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朵郁金香
周攒是后来才知道他们走后没多久,天台就下起了雨,齐硕和耿宪淋成落汤鸡。
郁孟平告诉她的时候,多少带点孩子气的侥幸。
那次一别,周攒和郁孟平有段时间没见过。
原因无它,两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周攒即将要迎来期中考,与期末考并到总成绩中,她不得不正视。
英法两门的单词,有的她忙。
至于郁孟平,周攒偶尔在读书室背单词背到头晕眼花,朝玻璃窗户看过去的时候也会想到这个人,这个人只和她说要忙点生意上的事。
至于究竟是什么事,周攒不问,郁孟平也乐得不说。
不像她,她的生活无非围绕着书本课堂打转,简单明了的就像一本儿童图画书摊在郁孟平眼前。
但郁孟平会在微信上给她发自己在干什么,算是变相的报备,周攒对这种算不上多受用,只当是枯燥乏味的背书生活中的一点调剂。
至于郁孟平为什么要发给她,周攒并不想深究。
一旦深究,事情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那天,要考法综,包括周攒在内的英法专业学生都在走廊背单词。
给她们上法综课的是个博士生,姓尹,毕业于巴黎高等师范学院。
从时尚之都回来,顾名思义身上穿戴都要比周攒的英文专业老师洋气很多,人送封号“小尹洋帅哥”。
因为任教没多久,小尹洋上课要比一般老师都要热情幽默。
聆听完帅哥的第一节课后,蔡彤彤抱着周攒问:“你说,就一颗穷酸文科青椒,哪来的钱买牌子货?难道说我们文科咸鱼翻身了?”
然而,小尹洋上课有趣归有趣,但考起试来是最严格的。这次期中考不仅要考法综2的内容,就连上学期法综1也没放过。
周攒为了准备这次考试,在读书亭熬了个大夜,从读书亭出来后匆匆去食堂买了个包子当早饭,现在看着书本上标注的单词有些昏昏欲睡。
正好,郁孟平发了条微信给她,周攒点开一看,是他的早餐,西式的,三明治,煎蛋,火腿,还算简单。
但和周攒的包子比起来,简直就是资本家和贫下中农的强烈对比。
真是有够恶劣的。
他告诉周攒,自己开会开得低血糖,得吃点东西补补。
然而距离他告诉周攒自己要开会也才不过十几分钟。
就知道他是个玩世不恭,不干正经事的。周攒撇了撇嘴,在手机上打字,打算为社会主义当家人教训一下资本家。
蔡彤彤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跳出来,抱着绿皮的法语综合教程书,凄凄惨惨地假哭:“不是吧,周攒,在这种危机时刻你居然还有心思聊微信,是哪个帅哥给我看看?”
一阵惶恐,周攒连忙按灭了微信,举到头顶:“没有,你可别乱说。有时间和我聊天,还不如多背几个单词。”
她说得平静,似乎一点也不担忧,蔡彤彤惊讶地问:“你该不会是把法综1,法综2的单词都背了吧?”
周攒不置可否,走到边上去继续给郁孟平回消息。
蔡彤彤指着她骂:“你不是人。”
走廊尽头走来了小尹洋,把一刀试卷拍得邦邦响:“别看了,别看了,同学们,你们也别抱怨我考法综1的知识点,你们以后都是国家的栋梁,这才只是个小考验。”
众人一阵哀嚎:“还没开始考呢,老师,让我们再看看,临阵磨枪,不光也快。”
小尹洋哼笑:“不知道同学们有没有听过另一句,临时抱佛脚,越抱越蹩脚。别叫了,快进去。”
周攒在进教室前,和郁孟平说了一声,以防等会儿她没能及时回复,郁孟平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
书本和手机都放在教室外面,蔡彤彤昨天晚上还在打游戏,现在她慌里慌张走在前面,周攒跟在后头。
教室门口有点挤,周攒被人推了一把,和蔡彤彤撞在一起,蔡彤彤转身接住她。
“对不起。”后头有个水灵灵的女孩子轻声细语地说着抱歉。
周攒回过头,看了一眼,刚想说没关系,蔡彤彤便有些责备道:“看着点嘛,陈灵灿。摔倒了怎么办。”
陈灵灿脸上的笑容钝涩,再说了句抱歉便面无表情往里走。
将近两个小时的考试,小尹洋收好卷子,说了句可以走了,周攒他们才离开。
教室里立刻沸腾起来。
蔡彤彤气得骂人,对小尹洋的祖宗骂了句不恭敬的话:“说好考法综1,结果就两个考点?耍我呢。”
周攒笑笑。
蔡彤彤问她去不去食堂吃中饭,她摆摆手,熬了一个大夜,忙着回寝室补觉。
周攒很快回了寝室,脱了衣服就要睡去,但在睡着之前,凭借着最后的意志,看了眼微信,郁孟平什么消息也没发。
