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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晋江


张无病没有夸张,  他真的把张家厨房里所有的吃食都打包带来了。

        光是两匹狼帮他从车上搬下来的,就足足跑了四五趟,才把打包盒全都搬进厨房。

        张无病兴奋的左右手挂满了东西,  用身体顶着门侧身进院子,却冷不丁瞧见了院子里打扫的厉鬼,顿时被吓得人都清醒了,一声惨叫就准备脱口而出,本来被他塞在臂弯里的酒瓶也手一松掉了下来。

        来自地府的鬼官却表现得比张无病还要害怕,  连忙拱手作揖,然后瑟瑟发抖又恭恭敬敬的从张无病手里接过杂物,  更有一只手臂从地底伸出来,  准确接住了酒瓶。

        这回都不需要井小宝下令,院子里的鬼官们就把吃食酒水送去了厨房,然后逃命般跑了。

        留下张无病在原地发愣:“?”

        他傻乎乎的看着慢悠悠走出来的燕时洵,  道:“燕哥,  我好像有出息了!那些鬼都怕我诶!”

        深知内情的燕时洵:“…………”

        鬼官怕的不是生人张无病,而是他魂魄中残留的阎王威严。

        当张无病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大道天地重置之后,  张无病魂魄中的功德罪孽也被重新计算,  为他正名,恢复了他曾经作为阎王的功德,  也让他不再因曾经沾染过死亡而被判定为罪孽。

        他不需要再为了躲避大道而掩藏自己,也因此,  他的魂魄终于显露出了自己的光华。

        曾与阎王共过事的这些鬼官,  更是一眼便看出了张无病的身份,  因此丝毫不敢造次。

        一时之间,  竟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上一任阎王更可怕,  还是这一任的更恐怖。

        张无病一头雾水,燕时洵却看得分明。

        不过,他并不准备将实情告诉张无病。

        ——生人张无病,本就不应该承担天地的重担,又何必知道这些事?

        阎王已经耗费了百年的时间和全部的力量,张无病已经是他的最后一世,就让这个小傻子快快乐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燕时洵只是静静注视了张无病几秒,便收敛了眼眸中的怀念之色,转而朝厨房的方向扬了扬下颔。

        “说什么疯话,你去问问小宝承不承认。去和邺澧一起干活。”

        挂好了灯笼的井小宝听到自己的名字,也从树上一蹦跳下来,几下就跑到了燕时洵面前,两只爪爪抱着他的小腿不肯撒手,笑嘻嘻的看着张无病。

        张无病:“井小宝!!!放开燕哥!”

        “嘻嘻,我不~”

        “你懂不懂先来后到,那是我先认的爸爸!”

        “呀,那你没听说过后来居上嘛?小宝这么可爱又聪明,燕燕肯定喜欢我多过你~”

        “不可能!”

        两人还在争吵,就被从厨房里走出来的邺澧黑着脸一手一个,拎了进去。

        被拎住了衣领的两人就像被拽住了命运后脖颈的猫,一个比一个乖巧安静,在邺澧周身散发出的冷气中,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燕时洵看着厨房里诡异和谐的一幕,笑着重新拢了拢身上披着的道袍,和头狼一起慢悠悠的从院子里走回房间。

        院子里到处都挂着漂亮的宫灯,亮起灯时美不胜收,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晃动旋转,上面的光影落在墙上地上,美不胜收。

        除了燕时洵和邺澧二人带着井小宝在街面上买的宫灯之外,还有海云观等各方送来的礼物,其中就有海云观自己会在观上用的宫灯。

        本来燕时洵还在考虑正气过重的海云观之物,会不会引起井小宝的不适。但现任阎王只是瞥了一眼,就满不在乎的略过去了。

        虽然井小宝曾经是厉鬼,不过现在,他也算是有正式编制的鬼了。

        就算撇开这件事不提,以他恶鬼入骨相的身份,他也丝毫不惧大道倾颓下的海云观。

        很多欢度春节的滨海市市民不知道,只差一点,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度过这个春节。

        如果燕时洵当时没有出现在井公馆,把井小宝带出来,那么只井小宝一鬼,就足以让前往租界区的海云观道长们死伤过半,殃及半个城市。

        而除了海云观送来的礼物外,燕时洵还收到了来自西南白师傅的礼物。

        虽然这位西南鬼戏的传人多年来偏居一隅,因为愧疚而画地为牢,从未离开过白姓村子,但是他传承下来的技艺却是实打实的,即便放在全国范围内,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师级传承人。

        在养好伤之后,白师傅也从特殊部门那里,听说了有关白姓村子的后续,他不由得老泪纵横,在所有人面前哭得不能自已,喃喃感谢着燕时洵。

        他虽然也悲伤于郑树木的死亡,但他更清楚,对于郑树木来说,死亡才象征着自由。

        这个他有所亏欠的孩子,终于能够离开仇恨之地,自由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为了感谢燕时洵,白师傅也在多年之后重操刻刀,郑重的为燕时洵送上了他自己的心意。

