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泽村日菜站在原地看着太宰治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一种觉得他好像不会回来了的错觉。
“怎么办啊系统……”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了点哭腔，甚至把脑子中的自言自语哽咽着说了出来。
她是真的不知所措，也是真的难过。
又或许是她在受到剧烈冲击的此时此刻彻底带入进了角色的设定,那种震荡的感情共鸣让她真正变成了这个见证惨剧的女孩。
泽村日菜不敢哭得太大声，她抖着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剧烈起伏的胸口像是下一秒就要呼吸过度地昏厥过去。
在她的背后就是老板大叔的尸体,早晨刚被她亲手拖干净的地板让血浸湿了大半,变成了红褐色的污渍凝结在了脚下。
爆炸燃起的火还在向着周围翻涌灼烧,烧焦的味道源源不断地污染着周围的空气，也让女孩的大脑变得昏昏沉沉。
远处渐渐传来了消防车的鸣笛声。
‘宿主，您还是快点听太宰治的话快点找地方藏好吧。’系统好心提醒道,‘这里应该马上就会有其他人过来了。’
泽村日菜使劲擦了擦脸。
‘太宰治去了哪里？’
系统迟疑片刻,‘……应该是去救织田作之助了吧。’
同样的发展它早就在跟着任务者收集的过程中经历了很多次,所以这一次的结局应该也是和从前一样。
‘别想了宿主，您什么都做不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等他回来吧。’
如果太宰治真的会回来的话。
系统想。
毕竟，至今为止,还没有任务者能够成功推进到mimic事件之后的故事。
无论之前的太宰治是什么态度,给了任务者们什么样的期待和希望，当到达这个时间点后都会毫无预兆地从任务者身边脱离，从此一直消失不见。
同时,能从太宰治身上捕捉到的感情能量也会在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不断递减,最后由系统判定任务失败。
泽村日菜不知道系统的想法。
她整理了下情绪，将地板上自己刚刚新踩上去的鞋印擦净。
确定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之后，她最后看了一眼睡着的店长和变成烟火的面包车,对着这间盛满回忆的咖喱店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咬牙转身迅速离开了这里。
太宰先生让她藏好等着他。
泽村日菜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了什么杀了孩子们和老板。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复仇，又要在哪里战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太宰先生对一切守口如瓶，只是让她藏好，而不是像从前一样默许她追上并肩战斗。
就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被排除在了这场悲剧之外成了一个滑稽的看客。
她有的仅剩太宰先生的那一句承诺。
所以，她相信他一定会回来，带着织田先生一起。
他们可以在一个新的记地方重新开始，虽然从阴霾中走出来可能会花费很长的时间，但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一定会是这样。
泽村日菜带上口罩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将头发绑起塞进棒球帽里，压低帽檐挡住特殊的瞳色，再套上一件大码的衣服遮住身形。
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少女敏锐地躲过所有监控摄像头，沿着河岸向着不知名的方向寻找着适合隐藏的地方。
——所以她不能胡思乱想，只要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就好。
好在距离咖喱店后方不远处的地方就有一座面积不大的小山，上面是一个罕有人迹的森林公园。
泽村日菜选择了一颗看起来不太显眼的树爬了上去，蜷缩起来将自己隐藏在了枝叶茂密的树冠中。
她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山下隐隐约约的黑烟，又看着那烟被彻底扑灭。
人群叽叽喳喳地聚集在事故发生的楼下，然后又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散去。
好像一场电影终于散了场。
团聚的乌云在崩散前夕挤出了几个小时的瓢泼大雨，将地面上最后一点残留的痕迹都冲刷殆尽。
