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我看谁敢!
和珅一手扶住冯霁雯后腰,另只手则从一侧将其环抱住,完全避免了她伤到腰的可能。
但这姿势看起来却极为亲密。
冯霁雯的上半个身子几乎全部贴在了他的身上。
感受到身后男子特有的呼吸与温度隔着衣料传到自己后背的皮肤上,她似被火烫到一般豁然下了竹梯,挣开他的双手,抱着手中书卷,甚至有些仓促地道了句:“多、多谢……”
天,她竟然还结巴了!
冯霁雯内心一阵看自己不起。
和珅亦颇感惊讶地看着她。
那个不管是遭人排挤耻笑,还是不慎做了错事,都能坦荡面对,毫不胆怯的小姑娘呢?
他还是头一回见她露出这副女儿家特有的矜持与羞乱。
见面前的冯霁雯局促难安,脸上颜色虽还正常,然一双耳朵已红如烧炭的模样,和珅内心方才升起的一丝异样感顿时荡然无存,且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忽然很想逗一逗这样的冯霁雯。
他笑着伸出了手去,直探向她胸前。
冯霁雯赫然向后退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羞怒地问道:“你作何?”
和珅不语,只笑着向她又走近了两步。
冯霁雯后背已是抵到了书架上,无路可退,手中抱着厚厚的旧籍,脸上神情反复变幻着。
这人今日是怎么回事儿!
和珅在她面前驻足,占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地笑望着她,一双极好看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孩子气。
冯霁雯怒瞪着一双眼睛。
他再度向她伸出了手,冯霁雯刚要将其挥开,却见他缓缓抽出了被她抱在胸前的那本唐朝史书——
“书架虽时有打扫,然这本书摆放时日已久,无人翻开,想必积了不少灰尘,夫人这样抱着,定会弄脏衣裳。”他说着,转身走向书桌的方向,笑着道:“不如让我先帮夫人收拾干净了再看不迟。”
冯霁雯:“……”
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就说,平日里这么一本斯文的人,怎会突然……
她方才是脑子被驴踢了吧!
思想还能不能纯洁一点儿了!
冯霁雯这厢羞愧难当地兀自反悔着,和珅余光瞥见她的表情,却险些要憋笑憋出了内伤来。
方才分明是他无礼在先,怎她还真信了他只是为了取书?
这种本想逗一逗对方,可对方压根儿就没意识到自己被人给逗了的感觉……真是难以言说。
她怎么就这么信得过自己是一个心无杂念的正人君子呢?
这个问题刚在心底落音,和珅眼中的笑意却忽地凝住了。
又一个问题在脑子里冒了出来。
难道他原来不是一个心无杂念的正人君子吗?
虽时有算计,可行事上,勉强也算得上是个君子人物吧?
可方才怎会起了那样的心思,竟去逗她一个小姑娘玩儿呢?
真是……太幼稚了。
许多年都不曾有过这样幼稚的举动了。
和珅脸上闪过一丝类似于自我嫌弃的神情,真正是前所未有的那一种。
可更加令他无法面对的是,对于自己方才的举动,他回想起,内心深处的唯一感想竟然是:有趣儿。
有趣儿……
没错,他竟觉得调|戏小姑娘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这同那些大街上行为不检,遭人唾弃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方才究竟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来?
因为比一般人更喜欢自我探索,故而年轻人俊逸的面庞上此刻满是从不外露的自我怀疑之色。
而冯霁雯仍因自己方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了他的举动而羞愧难当,为了尽快摆脱这种复杂的尴尬气氛,她急于寻找话题来转移注意力,原地踌躇了片刻后,忽然转身出了书房——
“……”和珅的脸色不禁更为复杂了一些。
原本好好的一场英雄救美,再不济也是个及时施以援手的友好事件,怎么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来收场?
这些年来,和珅还是头一回尝到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可更怪的是,手足无措归手足无措,他竟还是觉得这种感觉奇妙又有趣。
啧,这不正是典型的死不悔改吗?
