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胖子也会春心萌动
十六岁还在象牙塔里、每天的关注重点还只是年级排名的我天真地以为追星就是喜欢一个人了，天真地以为数字先生只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大姐姐。
为此，我闹了一个大笑话。
有一天，上课上到一半，我觉得肚子不舒服，请了假出去之后才知道，是姨妈君光顾了。
我初潮来得迟，第一次看见自己流了这么多血。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是生理书上说过的月经期。
十六岁的我还是一名韩剧发烧友，以为流血了就是得了癌症，还自以为懂事，不告诉父母，怕父母担心，只敢偷偷地问欧拉，希望他能给我好的建议。
“欧拉，我流血不止，不会死吧？怎么办？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女儿，我死了，他们怎么办？”
他很快就回消息了：“那你还等什么，赶紧去医院啊！”
“可是，我还在厕所里，我……不敢出去。”
“你流血了，为什么会在厕所里？”
这毕竟是私密事，虽然十六岁的我以为“欧拉”是同性，可到底没好意思明说。
估计他猜到了，我看着对话框上面“正在输入”的四个字闪了好久。
十分钟后，他删删改改了很久的信息终于发过来：“你给你妈打个电话吧。”
十六岁的时候，我是一个胖子，非常strong的那种。
别的胖子看上去一百五十斤，上秤后可能只有一百三十斤。而我，是看上去只有一百斤，上秤后却有一百二十斤的。
但是，母上对我一直有一种迷之怀疑，总觉得我会早恋，特别是在高一下半学期文理分科，理科好到逆天的S君选了文科的时候。
从此，母上大人防S君如防色狼。甚至我大学毕业后，母上大人还在问我：“你高中的那个同桌，真的不是因为对你有意思才选文科的？”
母上大人真天真，天真到我都恨不得掀起衣服把腰上的游泳圈给她看了。
同样天真的还有数字先生，只不过他的说法比较委婉：“当年，如果我是你的同桌，我也会选文科的。”
“那时候，我胖得像一头猪呢，你会喜欢我？”
“我又不是没喜欢过。”数字先生回答得十分理所当然。
哦，我都忘了，读高中时，他就偷偷地来看过我。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数字先生来学校看过我两回。
第一回是在我读高二的时候。
那一年，我一个胖子春心萌动，暗恋隔壁班的班长。他吸引我的可能是他那一手刚劲有力的粉笔字，写出的黑板报十分养眼。
写得一手好字实在是太重要了，更何况，写字的那个人长得还不算差，白白净净的，搁在一堆冒着青春痘的男生里，绝对算得上校草了。
我虽然很喜欢他，不过，由于学校特殊的竞争制度，隔班如隔山，要想跨班谈个恋爱，比罗密欧和朱丽叶在一起还要艰难。
只能在我们两个班级一起上体育课的时候，我和他搭搭话；他去打篮球的时候，我帮他拿一下外套。每次和他有了一点儿互动，我都会很兴奋。可是，在学习紧张的高中，早恋是大忌，更何况，我还是单恋，这要传出去，多丢人啊。
我的小心思就只能跟数字先生说说。
一个多月后，纸包不住火，我的小心思终于被老乔发现了。
出乎意料的是，老乔没打我，但是，他说了几句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你在这个年龄喜欢上一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你爸我也是在你这么大的时候看上你妈妈的，不过我大学毕业后才向你妈妈表白。”
“你怕我妈拒绝你？”
“我怕她看不起我。连钱财都不能自由的时候，哪来的爱情自由？更何况，那时候，我才多大啊，哪里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只知道她穿了我喜欢的白裙子，我就很喜欢了。但是，那时候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欢白裙子，还是喜欢穿裙子的那个人。长大了我才知道，真正爱一个人是没办法说出个所以然来的，我讨厌浓妆艳抹的女人，可是她化妆了也很好看；我向往你侬我侬、相濡以沫的生活，可是，她揪着我的耳朵教训我的时候，我也很开心……”
老乔不愧是语文老师，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
那天，一向絮絮叨叨的老乔难得没有多说，点到为止，还很贴心地帮我扫除后顾之忧：“放心，你妈不知道这件事情。”
唉，老乔一天到晚只知道骗小孩，我妈在墙角偷偷地听，早被我发现了。
当时，我只听懂了那句“连钱财都不能自由的时候，哪来的爱情自由”。
多年以后，遇到了数字先生，我才明白老乔那些话里的全部意义。
那天，是我挨训挨得心悦诚服的一次。晚上，我照例跟倒豆子一样把这些事发给家教看，没想到，他发来一句：“不是我告密的。”
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是，我能感受到他有一丝委屈的味道。
瞬间，我戏精附体，演技爆发，搬出琼瑶式台词：“我不听，我不听……你寄好吃的给我，我就原谅你。”
无良少女，恬不知耻，勒索家庭教师。他第一次遇到我这种难缠的无赖，举手投降。
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无可奈何。
他说：“好，你把地址发给我。”
三天后，我们上体育课。刚下课，门卫就通知我，有人给我送来了一大堆零食。我打开一看，有能在县城买到的水果，也有在县城买不到的、来自长沙的特产鸭霸王和真空包装的臭豆腐。
整整一大包，看得门卫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来送东西的是一个长得挺养眼的小伙子，等了你半个小时，他刚走。我看着都不忍心了，要不是学校有明文规定，我都要放他进来了。”