虽然有树叶的遮掩，泽村日菜还是被淋得浑身湿透，她进山时的脚印重新变回了平整的泥土，潮湿的衣服似乎让她和树枝紧贴在一起成了一个整体，成了一截向阳的枯叶。
太宰先生。
她在心里不停默念着这个名字，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
“……”
“……日菜。”
“日菜，醒一醒。”
她猛地睁开眼。
有一瞬，她以为是自己做了梦。
但等到视线下移，她看见那个梦中的黑发少年正站在树下，在和她对上目光的时候露出一个和平常无二的微笑。
“终于醒了。”
太宰治叹了口气，似真似假地抱怨道。
“能在那种地方睡得那么安稳，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泽村日菜被他说得下意识抹了下嘴边，只擦到了几滴还没干的雨水。
“太，太宰先生？”
太宰治仰头看她，脸上的绷带不知什么时候被完全解了下来，鸢色的瞳孔里一片沉静。
他笑道：“怎么，几个小时不见就不认识了吗？”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这个态度可真伤人啊。”
“我没有！我只是太高兴了——”
泽村日菜忍不住幅度较大地动了动，长时间蜷缩着的四肢猝不及防地一阵酸麻，让她差点从树干上摔了下来。
“抱歉太宰先生，我马上就下来。”
她用脚努力地够着凸起的树杈，然而几次都刚好踩空。
太宰治走到树下，对着摇摇欲坠的少女张开双臂。
“跳吧，日菜。”
他说。
“我会接住你的，不要害怕。”
泽村日菜当然不会害怕。
就算让她真的狼狈地摔下树，只要不是动弹不得的伤势，她都能重新站起记来。
此时她手臂上的伤还在默默地渗血，也不止一次遇见过比这危险数百倍的逆境，能眼也不眨地对敌人开枪，哪怕在遇见太宰治之后受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她也只哭过两次。
但他现在对她说，不要害怕。
泽村日菜松开了紧抓着树枝的手，向着下面纵身一跃，带着满身的寒露扑进了那个对她张开的怀抱。
太宰治稍稍后退了两步卸去力道，扶着少女在原地站稳，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将自己的大衣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走吧。”
他很自然地牵起泽村日菜的手，向着山下走去。
“太宰先生找了我很久吗？”
“没有哦，日菜虽然藏得很好，但稍微一留意就被我发现了。”
“……明明连我藏在壁橱里的酒都找不到？”
“哦呀，原来是在壁橱里吗。”
太宰治似乎是可惜地感叹了一声。
不知道是在叹他一直想要的酒就在这么显眼的地方，还是在叹他再也喝不到那瓶被藏在壁橱里的酒了。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偌大的森林公园里只有他们二人的影子被月光映在地上。
织田作之助没有回来。
泽村日菜将帽檐又压低了些挡住了眼睛，声音尽力保持自然。
“太宰先生，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少年柔软的黑发随着走路微微摇晃，他大概早就想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将手上一直提着的包扔到了泽村日菜的怀里。
里面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塞得鼓鼓囊囊的，她疑惑地拉开一看，差点被闪瞎了眼。
“太宰先生，就算是黑手党，抢劫银行也是违法的……”
包里装的全是一沓一沓，放得乱糟糟的日元。
太宰治被她惊恐的表情逗笑，“都是从同事那里‘借’来的，合法的合法的。”
他对着头顶的星空，脚下一步步走得很慢。
“……距离上次的旅行好像已经过去了一年，虽然最适合花见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日菜想去看看富士山下的樱花吗？”
“富士山？”
“还有还有，静冈那里的茶好像很出名，反正肯定比日菜平时在家里泡的超市茶叶好上几倍。”
太宰治兴致勃勃地说着。
“既然都到了那里，还可以顺便坐车去趟伊豆！啊——好想躺在白沙滩上好好睡一觉。”
“如果是在有着那般风景的地方入水，就算是下辈子做梦时想起，应该也会觉得幸福吧。”
他忽然转过身，对着安静听着的泽村日菜提议道。
“一起去看海吧，日菜！”
“现在就出发，反正时间和钱都有很多，以后的事情都留到以后去想。”
“早上去赏花，中午品茶，晚上可以去沙滩边看夜景……我们可以一直待在一起，一起度过很多天。”
他像是在描绘着一个触不可及的美梦。
明明两人还身处幽静阴暗的森林中，泽村日菜却记好似已经看到了他口中那个虚构的明天。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仿若海面起落的潮声。
