有人身份不明显的时候,你单凭自己的直觉说小乔是狼人,根本是没有事实依据的。除非你是预言家,验过小乔的身份,要么,你就是狼人,因为你十分确定小乔不是你的同伴,所以,你才能这么坚定地投她出局,丝毫不怕冤枉好人。”

说完了,数字先生还不忘用专业知识总结:“你是预言家的概率是十一分之一,你是狼人的概率是十一分之四,哪个概率大一点儿?大家投票吧。”

这会儿,一身浩然正气的纪检部部长说得十分有说服力,一段话直接让在场的其他人倒戈相向把票投给了学姐。学姐冤死出局,气得差点吐血。

第二局在数字先生强大的逻辑和出人意料的口才下,我这个狼人借助他这个平民的帮助,成功再次走向了胜利。

第三局开始了,我终于不是狼人了,抽到了一张好人卡。

因为我已经抽到两次狼人卡,还由于某人刻意的保护赢得了胜利,导致大家对我一直心存怀疑。虽然数字先生多次帮我转移火力,但比赛还是进行到我不得不死的时候。

如今,场上的狼人只剩下了一个,还有我和另一个平民、已经公布身份的预言家以及数字先生这个女巫。

听到“天黑请闭眼”的时候,我仿佛感受到了狼人向我丢过来的刀子。我肯定要被杀了。

法官喊:“当天晚上有人被杀了,请问女巫是否使用解药?”

我明显感受到身边的人有了动作,然后就听到法官不敢置信的声音:“女巫,请确定你的选择,真的要救她?”

法官已经没眼看下去了,我听猴子的声音都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他说:“小四,你就是游戏Bug,你要是不救小乔,你们就能赢了,唉。”

数字先生倒是没有一点儿身为Bug的羞愧感,轻描淡写地道:“我现在也能赢啊。”

他准确地指着场上的狼人,道:“我要使用女巫的毒药,他是狼人,我要毒死他。”

本以为有数字先生这个不过,差不多稳赢的狼人:还有这种操作?

最后,虽然好人胜了,但由于数字先生这个玩家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让人摸不清套路。普通玩家表示心很累,纷纷退赛,游戏无法继续。

万幸的是,游戏散了,菜冷了,饭终于熟了。

等了大半天的大餐,大家终于可以吃了。

酒足饭饱后,大家准备洗漱。不远处有家农户,我们借了他们的浴室洗澡。不过由于条件限制,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洗,剩下的就得等着。

我很荣幸地第一个进去洗,洗完澡换完干净的衣服回帐篷里,发现数字先生已经把床铺整理好了。看着床上印着两个靠在一起的图案的便携记忆枕,我的脸一红,想到晚上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我的手脚就不听使唤了。

正在忙活的数字先生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拉着我坐下,神神秘秘的样子:“小乔,你不用紧张,我都知道了。”

他知道?难不成他已经知道我的纠结了?那他会怎么说?是逼我就范,还是尊重我?

可是,虽然我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但是,现在谈这个话题是不是为时过早?

我心里仿佛十分复杂,犹如惊涛骇浪的。没想到,数字先生一开口就说了一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我知道你的‘好朋友’来了。”

“好朋友?”我的好朋友都远在长沙,这会儿谁会来?

“就是……”数字先生的脸红红的,在夕阳的映照下像一幅油画,“我刚刚帮你整理背包,不小心看到你带了卫生棉。”

数字先生指的“好朋友”原来是生理期,难为他还知道“好朋友”这种词。

我想说我的月经前两天才结束,转念一想,就这样将错就错也挺好的,这样我就不用担心晚上会发生什么了。

不过,我在翻背包的时候,怎么也没找到他说的卫生棉,倒是翻到了一包卫生纸。因为卫生纸是我买卫生棉时赠送的,所以,它的外包装LOGO和卫生棉的差不多。

想到数字先生把我的卫生纸当成卫生棉,还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莫名觉得……他有点儿萌?

