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晋江
民间传说中, 多有十八层地狱的身影出现。
拔舌地狱,孽镜地狱……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在数千年前的旧酆都中, 亦是有地狱的存在。
九层地狱,不问缘由类别,只看罪孽。
越是罪孽深重之人, 魂魄就下坠得越深,直至永世不得超生。
即便生前就是大奸大恶的魂魄,也多难以承受地狱中的折磨, 有些彻底崩溃发疯, 但更多的, 是坠落成为更加凶恶的厉鬼。
而最底层地狱, 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恐怖之地,即便是旧酆都内的鬼魂, 也谈最底层而色变。
这里关押的厉鬼, 每一个都背负着成千上万条人命, 甚至直接或间接导致了数十万人的死亡, 罄竹难书,不外如是。
它们本身的罪孽, 和其他死去的鬼魂对它们的怨恨, 皆化作了阴森黑雾,充斥满最底层地狱。
暗无天日的黑暗能将所有魂魄逼疯,即便是厉鬼本身, 也很快就浑浑噩噩, 失去了自己本来的意识。
但是, 这就是旧酆都的目的所在。
——藏一棵树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藏进树林中。
旧酆都想要借由群鬼的森森鬼气, 遮蔽自己的存在, 但是,它却不想要“树林”有自己的神智,窥视它的秘密。
在邺澧千年前的那一战之后,旧酆都是真的怕了。它咽不下这口气,却也不敢正面对上酆都之主和大道,在长达千年时间东躲西藏的苟活中,它已经养成了过于“谨慎”,或者说小家子气的行事方式。
旧酆都之所以能够存活下来,是因为它在北阴酆都大帝死后,借了一缕鬼神之力,使得城池有了灵智,开始本能的求生存。
也就是说,对于旧酆都而言,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一切源头的那缕鬼神之力,以及旧酆都灵智的化形真身。
正因为最开始的那一缕鬼神之力,在那之上,旧酆都才有了最初的开蒙神智,并且以此为基础进行发展。
即便是鬼道判定,那也是旧酆都最初的因果。
一旦被毁,就如地基崩塌,大厦将倾。
旧酆都知道那一缕力量的重要性,因此,它将力量藏进了最底层地狱,用层层阵法掩藏,并且覆盖于鬼气之下,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里存在着的秘密。
但是,旧酆都能够想到的,见证了旧酆都存在数千年的鬼差,也同样能够想到。
他甚至知道旧酆都就是把它自己最核心的存在,藏在了最底层地狱。
而为了万无一失,旧酆都在向下的每一层地狱里,都留下了足够的阻碍,确保即便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真的有人进入了旧酆都地狱,也会被层层阻碍拦住,不会真的进入最底层地狱。
但是旧酆都万万没想到,鬼差将战将的形象流传下来,乌木神像感应到邪祟的存在因此化形。
并且,战将并没有兴趣按照旧酆都的规则来。
他本身,就是打破规则重构死亡的存在,于他而言,只有破局新生,没有因循守旧。
战将一剑击穿了整个九层地狱,使得旧酆都留下的层层阻碍,全都变成了无用功,战将带着燕时洵等人顺利进入最底层地狱,旧酆都想要阻止,却连战将的身都近不了,就先被追随战将的十万阴兵斩于马下,所有厉鬼统统化为灰烬。
而等在最底层地狱的邺澧,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
他直接掀了整个地狱,让鬼气散开,黑暗被驱散,就连大地都崩塌后重构。
至此,旧酆都为了隐瞒那一缕鬼神之力所做的所有准备,都被邺澧和战将默契的联手毁掉。
如同皮肉被掀开,赤果果的露出白骨中跳动的鲜红心脏。
脆弱得仿佛再没有保护。
当阎王紧张的看着战将解除他自己的力量时,心脏已经提到了最上方,下意识死死捏住手中折扇,指骨泛白。
在场的官方负责人等人只看到了表面的好转,却不知道下方暗流涌动的,才是真正的危机。
地府无法踏足西南,在旧酆都彻底消亡之前,酆都也不会将这里归入管辖范围。
千年来西南的一切平静稳定,都有赖于乌木神像的存在。
战将虽不曾化形更不曾言语,但他一直都在默默守护着西南大地,将真正危险得触及到他的力量,并因此进入他视野内的邪祟,都尽数铲除,不让那些邪祟惊扰生人的平静生活。
人间的驱鬼者常常提西南而色变,这里是公认的鬼域和危险之地,都知道这里鬼魂堆积无法投胎,游荡于人群之中,经常一转过墙角就能看到迷茫浑噩的鬼魂。
像地铁这样深埋地下的场所,更是连普通人都能看到出没的鬼魂,社交平台上总是能看到西南撞鬼经历的分享。
但是人间的驱鬼者所不知道的是,如果没有乌木神像的存在,西南的情况会比现在恶劣千百倍不止。
阎王却是在看到乌木神像的时候,心里就已经了然。