        宫灯和人偶。

        白师傅虽然并不是做宫灯出身,但是任何技艺到了顶峰,就已经在整个领域中互通。西南鬼戏本就是光影的艺术,白师傅在纸和布上的刻画,与他在皮子上的刻画同样精彩。

        更何况西南鬼戏本就注重骨架之美,白师傅一手高超木工甚至惊呆了来围观的专家组。

        在这位死里逃生的老人身上,所有人有幸见到了登峰造极的传统艺术。

        小小一盏宫灯,却分了十八层,每一层都镂空雕琢,极近所能的刻画山水天地,草木万物,美轮美奂。

        当里面灯光亮起时,因为内外的温差会带起微风,使得十八层画面自行旋转,共同形成的光影极繁却不杂乱,美得如同异常幻梦。

        当专家组代替不便行动的白师傅,为燕时洵送来这份礼物时,他们的眼神恋恋不舍,甚至想要从燕时洵手里高价买下这些艺术瑰宝。

        却被燕时洵婉拒。

        这不仅是白师傅送给他的答谢礼,了结他们之间的因果。更是白师傅自己重新振作的信念。

        燕时洵看得出来,白师傅想要以此为开端,再次发扬西南鬼戏这门几近失传的文化。

        当时在去往西南之前,张无病曾问他,西南皮影还有没有可能起死回生。

        那个时候燕时洵起过卦,说西南皮影不仅会重新振作,还会发扬光大。

        但那个时候,即便是燕时洵也没想到,兜兜转转,会是这样的发扬方式。

        不过,倒也歪打正着了。

        天地的棋局,从来不是只看到一小块的人所能读懂的。

        燕时洵在廊下站住脚步,静静仰头看着缓缓旋转的宫灯,心下感慨。

        “嗷呜。”

        头狼不赞同的用大尾巴甩在燕时洵的腿上,勾着他的腿想要把他往房间里带。

        “我没有在想他。”

        燕时洵听懂了头狼的话,在无人的院落中,难得流露出了几分低沉:“他的死亡,是他和我都心知肚明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结局……能保下小病,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嗷呜!”

        头狼抖了抖毛耳朵,严肃的仰头看向燕时洵。

        它是见过阎王的。

        在江北埋骨地,狼群几十年如一日的守护那些村民们的骸骨,早已经与山神无异。

        对于那里在悄然中发生的变化,头狼是知道的,并且他很清楚,正是那位拢着袖袍如松鹤的阎王,使得一切起死回生。

        “不,就算是知道,和能够接受,依旧是有所差别的。”

        燕时洵轻笑,眉眼柔和轻缓,他喃喃低语:“云鹤展翅飞走的时候,也有流光片羽存在,怎么能说在留下来的人心中,没有半分痕迹。”

        “嗷呜……”

        邺澧转头从窗户向外望去时,看到的便是燕时洵拢袖站在廊下,仰头望月的模样。

        宫灯旋转的光影落在燕时洵俊容上,昏黄月光洒落下来,满院静谧沉醉。

        邺澧不由得被爱人吸引了。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缓步走向燕时洵,从身后拥他入怀,垂首埋在他微凉的颈窝中,轻声喟叹。

        燕时洵恍然回神,刚刚对师父和阎王的回忆也被打断,像是重新落回了人间。

        他并没有推开身后的邺澧,只是抬手搭在了邺澧拥着自己的手臂上。

        两人之间谁都没有先说话,但气氛已经悄然旖旎。

        但很快,厨房里的争吵声打破了满院安静。

        “你是傻子吗?这个要这么放你不知道?”

        “怎么可能,你到底会不会用?哦对我忘了,你根本没有用过这些厨具对吧小宝?你死的时候还用电报呢吧,当然要听我的。”

        “这是你自己主动提年龄的,我可是马上就一百岁了,我比你大,听我的!”

        “嘭!”

        最后是一声油花爆开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当燕时洵和邺澧听到声音,动作同步的看过去时,就看到两个小脑瓜磨磨蹭蹭挤到厨房的窗台上,两双可怜兮兮的眼睛朝他们看来。

        闯了祸的一大一小自知理亏,忽然间变得乖巧了起来。

        燕时洵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去他的风花雪月!分明是柴米油盐的人间。

        他大跨步走过去,冷笑着一伸手,还没落下,井小宝就先发制人“哇!”的一声哭唧唧开始告状。

        “燕燕,都是张有病……啊不是,张无病做的,我劝过他但他不听我的。”

        孩童指着张无病就开始告状,又委屈又可怜的模样看不出丝毫破绽。

        张无病都惊呆了。

        没了邺澧的压制之后,这两个在厨房里都快把这里当成了游乐场,但问题在于——无论是张无病还是井小宝,这两个根本就没有一个对厨房熟悉的。

        好在两人还都记得不远处就是燕时洵,到底没敢多做什么,只以一个小小的闯祸收场。

        井小宝被燕时洵扔去打扫卫生,任由孩童两眼泪汪汪也不为所动。

        井小宝:qaq是我不可爱了吗,为什么燕燕不爱我了?

        这样一比之下,燕时洵甚至觉得邺澧的厨艺都要靠谱很多。

        于是,能者多劳的邺澧残酷的被燕时洵从身边赶回了厨房。

        邺澧:…………

        他阴恻恻的瞥了井小宝和张无病一眼,这两个立刻乖巧得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变成出气筒。

        好在虽然过程波折,但结果却是好的。

        客厅里灯光温暖,几人围绕在桌前,电视里还传来春节节目的声音。

        张家厨房里的食物都是专门聘请的厨师,张父虽不喜奢靡,但也不会在这么隆重的节目让一大家子人吃糠咽菜。

        更狠的却是张无病——他连张父特意为了春节开的酒都没放过,一股脑打包了过来。

        桌上各色美食多到甚至摆不下,饭菜的香气让小院更显烟火气的温馨,而电视屏幕上,安南原和白霜等熟人的脸接连出现。

        “心动环游九十九天”已经成为了综艺史上的奇迹,而参与其中的嘉宾们,更是今年最具人气的明星,春节邀约一封接一封,不管井小宝偷偷换到哪个台,出现的都是熟人们的脸。

        燕时洵不在意的瞥了一眼,但还是被屏幕上安南原帅气高冷的男神模样惊到了。

        他挑了挑眉,有些惊奇:“安南原和拍摄时那个想出了万鬼追杀的傻乎乎模样,可大不相同了。”

        张无病深有感触的点点头,有些惆怅:“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拍摄我的节目时,他们一个个看起来都不太聪明的样子,但在别的节目,好像又变回明星了。他们怎么在我这没有点偶像包袱?”

