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

        半年前,扬州知府徐中和外甥一起收到了白梅令。他外甥在三天后就‘意外’身亡了,  徐中因此恐惧不已,  时刻担心自己的命也会被取走,便调派府中所有的人马严密保护自己。岂料他的妻儿在为他去庙里祈福的时候,  连同几十名家丁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女人没了可以再娶,  家丁没了可以再买,  但他失踪的儿子却替换不来。他年纪大了,  还收到了白梅令,指不定哪一天就会被昇阳宫给灭口了,若连一个后人都没留下,  他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徐中又怕又急,  跟疯了一样,每天派人都去调查妻儿的下落,  却始终没有消息。后来他不得已去求凌云堡,想请叶虎派出的百晓堂帮忙,没想到却吃了闭门羹。

        偌大的扬州府,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寡居住,每天惶惶不可终日,便是有内三层外三层的守卫。他晚上睡觉的时候,但凡有点风吹草动,  他还是会突然坐起惊掉了半个魂儿。

        不过半年的时间,  徐中仿佛老了十岁,  整日眼圈乌黑,  眼袋大得几乎快抵到下巴。不过他勉强还有一点活儿气,尚能应付朝廷交代下来的差事。

        清明节前夕,扬州府的后门前突然多了几个麻袋,每个麻袋里都装得鼓鼓囊囊,封口用白布系着。

        小厮早起开门后,瞧见这麻袋吓了一跳,环顾门外左右,并不见人影,就将麻袋解开一个。

        猛然见着里面的东西,他顿时吓得坐在地上,蹬腿往后躲,随即他就踉跄爬起身往府里面跑。

        被打开的麻袋没立稳,慢慢倾斜倒地,一颗骷髅头从里面滚了出来。

        徐中不精神地起床后,听说后门收到了几袋白骨,立刻命人丢出去。他吓得浑身哆嗦,牙齿打颤:“定然是昇阳宫杀我不成,就想用白骨吓唬我。”

        得令的小厮跑走没多远,新管家就急忙忙赶来告知徐中,“那白骨穿着衣裳,瞧着像是夫人和公子们的。”

        徐中大惊,在仆人的搀扶下亲自去了后门,随行有几十名侍卫保护他。

        当小厮把袋子里的白骨倒出,他见到令自己十分眼熟的衣裳以及首饰等物时,惊得脸上血色全无。

        “这袋子里还有一封信。”小厮说完就惊叫一声,指着掉在地上的白梅花,“还……还有白梅花。”

        徐中瘫软坐在凳子上,剧烈地抖动着双手打开信,浏览过信上的内容之后,他不敢置信地直摇头。

        “不——”

        徐中咧嘴嘶嚎,声音凄惨震天,似有把天空扯破的劲儿。

        原来他的一家妻儿老小早就已经死了,人就死在溪谷村,是凌云堡的人杀了他们!

        徐中恍惚的记得,半年前是他恳请叶虎帮忙,剿灭溪谷村。

        难怪凌云堡在那之后,不再跟他来往。他们必定是杀完人之后发现情况不对,才跟他断了关系。

        徐中一气之下,再次跑到凌云堡,要找他们理论清楚。

        凌云堡拦着徐中人马在城门之外,徐中不服。

        “做贼心虚,便不敢见我。反正我没几天活头了,今儿我便带人跟你们死拼到底!”

        弑影随后带人现身在城门之上,冷笑质问:“徐大人何不问问身边人,哪个愿意跟你一起对抗凌云堡?”

        徐中转头瞧自己的身边人,一个个缩着头,都不敢看他。

        “大人收了白梅令,没几天活头了,可小的们还有家有口,要活命的。”

        “你们——”徐中气得喘不过气。

        “别忘了,是你求着我们去溪谷村杀人。是你自己的管不住妻儿,让她们跑到了那里,岂能怪我们凌云堡?朝廷最近正在查你,你好自为之。”弑影说罢,便转身去了,不再理会徐中。

        跟随徐中的这些士兵衙差们,听说弑影的最后一句话,都动摇了。本来徐中这人为官就残忍暴虐,对下凶狠,不得人心。如今他彻底失势了,谁还愿意跟着他做傻事,冒着性命危险。

        一行人跟着徐中回扬州府之后,都开始怠慢徐中。徐中因听弑影说朝廷在查他,特意派人去打听,果然听说早前俩月就有人在朝中参他为官不仁,鱼肉百姓,甚至妻儿都跟着仗势欺人,草菅人命。