晚上,一群人围着一堆用枯树枝搭起来的“迷你版篝火”聊天。突然,有人提议大家来玩游戏。有数字先生这个Bug在,大家当然不会再那么傻,玩《狼人杀》找虐了。

这一次,大家玩文艺一点儿的游戏:成语接龙。

看到汉字就头疼的猴子果断举手当裁判。

我的左边是那个众多标签的学识渊博的学姐,右边是数字先生。我们按照逆时针的方向开始成语接龙,学姐是我的上家,数字先生是我的下家。

游戏开始。

第一轮——

学姐:“舍己为人。”

我:“人取我与。”

数字先生:“与子偕老。”

裁判:“怎么有种恋爱的酸腐味?”

……

第二轮——

学姐:“旁若无人。”

我:“人不犯我。”

数字先生:“我喜欢你。”

裁判:“这不是成语,小四犯规!”

数字先生脸不红,心不跳,凑在我的耳边低声说:“但这是我的心里话。”

裁判不胜其烦:“小乔,你和小四换位子,你坐下家。”

我跟数字先生换位后,游戏得以继续。

第三轮——

学姐:“蜂拥而至。”

数字先生:“至死不渝。”

我:“渝……渝……我不会啊。”

数字先生:“没事儿,你答‘我也是’就行了。”

其他人:“裁判,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虐狗,你还管不管了?”

裁判:“鉴于小四虐狗情节恶劣,我判他和小乔出局。”

躺枪的我:“为啥要算上我?”

裁判:“得了,你和小四觉得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吧。你不走,小四能走吗?你们在这儿太碍眼了。”

被逐出游戏的我们只能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满天的星星璀璨得耀眼,我才想起,我和数字先生在一起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他的星座:“你是什么星座的呀?”

“星座?”数字先生摇头,“我没研究过。”

虽然我已经认识他很多年了,但是对他这种与社会脱节的性格,还是有点儿不能接受:“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爱数学题啊。”

数字先生板起脸,很认真地反驳我:“我还爱你。”

我被这个理科男撩了,脸红了,心跳加速了,害羞得不敢接话,只能转移话题:“我看你洁癖这么严重,肯定是处女座。”

“嗯,你说是,那就是。”

得,我逃不出被撩的命运了。

露营那天,我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说得我都不耐烦了,数字先生倒是听得十分认真。每次我以为他睡着了,偷偷地去看他时,都会发现他正聚精会神地听着。

絮叨是个体力活,说了没多久,我就犯困了。睡得迷迷糊糊时,我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有点痒痒的,我伸手去拍,却摸到了数字先生的脸。

我算懂了,这个家伙就是趁我睡着了,吃我豆腐。

我小乔岂是能被人白吃豆腐的?

我捧着他的脸,对着他的脸吧唧就是一口。

他吃了我的豆腐,我当然要吃回来。

数字先生愣了几秒,后来直接抱着我亲了。

我算不清,到底是我吃他豆腐吃得多,还是他吃我豆腐吃得多了。

那天晚上,我在草地上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时,我能感到是数字先生抱着我回帐篷睡觉的。他抱着我的动作轻柔,让人安心。

我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没睁眼,先感受到了一阵地动山摇。

我吓得手脚乱舞:“地震了,地震了,数字先生快跑!”

我听到一阵闷笑从我身前传来。

“小乔,你总算醒了。”

我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数字先生的背上,而他正背着我一步步往山上挪。虽然我减肥成功了,但是体重还不算轻,更何况,这是上山的路。

数字先生背着我有多艰难,从他满头的大汗我就看出一二了。

我刚睡醒,还有些蒙:“这一大早的,你背着我上山干吗啊?最近流行这种锻炼身体的方式?”

