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篡位


夜半时分,  洛阳新宫。

        内廷一处的华贵寝殿响彻着孩童不休不止的哭啼声,李淑颖从华贵的壶门床处起身,心烦气躁地走到殿外。

        宫人齐齐向她福礼,  恭唤“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乳娘仍在耐心地哄着怀里刚到一岁多的男孩,  可任她使尽了浑身解数,男孩却没有任何止泪的迹象,仍咿咿呀呀地挥舞着两个小胖胳膊。

        李淑颖这一过来,男孩的哭声反倒更大了些。

        李淑颖美丽的面庞显露了几分烦躁,  不悦问道“这孩子都断奶多久了,  怎么还总是这么哭?”

        乳娘回道“回娘娘,  傅贤妃在世时,是将皇子亲自喂养的,  许是皇子一时离了亲母,  有些不适应吧。”

        李淑颖眯了眯眼眸,厉声道“往后他的亲母就是本宫,  好端端地,你在本宫面前提什么傅贤妃?”

        乳娘神色惶恐,  赶忙对李淑颖连声认错。

        宫人都说,傅贤妃便是从前在东宫的那位傅良娣,  她在产下一名皇子后,  身体本就亏空虚弱了不少,  在迁都的路上又染了疾病,便暴毙身亡了。

        而那时天气炎热,尸体很容易腐烂,  皇帝便在皇后的建议下,  将傅贤妃先就近安葬,  等来年皇帝去祖陵祭祀时,  再将她的棺樽移到离长安不远的皇陵。

        可事实却是,傅贤妃虽然确实在途中患了疾病,可她却并没有立即身故。

        皇后买通了医官,给傅贤妃下了会昏迷不醒的药,直接让人将她给活埋了。

        李淑颖自从失去了能为人母的资格后,倒是也再不寄希望于博得皇帝的宠爱了,而是在民间选了许多姿色上乘的美人,并将她们培养成自己的人,纳入后宫,安插在了皇帝的身侧。

        而她对傅贤妃使出如此残忍手段的原因,一是当年的东宫旧怨,二则是,为了去母留子。

        李淑颖既然是皇后,那她只要能将皇帝的亲子养在膝下,在后宫的地位就能稳固,且傅贤妃亲子的年岁尚小,等小皇子长大后,自然就不会记不得小时候的事了。

        看顾小皇子的乳娘是李淑颖信任的人,知道傅贤妃真实的死因,她觉皇后娘娘的手段属实过于残忍,等傅贤妃从棺材中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被活埋了,该有多么的窒息和绝望。

        李淑颖无甚耐心地将傅贤妃的儿子夺到怀中,小皇子已经能够说出一些最简单的音节,抽抽嗒嗒地唤着娘。

        李淑颖知道他在唤人的是傅贤妃,不禁眯了眯眼眸,对怀中的男孩命道“要唤母后。”

        小皇子不肯唤,哭得也更厉害了。

        李淑颖的语气沉了些,又道“你要记住,你母妃已经去世了,本宫才是可以照拂你至大的母后。”

        许是因为男孩的冥顽不化,李淑颖在说话时,捏握他小胳膊的力道也重了些。

        乳娘身为人母,自然心软,见不得李淑颖如此对待小皇子,哀求道“娘娘,还是让奴婢来抱着皇子吧。”

        见着男孩的哭声转小了些,李淑颖才阴沉着面容,将孩子递还给了她。

        这时,殿外急匆匆地来了个禀话的太监。

        李淑颖的神情即刻变得机警,夜已深沉,太监这么晚来到她的宫殿,定是有要事相禀。

        她召太监入殿时,却见他发髻上的盖耳笼冠都没扶稳,一脸急色,忙不迭地用尖细的嗓音道“娘娘,叛臣霍平枭的大军早在两个时辰前就已经入了都畿道,怕是不到清晨,他们就要攻入东都皇城了,您快收拾收拾细软,准备逃吧!”

        李淑颖听罢,面色骤然一变。

        刚迁都不久,皇帝就在她和她嫡出叔父,亦是现任丞相李岚的建议下,召集了七个节度使,率地方的州郡兵对叛臣霍平枭进行围剿歼灭。

        届时,与骊国接壤的北地小国竭国也会派军增援骊军。

        眼下那蜀昭王霍平枭应当自顾不暇,在跟其余的州郡兵抗衡,怎么就率兵来攻占东都洛阳了?

        李淑颖心中疑惑万分,即刻命宫人收拾行囊。

        她压根来不及整饬衣发,最先想的是去寻萧崇,再同身为君主的他商议商议对策,看看还有没有机会抗敌。

        去皇帝寝宫的路上,李淑颖看向身侧的禀话太监,颤声问道“霍平枭手底下的兵员,完全不及那七个藩镇加起来的和齐国公手中的兵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三十万大军,还打不过十几万大军吗?”