        说着,张无病还不服气起来,给燕时洵展示自己做的功课数据。

        “燕哥你看,其他综艺都有人夸颜值,就我的节目!说这个话题的人特别少。”

        燕时洵冷笑:“……你那节目办成什么样了,自己心里没数吗?”

        张无病摸了摸鼻子,悻悻不敢说话了。

        不过井小宝和张无病的注意力,也在燕时洵率先动了筷子之后,很快就转移到了满桌的饭菜上。

        本来对吃食没什么要求的张无病,也因为想要和井小宝一争高下而拼命的伸筷子,从井小宝的筷子下抢肉吃。

        刚美滋滋的夹起一大块肉就被抢了的井小宝:q皿q

        两人顿时谁也不服输的争夺起来,本来摞得高高的饭菜迅速下降。

        燕时洵失笑摇头:“看来今天是不会剩饭了。”

        邺澧默默的将那两个倒霉孩子踢到了一旁,自己和燕时洵坐在桌子的一侧,他还悄悄把自己的椅子向燕时洵那边挪了又挪。

        “……要不你干脆坐我腿上得了。”

        燕时洵假笑:“再挪一下试试?”

        本来才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的邺澧:……

        他刚刚还以为时洵在说真的呢。

        不过邺澧一计不成也不气馁,放在桌下的手依旧锲而不舍的向燕时洵那边伸,默默的搭在燕时洵劲瘦结实的腰身上,被拍开后又悄悄想要放在他的腿上。

        结果被燕时洵反手一折向后压去,眉目如星锋利。

        两人的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撞击之下,也让两人向后摔去,从后面的沙发靠背折过去相叠摔在了沙发上。

        而在电光火石之间,邺澧也本能伸出另外一只手做出保护燕时洵的姿势,让燕时洵摔在自己身上,避免他受伤。

        重响之下,另外两个互不相让正抢肉吃的,也都在抬头看来之后惊呆了。

        张无病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活像个小河豚一样,此时也僵硬在原地,一时不知道应该对眼前这情形做出什么反应。

        说话,还是不说话,好像……都不太好?

        张无病犹豫了一瞬间,然后果断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大,紧接着继续埋头苦吃,好像自己又聋又瞎,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他甚至还趁井小宝没有回神的时候筷子一伸,就从井小宝碗里夺走了一大块肉。

        等井小宝想起什么一低头,就发现自己的碗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了色泽诱人的酱汁,肉却已经不翼而飞。

        井小宝惊呆了。

        他连忙往张无病那里看,就看到对方叼着肉冲他挑衅的模样。

        “张无病!!啊啊啊啊!!”

        井小宝立刻像颗小炮弹一般,气势汹汹冲向张无病,一副和他势不两立的架势。

        横厅另一边热闹叫喊声不绝,而沙发这边,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燕时洵撑着邺澧的胸膛仰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邺澧,眼神睥睨,有种锋利冷酷的美。

        邺澧顿时连呼吸都屏住了,本来虚虚环在燕时洵身侧的手不自觉伸向他,修长的手指描画着爱人的眉眼,被眼前的美色所蛊惑,无法回神。

        燕时洵:“?”

        他一把攥住邺澧的手,无语道:“吃饭的时候,敢不敢老实点?要不然你就出去和狼一起吃。”

        窝在门边地毯上正吃着自己晚饭的头狼:?你们夫妇吵架,关我什么事?

        邺澧低低笑了起来,他松懈了全身的力气,倒在沙发上仰头看着燕时洵,示意自己接受这个条件。

        “再晚一点,怕是那两个要把所有东西都吃光了。”

        邺澧眼眸中带着笑意,应和着投下来的昏黄光线,点点如碎星:“或者,我们换一个地方,找个没有那两个家伙的地方?”

        本就注意着邺澧的燕时洵呼吸一窒,眼中闪过惊艳。

        即便他并不在意,但他也从来都知道,邺澧的样貌称得上是优秀,此时更加有种超乎凡俗之美,像是精心雕琢的神像活了过来、

        他被蛊惑了一般,慢慢低下头,靠近邺澧。

        气息交融,温热缱绻。

        许久,当被当做背景音的春节节目已经换了好几个之后,燕时洵才咳了一声,撑着沙发靠背起身。

        他抬手,指腹从自己唇边擦过,眼尾还有一点飞红,锋利的眼眸现在只剩下一池春水,波光粼粼。

        邺澧不紧不慢支起上身,却并没有急于起身,而是手撑着脸颊,笑着看向燕时洵,一副饱足的模样。

        “时洵。”

        他轻声唤着爱人,声音微哑。

        却只得到了燕时洵横过来的一眼:“滚过来吃饭,还是你想要一直睡在沙发上?”

        这话一出,邺澧迅速起身,快得甚至出了残影。

        燕时洵只一眨眼,就发现邺澧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

        邺澧张开双臂,轻柔的将燕时洵拥入怀中,亲昵的吻了吻,细碎的吻从发丝一直向下,在这个距离之下,两人的眼中都只剩下了彼此,再无其他人神鬼的存在。

        “时洵……”

        邺澧轻声低喃,只一声呼唤,便好像饱含着无尽爱意,恨不得与爱人永远融为一体。

        他曾经错过了燕时洵十年人生,可从他向大道证明自己对燕时洵的爱意起,他就不想再错过燕时洵接下来的每一分一秒。

        他想要永远在燕时洵的身边,喜怒哀乐都一起分享。

        邺澧修长的手掌捧着燕时洵的脸,指腹轻揉着他的耳垂,笑着凑近他……

        张无病特别努力的埋头苦吃,坚决不抬头往前面看一眼。

        挑衅到一半,就发现自己的对手不战而退的井小宝:“?”