数字先生把原本披在我身上,在我从他的背上跳下来的时候弄掉的外套捡起来,一边为我重新披上,一边说:“不是你说要看日出的吗?”他揉着我的头发,温柔地提醒,“小乔同学,我们得快一点儿了,再慢的话,太阳就要出来了。”

原来,我随口说的话,竟然是他哪怕负重千斤也要到达成的目标。

这是我此生除了父母之外被第三个人这么重视。

我和数字先生赶到山顶的时候,太阳刚冒出头。橙红色的太阳如蛋黄一般,它沉在白茫茫的山雾里,山雾时而随风动,时而沉静着。人处在白雾间,恍惚间,有一种即将成仙的错觉。

这是大自然创造的、无法用人间语言形容的美。这一刻,美成为永恒,太阳就像一个乘云而来的仙人,诞生于天地,洒下满山金光。

我们这一群人中,有幸目睹到这一盛景的只有我、数字先生以及自制力超强的学姐。

毕竟,我跟学姐曾经是相爱相杀的队友。我见到学姐,很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嗨,学姐。”

高冷的学姐并不热情,冷冷地扫了我一眼,没回我。

数字先生怕我觉得失落,安慰我:“以前我们在一个研究院的时候,她经常输给我,所以,她看到我就觉得讨厌。她那是在讨厌我,不是讨厌你。”

数字先生一看就是一个很少说人坏话的乖学生,不知道说人坏话,就不要当着人的面说,还不控制音量?

学姐还没走远,他就这么说,不是找骂吗?

学姐果然听到了,她走了没两步就折了回来:“你刚才是在说我令人讨厌吗?”

我忙做和事佬:“学姐,你别误会,他没这个意思。你一点儿都不讨厌,讨厌的人是他,他最讨厌了。”

数字先生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当时,他扯着我的袖子不松手,向我求证:“我很讨人厌?”

哎,我的数字先生,现在不是争这种事的时候,我在帮你圆场子,你难道不知道吗?

没想到,原本还生气的学姐没生气了,反倒笑了起来。

就在我揣摩学姐是真的释怀了,还是暴风雨前的征兆时,她居然越过我,直直地望向数字先生:“余舟,我真的没想到,你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扫,她幽幽地道,“没想到聪明如你,会变成这副傻样。”

哎,学姐,你生气归生气,骂人就不对了。

数字先生从容应对:“应该是因为我和小乔待久了,所以,我被她感染了。”

我忙不迭地点头,心道:是的,我家数字先生最聪明了,才不傻呢,他只是和我待久了,才……

哎,这句话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数字先生,你说实话,你真的不是在拐着弯骂我蠢?

“挺好的,至少你看上去比以前快乐些,也多了些人情味。”学姐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在当前的这个环境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对于学姐最后说的这句话,我举双手赞同。

在我的努力下,数字先生已经从一开始不怎么说话,慢慢地变得开始能够调侃人,甚至在玩《狼人杀》的时候为我辩论呢。

不过,学姐这几句话也有不中肯的地方。数字先生并没有因此真的快乐,他的身上有我能感受到,但是没有办法分担的压力,每次我插科打诨,补课时涂指甲油,一天到晚只担心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的时候,他这个学霸总比我认真,认真地学习、工作。

都说一般女生比男生早熟,但是,这句话用在我和数字先生身上一点儿都不合适。

在数字先生面前,我就是一个小孩子,而他管天管地,心理年龄至少比我大了十岁。有时候,我在他面前,不像他的女朋友,反倒像他的女儿。

数字先生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我劝他,但是他每次都只是听听。为了此事,我曾多次在私底下找猴子和猩猩,让他们帮忙多劝劝他,但是他十分固执。猴子曾这么评价他:“这一辈子,小四不可能放手的就两样,他爸的那个破厂和小乔你。”

露营结束,我和数字先生回到学校。猴子他们开始收拾包裹,准备彻底和学校告别了。

猴子要步入社会。他早就投了简历,过了面试,要去遥远的日本奉献光和热。我们为他送行,其间,我和几个“家属”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聊,男生划拳猜酒,喝得烂醉如泥。

唯一清醒着从酒桌上下来的,只有猴子。

猴子把其他人送上了出租车后,包厢里只剩下我、猴子,还有喝得酩酊大醉的数字先生。

猴子突然对我举杯,眼含热泪:“四妹,好好对我们家小四,他可是从大二就喜欢你了。”

数字先生大二的时候,我还在读高中,这时间点不对啊!

