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客栈不能长住,穆君桐准备今日退房,走到大堂时,秦玦已经回来了。
他表情看上去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倒让穆君桐摸不清他到底在烤鸡里下毒了没。
烤鸡被他处理了,这事无从考证。
想不通的就不想了,穆君桐退了房,对秦玦道:“我们去看看能不能租赁个房子住,在这期间我想办法挣钱,若是挣不到,咱们就走陆路。”
秦玦又摆出了那副不解的神情,仔细看了穆君桐一眼,不懂她为何装得这么认真,难道真的要自己挣钱,艰难地讨生活?
不过他还不至于傻到揭穿穆君桐,他相信,只要相处得够久,她的目的自然会暴露出来。
两人出了客栈,一路往城中较贫困的地方走。
这对“母子”容貌出众,但举止怪异,谁也不搭理谁,肢体语言带着明显的防备,惹得路人频频投来视线。
“郭娘子!郭娘子!”
背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喊声,有人朝这边跑来,穆君桐往路边避开给人让路,谁知来人却在她身旁停了下来。
她喘着粗气,皱着眉道:“喊你你怎么不应呢?”
穆君桐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好像是那天进城时认识的大姐,而“郭”是自己的假姓。
她立刻换上熟稔的笑:“哎呀,是何嫂子啊,瞧我这耳朵,完全没听见。”
对于她的极速变脸,秦玦表示很无语,撇开头。
何嫂子也没计较,笑着说:“我刚才去客栈找你们呢,店里伙计说你们才退房,我这儿马上就追了过来,都没敢歇,幸好赶上了。”
穆君桐不免好奇:“是有什么事吗?”
何嫂子先是睨了秦玦一眼,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贼兮兮地将穆君桐往旁边扯了两步,压低声音说:“那天跟你说的话,你仔细考虑过了没?”
穆君桐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不确定地问:“是……改嫁?”
何嫂子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对她投来赞赏的眼神:“诶,对了,你还年轻,真就守着前头那个人留下的孩子过一辈子啊。”
穆君桐刚要张口,就被她截了话头:“你先别拒绝,听我先给你说这桩婚事。对方是城里有名的大户,年纪和你相当,你要是能嫁过去,就是当贵夫人的命,是享福去的。”
穆君桐虽然不懂这个时代的规矩,但她不傻,莫名其妙来的“好事”,一听就是有诈。
她笑容淡了几分:“嫂子,我是寡妇。”
对方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连忙道:“嗐,我知道,这不是恰好那人也是个鳏夫嘛,你俩刚好凑一对儿。”
就算是鳏夫,那也是个有钱的鳏夫,别说是寡妇了,就是年轻小姑娘也一抓一大把啊。
穆君桐不想和她多扯了:“嫂子,多谢你的好意,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对方连忙拽住她的袖子,别说是秦玦,就连穆君桐都有些不耐烦了。
但她接下来的话却让穆君桐止住了脚步:“别走啊,你听我说,真是好事。我也不藏着掖着了,那边人的身子又不好了,急着找人冲喜呢。”因为害怕穆君桐甩脸子,她气都没敢喘,接着说,“你也别嫌晦气,咱们这些没钱没势的穷老百姓怕什么晦气。嫁过去,就算那人没熬住,你也是明媒正娶的夫人不是,况且,这聘礼……”
穆君桐本来都想甩袖子走人了,突然捕捉到了关键字:“聘礼?”
何嫂子就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一般人听到这种事怎么都得黑脸,她连忙把后面准备好的话咽下,回答道:“是,是,聘礼,怎么啦?”
穆君桐清了清嗓子:“这聘礼……有多少?”
这下连厚颜的何嫂子也说不出话来了,她用一种“没想到你是同类人”的眼神看着穆君桐,一颗心重重落回肚子里,比了个数。
穆君桐惊喜地瞪大眼:“什么时候给?”
这话问得人摸不着头脑:“当然是出嫁前了。”
穆君桐心里有了计较,迅速琢磨出一个想法,和何嫂子咬耳朵商量了一番,算是同意了这门婚事。
待到何嫂子开开心心地走了以后,秦玦看向她,语气有点冷:“你不会真不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吧?”