泽村日菜用力地回握住太宰治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一起去吧，太宰先生。”
……
本以为要在附近找个地方先睡一晚，却没想等到两人慢慢悠悠地从森林闲逛出来，天色已经微亮了。
泽村日菜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睡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太宰先生是什么时候找到她的，又在树下等了她多久。
两人买票坐上最早一班的车。
泽村日菜还保留着之前的乔装改扮，但太宰治却肆无忌惮地露着脸，和往常无二地走在横滨的街头。
“太宰先生不需要遮掩一下吗？”
“嗯？遮掩什么。”太宰治笑道。“日菜以为我们是去逃难吗？”
她被说中心思，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虽然和首领的确有了点小矛盾，不过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而且，不是都说了是旅行吗？”
泽村日菜看着他不似作假的神情，一直吊着的心缓缓放了下来。
据说河口湖附近有一个很适合远观富士山的地方，两人在附近的巴士站下车。因为不是旅游季也不是节假日，笔直平坦的柏油路上连往来的车辆都很少。
泽村日菜新奇地到处看了看。
“太宰先生，那里有家羊羹店！”
她指着路边的招牌，试图拉着身边的人进去尝一尝。
太宰治对甜品不太感冒，但还是陪着她走了进去，然后坐在椅子上对着面前白瓷盘里黑漆漆的方块发呆。
“好吃！”
泽村日菜捂着嘴夸奖道。
“太宰先生不吃吗？还是说不习惯咸味的羊羹？”
太宰治苦着脸，叉起嗷呜一口送进了嘴里，然后一边皱着眉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评价道。
“有点腻。”
他猛地灌了一口茶，这才长出一口气。
“甜品的话，还是日菜做的比较好吃。”
旁边路过的老板娘本因为太宰治这幅好像吃什么毒药的表情有些不满，但听见这话，忍不住掩嘴调侃地笑道。
“既然如此，小哥下次还是好好讨好自己的女朋友，让她做给你吃，不要来踢我们乡村小店的生意了。”
泽村日菜连忙起身，红着脸鞠躬道歉。
太宰治倒是一副深受点拨的模样，赞同地点了点头。
从羊羹店出门再走几步就是富士山装饰桥。
泽村日菜趴在围栏上往下看，河水清澈得仿佛第二个蓝天，河堤两岸上整齐地栽种着一排樱树。虽然不是樱花最盛的季节，但远远看去也足够美丽。
太宰治两手撑着栏杆，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的静默着的白色火山。
“太宰先生，要来合照吗？”
泽村日菜拿出手机，怼了怼他的胳膊。
太宰治配合地凑了过来，但就算换成他的胳膊，也没办法将他们两个收进屏幕的同时拍到身后的樱花和山峰。
少女有些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记
咔嚓。
“！！太宰先生！！你拍了什么啊！！”
眼疾手快抓拍的太宰治把手机举得高高的，任由泽村日菜跳起来也抢不到。
“不是很可爱吗？”
“很丑！快删掉！”
太宰治哼着歌把那张照片设置成了手机屏幕，屏保是则换成了单独的富士山景色。
泽村日菜瞪着眼看他，但过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地笑了起来。
按照之前的计划，看完富士山之后他们便准备出发去静冈站，但路上却遇到了列车维修，于是便顺路去逛了逛浅间寺。
站在红色鸟居下，泽村日菜突然想到了什么。
“太宰先生，我之前送给你的御守还带在身上吗？”
太宰治和她默默对视了半晌，然后终于想起来有这么个东西一般，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应该是被放在家里了。”
他在全身上下找了一遍之后，如此推断道。
泽村日菜无奈地叹了口气。
“找不到就算了，大概也不是什么能够保佑幸运的东西。”
她说完刚迈出一步，就被莫名吹到她脚下的树枝拌了一跤，一头扎进了一堆落叶里。
太宰治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
他们的旅行出发得仓促，只有一个过分粗浅的计划。于是等到晚上返回酒店，泽村日菜正襟危坐地从楼下发放的旅游册子中开始规划之后的路线。
太宰治浑身冒着热气，头发湿漉漉地凑到了她的旁边。
“明天是去这里吗？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真是的，太宰先生把头发擦干再出来啊！”
被甩了一脸的水，泽村日菜恼怒地拽下太宰治脖子上搭着的毛巾，用力在他的脑袋上揉搓了起来。
毛巾下传来了求饶声。
“等，日菜——头发要被拽掉了——”
一番‘蹂躏’之后，头发恢复蓬松的太宰治趴在桌边翻看着女孩做出来的计划表。