他曾亲眼见证酆都拔地而起,更见过战将于血流千里的战场上站起身,愤怒嘶吼着立下誓言,要向鬼神讨一个公道。
即便是在诸神未曾殒身的时代,阎王也是最了解战将一切过往和行事的存在。
也因此,阎王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战将解除力量,就意味着整个西南都失去了保护,像是没有了外壳保护的珍珠,贪婪之人可以随意拿取。
这也就意味着,从此刻起,他们再也没有回头路。
邺澧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战胜旧酆都灵智,使得旧酆都消亡,将西南重新划进酆都的管辖范围,为整片大地和大地上的生命,重新提供保护,将邪祟隔绝在外。
否则,晚一刻钟,都可能发生不可挽回的惨事。
虽然阎王一直嘴上嫌弃邺澧,总是笑着激怒邺澧,但是同时,他也比任何人都更加肯定邺澧的力量。
可即便如此,真的到了这一刻,阎王依旧不可抑制的开始紧张起来。
他没有向身边的官方负责人等人说明这样的情况,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引起恐慌。
但他脸上区别于往日游刃有余轻松的神情,还是吸引了燕时洵的注意。
燕时洵本来在注视着邺澧。
酆都之主独立在万马奔腾的沙场上的身影挺拔沉稳,令一向对美丑和个人情感并不敏感的燕时洵,都不由得被吸引去全部视线。
邺澧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而他的眼眸中闪过惊艳。
此时,燕时洵终于对邺澧的身份有了实感。
这个人,并不仅仅只是每日在燕时洵身边,只要他一回身就能看到的邺澧。
他更是酆都之主,执掌死亡与审判,所有死亡的鬼魂,都尽在他之下。就连大道也敬畏他三分,请求他承担大道。
——天地之间,唯一淌涉过旧日的死亡殒身,依旧存在的鬼神。
当邺澧一令之下,十万阴兵气势磅礴直冲旧酆都灵智而去的时候,燕时洵甚至有种感觉,觉得战马的铁蹄踩在大地上的时候,也落在了他的心脏上。
每一声铁蹄刀剑之声,都是他心跳的声音。
燕时洵深深看向邺澧,他一向装载着广阔天地的眼眸中,也终于有了只看得到一人身影的时候。
邺,澧……
燕时洵在心中轻声唤着邺澧的名字,牙齿轻轻碾磨,颤音娓娓。
而他的唇边,也勾起了一丝笑意。
死亡和鲜血,力量与权柄交织。
在邺澧之下,地狱也在顷刻间化为了厮杀的战场。
这样的场景,深深撞进了燕时洵的眼眸中,更撞入了他的心脏。
他忽然觉得,生命中多了邺澧的存在,似乎……也不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燕时洵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阎王紧绷的面容,他不由得眉头微皱。
在燕时洵的印象中,阎王好像一直都是笑着的,仿佛经历过无数生死,已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扰乱他的思绪,足够令他放在心上。
游刃有余的轻松从容。
但是现在,阎王却肉眼可见的在紧张。
燕时洵的视线下滑,就看到了被阎王捏在手里几乎折断的折扇。
他眉尾一挑,唇边的笑意缓缓回落,看向阎王的眼神变得严肃。
带着惊人气势的目光存在感极强,在燕时洵有意为之之下,阎王很快就发现了燕时洵看过来带着询问意思的目光。
阎王在对上燕时洵视线的时候,就知道了他应该是已经猜出了他的心思,于是,他苦笑着缓缓向燕时洵摇头,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但也绝不轻松。
他无声的向燕时洵做着口型,道:留给邺澧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一个时辰后邺澧还没能让旧酆都彻底消亡,那西南就会有灾祸,死伤无数。
燕时洵的心,顿时向下沉了下去。
他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立刻重整情绪,眸光坚定而明亮。
在一名缠绕着黑雾的骑兵从燕时洵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燕时洵手疾眼快,立刻从那将领腰间抽出长剑握在手里。
“你的剑暂时借我,谢了。”
说罢,燕时洵就直接手持长剑冲向前方,一脚踏在一个刚出大地下钻出来的厉鬼头上,一使力就借力一蹬,在将厉鬼的头颅生生碾碎的同时,也跃身而起,避让过地面上的障碍物一般的厉鬼尸骸,从半空中直接飞身而过。
快得甚至在空气中留下了残影。
注视着战场的官方负责人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刚才……什么过去了?”