穆君桐浑不在意地道:“当然知道。就算是冲喜,也有一堆人挤破头上,也轮不到我。”
秦玦脸色好了点,没有那么蠢就行。
“那你还应,是为了戏耍她一番?”
穆君桐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当然不是啊,我真打算出嫁。”
这下秦玦又用那种“你没事儿吧”的眼神打量穆君桐。
他对新性格的把握很是到位,一切表现都很自然。
这种眼神真让人火大,但穆君桐心情很好,并不和他计较,解释道:“为了聘礼,我怎么都得嫁。富贵险中求,虎窟狼窝我也嫁。”她脸上露出反派的阴险笑容,“我虽然不擅长近战,但我擅长逃跑呀,等钱一到手,我随时都能消失不见。”
秦玦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竟露出了唏嘘的神情,似在感叹“两分钱难道英雄好汉”,幽幽道:“为了防止新娘子逃婚,他们肯定会派人看守。而且你想要的聘礼,怕是得临拜堂了才能拿到。”
“别说拜堂了,便是进了洞房再给我也行。”穆君桐对自己的身手很是自信。
秦玦破天荒地惊愕到微微张嘴,表情都变得生动了几分,不能理解地道:“你……算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古古怪怪的,看样子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怎么想的。
弄不明白的情绪终究是让人不安躁郁的,秦玦走了一段路,才突然回头道:“若是那人没死成呢,你还真可以高枕无忧当贵夫人。”
这下换成穆君桐不解了:“我脑子又没毛病,干嘛假戏真做?”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重新回到客栈,等何嫂子的消息。
这桩天降婚事的猫腻还真不少,到了下午何嫂子就过来了,一幅红光满面的模样,与穆君桐细细交待,竟然是催着她赶紧过门,五日后就出嫁。
“这么着急?”穆君桐还没来得及打听。
何嫂子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病得厉害,就等你过门呢。五日后是个吉日。”
穆君桐有点担心,但又想到那一大笔足够普通人生活好几年的钱,她心中的担忧瞬间散了。对何嫂子点头:“行啊,那五日后我等着过门。”
“这……”没想到何嫂子又为难起来,“你不是本城人,连个房子也没有,怎么出嫁呢?再说了,又是二婚,没有八抬大轿过街的道理,那边想着,先把你接过去,就从府里出嫁,小办一场,你还能提前适应适应大户人家的生活不是吗?”
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但只要稍微有点脑子,就知道问题一定很大了。穆君桐却跟没发现一样,笑靥如花:“好啊好啊。”
真是百年难遇的大傻子,何嫂子都有点于心不忍了,拍拍她的手:“你会过上好日子的。”
穆君桐说走就走,马上就准备下楼,谁知何嫂子却把她叫住,指着秦玦道:“把你儿子也带上吧。”
不用穆君桐回话,坐在角落的秦玦就先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何嫂子一眼。
他年纪不大,骨子里却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与贵气,何嫂子下意识躲开他的视线,声音也小了点:“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要丢开他成亲吗?”