        太监的面庞犹带着些微的恐慌之色,回道“娘娘,刚才陛下得到了消息,说是齐国公也叛变了,成了霍平枭麾下的部将。齐国公这一叛,那七个藩镇只有四个还肯继续为大骊出力,其余的不是作壁上观,就是也归降了霍平枭。”

        李淑颖行在宫道上,气的简直要用指甲将掌心扣出块肉来。

        萧崇顺利登基后,就因当年的旧怨,等不及地要清算陈贵妃。

        先帝走得太急,没在生前,对这位他最宠爱的妃嫔周详的安排过。

        李淑颖当时就劝过萧崇和太后,陈贵妃的父亲齐国公手握兵权,就算再恨陈贵妃,也该看在齐国公的面子上,善待他的亲女。

        可萧崇和他的生母都不是会顾全大局的人,太后甚至还召集先帝的后妃在太妃们群居的宫落里,一起奚落疏远已经成为贵太妃的陈贵妃。

        因着女儿被苛待,齐国公自然对皇帝有了怨怼,萧崇登基后,生怕齐国公会拥兵自重,成为第二个霍平枭,便在迁都后,将他派到藩镇戍边去了。

        齐国公这一反,大骊的军中再无能镇住几十万大军的优秀将领,虽然兵员的数量看着多,实际却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压根就抵抗不了霍平枭手底下那些悍勇的精兵。

        李淑颖还未走到皇帝的寝宫,夜空中忽地划过一道尖锐的“呲”音。

        她仰首看去,火铳恰好在皎洁的半月旁一闪而过,隔着华贵歧头履的鞋底,她仿佛能觉出,宫道上的青石板地在微微震动。

        李淑颖的周身蓦然产生了某种深深的颤栗感,她观周围宫人的反应,方才确定,这一切并不是错觉。

        沿着地脉,能听见泱泱大军行进的可怕声音,数十万人马的铁蹄重重踏地,步伐整齐划一,颇有节奏,与她心跳的频率渐趋一致。

        这些声音离新宫的距离越来越近。

        最可怕的是,皇城的宫墙外,完全听不见洛都百姓的骚乱和吵嚷之音,反是尽覆十几万甲兵雄浑的军号声。

        兵临城下,后妃、宫女、太监们再顾不得天家之威,纷纷逃窜,惟有持节的禁军中郎将仍对皇家忠心耿耿,用戈矛维持着秩序。

        夏夜拂来的风莫名沁了几分寒彻透骨的萧瑟之意。

        李淑颖站在巍峨严整的宫宇间,一时失神。

        多年以来,她努力的、争取的、引以为傲的一切。

        无论是华贵的宫宇,至高无上的凤位,还是万人景仰的荣光,都将被霍平枭这个男人在一夜间颠覆。

        一时间,李淑颖仿佛被浓重的绝望深深地缠裹,她觉头脑晕眩的同时,却又莫名觉得,眼前的这一切,有些似曾相识。

        当晚,叛军以雷霆之势占据了洛阳的新宫。

        叛军将所有的皇室成员尽数抓获,就连没随行来洛阳,仍在长安镇守的萧闻也被押送到了新宫。

        北边的竭国,则将小国惯有的墙头草嘴脸发挥得淋漓尽致,一见势头不妙,即刻撤去援军,连夜命使臣给霍平枭呈递了求和书,上面的每字每句都透着谄媚和逢迎,他们君主的态度,完全支持霍平枭称帝。

        眼下,据正式登基的黄道吉日还有十三天。

        霍平枭命齐国公和狼骑团的其余将领在各地清剿前朝余孽,南境的几个监察道纷纷表示归降。

        虽然还有几个监察道在负隅顽抗,可逻国大势已去,霍平枭建立的新政权还得到了别国的支持,那些藩镇的州郡兵早就军心涣散,内部溃烂,归降于新的王朝,也是早晚的事。

        多数的萧氏子孙和后妃都被暂时关押到了监牢中,惟李淑颖、萧闻和萧崇不同,他们被霍平枭命人用铁链拴住了颈脖、脚腕、手腕,还要将四肢爬伏在地,做狗奴之状。

        霍平枭每日都会派宦官过来,盯着他们三个学狗吠叫,如若吠叫的不响亮,或是不肯吠叫,就会有禁军拿沾了盐水的鞭子抽他们。

        萧崇屈服的最快,学狗学的最像,叫的也最欢。

        萧闻却宁死不屈,被鞭子狠狠抽打的次数也最多,其中他昏死过好几次,却又会被人用冷水泼醒。

        生不如死,不外如是。

        李淑颖一开始也不肯学狗吠,她不知霍平枭是如何想出这么作贱人的刑罚,可这么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自是让她在挨了几下鞭子后难以消受。

        最后只得忍着羞耻,也跟萧崇一起跪在殿内,跟狗一样,对着龙椅连声吠叫。

        李淑颖能明白霍平枭如此惩戒萧闻和萧崇的缘由。

        萧崇是前朝的皇帝,再怎么羞辱都不为过。

        萧闻则在他去益州的这几年中,没少给他下过绊子。

        可霍平枭为何也要这么羞辱她,难道就因为她是萧崇的皇后吗?

        李淑颖饿了多日,每日只会有宫人给他们送些搜米,防止他们饿死。

        “吱呀——”一声。

        大殿的长窗被宫人打开后,灌进殿内的晨风逐渐将血腥味冲散,洒向地面的朦胧日影亦将走进男子的高大身影斜斜拉长。

        李淑颖这时略微转醒,嗅见了那人身上龙涎香的气味,耳旁亦划过那道熟悉且冷沉的声音“把这几条狗,给朕弄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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