就连刚刚还在和燕时洵无声对话的阎王,也没有想到燕时洵会反应得这么快,说做就立刻行动。
他在最初的错愕后,一直紧绷的心弦也稍稍放松了些许,眼眸中重新有了笑意。
如果是恶鬼入骨相的话,这一场新旧酆都的再一次相斗,似乎已经没有悬念了。
从燕时洵选择了邺澧开始,胜利就已经落在了邺澧身上。
“他是……天地之间的奇迹,大道寄予希望的生机啊。”
阎王垂下长长的眼睫,轻笑着缓缓喟叹。
而手持长戈疾驰在沙场上的将领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人如此轻松的夺了武器。这对一个武将而言,不仅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更是压制和否定,明晃晃的告诉他,技不如人。
更令将领震惊的是,当他抬起头看向前方时,才猛地发现,缴了他武器的人,竟然是一个生魂!
一向在战场上拼杀凶猛的将领,不由得呆愣在了战马上,呆滞的注视着燕时洵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来。
直到其他将士在将领身边驰骋而过的时候,注意到了他的怪异,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时,又重新了然。
有好心的将士向呆愣的将领解释:“那位是……主将夫人,酆都未来的主人。”
——那可是能够将酆都之主压制得死死的凶悍存在,就连酆都之主在他面前都弱气三分,更何况你了。夺你剑而已,显得多正常。
懂?
将领:……懂。
将领心情复杂的注视着燕时洵转瞬间就冲进群鬼之中的身影,认真的将燕时洵的模样记了下来,避免自己下次犯错误。
他还好心的将这件事告诉了别的尚不知情的将士。
毕竟并非所有将士都有着继承自生前的敏锐洞察力。
虽然在追随邺澧扫清邪祟的路途中,很多将士都见过燕时洵,甚至见过两人之间的互动,亲耳听到了邺澧将神名和力量交付给燕时洵的话语,知道两人的关系,以及酆都之主对于恶鬼入骨相的不可自拔。
但还有很多将士,并没有亲眼看到那样的场景,并不知道这件事。
将领:万一惹怒了酆都夫人,看起来似乎比反抗酆都之主还要恐怖。
一时间,在将士们之中,有关于酆都夫人的消息流传开来,若有若无的视线从黑暗和雾气中,自以为隐蔽的看向燕时洵。
十万阴兵默默将酆都未来主人的形象清晰的记在魂魄中,他们的视线交织成一片巨网。
但燕时洵却已经无暇顾及身边与他擦身而过的将士们。
他速度极快的冲杀进恶鬼之中,手起刀落,恶鬼魂飞魄散。
混乱厮杀的战场上,硬生生被燕时洵扯开了一条口子,直指向邺澧所站立之地。
黑压压的大地上,猛然被清扫出一条干净无障碍的道路,邺澧自然而然也注意到了这样的变化。
他在看到燕时洵手持长剑冲他而来的时候,也注意到了那柄长剑的剑柄上刻的“邺”字,知道这应该是燕时洵向某位将士借来的武器。
但即便心中清楚,邺澧还是因为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燕时洵身上,而眼眸中浮现出笑意,因为旧酆都的存在而坠入冰点的情绪,重新回暖。
“时洵?”
