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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朵郁金香


一直到演讲结束,周攒都挺直着脊背,不敢有丝毫懈怠,比任何人看上去都是优等生的模样。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其实演讲只听得七七八八,余下的那两三分都在眼角余光里。

        郁孟平懒懒散散地玩了会儿手机,到演讲快结束的时候竟然闭上眼睛假寐。

        周攒几乎可以断定,他是有意如此,这样一来,正好杜绝从四面八方涌来攀谈的各界领导。

        那几位领导只好相视一笑,自讨没趣。

        最后又去别处找乐子。

        脚边放着一袋子还未换上的衣服,周攒安静地坐在那儿,感受着人/流如织,如潮水退去,裸/露出大礼堂的闷红本色,她并不急着走。

        渐渐地,有种电影大结局落幕后,空荡荡的寂寥。

        周攒的手机跳出来条微信。

        蔡彤彤:【周攒你在哪儿?不是说好去吃烤肉的么?你快点!!】

        周攒并没有立即回复,而是把手机调静音,当作没看见。她继续坐在那儿,好像守着郁孟平睡觉。

        直到大礼堂门口的光线爬上前排红木桌面上,郁孟平还没有醒过来,周攒才下定决心拎起脚边的袋子出去。

        细细的鞋跟踩在地板上,路过郁孟平的时候,周攒正大光明地看了他一眼,男人后脑勺点在椅背上,双目紧阖,薄唇轻抿。

        最是云淡风轻的闲适样。

        她不是影院的客人,是郁孟平的同路人。

        大约十几分钟后,周攒在厕所换回衣服,打定主意让蔡彤彤她们先去烤肉店,自己又折返了大礼堂。

        她不过是来看看他醒了没有,时值傍晚,可不要让打扫的同学为难才好。要是他醒了,她还得多谢他上回帮忙。

        可等她步履匆匆小跑过去的时候,偌大的大礼堂只剩下分散在四处的几个做打扫的学生。

        而原先郁孟平坐着的位子,早就空无一人。

        周攒走过去,那张桌子上放着透明的铭牌,里头的红纸上用楷书打印着他的名字。

        周攒也是在这时候才知道他叫什么。

        郁孟平。

        现在谁名字里还嵌一个平字?像是八/九十年代流行的老头名似的,倒是与他给周攒留下的印象相仿。

        沉静时温温,撩拨时荡荡。

        有大二的同学过来收铭牌,见周攒挡在路上盯着那块铭牌,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同学,有什么事么?”

        周攒这才回过神,摇摇头,转身要走。

        余光却见到郁孟平的铭牌被随意地丢进筐里,与其他人混为一谈,红色得刺目,周攒转回身,露出讨好的笑:“学长,这个给我吧。”

        而与此同时,郁孟平站在大礼堂建筑外不远处,像是在等人,他仰头看着这一切:小姑娘披着长发兴冲冲地跑进礼堂,几秒过后,又从中出来,稚气未脱的脸上不知为何稍显失落。

        霞横玉兰树梢,宽松的白毛衣外套在金色的晚风里光茸茸,她整个人都有种浪漫电影里的柔光感。

        与灿烂辉煌的白玉兰相得益彰。

        f大的玉兰还真是开得盛,目睹这一切的郁孟平忽然这样想。

        周攒站在二楼靠着护栏往外望的时候,是没有指望还能见到他的。

        却无意间四目相对的时候,紧捏着红色铭牌的右手忽然一紧,立即将红色纸张捏得皱皱巴巴,尖锐的棱角硌着她柔嫩的掌心。

        他周围很吵闹,都是来来往往、结伴出行的人,只有他独身一人站在树下。

        玉兰花开得热闹灿烂,显得郁孟平更加可怜了。

        郁孟平笃定地笑着,朝她挥挥手。

        周攒再三犹豫之下,还是下楼,朝他走去。

        京城到了四月温度攀升,直逼夏日,周攒也是在后来几年漂泊的日子里明白:京城是没有春日的。

        周攒走到郁孟平身边闻到若有似无地烟味,他刚才在树底下抽烟。

        “怎么还在这儿?”周攒问。

        郁孟平有些热,袖子都卷上去两折:“你们学校太大,等我睡醒出来不认识路了。”