看到臭豆腐的时候，我就猜到肯定是家教给我的。
那时候，快递还不是很常见，一般只有邮政会往学校送包裹和信件。当时，我还纳闷：邮政送信的明明是个大叔，什么时候换人了？
吃人的嘴软。当天晚上，我上线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家教道谢，但是，我没有等到他的回应。
第二天早上，我才收到他的消息。
他说：“不好意思，因事耽误了一晚上。欠你的课时，我会找个时间替你补上。”
后来我才知道，他给我买了一大包东西，但是，邮政不允许寄鸭霸王、水果这种容易坏的零食。他就傻乎乎地买了车票，自己坐车到学校来给我送零食。
虽然数字先生给我送了零食，老乔也对我进行了思想教育，但是，我暗恋隔壁班长这件事情并没有翻篇。在我下定决心好好学习，向老乔同志看齐，在高考结束后再向隔壁班长表白的时候，我暗恋隔壁班长的事情却意外地被传得沸沸扬扬了。下课时，我路过隔壁班，还能听到隔壁班的女生在窃窃私语……
“那个就是暗恋我们班长的胖子啊？我们班长怎么会看得上她？”
“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流言难听，如针刺耳。从此，我宁愿绕过整栋教学楼，也不愿意经过隔壁班。
但是流言并没有因为我绕道就停止，反倒越演越烈，甚至传到了我们班上。
周一，原本应该是摇头晃脑背书的早自习被隔壁班的班主任打断了。他突然闯进来，一只手一个，把S君在内的几个男生拎了出去。
文科班的男生本来就不多，几个人排成一排站在走廊里，倒还壮观。
我的位置靠着窗，所以，我能听到隔壁班的班主任骂骂咧咧的声音：“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是小孩子了，还拿蛇吓唬女孩子，幼不幼稚啊？我们班的那几个女生被你们吓得不敢来读书了。要是她们出了事，我看你们怎么办？”
我们的班主任在一边帮腔：“是的，这几个兔崽子太幼稚了，我们必须狠狠地批评他们。要不，我带着他们去你的学生家里道歉？”
“别，人家现在听到他们几个的名字就怕。你好好管教你的学生，别让他们再闯祸就行……”
老班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点头哈腰地送走了隔壁的班主任，这才得空教训S君那几个男生。
“说吧，你们干吗吓他们班的女孩子？”
“是那些女生先欺负我们班女生的，她们说我们班女生的坏话。”
“他们说什么了，值得你们拿蛇去吓人？咬着人了可怎么办？”
我心里慌得要命。其实，当我知道他们欺负的几个女生，就是隔壁班带头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那几个时，就隐约感到事情与我有关。万一老班追问下去，那可就……
S君难得仗义一把：“您甭管她们说什么，反正欺负我们班的女生，就是不行。”
老班被气笑了：“这个时候，你们倒是有集体荣誉感了？”
S君是学霸，老班到底是卖了S君一个面子，就让他们每个人写了一份检讨，然后去隔壁班当着那几个女同学的面念。
念完检讨回来的他们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像凯旋的英雄。
那是S君念检讨念得最大声的一次。
我们班和隔壁班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大家铆足了劲儿要比隔壁班高一个头。那段时间，班上的几个吊车尾男生学习的兴致尤为高，老班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月考的前几天，我是值日生，等大家都离开教室了，我才熄灯关门。我刚出教室，就发现S君在路灯下等我，他给我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那个笔记本我见过，是他日日不离手，传说中的“学霸笔记本。”
S君还是一副不爱理人的模样，不过可能是月光的原因，我倒觉得那天的他多了几分人情味。
“这是我整理的知识点，有些月考可能会考的题目也在里面，我没指望你能全部看懂。考试前能背几页，你就背几页吧，至少别再答题下面抄题目了。”
“谢了！还有上次那几个和你一起帮了我的男同学，你替我谢谢他们。”
S君一脸嫌弃：“你丢不丢人？”
呃……他指的是我的数学成绩，还是我喜欢隔壁班班长的事情？
如果有班史记录本的话，我们班和隔壁班维持了整整一年的竞争，绝对可以算得上浓墨重彩的一件事。这种竞争关系一直持续到高二下半期，因为学校根据学生的成绩重新分班，成绩好的人进尖子班，差的分到普通班，昔日的竞争对手坐在了同一间教室里，不得不握手言和，而隔壁班的那个班长在那次分班前转学了。
听说，他家里人找了关系走后门，让他去了另一所升学率更高的中学读书。
我也走了个后门。老乔凭着他在学校里教学多年，恁是把我塞进了尖子班。不然，像我这样的偏科生，一般的尖子班是不会收我的。
高三开学后的第一天，新同学互相介绍。S君一看到我，脸就拉下来了：“阴魂不散。”
后来，我做编辑，看了很多言情小说，其中不乏校园的故事。那些校园故事里，很多女主是和我一样的情况——暗恋白月光一样的男主，然后被全世界的人讥讽。
不过，小说里的男主会像拯救世界的英雄一样从天而降，力排众议地站在女主身边，谱一曲爱情佳话。
我虽然没有像小说里的女主一样被男主宠成公主，甚至他至今可能都不知道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跟他搭话、因为暗恋他被群嘲的女生叫什么名字，但是我有很多骑士。
多年后，我早就忘了当年我暗恋过的那个班长的样貌，却一直记得被老班罚站的那些咧嘴笑时露出可爱小虎牙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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