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入v通知)
周呈眼底暗得像是一潭无法窥见底端的深泉,说出口的话格外平静,仿佛就像在问他今天吃饭了吗?
可这样的语气却令周宁感到战栗,被他的眼神锁住的那一刻,仿佛被什么视他如渺小猎物的毒蛇盯上一般,令他背后都渗出一层冷汗。
他知道了!
哪怕此刻周呈最脆弱的脖颈上都缠着绷带,整个人虚弱苍白的不像话,可这么多年来埋在心里不愿意承认的恐惧还是飞快吞噬了周宁。
外界的人都以为他奶奶依旧操控着周家的财政大权,可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现在的周家究竟在谁的掌控下!
在周呈心机深沉的架空他向来认为是一座护住他的大山的奶奶,令周家延续了无数年的家族体系几乎分崩离析时他就开始恐惧他了。
这么些年,他是外强中干,眼睁睁看着周家的不少亲眷要么放弃自己的股份要么因为查处被判得家破人亡,他太怕了,他怕有一天周呈会向他们一家下手。
偏偏他的父亲还不将这当成一回事,认为周呈让他们留在公司里便是一种态度,再怎么说他也是周呈的大伯,甚至还在偷偷策划着架空周呈的权力。
可自从陈北离开周呈后,周宁恐惧了周呈很多年了。
周呈那时候像是终于露出了自己从来没有露出过的爪牙,顺从的依附着他奶奶,做他奶奶手里最精准的一尾清道夫,可后来,在每个人都以为周呈是奶奶手里最听话的那条狗时,周家悄无声息的变了个天,公司里被周呈也清理得几乎干干净净,甚至连周呈自己的父母都被送去了海外。
从那时候起周宁就开始怕他了。
在陈北回来的那一刻这种恐惧到了最强。令他忍不住想先下手为强。
他承认自己是个被养废的草包,也承认他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在喝醉酒时灵光一闪——假如周呈因为意外死了多好。
就是这样的灵光一闪,让他忍不住定下了这个计划。
要弄死周呈是很难的,可是假如他要害陈北,那弄死周呈就太简单了,所以他把目标定在了陈北身上。
找人弄坏吊灯,切断监控,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哪怕联系人都是用的匿名身份和国外现金池里的钱,任谁都到不到他这里。
甚至今天来看望周呈都是他计划里摘清自己的一环。
可周呈怎么会知道是他?!
周宁手心不自觉的出了满手汗,他背在身后悄然握紧。
这件事他是不可能承认的。
“周呈,你不会是被吊灯砸傻了吧?”
周宁强打起勇气和周呈对视,将发抖的手藏得更深了一点。
周呈却依旧的平静,只徐徐发问:“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要把任何主意打去陈北身上。”
“不要动她、不要接触她、不要和她说话。”
“不然你会死的很惨。”
周宁不敢和他眼镜后的眼神对视,只偏过脸,冷硬的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你出去吧”,周呈说:“关好门,明天针对你父母的辞退信会放去他们的办公桌上。”
“你敢!”周宁眼皮一跳,“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哈”,周呈目光晦暗,盯得周宁越来越心虚,过了良久才听到他近乎嘲讽的说:“没有哪个周家人是无辜的。”
“我不是在等你承认,我只是在通知你而已”,他眉眼淡漠,“你不是一直都害怕我什么时候对你们一家下手吗?现在你不用担心了。”
周宁张了张嘴仿佛还想说什么,周呈却闭上了眼,冷声说:“滚出去。”
只要想起陈北可能倒在吊灯下面的模样,哪怕没有发生,他都几乎要压抑到难以呼吸。
陈北从小就是父母手中的明珠,家族的宠儿,骄傲到不可一世的小太阳,周呈舍不得让她受哪怕一丁点儿的委屈,也从来不认为有任何人有资格让陈北受委屈,更不要提受伤。
而这样的危险还是因为他才令她遇见。
周呈怎么能不呕血愤怒。
要不是因为良好的教养,在知道真相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想掐死周宁的心都有。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愤怒过了。
可愤怒之后就是深刻的厌倦。
似乎每一次他和陈北都差了那么一点。
周呈被打乱的计划不是因为救下陈北,而是单纯的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原谅令她置于险地的自己。
他靠在床头,有些失神的盯着电脑屏幕,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来,沉默着缓慢的继续处理文件。
-
清晨的鹤枝山空气里带着泥土的香气,树丛里的鸟都在叽叽喳喳的叫,稍微呼吸一口空气都令人神清气爽。
小杨今天要去给三清上贡品起的比往常早许多。
但他第一次发现有人比他来的还早,还是个大熟人。
“周哥?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周呈身上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纱布也没有拆开,裹缠在脖颈间,整个人却笔挺的跪在三清神像面前,连嘴唇都在发白。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毕竟万有观常年没什么人,他们也不习惯落锁。
周呈没有回头,只声音极淡的说:“有些事想不清楚,过来拜拜。”
“哎哟”,小杨挠了挠脑门,看着他这一身严重的伤,忍不住说:“周哥你还是起来吧,你的伤口都快裂开了,这是怎么啦?”
说着他就要来扶周呈起身,却在触碰到他的衣角时微微一愣。
他的衣服已经被初晨的露水泅湿了,这得跪了多久,遇到啥事一个人才能这样啊?