        “我正好要出去,我送你。”周攒说,彼时的她还很天真,那点雀跃没隐藏好。

        郁孟平忽地一笑:“行,还得谢谢你。”

        两人朝大门口走,周攒略略走在前头。

        “应该是我谢你,”她总算把这件事说出口,“上回那件事。”

        “原来是这样”

        “什么?”郁孟平说得糊里糊涂,周攒仔细听着也听不懂,怕真让他觉得自己不近人情,忙问。

        “我以为上次太狼狈,你不想和我说话。”

        “为什么这么说?”她从来都不是好面子的人,即便那晚有些丢脸,却也不会不记得这份情。

        “要是愿意,刚才怎么不和我说话,连走了都不叫醒我,真是无情。”

        郁孟平忽然看向她,眼里促狭地笑,让周攒立马否认:“瞎说,我明明给你留电话了,也没见你打电话给我。”

        “原来是气这个,这好办。”他把手机拿出来,按了几下,一会儿,周攒的手机响了。

        手机正好在周攒手上,震得她手麻。

        郁孟平看过来,瞟了一眼:“这就是我号码。”

        “一件小事,你刚才在楼上怎么还哭?”他揶揄,“号码也拿到了,总该笑一下?”

        一路盛开的玉兰树下,周攒真是白得发光。

        “谁哭了?”周攒懊恼,小声反驳。

        郁孟平光明正大地笑着望着她,像是无声地解说。

        “谁要你的号码了,我又没说要你号码。”说得她好像稀罕似的。

        “那我主动给你行不行?”

        周攒为自己辩护:“要号码干嘛?”

        “当然是联系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郁孟平就走到前面一点,周攒本想辩驳,抬起头时正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眼睛,忽然觉得手中的手机千斤重。

        周攒忽然恍惚,像郁孟平这样的男人,是不是向来都是女人主动找他?

        接下去的一路,郁孟平似乎对枝叶离披的玉兰花很感兴趣,问了周攒不少问题。

        周攒一一解答,并且告诉他长得最盛的玉兰花当属教师楼前那一株,年头最久。

        郁孟平仰着头看花,淡淡道:“是嘛?”

        “你要是今天不急,我现在带你去看?”

        郁孟平看过来的时候,周攒忽然紧张。

        然而,有道声音打断了他们。

        周攒看过去,见到姜致年从小门朝他们走过来,他戴着副黑框眼镜,穿着不怎么讲究,很有知识分子的清骨。

        周攒礼貌地向他问好。

        姜致年是记不得有她这么个学生,点过头后看向郁孟平。

        两人显然是认识,郁孟平喊他致年叔。

        “怎么还在这闲晃?”姜致年好奇的目光在两人间游走。

        这时候轮不到周攒说话,郁孟平说:“迷路了,正好碰上有人带路。”

        姜致年了然地点头,随后啧地一声骂他:“你从小在f大长大,居然还能迷路?!”

        “瞧您说的,都多久没来了。”郁孟平看了一眼周攒,笑说。

        “你妈妈答应了老校长这学期要来上两节课,估计有你受的了。”

        郁孟平笑笑,没说话。

        姜致年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别让你妈妈久等了,快过去吧。”

        周攒没跟郁孟平说上一句话,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跨过小门,坐上了校门外停在那儿低调的黑色奔驰。

        开门间,里头坐着位优雅的中年女人,白色套装,耳尖的珍珠璀璨,正是下午演讲的孟女士。

        孟春兰,郁孟平,她早该想到的。

        这天晚上还发生了件事,以至于很多年后周攒想起来觉得要是没有这件事,她和郁孟平多半是没有后续。

        大礼堂发生的事就当她苦读生涯中的浓墨重擦的一笔。

        可偏偏所有一切都将她往命中的路上引。

        那天她忙完学校里的事情,匆匆坐公交车去学校附近的商场找蔡彤彤他们。

        周攒帮了蔡彤彤小忙,蔡彤彤就要请她吃饭,除了周攒以外,还有寝室里两个本地京市姑娘和班里其它一些男男女女。

        蔡彤彤家境小康,不缺钱花,几个人吃了烤肉后又说要去唱歌,几瓶高浓度的啤酒下肚,蔡彤彤有点晕晕乎乎。

        如果说周攒有些天真,那蔡彤彤无疑就是天真的大号傻子。

        喝醉了的蔡彤彤抱住周攒的手哭号:“周攒攒,你知道在学校里我最喜欢谁么?我最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周攒翻着手机,任她贴着自己,偶尔敷衍地应两句。