        “张大病,你是害怕我吗?”

        井小宝闷闷的疑惑问道:“我现在这么有威慑力了?你都不敢看我一眼的?”

        张无病不敢吭声,一句话都不敢回应,像是井小宝根本不在自己身边一样,就沉浸在饭菜的美味中。

        这让井小宝不由得有些疑惑。

        他虽然想要赢过张无病,但也多少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对张无病的威慑力还不到这种程度。

        他很清醒的知道,张无病的魂魄,就是曾经执掌了地府数千年的阎王。

        也就是他的前任。

        甚至井小宝最初接任地府,都是从燕时洵那里借了前任阎王的力量,才会让整个过程顺理成章,没有任何意外出现。

        可以说,前任阎王对整个地府的掌控力,是任何人神鬼都比不上的。

        那些鬼官厉鬼,深深畏惧却也敬佩着前任阎王。

        而拥有着这样魂魄的张无病,即便他本身并不知晓自己的前世身份,但属于他本身的威仪,依旧从魂魄中丝丝缕缕的渗透出来,就算他哭哭笑笑,也依旧能够让人看得出来,他绝非寻常人。

        那不是张家带给他的底气。

        是张无病从魂魄中带出来的气度。

        只不过因为他曾经撞鬼的体质而被遮掩了去。

        而现在,明珠已经再次显露光彩。

        那些见过张无病的人,纷纷都说张家这个小公子,是因为自己尝试过独当一面,自立将节目办了起来,所以才会慢慢成熟了起来,有了这样的掌事人的气度。

        可世人不知,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这个魂魄究竟都做过什么,为了天地,又舍弃了什么。

        但井小宝是知道的。

        如果张无病不和他抢燕燕的话,他其实也愿意对张无病好一点……但谁让张无病这个讨厌鬼总是缠着燕燕!

        井小宝气得鼓了鼓两腮,还是筷子一放,就拽住张无病试图打扰他吃饭:“张大病!”

        这一声喊,没能让张无病抬起头,却反而惊醒了燕时洵。

        他刚刚还迷蒙的眼眸瞬间清明,本能的肌肉紧绷警惕危险,同时一掌拍在邺澧胸膛上将他推开了去。

        在看清只是井小宝爬到张无病身上搞怪之后,燕时洵才重新收回视线,那一瞬间的锋利气场重新收敛了起来。

        而本来爱人在怀唇齿厮磨的邺澧,猛地就被爱人嫌弃的推开,好像从温暖的室内被赶到零下几十度的冰窟一样。

        邺澧本伸手想要拽住燕时洵的手臂,但对方却只使了个巧劲,便从他手中挣脱了出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回餐桌。

        “小宝,你的吃相。”

        燕时洵虚虚指了指井小宝,皱眉道:“下来,你是树懒吗?”

        井小宝不敢反抗,乖乖的滑了下来。

        但就在他想要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时,却猛地一激灵,觉得自己从天灵盖一直凉到了脚。

        井小宝惊愕抬头,不明白为何以他现在的力量,还能有这种危险逼近的感觉。

        然后他就看到,邺澧目光阴冷的看着他。

        井小宝瞬间炸了毛,求生本能的想要冲出去,却被邺澧看透了他的想法,一声呼唤叫住了他。

        “井小宝。”

        邺澧的声音甚至没有情绪起伏,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已经足够让井小宝产生了被叫全名的危机感。

        他立刻在原地站得笔直,惊恐的瞪圆了眼睛,大气不敢出,不知道将要迎接自己的是什么。

        “厨房里有瓶酒,去拿来。”

        邺澧的话一出口,井小宝顿时松了口气,生怕再待下去真的惹邺澧生气,于是一溜烟跑了出去,兔子一般飞快的抱着红酒瓶回来。

        结果井小宝刚踮着脚,把酒瓶放在桌上,就又听邺澧道:“哦,忘了让你去拿开瓶器。”

        井小宝只好又跑了一趟。

        然后——

        “杯子呢?”

        “你怎么只拿了一个?”

        “把这个送回厨房。”

        ……

        接下来十几分钟内,井小宝一口饭都没吃上,只顾着在厨房院子和客厅里来回往返,被邺澧指使得团团转,却不敢怒也不敢言。

        井小宝试图求助的看向燕时洵,但他已经被电视上出现的白霜吸引了目光。

        井小宝:qaq什么叫爹不疼娘不爱啊,呜呜呜……

        张无病又把头向下埋了一寸,趁着井小宝不在,快乐的吃肉。

        张无病:什么叫求生本能的眼力见啊,看看,有的人啊,就是太年轻,不知道有的时候不能去招惹腻在一起的夫妇。这下惨了吧,啧啧啧。

        而远在滨海市另一侧的张家,对着空荡荡的厨房,沉默了。

        “这都几点了,怎么还没开饭?怎么回事。”

        张家老太爷拄着拐杖一下楼,就发现餐厅里意外的没有饭菜香气,甚至空气都沉默到凝固。

        张家老太爷顿时一头雾水,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还是记错时间了。

        等他走到厨房外面时,就发现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围在厨房外面,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张家老太爷:“?这是什么新的行为艺术吗?”

        张父神情复杂的缓缓转过头,动了动嘴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家里遭了贼,却什么贵重物品都没丢,唯独厨房里连瓶油都没给剩下的“盛况”。

        张家老太爷疑惑的伸头一看,也沉默了。

        半晌,才有人注意到另外一件事:“小病呢?他好像不在自己房间?”