邺澧轻声唤着燕时洵,并没有因为燕时洵手拿武器靠近他,而产生任何警惕或紧张的情绪。
他反而在关切着燕时洵的安危,说刀剑无眼,这样踏进战场,可能会被旁边的武器所伤。
燕时洵并没有在乎自身的情况,只是认真的向邺澧确认道:“西南如果不能及时被划入酆都执掌的领域,西南的人们就会被恶鬼所伤,是吗?”
邺澧点了点头,郑重道:“放心,时洵,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他的视线从远处战将的身上扫过,一眼便转回来,淡淡的道:“某个家伙想要胜过我?再等下一次大道更迭吧。”
邺澧:别以为我不知道某个家伙心里怎么想的——通过贬低我而抬高他自己在时洵心中的印象?呵,想都别想!
但燕时洵并没有想到战将的身上,他全副身心都被眼前的战局和西南的平安牵动着。
对于有一战之力的人而言,最折磨人的煎熬,莫过于在战局边缘焦急的等待结果,却不能主导战局的走向。
燕时洵根本没有犹豫的必要,他直接将邺澧抛在脑后,自己手持长剑就冲进了蚂蟥一般聚集在大地上伺机而动的群鬼之中。
徒留下邺澧站在原地,伸出去想要握住燕时洵手掌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原本冷肃锋利的眉眼间,竟因此而有了一丝委屈之意。
因为注视着燕时洵而连带着注意到邺澧的将士们:…………
但邺澧不是燕时洵,他掀了掀鸦羽般的眼睫,冷冷的向四周扫视过去。
将士们默默扭过头,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依旧是威风凛凛的酆都阴兵。
但是将士们之间彼此对视时,都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知道那名生魂哪里是未来的酆都之主啊。
——现在就已经是了。
厉鬼被战马铁蹄踏得粉碎,骸骨四散,甚至无法拼出一副完整的尸骸。
虽然最底层地狱对于几乎所有人神鬼而言,都是极为可怖的存在。
但放在酆都十万阴兵这样训练有素,有着千年经验的精锐面前,就显得很不够看了。
厉鬼在战马的冲杀下,很快就溃不成军,变成了一盘散沙,被阴兵手中刀剑劈砍成碎骨血肉,颓然跌落在大地上。
但更多的厉鬼源源不断的从大地之下冒出来,填补着之前死亡厉鬼的数量,重新出现在战场上。
旧酆都的目的昭然若揭,就是想要通过车轮战尽可能的消耗酆都的力量,拖延时间。
既然燕时洵等人在乎西南的生命,那旧酆都就将西南所有生命都当做自己的人质,无声威胁着燕时洵。
似乎是在说,如果真的在乎西南,那就束手就擒,放弃抵抗。
燕时洵大致看出来了旧酆都的想法,却连思考和商谈的机会都不想留给旧酆都,只是冷笑着朝天幕翻了个白眼,手中长剑毫不留情的收割着厉鬼。
他逆流而上,顶着所有阻力,向厉鬼最密集的地方前行,冷静的扫视着大地和天幕,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燕时洵在找旧酆都灵智。
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惯性的以为,旧酆都藏在底层地狱的那缕鬼神之力,形成了地狱的天空。
毕竟只有这样,才能最好的掌控整片空间。
但是当燕时洵冷静注意着身边的战局时,心中却缓缓冒出一个疑惑的声音。
——为什么旧酆都还没有急躁?
就像是人被敌人靠近珍贵的宝物时,一定会焦急忧心。
这种情绪,或多或少都会被表露出来。
而燕时洵自认在驱邪捉鬼的战场上,对于敌人的恶意和情绪很是敏感,如果对方流露出负面的情绪,他一定会有所察觉。
但是现在,燕时洵直觉战场上的气氛,并没有陷入针锋相对的绝对紧张中。
酆都认为旧酆都不过手下败将,而旧酆都却认为,酆都并未触及自己生死存亡的核心。
两方的情绪,都没有调动到最高点。
对于酆都方面的情绪,燕时洵可以理解。毕竟以酆都如今的实力来看,他确实有轻松的资格。
但旧酆都悠闲的底气,又是从哪里来的?