        “谁让我们都是同一个高中出来的呢,天高皇帝远,我们只能相依为命,真是命苦啊~”

        “你看看你,学习成绩好,保送生,上学期还他妈拿了年级第一,长得吧,还清心寡欲,小模小样的。”

        手机卡了两秒,周攒才有空回她:“你在骂谁呢?”

        “谁骂你,我是觉得你长得像天仙,天仙知道么?偏偏孙照佳这狗东西出/轨/劈/腿,傍上个本地富婆尾巴都翘上天去了,天天在朋友圈秀恩爱,恶心死我了,呜呜呜呜呜”

        乍然听到孙照佳的名字,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那天晚上周攒就拉黑删除了孙照佳的联系方式。

        现在听来也只是指尖微顿,对这个人已经没有情绪起伏,他都做出这样的事,难道还要周攒留在原地等他不成。

        周攒不是这样的人。

        “还提他干什么。”她平静地说。

        “对对对,不提这种拜金男,我就是心疼你,知道么,周攒攒,要不是我寒假摔了一跤,摔得我坐骨神经痛,迟来学校一个月,不然我”蔡彤彤卡壳了。

        “不然你帮我打他一顿?”周攒笑问。

        “嘻嘻。”蔡彤彤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打人犯法,我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周攒脸上笑容渐失,除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外,他们都清楚白雨欣在这两所学校间名号大,不好惹,之前还在她爸妈的庇护下,开车进学校把一学生撞进了医院,最后赔了点钱,也就草草了事。

        蔡彤彤说:“我是说要给你介绍男朋友,找个比孙照佳更帅的,更有钱的。”

        “我看今天下午坐在你过道边上的那男的就很不错。”她幽幽说了句,甜腻的酒香吹得她起鸡皮疙瘩。

        周攒恰好在翻通话记录,见到傍晚未接来电那一栏的号码,耳根子发红,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里窝着烦躁。

        她把蔡彤彤扶到沙发另一边,起身借口说要去上厕所。

        ktv的卫生间终于让周攒耳根子清净,她只喝了半瓶啤酒,脚步发软,怔怔地看着郁孟平的号码。

        他是个危险又迷人的男人。

        周攒很清楚,犹豫着还是删掉了他的号码。

        她不想现在回去包厢,百无聊赖地刷了朋友圈,一溜眼全是朋友美食,国内外著名景点打卡,周攒给以往几个玩得不错的朋友点了赞,便退出来。

        之后点开微博头像。

        她不怎么用微博,注册这个账号还是高考毕业的时候,应几个同学的要求,相互关注来着,之后就没再动过。

        刚一刷新,孙照佳的最新微博就跳出来。

        sunzzzzz:谢谢老婆大人的克罗心情侣手链,生日这一天,和旧时光告别,人生迈向新阶层白白喵喵欣,我永远爱你。

        照片上孙照佳不再穿着晚风一吹就膨起的白衬衫,而是奢侈品缠身,他和白雨欣拥吻,再看一眼时间,是周攒被劈腿的那晚。

        周攒猛然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已经没有心痛,反而颇为好笑,笑自己识人不清,怎么就没看出他从头到脚是个虚伪的东西。

        周攒以为他会愧疚,然而并没有,孙照佳迫不及待地想上一个新的阶层,他把周攒当破烂的垃圾,恨不得早点蹬掉。

        上一个阶层真的这么有魔力么?

        能让人毫无愧疚心么?

        周攒后脑勺抵在白瓷砖上,春日的凉气孜孜地传上来。

        周攒在春夜里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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