“你别想瞒我,他在你高考的时候,请了假,买了火车票去邵阳见你!”

“还有这回事儿?”

数字先生去了邵阳,为什么不找我?

我满心疑惑,看着哭得像个泪人儿的猴子:“你哭什么?”

“当年,我和室友打赌,赌小四会带一个四妹回来,一赔三,我输惨了!”

我:……

出租车上,我拍了拍喝得醉醺醺的数字先生:“喂,猴子说你从大二就喜欢我了,真的吗?”

他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嗯,那时候,我就想等一等,等等再放弃,然后我就真的等到了你。”

黑暗中,他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我的手。

这一刻,不管他说的是不是醉话,我都信了。

猴子他们收拾行李走了,数字先生什么都没说。在他们走后的一个星期,数字先生默默地从待过多年的宿舍里搬出来了。但是,每次我们去图书馆经过曾经的宿舍楼时,他会停一下,会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看。

猴子听说他们一走,数字先生就从宿舍里搬出来了,就打电话来找数字先生吐槽。猴子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大一堆废话,大意就是:数字先生这个忘恩负义的,他们这些战友刚走,他就搬出战壕了,根本没把他们当兄弟。

在那一刻,数字先生表现的情商让我刮目相看。

数字先生耐着性子听完猴子长达一个多小时的絮絮叨叨。等猴子说累了,数字先生终于插嘴道:“猴子,你要是在那边待不下去了,就回长沙来。退缩不丢人,没必要为了一时的面子,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谁说老子要退了!”猴子的语气里已经有连我都听得出来的逞强了。

数字先生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要和我置气,也不要和你自己置气。”

电话那头的猴子骂骂咧咧的,然后我听到那个经常笑眯眯的男人在电话的那头居然哭出来了。

数字先生三两句话就击溃了猴子的防线,猴子把这些天在日本的所见所闻跟倒豆子一般说给了数字先生听:“小四,你是不知道,这个破地方,每天都有地震。昨天地震,弄得我一夜没睡,在大院里吹了一整晚的冷风,这里的人也很不友好……我当时就在想,我为什么要来这么个破地方,我是不是迟早要把命交待在这儿?”

数字先生自动屏蔽了猴子的哭声,一如既往的冷静:“我有一个客户,就在长沙,目前他正在招应用数学专业的学生,明天我就把你的简历给他发过去。”

猴子哭得都要破音了:“谁要你的破推荐了?”

数字先生的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他被猴子顶撞了,还是波澜不惊:“哦。”

“你‘哦’什么‘哦’,是哥们儿就把那家公司的名字发给我,老子要自己投简历。”

数字先生:“哦。”他的表情淡定,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三两下就把公司名称给猴子发过去了。

猴子收到信息,终于没哭了。他这才想到了什么,换成了一种神秘兮兮的声音:“我和你打电话,小四妹不在你的身边吧?”

数字先生看了一下全程在旁听的我一眼,面不改色地撒谎:“没有。”末了,他补充一句,“你的蠢事,我会帮你保密的。”

“你才蠢呢!”猴子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可是我能听出来,他是高兴的。

猴子在占据了我男朋友长达一个小时三十分钟四十七秒的时间之后,终于把数字先生还给我了。我抓紧机会提问:“日本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你是说地震吗?”