        徐中呆滞了片刻的,看着那几袋白骨,徐中哭得泪两行,喊人帮忙葬骨,却无人再应。徐中只得自己拿着锄头在后院挖坑,一直挖到天至黄昏方,终于葬了妻儿的骨头。

        天这时候大黑了,风萧萧,吹着树枝斑驳摇晃。徐中吓得直哆嗦,惊恐大叫,喊人却依旧没人应,俩腿一抖,竟尿了……

        次日,府中人在后花园发现了一处新挖的土包,徐中就吊死在旁边的树上,嘴里插着一株白梅花。

        扬州百姓得知这一消息,全程欢腾,有的人家竟鸣鼓放起了鞭炮。

        叶子点心铺隔壁的首饰铺就是如此。叶姝正翻看着账本,和宋清辞对坐在窗边。鞭炮声响完了,就听见隔壁传来男人哈哈大笑的声音。

        没多一会儿,一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小坛桃花酿,乐哈哈地进门。他转眸见方长锁正躬身站在桌边,对着坐在窗边的一对样貌极好的年轻男女毕恭毕敬。又见那女子手拿着账本,立刻就明白过来,这位该是点心铺的老板。

        顺便再去看这女老板对面坐着的男子,不仅容貌出众,气度更是非凡,但这人好像有点冷,除了偶尔瞥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女人之外,目中仿若并无旁人,或半垂着眼眸品茶,或安静地望向窗外。

        “真没想到叶老板这样年轻。”郑掌柜忙拱手见礼。

        叶姝客气地谢过他送来的桃花酿。正好铺子里有新做好的炸花生米,又有点心、糟鹅掌等,这些都可以用来做下酒菜。

        “郑掌柜今天似乎很高兴?”方长锁笑问。

        “是,多少年了都没这样高兴过。该死的人终于死了!要放鞭炮、喝酒、吃肉、听戏,不醉不归。”郑掌柜畅快大笑道,不忘嘱咐店小二,给他称十斤糕点和十斤糟鹅掌,“还有你们这新出的花生米,也来十斤。”

        郑掌柜用筷子再夹一颗花生米。这‘花生米’可新鲜,裹着金黄外衣,像是个面疙瘩,吃到嘴里外皮极脆,有甜咸的味道,再咬到里头的花生也是脆的,特别香。

        “这种花生如何得来?可有名字?”

        “叫满口香,便是用面粉、蛋液、五香粉和糖、酱油混合后,给花生裹了这层外衣,再下锅炸,挺简单的,并没什么稀罕之处。”叶姝笑道。

        郑掌柜直摇头不同意叶姝的说法:“正经好吃得很,这可不简单,反正我肯定做不出来。幸好离你们铺子近,想吃只管来买就是了。”

        “掌柜这桃花酿也很好喝,想必做法也很讲究。”叶姝称赞完,就将酒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有着淡淡的桃花香,味道刚好,酒不烈,老少皆宜。

        桃花酿在做的时候桃花用量很讲究,不能太多,多了便会有些苦,但也不能太少,少了就会缺失花香的味道,因为桃花本本身的味道就很淡。

        “这酒是我大女儿所酿,她十五岁的时候就做了几坛埋在桃花树下,如今都过去三年多了。这做法如今却是问不着了。”郑掌柜提起这事儿眼睛便红了。

        叶姝愣了下,明白郑掌柜所谓的‘问不着’是指她女儿已经去世了。

        郑掌柜喝干净他酒盅里的酒,提着他买好的东西就跟叶姝等人告辞。

        郑掌柜走后,方长锁就跟叶姝简单讲了郑掌柜女儿的事。

        “三年前的事了,她在出嫁前半年在这帮忙看铺子,被知府的妻弟给调戏了,她自觉受辱,无颜面对未来的婆家,便自尽了。郑掌柜为这事儿要去官府理论,才去就被衙差打发了出来。那衙差还提醒他别忘了,这扬州城谁最大,敢告知府的亲戚那就是找死。忍了这么多年,他如今总算出一口气!”

        方长锁说罢,便环顾左右,再对叶姝小声感慨。

        “昇阳宫真是干了一桩好事,把这么大祸害给除了,听说他死前半年就过得很折磨。可真痛快!大快人心!”

        方长锁并不知道宋清辞的身份,这种在完全不知对方在场的情况下的赞美,才是真赞美。

        叶姝特意凑到宋清辞跟前,问他被夸奖的感觉如何。

        宋清辞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望着叶姝的时候眼底似有疑惑。

        “难道你刚才没听见方长锁说话?真发呆了?”