小杨想不通,他也扶不起周呈,最终只能匆匆跑去找师父。
还没到门边就遇着了同样一边匆匆带帽子一边往里走的张道长,他指了指里头,刚要开口就被张道长打断。
“我知道了。”
张道长背着手走进去,在香盒里掏了几根,打算把每天的香先敬了。
可一直没开口的周呈却突然对他说:“道长,人要怎样才能活得简单坦荡一点。”
声音哑得不像话。
张道长闻言眼里满是无奈,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周呈迷茫成这个样子,他一边给三清上香一边缓缓说:“周呈,其实有一句话我想向你说很久了。”
周呈:“什么?”
“人有的时候,活得不要这么清醒,也不要对自己这么苛刻,糊涂一点,随波逐流一点也是一种智慧。”张道长年迈有力的手扶起他,带着他走到门槛外,初晨的阳光落在周呈脸上,映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虚弱。
“三清解不了你的牛角尖,你有没有想过,你在乎的、害怕的、恐惧的,陈北其实不在乎。”
“要是我做了伤害到她的事呢?”
“周呈,要说你会害陈北,我绝对不会相信,但你假如问了,我也只能问你,你真的觉得陈北会怨怪一个人吗?”他眯着眼说:“你不是一直很清楚她是个怎样快意恩仇的人吗?”
一般有仇,陈北当场就报了,报过之后绝对不会再记恨。
这是陈北的骄傲和恩怨分明,她这样眼高于顶的人不屑于记憎任何人消耗脑容量,她从来就不会让自己不痛快。
周呈眸光微黯。
他知道陈北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只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而已。
他接受不了因为自己身边的人、事、物伤害到她。
他会觉得——
自己不配站在她身边。
也不配贪恋她的撩拨和鲜活。
厌弃感是个很可怕的东西,而周呈一直都是个自我厌弃感很高的人。
在他一步一步想办法谋取周家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自己像是尾潜藏在暗地里的毒蛇,见不了天日。
所以他藏起了这件事,从来不让任何外人知晓。更不想让陈北知晓他是如何心机深沉的得到的周家。
没有人会相信他在处理周家的亲眷时还保持着自己的底线。他们只会对周呈的狠心感到恐惧。
张道长有些烦心,觉得周呈平常看着还算聪明,这回还没他一个独身了一辈子天天看少女漫的老人家脑瓜子灵光。
“你觉得愧疚,那你就顺从她的心意嘛”,张道长打着手里的蒲扇,“她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
“她没有发现你想的那件事那你就顺其自然,等她发现了,她要如何你就如何,不然你还能做什么?”
“让我想想。”
周呈哑声说。
“估计没时间想了。”
“为什么?”
张道长有点心虚,“半小时前陈北给我打了个电话,问你在不在我这儿,我告诉她了,她说她来接你。”
周呈:……
“你一个病人乱跑什么?”张道长看着他黝黑的眼睛,逐渐理直气壮起来,“人之肉身不可有缺口,精气一泄,人也会混沌模糊,你不好好养伤,迟早得废。”
“别盯着我了,再晚点,陈北就要到了”,他指了指门槛下的梯阶。
周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六月还没有过,路上的芍药也没有落下,明明烈烈的在招摇,到处都是他所没有的生机。
“走吧”,张道长拎起一旁的编织篮,慢悠悠往前走去,“我今天要去赶集还能送你一程。”
周呈有些踉跄的起身跟上他。
山间的路并不好走,岩石上还沾着露水,陡峭得不像话,周呈的伤口在颠簸中又细细密密的渗出了一些血迹,他却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眼底不知在翻涌着什么。
一直到快到山脚,陈北的身影才显现出来。
她一身简简单单的短袖短裤,一头卷发披散,戴着墨镜倚靠在她新提的悍马旁,她在仰头和周呈对视。
“周呈,你要不要再到山上待几天?”陈北唇瓣红润,嘴里吐出来的话却格外气人,“到时候伤也不要治了,我直接给你买副棺材送上去行不行?”
“我不要我不要哈”,张道长隔着阶梯中气十足的和陈北喊话,顺便数落周呈,“赶紧把人带走,这么大个人了,一点都不知道好好珍惜自己。”
周呈:……
周呈有些踉跄的快步走过剩下的几阶台阶,走到了她身侧。
陈北的皮肤嫩,山上太阳辐射又比地面强上很多,她有些不太适应,墨镜旁的小片皮肤都多了些红印。
“让你担心了”,周呈轻声说。
他确实没想到陈北会来鹤枝山接他,也没有想过陈北会这么早来探望他。
陈北闻言取下墨镜,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略微上挑着眉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又是去三清面前跪香了?”
“是”,周呈点点头。
他以为她会接着问下去,可陈北却只是轻轻“啧”一声,招呼张道长上车,捎他去集市,再没有多过问。
直到车喇叭声音响起,周呈才缓过神来,陈北已经坐在了车里示意他上车。
女人眉眼明烈,趴在车窗旁冲他笑,“你跪香跪傻了吗?还不上车?”
周呈抿唇。
这一次,他觉得自己逃不过了。
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
他只会在她手下清醒的、无力的沦陷得更快。
再然后呢?
他会被她厌弃吧。
周呈有些自嘲的想。
——可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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