她在郁郁的情绪中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天已经黑了。寝室里黑湿湿的,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周攒估摸着现在大概是晚上七八点。
她摸过枕头边上的手机,黑暗中刺眼的光线让她从眼角流出两滴泪。
屏幕上显示着今天是星期五,周攒忙着考试,连日子怎么过的都忘了。
蔡彤彤在微信上说自己去北戴河玩,让周攒准备好某经济论坛中翻英词组,她周日下午回来可以借她的看看。
并且告诉周攒,桌子上有帮她带来的饭团,让她趁热吃。
可这消息已经是7小时前,想来那饭团已经冷了。
她和郁孟平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法综考试之前。
周攒从床上下来,开了灯,面对静悄悄的寝室和冷掉的饭团,她腾起无限悲戚。
齐硕的电话恰好就在这个时候打过来,周攒没有他的号码,起初还以为是什么诈骗电话,好在齐硕直接自报家门。
“周攒,上次你和二哥走了都不和我打声招呼,也太不够意思了。今天过来玩,热闹热闹。”
周攒第一次碰到这么自来熟的,她和齐硕连朋友都算不上,顶多是见过一面,他直接打电话邀请周攒去玩。
齐硕像是知道周攒在犹豫什么,“二哥也在,不然我怎么弄到你的号码,要你的号码还花了我老鼻子劲儿。”
“悄悄跟你说,二哥心情不太好。”
周攒盯着地面,笑说:“他心情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逗他笑的?”
“啧这话讲的,我都没法接,反正你来了二哥就高兴。”手机里传来轻飘飘的音乐声,好像有人喊齐硕,他声音也飘渺起来,“我现在有点急事,手机给二哥,你一定要来,攒攒。”
周攒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见郁孟平的声音低低缓缓地传过来:“过来玩么?”
周攒犹豫不决,左手抠着衣服上的纽扣,她听见郁孟平换了种说法:“过来吧,老待在学校,别考傻了。”
是一种确定的想让周攒来的语气。
她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破土而生。
“别一个人过来,我让老宋过去接你,地方不好找。”
周攒想想,还是点头答应。
总比一个人待在冷清清的房间好。
坐上郁孟平常坐的那辆车,周攒很快到了会所,由人领着到了包厢。
这家会所周攒并不陌生,名字叫四分之二,与那晚的四分之三只差了个字,两家会所的装修风格都差不多,隆重的低调,但是包厢里却是陌生的。
周攒刚走进去,喧笑声有些静默,她好像小红帽第一次进入森林,身上红艳艳的衣服与绿色格格不入。
但郁孟平带着她去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晚会,周攒已经适应了。
郁孟平在打牌,他看了周攒一眼,招呼她过来,同桌的齐硕更是夸张,亲自到了门口把她迎到郁孟平身边坐定。
郁孟平眉毛也没掀,问她:“会打牌么?”
周攒点点头。
他就直接把手上的那副牌给周攒。
“这盘你自己不打,让我打?输了怎么办?”周攒问。
郁孟平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输了就输了,赢了算你的。”
他问周攒要喝什么。
周攒不爱喝酒精浓度高的,活活给自己找罪受,特意说道:“我要喝甜的。”
其它第一次见周攒的人,看到她使唤郁孟平,不由得多留意了一些。
每个男人身边多多少少挂着一两个女的,郁孟平周围干干净净,倒不是没人不愿意去,而是不敢去。
对于这些探究的目光,周攒都视而不见,接过郁孟平给她倒的气泡酒喝了一口,又还给他,让他帮忙拿着。
她看了眼手上的牌,比其他三人剩下的还要多,耿宪只剩下五张了,一轮过后,眼见马上要赢。
郁孟平坐在边上看她打牌,在他说不要有压力,随便打的时候,周攒已经挽回局势,胜利的天平向她倾斜。
周攒赢了这幅牌。也是在赢了之后才知道他们赌得有多大,暗自庆幸没有输。
“我们攒攒就是聪明,继续打。耿宪今天从二哥那赢了不少钱,你可得赢回来,我请吃大餐。”齐硕笑说。
牌桌上活络开来,不少人说着奉承话,郁孟平只是笑笑。周攒能感觉出来他今天异于平常的沉默。
她时不时打量他,郁孟平则轻佻地捏捏她脖子:“齐硕还说要请你吃饭,好好打,我也跟着蹭点。”
周攒乖巧地点头,说好。
坐在耿宪身边的女人有点不乐意了,嘟着嘴对耿宪说些讨巧的话:“我们输了怎么办呀?”