他攥着手中的唐史,忽而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他笑的是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疯了吧。
他立在原地片刻,余光中却见冯霁雯去而复返,又回到了书房中。
不知是经过了怎样的一番自我调节,她的神情看起来正常了许多,和珅就这么望着她来到自己面前,递出了手中之物来。
“阿炎的事情,是我做的不好,不光险些连累到了你,还劳你来想办法善后。”冯霁雯竭力掩饰着自己方才的不自在,诚然道:“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再说对不住也挽回不了什么,思前想后又没想到要如何表示谢意,听刘全儿说你爱下棋,索性就找了本棋谱送你——”
和珅哪里看不出她此举多是为了转移话题,可如何也想不到,她竟会对阿炎之事如此在意,甚至还费心找了棋谱来‘报答’他。
这样做事恩仇分明,不愿亏欠他人,从不会去理所应当地向别人索取帮助的性子,他着实没有办法不去欣赏。
只是,夫妻之间,真有必要分的这么清楚吗?
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地将唐史放下,自她手中接过那本棋谱。
“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也算是个心意。”大抵是因为心中存了份因‘误解’他而生出的愧疚感,这会子冯霁雯说话格外中听。
信手将那本棋谱翻开了来的和珅却是万万不敢苟同她这句话!
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她知道这棋谱有多珍贵吗?
“这棋谱夫人是自何处得来的?”
冯霁雯对上他的目光,意外于他眼中的神采奕奕。
她略微怔了一下,大概知道自个儿这份谢礼是送对了,心下略有安慰,这才答道:“是从静云庵况太妃那儿。”
“这可是明朝年间的珍本,据我所知,其中许多布局绝妙难解的棋谱已是失传多年了。”和珅到底沉着的惯了,惊喜不过是方才一闪而过的情绪,眼下平复下来,定神翻看着,却又道:“只是这纸张簇新,字迹清晰,想是近来所著,难不成是谁手中收有原本,又另行抄写的吗?”
话刚说完,手下翻动书页的动作却陡然顿了一下。
他愕然抬首看向冯霁雯。
“这是夫人的笔迹?”
冯霁雯颔首道:“原谱是在太妃那儿的,只是她十分珍视,我亦不好夺人多爱,便抄了一本回来。我前后检查了几遍,应是没什么出入的。”
和珅望着她一脸认真,心内忽然升起了一股无法言说的暖意。
并不在于这棋谱本身有多么珍贵难寻。
一点关系都没有。
虽然他一时无法解释这种种感觉的来由,可他至少很清晰地意识到了一点——他很高兴。
这个说法兴许太过苍白简单。
可他确实很高兴。
许多年都不曾这么发自内心地高兴过了。
冯霁雯也觉得挺高兴的。
送出去的谢礼能得对方喜欢,这本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是也不枉她费心费力,将手腕都给抄酸了。
总而言之,夫妻俩这会儿都还挺乐呵的。
可也没能乐呵上多大会儿。
那边小茶忽然来报:“爷、太太,刘全儿从外头回来传话儿,说是二爷在凤西茶楼里跟人打起来了!怎么劝也劝不住,让爷赶紧过去瞧瞧!”
和琳跟人打起来了?!
他性格虽然冲动,但真的跟人动手打架近几年来却几乎是没有过的。
和珅一听便知必然是出了不一般的事情。
他将棋谱搁下,跟冯霁雯说了句他自会处理,要她在家呆着不必忧心,便要往书房外去。
可冯霁雯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倒不是她这做嫂子的多么有责任感,在和珅在的情况下还要抢着为和琳出头,而是小茶那丫头后头又补了一句:“刘全儿还说了,咱们英廉府的小少爷也在,似乎也跟着动了手的!”
这岂还得了!
冯霁雯坚持要去,和珅也不好多加阻拦,等她回房匆匆更了衣,夫妻二人便坐上刘全儿一早备好的马车,立即赶往凤西茶楼去了。
他们赶到时,凤西茶楼中已乱作一团。
此际天色已晚,茶楼大堂中悬着明亮的大红灯笼,座上却空无一人——几乎是所有的客人都挤在了楼梯处,伸长了脖子往二楼处看,一面还低声议论着,每个人的声音本都不大,然混在一起,便令人觉得喧嚣混乱至极。
乱哄哄的一片,半个字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故也无从判断二楼处的情形究竟如何。
“让让!都让让!我家二爷在楼上,都别挡道儿!”