        “咦?车库里车好像也少了一辆。”

        还是张母给保安室打了个电话,才知道自家小儿子不久前开开心心跑了的事。

        在经过保安室的时候,张无病甚至快乐的给保安分了一大盒刚煮好的饺子,就连辣椒、醋这种调料都是按瓶给的,还祝他们新年快乐。

        保安诚恳的向张母道了谢,张母也连忙笑着回了。

        而等张母挂断电话,众人看着就剩锅碗瓢盆,连盘子都少了好几叠的厨房,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张无病那常年撞鬼的体质,哪有几个朋友?

        他那么开心的开车出去,只有一种可能。

        张无病一定是拎着张家的饭菜,跑去找燕时洵过年去了。

        “儿子大了不由娘啊。”

        张母心情复杂,酸溜溜的叹了口气:“怎么有种我把儿子卖给了燕先生的感觉?”

        倒是张父,他在张无病住院的时候问过燕时洵,虽然燕时洵没有给他准确回答,但他也明白了自己儿子能保住一条命,不容易。

        算了算了,只要儿子是活着的,做什么就随他吧。

        张父叹了口气,率先走向冰箱:“厨师已经下班了,这个点,家家户户都在过年,我们也不好打扰他们。我们就自己煮个速冻饺子吃吧,等明天再说……”

        说着,张父就拉开了冰箱门。

        然后他的话就猛地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张母好奇一看,顿时笑喷了。

        冰箱的冷冻层里空空荡荡,连包玉米粒都没剩下。

        张父不信邪,在冰箱里来回找,却也只找到几根红辣椒。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辣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臭小子!也不知道给他老子留几口饭!”

        张父话刚一出口,就被张家老太爷“啪!”的一巴掌打在头上:“在你老子面前说什么老子呢!再说了,小病怎么了?人家那叫关心朋友!”

        张父:“…………”

        张母憋着笑,赶紧解围:“也挺好,这不是有辣椒吗?说明来年一定红红火火。”

        说完,张母也忍不住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最后一家人全部出动,在橱柜和厨房里到处翻找,才找到了几包挂面。

        张父哼哼唧唧一撸袖子,臭着脸冲众人扬了扬下巴:“你们到沙发上等着去,人这么多,都没几个会做饭的,哼!”

        张家老太爷倔脾气顿时上来了,扬起拐杖就要抢:“嘿你个臭小子!你老子当年吃野草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还敢说我不会做饭?”

        外婆外祖先是惊讶,随即也笑着参与了进来,哈哈笑得开怀。

        而张父也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只属于自己的厨房,安心做了一大锅面。

        “幸好那臭小子还给我留了包盐,要不然今晚大家再去花园里啃草算了。”

        张父把辣椒扔进锅里时嘟嘟囔囔,脸上却也流露出了笑容,被自家小子活泼的行事风格逗笑了。

        张无病扫空了厨房,也总比以往不肯向家里寻求半点帮助的时候强。

        最起码他现在并不排斥这个家,重新融入了这里。

        几度险些失去了张无病的张父,只觉得现在眼前的模样,已经是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最好的模样了。

        他眼圈微红,在听到客厅里的催促声后,连忙抬手擦了下眼睛,就准备把面端出去。

        然后下一刻,张家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张母吓得一哆嗦,瓜子都掉了。

        她连忙走进厨房里一看,就发现张父站在锅前,哗哗的流眼泪,眼睛都红了。

        张母哭笑不得:“做个面而已,这么感动?”

        张父:“呜呜呜……”

        辣,辣啊!辣椒在手上啊!!!

        而吃着面,张家老太爷还不死心的想要给张无病改名:“你们真不觉得,张活着这个名特别吉利吗?”

        众人:“…………”

        他们一致的转头看着屏幕上播放的张无病的综艺,坚决不给张家老太爷一个眼神。

        而张父心累的叹了口气,想要开瓶酒。

        结果一打开酒柜,发现张无病连这都没给他放过。

        “…………”

        “张无病!!!”

        “阿嚏!”

        张无病猛地打了个喷嚏,可怜兮兮的去拿纸,结果一回身就发现自己夹到碗里的最后一块鱼,已经被井小宝叼在嘴里了。

        记仇的孩童还炫耀般冲他扬了扬头,得意洋洋。

        燕时洵看着一扫而光的餐桌,也只能无奈的叮嘱这两个:“要是没够吃,半夜饿了,就让狼给你们煮饺子吃,知道吗?不许自己擅自动厨房里的东西。”

        他转头向邺澧笑道:“本来还头疼小病带来的这堆东西怎么办,现在看,有小宝在,倒是不用担心了。”

        邺澧笑着垂眸亲了亲燕时洵,但抬头看向井小宝时,却冷哼了一声,精准概括:“饭桶。”

        井小宝:拳头硬了……可是打不过qaq。

        邺澧还补了一刀:“养不起,要不然扔出去算了。”

        井小宝顿时慌了,扑过来就一头扎进了燕时洵的怀里:“我可以吃很少,真的!要不然我也可以出去吃鬼,燕燕qaq”

        燕时洵:“外面的鬼要是听到你这话,哭的心都有了。”

        “你在我这待得也够久了,等过完年之后,你就回地府吧。”

        井小宝愣住了。

        孩童没想到心爱的家长真的要赶自己走,于是之前装出来的哭意也变得真情实感了起来,眼泪涌上眼睛,吧嗒吧嗒的掉,看起来好不可怜,令人心软。

        燕时洵无奈:“你天天找附近的鬼玩,它们不堪其扰,都跑来找我投诉了,还有的鬼主动找到海云观,想要让海云观送它走,它不想陪你玩了。”

        这简直就像是贼求警察抓自己进去,外面太可怕了。

        井小宝顿时说不出话了,只哭哭看着燕时洵,试图用自己可怜巴巴的模样打动他。

        燕时洵却只是向头狼招了招手,头狼立刻懒洋洋的站起身,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轻盈走过来,咬住井小宝的背带,就把他往自己的房间带。

