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沉沦于风尘，苟活于卖笑

　　拓跋琳于宫门外焦急忐忑徘徊甚久，终见宋长风，忙上前询问。

　　宋长风喜忧参半，“陛下虽恩准婚事，但条件不仅是我卸任将军一职，而且日后你与我需长居都城，未得圣准不得擅离。”

　　拓跋琳一颗心仍悬在半空中，追问道：“只要答应这两个条件，我们就可以成婚对吗？”

　　宋长风轻抚她的发丝，点头道：“成婚之后你将少有机会回魏国探望亲人，而且我无官无职，日子不免清苦。”

　　她欣喜跳上他的背，他低声相劝，避讳四周宦官宫女。

　　拓跋琳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我是要和你一同过苦日子的女人，你得背我回去才行。”

　　宋长风只觉萧瑟秋风更甚春意，笑言：“以后不再有家国大事，只有我们两人的小日子。”

　　犹记昔日情意懵懂之时，两人于巡查路上遇敌军伏击，马匹皆亡，她的脚也受伤，他执意背她前行。

　　临近营地之时，她从背上跳下，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他上前相扶道：“姑娘家何必如此逞强。”

　　她倔强道：“敌人可不会管对方是男还是女，所以你不用特别关照我。”

　　他看着她独自走回军帐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如果能一路背她回去该有多好。

　　虽世事多波折，但此愿成真，他背着他的新娘回家。

　　拓跋枫得知苏木兰已与林致远定终身，晋帝断和亲之念，勃然而怒，当即策马直奔苏木兰住处，强行将她带回居所。

　　苏木兰挣扎却是徒劳，心中惊恐愈深。

　　拓跋枫将她强压于床，眼底怒火似熊熊火山，暴怒间狠掐她的脖子质问道：“我分明说过你是我的妻，怎能嫁给别人！”

　　苏木兰呼吸艰难，语不成句。

　　拓跋枫的手收的更紧，他的从未经历过如此屈辱的失败。

　　他在她几近气绝之时方松开手，粗暴的吻若攻城铁军，以雷霆之势肆意凌虐她唇舌间的每一寸，手猝然发力撕破她的衣襟。

　　他如倨傲暴君，目光寒冽如刀，道：“今日你若有胆量走出这道门，我便放手成全你。”

　　此为魏国使团居住之处，晋国亦有官员在此，她若以此狼狈之状离开，流言蜚语即刻满长安。

　　她咬唇强忍泪意，将昔日他所赠的狼牙项链重重放在桌上，道：“纵然你是高高在上的魏国太子，但也无法决定我的人生，昔日从未恨过你，在我心中你是一位坦荡的英雄，但是从现在起，你是我最恨的人。”

　　苏木兰一步一步走向房门，江湖儿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拓跋枫终明白，她是一只桀骜的鹰，有着永不会被驯服的心。

　　绝望无奈间，他将斗篷抛向她，毕竟深爱过，又怎忍心绝情至此。

　　苏木兰披着斗篷踏出房门，抬眼便看到匆匆赶来的林致远。

　　林致远见她神态有异，脖颈之上依稀可见瘀痕，胸中怒气滔天，红着眼欲将那拓跋枫千刀万剐。

　　见四周皆有围观之人，苏木兰紧拉他的手，竭力稳心神低声道：“我想回家，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听到她微微颤抖的声音，林致远心似滴血，反握住那冰凉的手，紧紧揽着她的肩同上马车。

　　苏木兰忐忑之心终平，抬眼看到他沉沉双眸，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不要去找拓跋枫，答应我一定不要去找他，好吗？”

　　她之所言，既是劝阻亦是请求，林致远终冷静，若逞一时血气之勇、刀剑相向，只会令她陷入更难堪境地，流言愈加不堪。

　　林致远心疼拥她入怀，为她拉紧披风盖住破损的衣襟，道：“放心，都听你的。”

　　何其有幸，得知己如他，不问难言之事，唯相伴守护。

　　秦妙音看到杨云凡独坐旧梦阁饮酒，一如每夜梦中之景，犹豫迟疑许久，终才上前。

　　杨云凡笑意一如从前，若秋日午后暖阳，道：“好久不见。”

　　秦妙音深深垂头不语，双手紧张且局促地交叠，千娇散尽百媚不见——沉沦于风尘中，苟活于卖笑间，她本已深谙八面玲珑、曲意逢迎之技，但在他面前狼狈如旧。

　　“谢谢你送的衣服。”

　　秦妙音双眸痴婉，他未忘记她，死有何憾。

　　昔日他偶至酒馆饮酒听曲，与旁人皆不同，未有一丝猥琐淫意，淡淡君子风骨入人心。

　　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会唱雁丘词吗？”

　　她默然摇头，心中暗暗恼恨自己怎就偏偏不会唱他点的曲子。

　　他似有些失望，道：“那便唱旧梦曲吧。”

　　她的心莫名悸动，竟漏掉拍子，曲不成调。

　　他并未追究，临别暖暖浅笑点亮她昏暗无光的人生。

　　她询问过许多人雁丘词是何曲，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位来自江南的歌女教与她，于是她便日日思，夜夜练，却未唱给旁人听，一心一意只等他。

　　那位歌女告诉她，雁丘词为秦淮花魁邱雁所创，一江湖侠士因此曲而生爱慕，为邱雁赎身脱红尘。

　　秦妙音的人生第一次有了梦，他是否为渡她出苦海的良人？

　　晋军得胜，一众将士前来酒馆，其中亦有他。

　　雁丘一曲响起，他的笑意忽而凝固，心神仿佛飞于千万里之外，双眸尽是深深伤悲。

　　那夜他未离去，沉醉只道，“再唱一次雁丘词好吗?”

　　歌声婉转却平添凄凉，她已看出他心中另有牵挂。纵知以自己的卑微不可能高攀于他，却梦碎心伤依旧。

　　他欲离去之时，她于身后紧紧抱住他，始终无言，欢乐趣，离别苦，更有痴情人。

　　他移开她的手，迟疑片刻后问道：“能不能帮我补一补衣服？”

　　微旧的衣衫之上绣着一双栩栩如生的飞雁，她不由得叹道：“这绣工真精致。”

　　他苦笑道：“这是我妻子所绣，她已亡故，唯有这几件衣服陪我。”

　　虚情假意之人众多，他是她唯一见过的真心痴情人，可惜他不是自己的良人，而是故事中与邱雁双宿双飞的江湖侠士。

　　那夜，他向她倾吐许多，或许是因为她的歌声与妻子相像，又或许是她的命运与妻子相仿。

　　杨云凡与妻子邱雁青梅竹马，但十岁那年家乡遭遇洪水，两人至此失散。重逢之时，她已沦落风尘，成名一曲为雁丘词，他初听闻便落泪。

　　犹记年幼时，小小的两人一道听说书，知大雁乃至情之物，生死相随。

　　他与邱雁历经万难终再续前缘，隐居深山若神仙眷侣，奈何造化弄人，她因难产早丧，他立誓不再娶。

　　一字一句，悲心泣血，秦妙音皆难忘。

　　军队开拔之时，她送他冬衣，他赠她三百两。

　　他临别赠言，“愿你远离风尘，一切安好”。

　　她终是辜负了他的好意，原本日日盼望重逢，如今却恨相见不如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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