更何况,燕时洵注意到,虽然恶鬼翻涌,车轮战避无可避,拖延的时间也让酆都重视。
但是旧酆都选择车轮战的这种选择结果,对于生死关头而言,还是太过于悠闲了,好像旧酆都并不担心自己的消亡。
它还没有被逼到绝境。
只有一种可能,可以解释眼前的情况。
——酆都对底层地狱的攻击虽然严重,但是在旧酆都看来,却在关键时刻找错了地方,并没有危及到它真正的核心。
也就是说,那一缕鬼神的力量,应该并不是天幕。
而是……
燕时洵一低头,看向自己脚下被血液碎肉覆盖的地面。
……大地。
很多人在掩饰自己的真实时,都喜欢用截然不同的方向来迷惑旁观者视线,让所有想要得到真实的人,都被误导向完全错误的方向,这样距离真相最远,让敌人完全无法触碰到真相,就会让人有种真相是安全的感觉。
或许,旧酆都也在这样想。
燕时洵垂眼看着脚下的土地,身形微顿。
他试着把自己摆在旧酆都的位置上,以旧酆都的角度去思考事情,以此来接近真相。
被邺澧吓破了胆的旧酆都,从以前的高高在上猛然坠入深渊,让旧酆都彻底失去了以往的从容,而变得拘束了起来。
千年的苟延残喘,更是让旧酆都变得谨小慎微,因为要躲避大道的追查,甚至让旧酆都变得多疑起来,永远不放心自己的安全。
因此,旧酆都对最关键的那一缕力量,必定是慎之又慎,即便深埋进最底层地狱,仍旧无法安心,还要再立一个虚假的标靶,做最坏的打算。
一旦所有拦截手段全部失效,大道真的找到了最底层地狱,那就给大道一个虚假的目标,在大道集中力量对付那个“旧酆都”的时候,真正的力量就可以被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走。
到那时,旧酆都还可以继续逃窜,接着苟活。
所以,当所有人都以为目标是在天幕的时候,就意味着对旧酆都最关键的基础,就被埋在大地下面。
燕时洵看向大地的眼神变得幽深。
而这时,李乘云的声音也从远处传来。
“小洵,我在地狱待了许多年,可并不是一直在黑暗里发呆。”
李乘云提高了声调,磁性的声音穿透战场的惨叫和金属相撞之声,清晰的抵达燕时洵耳边:“我看到,最深的力量,来源于地底。”
“黑暗的并不是天幕,而是大地——生命最终的归宿,是深渊中浓郁的鬼气。”
李乘云不是会沉溺于环境所带来的情绪之中的人,不管身处什么样的境地,他的信念和目标都始终坚定,不曾动摇。
他知道生命指向的大道在哪里。
在所有人都会崩溃的全然黑暗中,李乘云却坚守神智清明,更在一遍遍诵咏经籍的过程中修行,力量和道义越发精进。
他能感知到天地,如今在旧酆都的地狱中,自然也能够感知地狱的“天地”。
黑暗中,李乘云清晰的感觉到,厉鬼所畏惧的,正是脚下的大地。支撑起整个地狱的力量源泉,也在大地下方。
他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却并不知道大地之下到底是什么。
直到李乘云看到,燕时洵在战场上停下了动作,定定的看向脚下的地面。
仿佛一道闪电从心头划过,李乘云瞬间就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反应过来燕时洵在疑惑着什么的同时,也得知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你寻找的东西,在大地之下。只要毁了大地连同下面的深渊,力量也会自然而然的消亡。”
在燕时洵惊讶看过来的视线中,李乘云轻笑着颔首致意:“既然决定了只身入险境,自然要有对应的能力——小洵,不要小看了你师父。”
燕时洵缓缓眨了下眼眸,也跟着一起笑了出来。
