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其乐融融的小年
料峭的寒风,打在她军绿色的雨衣上,雨水沿着她额前的边缘流了下来,这会的冬雨比上午那会大多了。
赵大海就在这寒风大雨中,等了许久,见她走了出来,冲她就是一跪。
因为他体重的关系,跪下的时候,水坑里的水花都飞溅起来,砸在他棉裤里迅速化开。
赵大海没管已经湿了的裤子,脸热得通红,他在家都没跪过自己的爸妈,本来是想求秦宝珠来着,却不知怎么地跪下了。
既然跪都跪了,他就干脆不起来了。
没想到,他预想中秦宝珠会吃惊过来扶他起来的场景却没有发生,她竟目不斜视走了过去。
走了?
就这样走了?
赵大海愣住了,转头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匆忙站起跑了过去。
“秦宝珠,秦宝珠!”又叫又喊的,终于将她喊住了。
秦宝珠转过了身子,隔着棉薄的雨线皱着眉看向胖子。
见赵大海没有说话,神情有些为难,似乎开不了口一般,她见他叫住了自己又不说话,抬腿就想走,她饿了。
“秦宝珠!我求你别告诉他们,我爷爷的事。”
她背对着他,没有回头,雨衣边缘的雨珠滑落到她的脸庞,有些冰凉,她早就猜到他是为了这事来的,她以为她的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但是,显然和他交手,还是得事事点明。
“你的事情,我没有兴趣插手,同样的,我的事情,你也别来搅和。”
赵大海低下了头,他知道她一定是去过兵工厂,并且知道他爷爷的身份,所以今早才会这么警告了他一句,他咬了咬后槽牙,双眼发红,握紧了拳头,这才开口说:“叶有为是我的好朋友,但是他的家境太好了,我怕他会瞧不起我。他们几个人里面,就我家境最差,那次我没带饭盒,就是爷爷跑来给我送的,他们都笑话爷爷,问我他是不是拾荒老人。”
秦宝珠缓缓吐了一口气出来,缕缕白烟从她嘴边很快速就散开了。
她终于转过身来,眉目有些冷清,一如两人身旁的冬雨。
“如果我的爷爷是他那样的人,那我会很自豪。他有原则有纪律,有人情味有大智慧。我说了,别人的事情,我没有兴趣插手,我要回家了。”
说完这句话后,草丛边忽然有枝杈断裂的声音,她朝那阴暗处看了一眼,发现什么都没有,转身就走了。
赵大海因为她的话,就像是被什么触动了内心一般,双手都颤抖着,不过几分钟,猛吸了几口鼻子,抬手狠狠擦了把眼睛。再看了一眼天色,想起昨天报纸上登的无头女尸,他打了个激灵。
隔着百来米,远远跟着秦宝珠,直到她进了村落后,他才朝自己家跑回去。
在这湿冷的天气里,秦宝珠觉得自己快冷坏了。
为了抄近路,她过田垄上泥泞的小路走回去,到院子的时候,那双可怜的回力鞋早就湿透了,就像穿着一双大冰块在脚上一般,脚指头的冻疮又痒又肿,碰一下都生疼。
往年小年这一天,村里的孩子王们肯定是要出来炸鞭炮的,家属院里牛羊是养不了的,鸡鸭家家户户还是养了一些,那些顽童就爱将鞭炮丢进鸡龛里,吓得挨家挨户的公鸡母鸡轮流大合唱。
所以,今年的小年一下雨,整片家属院都显得有些冷清了。
南方的小年,可比过年还要重要。
她还没走进院子,就闻到院子里卤的肉香直往鼻子间钻。她想到以后的自己,即便吃过很多城里稀罕的西餐,但是最香的还是这一味烟火气。
外婆的声音这会已经从院子里传来了,“这雨还下个不停,看来今年过年又是雨天了。”素来有小年下雨,年间不晴的说法。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似乎是说起奶奶孙红梅的事情。秦宝珠听见他们提起这事,脚步一顿。
不一会儿,就听见父亲秦建国的声音:“是我没用,没能力给她更多的东西。现在她自己挣到了,我并不觉得她就一定得做什么长辈眼里的乖巧小孩,让给她堂弟。那是她的东西,是我妈没尊重她。”
她微微抿了唇,轻轻一笑,就迈开步子从红墙外走了进去。
这会李淑香捅了捅棚子上的塑胶布顶,这是国家要求挨家挨户建造的地震棚,一旦地震了,这就是临时庇护所,所以下头还有应急物资。
小时候,她总和姐姐来着偷吃干馍馍。
这会,一下大雨,棚子上头都积满了水,一用竹棍子一捅,瓢泼大雨就撒下来,刚巧全部倒在刚进门的秦宝珠身上。
“哗啦”她当场都觉得被这大棚雨砸得有些眼前发黑,耳边顿时响起了几人的声音。
“哎呀,宝珠,不要紧吧?妈妈不是故意的,快去换衣服。”
外婆显然也有些心疼她,有些责怪李淑香:“你也是的,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大冬天的,该多冷啊!”
父亲这会也从院前棚子里探出了脑袋,“宝珠,你快去洗个热水澡,我让她给你泡杯姜水喝。”
等她收拾好自己的时候,全家人都等着她开饭了。
看着桌上满满十二个菜,她忽然想起外婆平日里不舍得吃不舍得喝的模样,一下又觉得父亲有些奢侈了。
父亲似乎是看穿她所想一般,夹起那一块大腊肉放到了她碗里,“趁着今天小年,我和你妈妈呢,有喜事要宣布。”
秦宝珠扒拉了一口饭,惊愕抬头,“有了?”