        很有眼色的头狼:接下来是大人的时间,涉及到种族繁衍的大事,幼崽不可以看。

        终于打发走了两个碍眼的电灯泡后,邺澧总算能松了口气。

        二人世界,来之不易,所以才更要格外珍惜啊。

        燕时洵并不常喝酒,但今晚因为是天地重启后的第一个新年,他还是不知不觉在开心下喝了不少酒下去。

        此时他面色绯红,锋利的眉眼染上了薄薄醉红,流露出的与往日不同的风情,让邺澧看得眼神幽深。

        邺澧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上前两步环住燕时洵的腰身,低声道:“时洵……”

        燕时洵只侧眼看了身边的邺澧一眼,便抬手将手中酒杯中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

        他仰着修长脖颈,喉结滚动,红酒从他唇边溢出,顺着他线条漂亮的脖颈滑下来,落在分明的锁骨上。

        而他的唇瓣也被染得格外鲜红惑人。

        不等邺澧上前做些什么,燕时洵就将红酒杯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然后转身推着邺澧的胸膛,将他压向了后面不远处的窗户。

        在高热体温的烘托下,红酒的气味也变得格外醇厚悠长,缭绕在两人之间。

        邺澧后背抵在玻璃上,垂眸看着自己的爱人,只觉喉中干渴,而除了燕时洵之外的整个天地,都无法救他。

        他缓缓抬起手,落在燕时洵的肩膀上,又伸手抚过爱人的脸颊。

        而醉了的燕时洵眯了眯眼,不由得蹭了蹭脸侧的手掌心,像是蹭着心爱之人的大猫猫。

        拥有着绝对捕杀力量,对所有人事物都警惕的大猫猫,却只对你全然信任,甚至在你的怀里轻蹭……

        这感受实在是太过美妙,邺澧只觉得自己的大脑除了燕时洵之外,再容不下其他任何。

        就算天地大道,都已经被他抛在脑后。

        便是整个天地又如何?他接管大道的原因,从来都只有一个——燕时洵。

        邺澧捧着燕时洵的脸,慢慢低下头,幽深的视线紧盯着那红润的唇瓣。

        可就在这时,却突然有巨响从窗外响起,同时还有变化的光影落下来,光线刺得正对着窗户的燕时洵眯了眯眼,也下意识抬手攥住了邺澧的手,不允许他再靠近自己。

        等燕时洵抬眸看去时,才发现窗外的夜空中竟然燃放起了漂亮的烟花。

        虽然网络上所有的相关消息都被清理干净,绝大多数人都只当这是一个寻常的春节,但滨海市官方却很清楚,这个春节有多来之不易。

        而很多人,再也迎不来属于他们的春节。

        因此,今年滨海市官方索性撤了所有的禁令,在市区举办起盛大的庆祝仪式,烟花接连燃放,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这既是为了庆祝天地重启后的第一个新年,也是为了告慰那些留在了旧年的生命——你们用生命守卫的天地,已经一切安好太平,请放心睡吧。

        如今已黎民无饥,粮食满仓,太平祥和,再无任何人神鬼能够打破普通人的宁静幸福。

        请……将这些交给我们吧,我们会代替你们,守护这一切。

        杨滨生在办公室的案卷中抬头,在看到烟花时,紧锁的眉头也慢慢舒展,他摘下眼镜走到窗边,看着下面欢声笑语的市民们,不由得笑了。

        海云观监院也在结束了科仪后抬起头,转身看向烟花,良久,他的眉眼和缓了下来。

        驱鬼者们不约而同抬起头,看向天空中五光十色的烟花,那些亮光倒映在他们眼中,像是太阳在每个人的眼中燃烧,不曾熄灭。

        “祝新年,致旧年,为万物苍生。”

        滨海市官方的桌上,死亡名单合上,而新的计划书打开。

        “为保护所有生命。”

        ……

        燕时洵仰头看着烟花愣愣出神,一时回不过神来。

        而与烟花一同映入他眼中的,是站在他身前的邺澧。

        在燕时洵的视野中,就好像邺澧被围绕在烟花之中,所有的彩色光影照亮他冷峻的俊容,可那双眼眸中,却没有天地。

        只有他。

        燕时洵心弦微颤,忽然间笑了出来。

        “时洵?”

        邺澧疑惑询问。

        可他的话未等说完,燕时洵的手就已经伸了过来,拽住了他的衣领向下拉。

        邺澧也从善如流的低下头,凑近了爱人。

        “邺澧,我忘记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过没关系,现在,我想要重新说。”

        燕时洵微醉的面容上满是郑重之色。

        “我很高兴,能够遇到你,邺澧。”

        从九岁那年的集市上,你我相见的第一眼开始。

        我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成为驱鬼者,更想不到天地会将如此重要的责任托付给我。

        可若是那时我知道些什么……那一定是,你是我救下的第一个生命,你能活着,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并不是我将希望给了你啊,邺澧。

        是你将第一颗种子,种在了我心里,才让我从这些年的厉鬼死亡中穿行而过。

        燕时洵仰头,他没有闭上眼眸,而是一直认真而专注的看着邺澧缓缓靠近自己,然后送上了自己的唇。

        唇齿相交,气息交融。

        而在燕时洵眼中,邺澧那双眼眸,就如同整个天地般,让他无法移开眼。

        勾魂夺魄。

        “啪!”的一声,邺澧手中的红酒杯摔了下去。

        他抬手抱住自己的爱人,缓缓收紧的手臂甚至想要把燕时洵融进自己的身体,连一丝缝隙也不想留下。

        邺澧无法对任何人言说自己曾经的感受。

        他曾行走人间千年,想要守护这个自己直到死亡的最后一刻也在眷恋着的人间,可人间回馈给他的,只有无处不在的恶意。

        罪孽,死亡,绝望的哭嚎……

        那些魂魄中刻印的罪行,成为了刺痛邺澧眼眸的钉子,而他向人间伸出的手,也一次次被忽略,被中伤。

        失望累加,最后覆盖了所有希望。

        邺澧不喜欢人间了。

        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是自己错了。

        他并不是不喜欢人间。

        只是因为他曾经看到的人间……没有燕时洵。

        而有燕时洵在的地方,便是天地,便是邺澧的道。

        因为燕时洵深爱着人间,所以邺澧也再一次接受了人间,将万物生命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