“我从未怀疑过师父你的力量,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物。更何况我也同样信任着自己的力量和判断。”
燕时洵笑着重新垂首看向脚下的大地,眼眸却冷了下来。
那缕鬼神之力并非有形之物,但是旧酆都想要以那缕力量为基础诞生灵智,甚至支撑旧酆都城池,就必须让那缕力量转化为有形之物。
这样既可以支撑起破败飘摇的旧酆都,使得这座早已经应该在千年前就烟消云散的城池,依旧支撑了千年的时间,还可以悄无声息的将力量隐藏起来。
——最底层地狱的整片大地,就是那缕力量的化身。
只要击碎大地……
燕时洵的眼眸彻底冷了下来,他手中原本指着恶鬼的长剑缓缓挪开,转而指向大地。
那一瞬间,燕时洵能够感觉到,他身边的空气都凝固了一瞬。
仿佛是旧酆都发现了燕时洵的意图,心惊胆战的想要阻止,却又怕燕时洵只是在猜测而并没有实际性的证据,于是即便焦急,却也只能暂时按兵不动,死死的注视着燕时洵,在等待一个结果。
就像是被砍头的人不知道刽子手的刀何时落下,那是比死亡更恐怖的折磨。
燕时洵唇角微微勾了起来,心中却在默默呼唤着邺澧的名字。
同时默念起的,还有符咒。
邺澧似有所感,立刻抬眸看向燕时洵。
战场上兵马嘶吼,人影错乱,却丝毫无法遮挡邺澧与燕时洵对视的目光。
他们于战场之中,穿过人与鬼生与死的界限,深深对望。
燕时洵缓缓向邺澧笑着眨了下眼眸,肯定了邺澧的猜测。
他道:“我在向你请借神力,酆都之主——你愿意把力量交给我吗?以抗衡鬼道,杀死旧酆都。”
邺澧锋利的眉眼染上笑意,原本低沉的声线中,注满了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甜意轻柔:“我愿意。”
他深深看了一眼燕时洵,像是想要把自己心爱的驱鬼者留在视野中,不肯让眼前问自己是否愿意的爱人,永远留在自己的眼眸中。
随即,邺澧垂下眼睫,看向自己脚下的大地。
同时,他低声念起了古老玄奇的符咒,修长的手指在身前灵活结印。
酆都大帝印,在邺澧的手中成形。
一直不愿意承担大道的酆都,一直对自己的鬼神身份漠然以待的邺澧,终于在这一刻,成为了整个旧酆都地狱中唯一的神。
鬼神从死亡中起身,冷漠与鬼道对峙。
酆都的力量以极快的速度,迅速覆盖整个战场。
因为鬼道当道而失去了所有驱鬼手段,符咒失效的道长,猛然惊觉,自己本来失去的力量,竟然在经脉中缓缓复苏。
虽然这股新的力量与以往有所不同,不像是来自大道和生机,更像是看透了死亡后的新生,但是对于道长而言,依旧是惊喜的发现。
这意味着,他不用再在战场边缘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不能做。可以请借神力,就可以使用符咒,他就可以保护身边众人,杀灭厉鬼。
道长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心神激荡,重新念起曾经自己烂熟于胸的符咒。
符咒生效。
而同一时间,燕时洵也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灌注进他的经脉之中,磅礴拍击着经脉,如大海广阔,深不可测。
每一个呼吸之间,他的力量都在震荡着剧烈上升,很快就拔高到了天地的高度。
燕时洵唇边勾起一个笑容,向远处的邺澧挑了挑眉,然后沉心静气,控制着力量在经脉中游走,凶猛汇聚向手中长剑。
他垂下眼眸,冰冷注视着大地,从唇间一字一顿吐露的音节清晰,极具穿透力,向整个地狱辐射而去。
“酆都之主教我杀鬼,与我神方……”
第一个音节落在空气中的时候,旧酆都终于意识到,这并非燕时洵的猜测。
——不,就算是他没有证据,也可以悍然出手。
绝不放过旧酆都。