“明天，后天……还有四天才能去看海吗？”
他大声发出了抗议。
“明天就去！明天一早起来就去！”
“不行！太宰先生要听导游的话！”
虽然说得时候斩钉截铁，但几乎每次最后泽村日菜都会因为太宰治的死缠烂打而妥协，这次也一样。
争吵失败后，她无奈地划掉了原本明天的计划，在上面大大地用红笔写上了‘看海’。
太宰治心满意足地将旅行册子拿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看见泽村日菜有些不开心的模样，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顺手递给她一杯牛奶。
“今天走了一天应该很累了，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见。”
泽村日菜点了点头，乖巧地喝完把杯子放到了床头柜上。
她靠坐在床沿，看着太宰治转身向着房间外走去的背影，倏地一阵心悸。
“太宰先生！”
她忍不住叫道。
太宰治‘嗯？’了一声，略带疑惑地回过头。
泽村日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喊住了他，只能故作无事地摇了摇头。
“没事，只是忘记和太宰先生说晚安了。”
记太宰治穿着浴衣，摘下脸上的绷带和那件不离身的黑大衣之后，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俊秀少年。
他听见这话，温和地笑着回应道。
“晚安，日菜。”
“做个好梦。”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宰治的话，泽村日菜这晚竟然久违地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她和看不清脸的黑发少年又进行了一次今天的旅程。
他们一起赏花，一起爬山，一起看海。
他们每天都在一起，每天都很快乐，而这样快乐的日子永不终结。
快乐到，当泽村日菜被手机铃声从梦中叫醒的时候，嘴角还带着挥之不去的笑意。
她将电话凑到耳边。
“喂，你好？”
“泽村小姐，是我，铃木园子！”
泽村日菜有些疑惑，“铃木小姐？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哈哈哈没想到泽村小姐还会开玩笑，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啊。”
泽村日菜在听到的瞬间大脑一阵嗡鸣，她飞快地抬起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的确和铃木园子说的一样，已经是下午了。
她居然一觉睡了这么久？
太宰先生为什么没有叫她起来？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
“……我打电话是想确认一下泽村小姐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吗？我家的车还有半小时左右就要到静冈了，如果来不及的话就让他们在酒店门口等一会儿也没问题！”
……什么？
“铃木小姐我好像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诶？难道不是在说泽村小姐要来我家借住的事情吗？哈哈其实昨晚收到短信的时候还有点受宠若惊，我当然是完全大欢迎！而且我家空房间很多的，泽村小姐想住多久都可以……”
铃木园子活力满满的声音逐渐从她的耳边远去。
泽村日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挂的电话。
她的太阳穴剧烈地疼痛着，让人提不起劲去思考。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撒在她的身上，却是一阵刺骨的冰凉。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几步冲到太宰治房间的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抖着手缓缓推开了门。
空空如也。
床铺整齐得好像从来没有人睡过一样，没剩下一点残存的温度。
好像她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人，也从来未曾被真诚地选择过。
泽村日菜愣愣地放下手机。
她慢慢地蹲了下来，用双臂抱住自己，将头埋在了膝盖之间。攥紧的拳头死死地抵在胸口，遏制住心脏的疼痛的同时，也防止她会像一个被抛弃的家犬一般呜咽出声。
——骗子。
……
她错过了今天的早晨，也没能等到那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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