        “听到了。”宋清辞语调平静。

        叶姝从宋清辞平淡的反应上读到答案了,他如此波澜不惊,必定是没有被人家的赞美所动。反倒是她,听了后特别开心,简直比人家直接夸自己还开心。

        可谓是‘皇上不开心太监开心’了。

        “这不算夸奖。”宋清辞忽然开口,纠正叶姝之前的措辞。

        “怎么会,他夸得很明显啊。”

        叶姝认真地逐字回忆方长锁刚才那句赞美,真的挺赞美的,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你的夸奖才算夸奖。”

        叶姝被这话击中,憋笑看宋清辞,举起手里的账本挡着脸,“我干正经事儿呢,突然说什么情话。”

        “其实,”宋清辞顿了下,“我也想干正经事儿。”

        “那你就去干呀。”叶姝随口应和。

        “她忙着看账本,怕是不愿。”宋清辞抬眸望着叶姝,浅笑勾唇。

        叶姝:“……”

        行,说不过你,看账本,不吭声。

        叶姝低头之际,就听见对面传来低低的笑声,仿佛在嘲笑她怂,不敢面对,在逃避。她是那种人么,对,她是!但就算她是,她也坚决不能忍受被对方当面肆意嘲笑。脸面都不给留一点,过分了,该振妻纲。

        叶姝眼珠儿一转,刚要对宋清辞发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二,这店里的切糕和点心我都要了。今天还能现做的话,能做多少就要多少。”

        叶姝扭头看见陆墨,正要跟他说话,就见慕容逸跟着跑进来了。

        “何必亲自来这?差人来买就是了。”慕容逸对陆墨说罢,就突然笑起来,“哦,我知道了,你是特意来寻当初那位蒙面的姑娘是不是?”

        “别胡说。”陆墨轻斥一句慕容逸后,就环顾铺子搜寻,在靠窗的角落里竟看到了叶姝,惊讶不已。

        慕容逸随后也发现了,惊喜地凑来问叶姝怎生也会在这。

        宋清辞伸手帮叶姝把桌上的账本整理好了。

        慕容逸和陆墨哪里会忽视堂堂昇阳宫宫主,他一动,二人的目光就投射过来,自然就看到桌上的账本了。随即俩人也反应过来叶姝很可能就是这家点心铺的老板。想想着点心铺的名字‘叶子点心’,便更加觉得是了。

        慕容逸:“难道说,当初我们在这见的那名蒙面女掌柜就是——”

        “是我。”叶姝笑应,“当时你们出现的时候,我正在卖切糕,为了免除麻烦,就直接蒙面了。”

        “这可真是太巧了,缘分!”慕容逸不禁笑叹,“难怪这铺子卖的东西这么好吃,原来是出自夫人之手,这是当然了。”

        陆墨默然点点头附和。

        “你们来扬州做什么?为何突然买这么多切糕点心?”叶姝疑惑问。

        “夫人竟不知道?在扬州城外的八里堡,明日要举办武林大会,选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各大门派都已经汇集在那儿了。”慕容逸解释道,“封大侠也会去。”

        叶姝扭头看宋清辞之际,恍然想起来,前段日子是有人回禀这事儿给宋清辞。不过她当时因为太疲惫,只一门心思想补觉,就没怎么去注意这事儿。

        “那一定很热闹了,我们要不要去凑热闹?”叶姝询问宋清辞。

        慕容逸马上先开口:“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就是互相比武打架罢了。”

        陆墨立刻跟着附和慕容逸的话。

        叶姝目光在俩人身上徘徊之后,保持微笑地应承:“你们该忙就忙吧,我这就去会催厨房多做一些切糕点心,回头叫人给你们送去。”

        打发走二人后,叶姝和宋清辞也离开点心铺子,往客栈走的时候,叶姝这才注意到街上的江湖人是比以前多了,都在谈论武林大会的事,猜测谁会是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叶姝便问宋清辞怎么看待这场武林大会。

        “有趣。”宋清辞回道。

        “既然有趣,我们可以这就去八里堡凑热闹。”叶姝提议起事情的时候,眼睛里热情洋溢,睫毛一闪一闪的,红扑扑的脸蛋像个熟透的果子惹人想咬一口。

        “今天不行,我们的正经事儿已经三天没办了。”

        宋清辞喉咙微动,拉住叶姝的手就回了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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