日本经常地震,我是有所耳闻的。毕竟作为一个岛国,地理环境太特殊了,更何况,日本的影视作品,甚至风靡全国的动漫经常会提到地震的事情。

“猴子不是那种被几次地震吓跑的人吧?”我提醒数字先生,“我说的是日本人呀。”

母上大人平时特爱看一些手撕鬼子的抗战片,里面的日本人大都残暴、冷漠,导致我对日本人有一种恐惧感。

数字先生的评论倒是比我的客观许多,他这样评价:“日本人比较自律,他们严格遵守规则,待人接物十分有礼貌。与此同时,他们又十分注重自己的隐私,不像我们中国人,喜欢互相串门子、谈心。日本人更习惯陌生人之间互相不打扰,合理的距离让他们更有安全感。正是因为高度自律,加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日本的环境十分压抑。猴子就是一皮猴,去到那儿自然不习惯了。其实,猴子的那性格就适合在外面跑市场,学数学就是错的。”

数字先生果然十分了解猴子,他这么一说,我深以为然。难怪我一直觉得猴子的存在怪怪的,总觉得猴子这种人能和数字先生这样的深宅成为室友,是一件比较荒诞的事情。

“是的,猴子不适合那里,你这种自律性强的人比较适合去日本。”

没想到,数字先生居然一口回绝了我:“我不喜欢日本。”

“为什么啊?”对学理工科的人而言,科技高度发展的日本不应该是他们心中的圣殿吗?

“因为那里没有你。”

我和数字先生在一起越久,对他就越心疼。

在我无忧无虑、整天只操心晚上吃什么的时候,他已经要开始核对那些我看都看不懂的报表了。

在我规划未来要去北京,加入光荣的“北漂族”的时候,他推掉了教授的留校邀请,计划回成都。

他的压力越来越大,话也越来越少,强迫症也越来越严重。

我拖他去吃小龙虾,他把龙虾按照大小在盘子里一字排开,让一旁的服务员看得目瞪口呆。

“你的强迫症没救了,你再不快点儿吃,我一个人要把龙虾吃完了。”

他把剥好的虾肉放到我的碗里,不慌不忙地道:“好。”

我和他谈恋爱,就像温水煮青蛙,他性格温暾,做事总是不慌不忙的。

好几次,我都劝数字先生不要这么安静,要尽情享受生活的美好。

他就一脸委屈地看着我:“你嫌弃我了?”

“怎么可能?”

“那不就得了。”

“可是,你这样不行啊!你这样子会没朋友的。”猴子他们走了之后,数字先生身边就很少出现其他朋友了。他每天见的,就我一个人而已。

“没事,我有你一个人就够了。”

不过,好在猴子去日本没几个月,就灰溜溜地回长沙了。因为猴子顺利通过了数字先生介绍的那家公司的面试,被召回国来工作了。

虽然猴子任职的工厂在长沙郊区,每次我们约猴子出来聚餐,他都要坐近一个小时的车才能进城。不过,我由衷地为猴子和数字先生感到高兴。

猴子终于脱离了苦海,数字先生终于又有朋友了。

和猴子出国前的热闹场景不同,他回国的接风宴就只有我和数字先生了,地点从高档酒店挪到了路边摊。

猴子的手没停,一边剥着虾尾,一边念叨着:“唉,人走茶凉了。想当年,哥也是学校里的一霸啊!没想到现在回国了,竟然只有你们两个来接我了。”

猴子这语气实在是惹人烦,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什么学校一霸啊,是逗霸吧?”

猴子被我刺激得,下一秒就开启了高深模式:“四妹,你对我的了解实在是太肤浅了。哥也是尖子生,论专业,谁能比得过我……”说这话的时候,他瞟了一眼数字先生,加了一个附加条件,“当然,小四除外啊。”

猴子继续说着:“我要回国,向我们领导提出辞呈的时候,他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就差跪下来让我留下了。不过,我这个人没别的好,就是爱国,我怎能用我在中国学到的知识为日本企业服务呢?所以,不管领导如何留我,我都……”

猴子吹得我都快听不下去,幸亏这时候天降救星。

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小乔,你怎么在这里?”