旧酆都惊怒,大地和天空剧烈颤动,数不尽的厉鬼倾巢而出,得到了死令一般,张牙舞爪扑向酆都阴兵和救援队员等人,想要将所有闯入最底层地狱的人撕成碎片。
发现了真相并立刻有所作为的燕时洵,更是被旧酆都视为眼中钉,恨不得立刻将燕时洵撕碎,食其肉啖其血。
无数厉鬼将燕时洵团团围住,想要在燕时洵的符咒没有彻底成型之前,将他拦截下来。
但是旧酆都只有对付寻常驱鬼者的经验,却显然并不了解燕时洵。
寻常驱鬼者多用心在符咒一途,体力与之相比就稍显薄弱。
可燕时洵却并非传统的驱鬼者,在这个行当中,他始终特立独行。
因为永远身在险境,常常与死亡擦肩而过,所以燕时洵早就习惯于和群鬼厮杀。
他可以轻松化解一场恶鬼对生人的围剿屠杀,也可以将马上就要死亡的人从厉鬼口中救下来。
支撑他游刃有余行走在生死之间,悍守阴阳界限的,除了符咒之外,最重要的是——
他自己本身的力量。
燕时洵几乎将自己的体术修炼到极致,所以即便在没有符咒和神力之地,体术也可以支撑着他,让他丝毫不曾慌乱。
旧酆都想要借由厉鬼杀死燕时洵,却反而误入了燕时洵擅长的领域。
他修长的身躯敏捷轻盈,如苍鹰展翅,一抬手间便扫过一片厉鬼。
其中一个腐烂到只剩下瘦高骸骨的厉鬼,被燕时洵一眼看中,他故意放过那厉鬼,带着欣慰的笑意看着厉鬼向自己冲来。
然后,被他一把拧住了头颅。
那倒霉的厉鬼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就被燕时洵倒拎着抡得虎虎生风,顷刻间便将他身边的所有厉鬼,全都扫到了十米开外。
原本黑压压的战场上,突兀的出现了一个干净的圆。
就连灰尘都没能剩下。
而那倒霉厉鬼,更是被燕时洵当做清扫工具利用完之后,直接手掌用力错开了颈骨,“咔吧!”一声拧断了它的脖子,然后随手扔到被扫飞的厉鬼群中。
即便是厉鬼,看着眼前凶悍不输于厉鬼的燕时洵,也心有戚戚,胆怯的不敢向前。
趁此间隙,燕时洵高高举起手中长剑,然后灌注了万钧之力,重重将长剑狠狠向下掼去,直直插进了大地中,深到连剑柄都彻底没入了土地。
强横的力量波动立刻向四周震荡,一层层扩散开去。
所有站立在大地上的厉鬼,顿时都站立不稳的摇晃着,还有很多直接摔在倒,又在接触到大地上覆盖的力量的瞬间,惨叫着化为灰烬。
但这份力量对于酆都和官方负责人等人,却没有任何影响。
酆都将士们更是操纵着战马奔腾,迅速在密密麻麻的群鬼中生生扫除一条道路来,直通向燕时洵所在的方向。
战马扬蹄止步,在燕时洵不远处停住,用将士们的身躯围成一堵墙,虎视眈眈的阴冷直视周围群鬼,不允许它们上前一步,打扰到燕时洵。
燕时洵全神贯注的看着没入大地的长剑,口中符咒不停,力量从经脉中源源不断的涌向长剑。
“登山石裂,佩酆都印,头戴华盖,足蹑魁罡……”
符咒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仿佛是对恶鬼的催命符。
汇聚起来的气势滔天惊人,燕时洵的声调也随之扬起,他猛地睁大的眼眸,怒目看向大地,眼神锋利不可触碰,口中暴喝:“先杀恶鬼,后斩夜光。”
“何神不伏,何鬼敢当,北阴酆都大帝,伏诛——!”
铿锵有力的声音仿佛一把剑,劈开了最底层地狱而不止,甚至在向着整个旧酆都而去。
燕时洵掼进大地的那柄长剑,就像是钉在旧酆都死穴上的钉子,以此为切入点,他所有的力量都指向旧酆都。
大地在大地震一样的颤动中,以那柄长剑为中心,粗壮的的裂缝迅速向着远方扩散。
鬼气从深渊溢散,厉鬼攀爬。
可燕时洵,却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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