        “时洵,我爱你,不管人间如何,不论天地是否存在,你才是我的道。”

        烟花转瞬即逝。

        而春宵苦短。

        ……

        燕时洵颤了颤眼睫,从窗户外透进来的光亮扰得他睡不安稳。

        他很少有赖床的时候,良好的习惯从少年时便被养成。

        李乘云在的时候,小燕时洵每日五点就要起床,和李乘云一起在院子中练拳练剑,不论寒来暑往,大雨狂风。

        小燕时洵曾经也有过想要犯懒的时候,却被李乘云笑着掀了被子,说看看自家养的小猪。

        等小燕时洵不好意思的起床之后,李乘云正色告诉他,他现在所有的磨练和准备,都是为了以后保护生命。

        “小洵,鬼怪大多是不讲道理的。你不能一昧斩杀驱赶它们,却也不能盲目相信他们的话,认为它们真的良善。”

        “想要让它们对你说实话,便只有一种方式。”

        李乘云笑吟吟的举起手中辟邪剑,教导自己唯一的弟子,道:“你要有打到它们不敢反抗的实力,它们才会说实话。”

        “有没有力量,和有力量却不去使用,并不是一回事。恶鬼也欺人啊,小洵。”

        那个时候,年幼的燕时洵懵懵懂懂,一知半解。

        但他很快就在李乘云堪称严苛的教育下,明白了李乘云的意思。

        别的弟子还在师父身前撒娇干杂活的时候,李乘云已经很放心的把燕时洵扔进了厉鬼老巢里,自己提着剑悠闲的背手等在外面。

        等燕时洵求助。

        或者,自己走出来。

        小燕时洵曾经听信过恶鬼的一面之词,险些做错了判断,也曾经被生人所蒙蔽,差一点便伤了有因果的鬼魂。

        而在这种反复的磨砺之下,他成长的速度惊人,迅速成为了足以独当一面的驱鬼者。

        燕时洵也记住了师父的话。

        从那时起至今,从未有一天放弃锤炼自身。

        五点起床锻炼的习惯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但今天显然是一个例外。

        昨夜几乎没怎么睡的燕时洵颤了颤眼睫,并没有在灿烂晨光的召唤下起床,反而翻了个身,背对着阳光准备继续睡。

        身边传来低低的轻笑声,带着宠溺。

        随即,燕时洵身上的被子被向上拽了拽,身边人细心的帮他掖了掖被角。

        “睡吧,没关系。”

        燕时洵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抵不过沉沉睡意,重新坠落进梦中。

        等他再次慢慢睁开眼时,缓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外面传来的嘈杂吵闹声,正是吵醒他的罪魁祸首。

        刚醒来的大脑慢了两拍,才辨认出那声音的主人是井小宝和张无病。

        但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第三个人的声音。

        ——路星星的。

        显然,在新年的一大早,路星星就被海云观踢了出来,让他到燕时洵这登门拜访。

        毕竟燕时洵是路星星的师叔不说,除此之外,对于尚未正式认回海云观的燕时洵来说,路星星是他唯一承认的师侄。

        不管是出于对燕时洵本身的爱护之情,还是对燕时洵于天地危局中力挽狂澜的敬佩和感谢,海云观都极为重视燕时洵。

        昨夜海云观做新年科仪的时候,还有不少道长以为燕时洵会到场参加。最后没见到人时,还有些失望。

        却被王道长呛声了回去:“来干嘛?你们非要让燕师弟来干嘛?看你们一堆糟老头子单身汉?人家我燕师弟可是有家的,懂吗?”

        “大过年的,人家不在家和爱人一起,跑来这和你们一群单身的凑什么热闹?”

        王道长嫌弃的看了看其他道长,摇了摇头,背手走了:“呵,一群单身的,还敢给香客算姻缘。”

        众道长:“…………”

        侮辱性极强!!!

        不过,在江北之后,海云观的核心道长们,也都已经知道了燕时洵爱人的身份,正是那位神秘莫测的酆都之主。

        “没想到天下所有驱鬼者找了千百年而不得的酆都,竟然就在燕道友身边。”

        有道长感慨道:“燕道友那边也真是热闹,除了酆都之外,就连新任的阎王也在那边,也是,有家室的人,确实没必要和我们一起。”

        他摇了摇头,走的时候背影甚至有一点落寞。

        那道长的弟子目瞪口呆,随即赶紧追出去:“师父!你把我忘了啊!要,要是不嫌弃,师父你也可以把我当儿子看。”

        “……滚!你这孽徒,怕不是来讨债的。”

        其他道长哭笑不得,但也被王道长提了个醒,赶紧把还在呼呼睡大觉的路星星拽起来,把东西往他怀里一塞,就踢他出了门。

        “去看看你师叔去!”

        路星星:“???”

        路星星正在做美梦,梦见自己成了海云观住持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正美滋滋呢,就被掀了被窝,三下五除二套上了衣服塞了礼物,就被扔下了山。

        他一脸懵逼的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左看右看,直到被来上香的游人认出来,他才在周围人的热情中慢慢醒了神。

        然后他就意识到,自己好像被海云观卖了。

        “星星,你是要去看燕哥吗?”