是小C。估计她又是半夜饿了,出来觅食的。

她倒不客气,自顾自地落座,向数字先生打了招呼:“小乔老公,你好。”

数字先生对“小乔老公”这四个字很受用,嘴角微微扬起,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我都看不下去了。

小C打完招呼,才发桌边还坐着一个人。

小C看着猴子,愣了半晌后,才认出人来:“你不是小乔老公的室友,叫……什么来着?”小C在关键时候找回丢失的记忆,总算没冷场,“猴子?!”

猴子这家伙大度,给小C倒了一杯啤酒,道:“难为美女还记得在下。”

小C笑了,一笑两个酒窝就露出来了,很可爱。

但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说出来的话就扎心了:“哎,我听说,你不是去日本了吗?怎么就回来了,你实习期没过,被人家辞退了?”

咻咻咻。

我感到一记又一记的飞刀狠狠地插在猴子那脆弱的小心脏上。

这次猴子倒是没哭,不过他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猴子把原本给小C倒的酒举起来,朝数字先生举杯:“小四,啥也不说了,是兄弟就陪我干了这杯。”

啧啧,不就扎了心吗,连酒都不给人家姑娘倒了,瞧猴子那小气的样子。

猴子回国之后,数字先生不仅多了一个朋友,还多了一个军师。我是在被数字先生撩了好几回才意识到的,原来数字先生出的那些招都是猴子教的?

那年暑假,数字先生因为陪我吃了太多的路边摊,加上他长智齿,整日开始喊牙疼。我劝他去看医生,但打针时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他居然会怕牙医,说什么也不肯去看牙医。后来,他怕我担心,就很少在我们面前喊疼了,只是偶尔疼得厉害了,会悄悄捂一下脸。

有一天晚上,猴子一定要叫我们去吃火锅。数字先生吃了两口,在回来的一路上,他就捂着半边脸,我看着于心不忍:“牙疼?”

他终于不再憋着了,委屈巴巴地道了一声:“嗯。”

“要不,我陪你去牙科医院看看?”

数字先生一如既往倔强地摇头,不过这回他多加了一句:“如果……被你亲一下,我就不会疼了。”

他说完,还没等我脸红呢,他先低着头,眼睛瞥向另一边不敢看我了。

我都看不下去了,就他这心理素质,还学人家猴子的那些撩妹套路呢?

不过,谁让下套的人是数字先生呢?虽然他这套下得不怎么样,但我这个猎物还是乖乖入套了。

我在他的脸上如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饶是我已经修炼成二皮脸,在这种氛围下也有些害羞了。我转身就想跑,结果他抓着我的手,怎么也不肯松。

我真是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这种时候,他就应该放我走啊,难不成还要留我下来,交流一下亲吻的心得吗?

数字先生指着另一边脸,支支吾吾地道:“这边也疼。”

我被他的表情逗乐了,没忍住,笑出声来:“后面的这句也是猴子教你的?”

数字先生的脸上里闪过一丝惊讶和不自在,仿佛在说“原来你都知道啊”。良久后,他才回我:“不……不是。”

他呢喃着:“是我自己想的。”

他想了想,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又补充道:“是……真的疼。”

我再也忍不住了,笑得像个傻子。

数字先生就像是一座金山,跟他相处得越久,在他的身上挖到的闪光点就越多。他单纯,智商高,情商也不低;他理智,却不冷漠,不认识他的人会因为他高冷的表象望而却步,走近他的人却像在走近太阳,处处能感受到温暖。

因为我发现了数字先生的这么多属性,我和他的相处模式渐渐有了变化。从一开始我觉得自卑,对他亦步亦趋,慢慢地变为主动,偶尔还会起一点逗逗他的心思。

当然,这一切是在数字先生无条件迁就我的前提下达成的。

和枯燥沉闷地坚持寝室、自习室、食堂三点一线不动摇的数字先生不一样,我总喜欢尝试新鲜的东西,特别是美食,几乎来者不拒。

为了吃的,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因为我对过桥米线十分喜欢。国庆假期的时候,我硬是拖着数字先生去云南旅游。