耿宪毫不在意,眼睛幽幽的,“输了正好,少给你买个包。”
那女人哼了一声。
周攒不会玩□□,但纸牌玩得很好,她玩了几局,就没有输的,到手的钱也越来越多,让齐硕惊叹。
周攒把钱给郁孟平,郁孟平按住她的手,“给你的,放好。”
那些钱几乎抵得上小城市房子一半首付了,她嫌这些钱有够烫手的。
郁孟平的手机响起,和周攒说了声就去外面打电话。钱也赢得越来越多,周攒觉得没意思,手上这幅牌输了,就找了借口不打了。
立马有人补上她的空缺。
齐硕让人拿了个果盘给她,不然就是他招待不周,唯恐二哥说他。
于是周攒一个人坐在黏黏糊糊的包厢里,吃着大果盘,显得傻气十足。
刚才郁孟平给她倒的甜酒,周攒没注意喝多了,又吃多了果盘,要去卫生间解决一下。
大概是卫生间那边比较安静,周攒走过去的时候碰到了郁孟平,他背对着周攒打电话,没看到她。
郁孟平似乎心情不太好,敷衍地应付着电话里的人。
“老爷子在哪家医院?”
“难道我还能不去?”
“怎么又说江家的事,我都让老爷子流放了,眼不见为净的,还要我怎么样?”
“知道我不高兴,您还老提?”
这些话跟长了翅膀似的,不由自主地飞到周攒耳朵里,她不道德地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什么事,索性转身去了另外一边的卫生间,免得到时候尴尬。
周攒从卫生间回来,包厢比她离开之前要更加喧闹。
齐硕牌也不打了,混在一群人前唱歌,而刚才坐在耿宪边上的女生软软地靠在耿宪身上,两人耳鬓厮磨。
扫了一圈,周攒没在人群中找到郁孟平。一阵潮风吹来,她的脖子凉凉的,周攒转头,在风来的方向见到了郁孟平。
会所外面是蓝阴阴的夜空,高耸的建筑成了墨色剪影,明月当空照,郁孟平斜倚在铁架栏杆上,白玉似的脖颈下解了两粒扣子,眉眼间凝着忧郁,寒灯煌煌。
郁孟平捏着威士忌酒杯,抬头看见周攒,朝她招手,让她过来。
周攒走过去,想起自己刚才不小心听到的墙角,料他现在心情不怎么好。
“怎么不过去?”她问。
郁孟平摇摇头,揽过周攒的身子,两人看着街边夜色,不说话。
周攒被困在四角之一处,后背贴在他胸膛上,春末初夏的季节,即使连京城也有了夏虫的嘶鸣,在他们单辟出来的一块阳台下很是明显。
郁孟平太过沉默,周攒悬着颗心,她转过身子,与他面对面。
郁孟平衬衫领角没有归整好,别了进去,周攒看见了,让他弯下腰,郁孟平倒是很配合。
白皙纤弱的手穿梭在黑色衬衫之间,周攒有时候会不小心碰到他脖子上的肉,温凉柔软。
其实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亲密举动,但有种几十年夫妻间的默契。
晚风微微吹来,吹散黑发,耳垂上的金色耳环时不时露出来,熠熠生辉。
双颊微醺,眼睛濛濛地看过来,唇齿间有淡淡的果酒香。
周攒整理好后,右手滑落,被郁孟平轻轻牵住,她听到唇齿间有什么东西被咬碎。
声音很微小,并不大。
“在吃什么?”她仰着头问,有些好奇,刚才过来的时候除了杯酒,也没看到他拿了什么。
眼里浮着纯粹的,单纯地笑。
郁孟平喉咙轻微的发哑,好像有芦苇拂过。
他恶劣地咬得更大声了点。
“小气,一个人吃独食。”周攒说。
小巧的鼻子微微皱着,那双沉醉的眼里映着他整个人,仰着的小脸,从额头到下颚,流淌着东方式的韵致线条,像是古典画上的婀娜笔触。
真是看不够。
郁孟平忽然无声地笑起来,眼角勾上去,放开周攒的手,碾开吹落在她嘴唇上的发丝。
“这么想知道?自己尝尝不就行了。”
没给周攒任何反应的机会,郁孟平低下头,两唇贴住,他吻着周攒的嘴唇。
周攒瞬时间有些错愕,被迫接受这一冲击力,像是被盛夏的太阳晒红的海水涌上来,有些蒸人,随后这波海水退去,又涌上来一波,但却是冰冷的清凉。
是冰块,周攒这才反应过来郁孟平刚才是在吃冰块。
然而,周攒以为他还要继续停留的时候,郁孟平浅尝辄止,他抬起了脸。
周攒像是不小心掉入海水中被人救上岸边,两手捏着郁孟平的衬衫,脑袋靠在他胸膛上起伏不定,暗暗轻咳。
“怎么样?好吃么?”郁孟平轻轻地问。
他的胸膛发震,震得周攒晕头转向。
“我们离开这儿?”他在周攒耳边轻声询问。
周攒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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