刘全走在前头高声嚷嚷着,一边伸出双手硬是给和珅和冯霁雯开路。
然楼梯处太挤,看客们亦不完全都愿意避让,饶是有刘全在前面开道儿,冯霁雯仍几回险些被挤的站不住脚,幸在有和珅一直仔细护着,才没让人碰撞到她。
后面跟着的小仙却走的一路轻松。
不为旁的,就因为有小茶在……
这丫头一听到打架俩字儿,没让冯霁雯吩咐,便自个儿跟过来了。
“你在这儿护着我有什么用,你倒是走快些护着些咱们太太呀!”小仙一面探着脑袋往上瞧着冯霁雯的背影,一面急急地对小茶说道。
“不是有大爷在么!”小茶一脸较真地说道:“我娘说了,大爷在的时候,要我在太太面前抢他的风头!”
小仙张了张嘴巴,竟觉无言以对。
是了,那次在西郊马场,彼时身份还是未婚夫的大爷当时抱着她家姑娘上马车时,小茶也是这样的袖手旁观。
倒是她愚钝了……
二楼处拳打脚踢声不断。
掌柜的在一旁劝架劝的口干舌燥,哭丧着脸一口一句“爷”的喊着求着,却也不敢真的上前伸手拉架,又因受了几位公子哥儿们的威胁,压根儿不敢报官处理。
这群纨绔子弟中他认识好些个,多是些官宦子弟,他一个小小商人,哪里开罪得起?
地上杯碟碎了一地,几张雅座上也皆是一片狼藉。
“给我狠狠地打!”汪黎隽坐在临窗的位置上,高声对随从们吩咐道,脸上一派得意的笑,一面看向一旁的年轻男子说道:“于公子看着可还解气?”
这位被称作于公子的年轻男子翘着二郎腿冷眼旁观着眼前的一幕。
堂中和琳正被几个随从模样的人围殴着,脸上已见了血,一旁的冯舒志和小野子奋力阻拦,却无济于事。
“你们快住手!”冯舒志红着眼睛在其中一名随从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们不是没想过要报官,可对方人多势众,他们根本出不去!
“小兔崽子!”被咬的随从疼的一阵吸气,一脚便往冯舒志身上踹去。
冯舒志吃痛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那袖子高高撸起的随从却又要上前动手,小野子快一步上前趴在了冯舒志身上紧紧护住他,代他受了这一阵拳打脚踢,死死咬住牙不肯发出一句求饶的声音来。
“你快让开!”冯舒志因愤怒焦急而涨红着脸,用力地要挣脱他。
“少爷别怕,我挨打挨的惯了,不觉得疼!”小野子闷声道,双手手臂将冯舒志箍的更紧了些。
“嘿!我倒要看看你小子皮有多硬!”随从脚上力度更大,脚尖狠狠踹在了小野子的肋骨下方,疼得他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住手!都住手!”刘全一奔上二楼,就挥着手臂大声嚷嚷道,一路跑奔着来到和琳跟前,伸出手臂面向众人,口气凶狠地道:“谁再敢动我家二爷一根毫毛,先问问我刘全儿答应不答应!”
一双不大的绿豆眼睛恼的像是要喷出火来一样。
刘全这奴才本就不算什么良善之辈,唯独这些年来全心全意地伺候着和家兄弟二人——他平日为人是有名儿的圆滑机敏,但当没办法以圆滑之态来解决时,却也比谁都敢豁得出去。
更何况,他家大爷和太太都来了,他腰板儿也跟着硬了!
这群龟孙们的嘴脸他今日一个个儿都记下来了,待他日他家爷飞黄腾达了,看他不一个个儿地去收拾他们!
“你算什么狗东西!”汪黎隽哂笑一声,“区区一个奴才,也敢在这儿大放厥词——给我一块儿揍!”
“我看谁敢!”
冯霁雯竟是走在了和珅前头,高声呵斥了一句,满面怒容。
竟又是汪黎隽这只恶心的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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