在飞机上,我还兴致勃勃地说要去看花,要去爬山,要去游洱海,要拍很多好看的照片,还要去吃最好吃的过桥米线。

结果一下飞机,我就蔫了。

高原反应让我瞬间变成了林妹妹,走一步,喘三口,动不动就吐得昏天黑地。

导游建议,让我不要做剧烈运动,最好在客栈休息。

于是,数字先生陪我在客栈里晒太阳、玩牌。

想起高额的跟团费,我觉得很亏,催数字先生去跟团玩。

数字先生说:“风景不都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我想吐血:“那你干吗答应我来云南玩啊?”

数字先生像摸小狗一样揉着我的头发,笑着回我:“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去哪儿都快乐。”

好吧,数字先生一句话,已经让我觉得值回票价了。

数字先生很忙,即使是出门在外,也总会接到很多电话。我一个人闲着无聊,就去找数字先生那个小书库。

他出远门的时候,经常会带好几本书在路上看,这是他的小习惯。我曾劝他买一个Kindle(电子阅读器),但是他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我,还认真列举了纸制书的一大堆优点,类似于护眼、有质感这种话。

在数字先生的小书库里,我翻出了一堆数学名著,封面一律是冷灰色,完全让人提不起阅读的兴趣。

数字先生一只手握着电话,一只手从那堆书里面抽了一本小说给我。

书名:《白夜行》

这本书是社会派推理的,好歹算小说。难得的是,我居然觉得这本小说越看越有意思,不到一个下午,我就看完了。我拉着数字先生讨论剧情。

“你说,雪穗是不是真的爱亮司啊?”

数字先生难得认真地回应我关于感情的问题:“应该是喜欢的。”

“可是,最后亮司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回头啊。”

“轰轰烈烈、同赴生死的感情,那是言情小说的情节。在现实世界里,人们还是要向前看的。”

数字先生果然是理工男啊,对任何事情都能进行理性思考,这让我有点儿落寞。我忍不住和数字先生多争了两句:“人是感性动物,总会有不顾一切的时候。我就不信你一直能保持理智。”

数字先生居然没有拿一大堆理论来反驳我,他只是点了点头,陷入回忆中。

我问数字先生:“你做过最冲动的事情是什么?”

“我读大三那年,去邵阳见你,却忘了你在高考,全校戒严,我根本见不到你。”

我们好不容易来到云南,机票钱也花了,总不能一直待在客栈里。第三天,我的高原反应总算好了点儿,我便扯着数字先生,让他陪我去逛街。

丽江古镇的每个小地方都是风景,我是个庸俗的游客,喜欢拍一些到此一游的照片,摄影师自然是数字先生。

我们逛累了,随便找了家店吃东西。数字先生点餐,我翻着相机里他帮我拍的照片。

照片显示出数字先生典型的直男拍照水平,我好气啊!

我把相机递给他:“你自己看,你拍的我一点儿都不美。”

数字先生接过相机,认认真真地翻完,很诚恳地说:“的确,你本人漂亮多了。”

哎,我突然一点儿都不生气了是怎么回事?

因为我的关注点一直在照片上,把点餐的重任交给了数字先生。结果,服务员端上来两碗米线的时候,我一看就觉得不对劲了。

米线的量这么少?两个人怎么可能吃得饱?

我让服务员把菜单拿上来,准备加量,一看菜单,瞬间就理解数字先生了。

这家店怎么不去抢啊?一碗全是素菜的米线就卖八十八?!

但是,人家服务员把米线都端上桌了,我想退也来不及了。

我默默地把菜单退了回去,睨着数字先生:“他们这里摆明了宰客吗,你怎么不早点儿提醒我,让我走啊?”