外婆笑了笑,“要真有了,这得多吓人。”
这会的计划生育游击队,打击超生可谓抓得十分严格。
但凡肚子有些见怀了,都会被抓过去要求提供准生证,拿不出来就送去医院了。另外院子里晒的衣服,一旦看到有初生婴儿的,必会入户查问。
他们秦家两人都在兵工厂,虽生了两胎女儿,但都在计划生育计划前,现在早就没有名额再生一个了。
李淑香也开口了,“这孩子瞎说什么呢?你姐姐快期末考了,赶不回来,不然也得说你了。”
秦阿娟的大学在百来公里的县城里上的,坐一趟火车回来都要2个小时,况且没有夜间车,所以这个小年也赶不回来,只有他们四人一起过。
父亲秦建国这会才说:“你这孩子呀,我们说的喜讯是,爸妈两个人今年都不在下岗名单中。”
“真的吗?!哎呀,那真的是太好了,我这天天提心吊胆的,你说我少吃点没关系,要是出了点什么事,这家还怎么过下去了?宝珠也要高考了,阿娟也还在大学是不是?这太好了!”外婆激动得把碗筷都放下了,笑呵呵地直比手画脚的。
母亲也叹了一口气,“是啊,我们不容易,厂里很多同事过得也不容易,这会全国这么多人下岗的,我们侥幸逃过这一劫,别人就没这么好运了,建国,该帮忙的我们还是要帮,我们再熬几年,孩子大了就好了。”
父亲本来也很高兴,话题说到这里,又变得有些沉重,幽幽接了句,“可不是。”
秦宝珠见大家忽然就有些没了兴致一般,给他们一人夹了一块肉,“爸妈、外婆,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们。今天负责科技大学少年班的教授联系我了,如果我初七通过第一场选拔赛的话,有很大的可能能进去就读。”
“科技大学的?!\"秦建国惊愕得手里的筷子都掉到地上去了,李淑香也没顾上帮他捡,低声问:“那个少年班不是都是天才儿童吗?不,我意思是我们家宝珠有机会能进去?!”
外婆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塞了一口饭后,嚼了嚼才问:“少年班是什么?这个学费贵不贵?”
秦建国忽然拍板,很严肃地说:“再贵,我勒紧腰带也要供!妈,你是不知道呀,这少年班不是想读就能读的,全国每年招收的学生,可能20人都不足,全都是各个领域的尖子生中的尖子。”
外婆听到这里,忽然双眼湿润地直勾勾看着她,“好好好,咱们家的好苗子呀,一个两个都出息得不得了!”说到这里,外婆眼里的眼泪就滑了下来,也顾不上擦,又给她夹了满满一碗肉。
“宝珠,你不要有压力,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考得上是好,考不上咱们出路也很多。”这会母亲也安慰她了,就怕她承接了家里太多的压力。
她伸手给外婆擦了擦眼泪,感受着家里这种对自己关怀的气息,庆幸自己重生且觉醒了。
以前的自己是该有多混蛋,才会眼里心里只有叶有为。
她可以为家里人奋斗,可以为自己奋斗,以前要是能早点觉醒,他叶有为算老几!
母亲见外婆哭了,也忍不住拿围兜擦鼻子。
结果将锅灰蹭到鼻子上了,大家一看,笑中带泪。
秦宝珠抿唇一笑,窗户外寒风肆虐,屋内桌下烧着炭火,熔融烟雾从烟囱排出,久久不散。
夜里,不知是否吃得太满,她半夜发冷难受极了,翻下身子都觉得脑子在天旋地转。整个胃部里汹涌澎湃上涌的酸涩感,让她趴在床边直想呕吐。
幸好床边放着一个大红印花的铁盆,外婆一直说给她夜尿用的,她一直不肯用,也不曾起来夜尿过,这会探手摸到铁盆后,再也忍不住,直往盆里吐,身上的关节又疼又冷的。
糟糕,肠子也疼了。
隔壁屋的外婆显然被这头的声音给吵醒了,老人家浅眠,她摸黑拉开了她屋子里的灯,一看她了一盆子都是,“哎呀,宝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她现在觉得肠胃非常绞痛,额头都出了一层冷汗,察觉到外婆粗糙的手抚摸过她的额头,“好烫,发烧了。”
隐约间似乎还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外婆有些着急,“都怪我,那腊肉有些霉,我想着下锅烫过不要紧的,可能孩子抵抗力弱,没想到这会吐得这么厉害。”
父亲这会也进来了,他没让外婆继续自责,“这样,我把她先带去镇上,看看医院晚上有没有人值班的。”
“不,我不去,给我来罐牛奶就好了。”秦宝珠咬着牙,才将这句话吐出,她不能去,明天就要考试了,她要是缺席,她不但要被退学,连少年班都失去资格了。
“你不去怎么行呢,学习拉下一天不要紧的,听外婆的啊。”
“你们信我,这估计是肠胃炎了,喝牛奶能、缓、缓,我、我明天,要去,一定要考试。”
大家看她这么难受,都有些后悔没给家里订牛奶。秦建国咬咬牙,“牛奶……华侨农场有最新鲜的奶牛。我这就去问隔壁大爷借摩托车骑去华侨农场,半小时就能到!”
“你疯啦!你都没考驾照,被抓到,你还要不要工作了!”李淑香拦住了秦建国,他摆摆手,“这么晚,没人的。”
“我去,我工资比你低,要抓也抓我。”李淑香执意要自己换他去。
就在两人拉拉扯扯的时候,外婆忽然一拍门,扬声道,“我去!”
两夫妻惊愕地看着李淑香,“妈,你不是不会骑么?”
“谁说我要骑摩托车,我开拖拉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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