        有女生眼睛亮晶晶的凑了过来,自来熟的道:“我是燕哥粉丝啊!资深燕麦,你能帮我向燕哥说声谢谢吗?”

        “我以前比较叛逆,一直不回家,但是在看了你们的综艺之后,忽然因为燕哥的话有些想家,就偷偷摸摸回了家。结果……”

        那女生有些愧疚,苦笑道:“我回家的时候,刚好看到我妈妈心脏病发倒在了地上,我差点被吓傻了。所幸后来抢救及时,我妈妈还在……要是,要是那天我没有因为燕哥而想家,可能我就要抱着悔恨,遗憾一生了。”

        那女生是和妈妈一起来的,母女二人手挽着手,关系很是亲昵的模样。

        听到女儿这么说,母亲也叹了口气,却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安慰她自己没事。

        “听说燕先生是一位很厉害的大师,他把女儿还给了我。这位小师父,你见到燕先生,也请帮我道一声谢。”

        母亲说着,还向路星星施了一礼。

        路星星手忙脚乱,连忙回礼,郑重的说自己一定会把感谢带到。

        说着,他还艰难的从一堆礼物中抽出手,从自己的衣服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符咒,交到那女生手里。

        “我自己画的聚福咒,肯定没有燕哥的好,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守着吧,新年快乐。”

        在女生惊讶又感激的眼神中,路星星笑着向母女二人微微欠身,祝她们幸福快乐。

        然后路星星就带着一脸睡觉还没有消掉的枕巾印子,懵懵的坐上了车,又木木的向所有认出自己的粉丝和观众们送上祝福。

        当记忆中的巷子终于出现在眼前时,路星星总算能够松口气了。

        他见左右无人,赶快冲到院子旁边的墙后,捂着自己砰砰跳的心脏半晌回不过来神。

        从他醒来之后的经历,对他而言都恍然有种不真实感。

        从前并没有人相信他,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可靠,也不会把重要任务交给他,觉得他还是个孩子。

        路星星虽然嘴上不说,每天还是大大咧咧的嘻嘻哈哈,但心里到底是在乎的,总有种不服输的劲头,想要让大家看到自己,想要成为别人的依靠。

        他只是差一个回到海云观的理由。

        青年人的叛逆,让他实在无法拉下脸,在音乐上没做出什么成绩就灰溜溜回到海云观。

        在路星星的想象里,他怎么也要拿几个金奖,然后再不屑的告诉所有人自己并不在乎音乐,那些天赋对他不过尔尔,然后再在惊呆了的众人中,万众瞩目的回到海云观,在师父的赞许下接过师父和前辈们的事业,成为守护□□长。

        ——当然,这只是路星星做过的梦,他甚至只敢自己想想,然后嘿嘿嘿傻乐,都不敢告诉任何其他人。

        可现在,燕时洵给了他这个理由。

        虽然路星星还没有意识到,是他自己不曾放弃的责任感,让他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可和改观,但他对燕时洵的感激是真心实意的。

        尤其是那女生感谢燕时洵的时候,路星星只觉得自己的魂魄里有个声音在响。

        他也想成为燕时洵那样的人,想被所有人依靠信任。

        路星星正握拳给自己加油打气呢,就听身后“吱嘎!”一声开门声。

        他一个激灵,赶紧收敛了表情,正色回过头:“我刚刚什么都没想……”

        话才说了一半,路星星就看到在大门后站着的,是威风凛凛的头狼。

        头狼抖了抖毛耳朵,一副看透所有的漠然神情,扫了路星星一眼便转身走回了院子。

        现在的幼崽啊,真难带,啧。

        而燕时洵醒来时,就是路星星在院子里不服气的和井小宝争辩。

        井小宝被燕时洵强压着背书,时间长了,也成了习惯。

        而路星星被宋一道长压着背书学习,因为宋一道长害怕路星星再次遇险,对他的学习简直称得上是揠苗助长,让路星星的进度一日千里。

        这两个同病相怜的遇到一起,本来最开始还在互相吐糟自己的遭遇,大倒苦水说自己最近怎样怎样悲惨,连出去玩的时间都没了。

        最开始还是和谐的。

        直到路星星说燕时洵的教育太变态,繁重到不是寻常人能够接受的,还是自己师父好。

        然后井小宝就炸了毛了。

        他顿时不高兴了,叉着腰和路星星争辩谁的师父才是最好的。

        一个说宋一道长最好,一个说燕燕天下第一。

        “燕哥虽然也很好,但他又不是我师父——我师父才是最好的!”

        “燕燕才是!”

        “我的是!”

        “我的是!”

        燕时洵黑着脸起身,一拉窗户看向外面,听到声音的两人转头一看,登时就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不管到底谁是,我只知道一件事。”

        燕时洵冷笑:“你们简直比鞭炮还吵——要是再这么吵下去,都给我滚出去。”

        旁边的张无病立刻挺了挺胸膛,一副求夸赞的神情。

        但瞥见了这一幕的邺澧:……有点眼熟。

        好像之前在江北和西南的时候,阎王也是这么干的,渔翁得利。

        邺澧:……果然还是一个魂魄,就没变过。

        但当邺澧想要走向燕时洵的时候,刚扬起一个笑容,就被燕时洵瞥来的一眼震在了原地。

        “邺澧,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有那精力就再多出去巡视几圈,别天天腻在我身边。”

        酒醒了之后的燕时洵,显得格外冷酷。

        ——尤其是当他觉得一阵刺痛,抬手去摸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脖子后面多了一排鲜红齿痕的时候。

        要消耗下邺澧的力气才行。

        燕时洵咬牙切齿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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