数字先生正专注于把他碗里的米线往我碗里夹:“我看你走累了,就当是付了他们借坐费了。”

我第一次听到“借坐费”这种名词。厂二代的脑回路,真的不是我等贫民能够理解的。

我想着吃完了赶紧撤,一低头就发现……嗬,我的碗里的米线已经堆成一座小山了。

我再看数字先生,他那碗里只剩一点儿清汤了。

数字先生看我不想吃,安慰我:“我不喜欢吃米线。”

骗子,他不喜欢吃米线,难不成喜欢啃干巴巴的面包?

我想给他再点一碗米线,但是这家店米线的价格实在让人消费不起,而我们已经约好了下午要去茶马古道骑马,肯定没时间再找其他的店去吃一顿了。

我不能让数字先生饿肚子,便试图把我碗里的米线夹给他。结果,他直接把米线夹起来,送到我嘴边。

他这是使大招了啊!

我吃了两口,拍拍肚皮,装出很饱的样子:“哎呀,我饱了。”

我把碗往数字先生面前一推,道:“我们不能浪费粮食。”

其实,我吃的时候已经很注意了,是把米线夹在小碗里才吃的。毕竟我面对的是有洁癖加强迫症的数字先生,他一个连衣服上有一点点灰都受不了的人,能够吃我吃过的米线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也不想让他饿肚子。除了这个,我没有更好的办法说服他,只能赌一把了。

数字先生看了一眼我没吃几口的米线,再看看我,满脸写着不相信。

在我内心忐忑以为他会选择不吃、直接走人的时候,他却当着我的面拿起了筷子,一口一口地把米线送下肚。我的心就跟着落回了肚子里。

不过,我这点儿伎俩还是没骗过数字先生。我们吃完米线后,他找了一家蛋糕店,买了几种蛋糕,是我最爱吃的口味。蛋糕的糖放得太多了,甜腻腻的,比我在长沙吃的味道差远了,却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了。

我们坐车去了茶马古道。

不巧,在我们之前,正好来了一个旅游团,马儿都被牵出去送客了,我和数字先生只能在客栈等。

老板邀我们出去划船,这里的环境真是好得没话说。湖水清澈见底,碧蓝色的天映在湖面上,船行在湖中央,就像是一幅油画。

或许是因为环境太美,或许是因为划船的老板太能聊,数字先生这个平日里不多话的人居然跟老板聊开了,他们谈理想、谈人生。见多识广的老板都被数字先生给糊弄过去了,老板问我:“你男朋友是搞文字工作的吧?”

我哈哈一笑,心道:老板这眼神真是不怎么好。

而我,这个正儿八经科班出身的文艺女青年,对什么理想啊,人生啊,没兴趣,左手一根煮玉米,右手一盘小鱼仔。

唉,我很满足。

那天,我虽然终于骑到了心心念念、向往已久的马儿,走了茶马古道。但是云南之旅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和老板泛舟湖上的那份惬意……主要是玉米和小鱼仔实在是太好吃了。

后来,综艺节目《向往的生活》在芒果台热播。我每次看到嘉宾们在田间聊家常的时候,总会想起我们在云南划船的那一天。我忍不住向数字先生感慨:“如果我真的有向往的生活,应该就是在云南的那段时间吧,我真想回去啊。”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每年去一次。”

“那多麻烦啊。”我忙打消数字先生的念头。云南虽好,但是去一趟要花的钱不少啊!最重要的是,我和他都工作了,哪儿来那么多时间啊。

不过,听他这么说,我有点儿愧疚。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一直是我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建议,在吃喝玩乐上面,他几乎很少提意见,都是跟着我的想法走。

“一直是我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你自己倒是说一说啊,你向往什么样的生活啊?我陪你一起过。”

数字先生牵住我的手,握得牢牢的:“有你在我身边,就是我向往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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