本来还在装傻子的穆君桐收起了笑容。她第一反应就是对方知道秦玦的身份,设了个局。可转念一想,若是真想抓了秦玦,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这是他们要求的?”穆君桐问。
何嫂子不知不觉出了冷汗,紧张地点点头。
穆君桐看向秦玦,本想与他商量一番,谁知他竟然无所谓地站起来,朝她走过来:“走吧,我可不能错过‘母亲’成亲的热闹。”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的,也就是何嫂子太过紧张才没听出来。
路上穆君桐跟何嫂子套话,很快就拼凑出了这户人家的信息:城中首富,家大业大。此次成亲的是家主的幼子,前头死了三个妻子,留下了两个儿子。
到了于府,穆君桐发现这府邸真是大得离谱,但防线很松,逃走不是什么大问题。
管事很快赶来,在穆君桐身上打量了一圈,对她的样貌很满意,领着她和秦玦进府,左拐右拐,进了府里偏僻的院里,安排他们在此住下。
院里极其安静,说是冲喜,这氛围看着更像陪葬。
穆君桐眼神扫了一周,还未仔细看清各处布置,就被管事领进了房间:“你就在这儿安心待嫁吧。”又指着秦玦道,“他就住你旁边的小院儿里。”
穆君桐完全没意见,就像看不清管事的轻蔑态度般,反过头来吩咐他:“麻烦给我拿点吃的,还有备好热水,我要沐浴洗漱。”
“呃……”管事惊了,多看了她两眼,半晌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
他带着秦玦出了院落。秦玦什么意见也没有,看上去极其配合,但穆君桐一看就明白,他和自己一样,准备在这吃好喝好睡好养身体。
果然如此,到了院里,秦玦吩咐管事上菜备水,还要了药膏,自在极了,好像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管事表面上应得痛快,心里却把这对厚颜的“母子”骂了一顿,想着他们之后的处境,才顺了气。
穆君桐终于吃上了肉,洗了个热水澡后,倒头就睡,一点儿也不担心有人害她。
这一觉睡得舒坦极了,直到傍晚的时候被咒骂声吵醒。
她从床上坐起来,听声音的来源方向,似乎是秦玦所在的院子。
虽然她很不想管,但还是穿上衣服朝旁边的院子走去。
走进了才听清咒骂的声音,是个童音,说的确是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穆君桐赶紧加快脚步,不是担心秦玦,是担心骂他的那个小孩。
一踏入院门,情形一目了然。两个小男孩领着一堆丫鬟指着秦玦破口大骂,很明显是前头夫人们留下的儿子。
秦玦应当是被硬生生吵醒了,面色很不愉,阴沉沉的,好似下一秒就要把他们脖子拧断一般。
穆君桐这样想着,秦玦的眼神果然在他们的脖子上晃了一圈,吓得她赶紧往前跑了两步,推开众人,护着秦玦:“你们这是干什么!”
她老鹰护母鸡的姿势表面是护着秦玦,实际却是挡着他的视线,不让他将这些人的面目记清楚。
她突然现身,火力瞬间被转移。
“原来你就是那个女表子啊。”这次出声的不是男孩,而是男孩旁边站着的少年。
他看上去比秦玦大个两三岁,眼下青黑,神情油滑,一出口就是浑话:“花了多少钱来着?”他啧啧两声,“倒还不错,也不知道姐夫能不能满足你,不如在成亲前让我看看你够不够格?”
他一出声,所有人都噤声了。
他虽是挑衅,但轻浮的眼神毫不掩饰地在穆君桐身上流连。
可惜穆君桐实在不吃□□羞辱这一趟,反唇相讥:“我未来夫君怎么样我不知道,你肯定是不能满足的。”
她的眼神在少年下半身滑过,意思很明显。
对方顿时气得跳脚,猛地往前冲,竟是要动手的样子。
丫鬟们连忙拦住,叽叽喳喳地娇声哄劝:“不可动手,不可动手,她身上不能带伤。”
这人只能作罢,手指着穆君桐,恨恨骂了几句“臧获”“婢子”,不甘地走了。
他一走,这一堆人也浩浩荡荡跟着走了,院子顿时重新恢复安静。
热闹没了,留下的只有院里的二人。
穆君桐回头,有些尴尬地看着秦玦。
秦玦神色很是平静,看上去一点也不生气。
这幅样子更让她担心,虽然两人还处于不和的状态,但她还是下意识安慰了一句:“别往心里去,拿到钱咱们就走。”
秦玦反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挑起眉:“你以为我会因为他们那几句话生气?”
之前以为她很了解自己,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秦阙对穆君桐心中的他渐渐有了个形象,这出戏越演越得心应手。
他有时候说话挺噎人的,穆君桐不知道说什么好,仔细打量秦玦,试图猜测他的想法,很怕他闹出什么大事。
秦玦感受到她的目光,抬眸同她对视。
可能在他心里,更该生气的是穆君桐才对。他的视线里充满了探究,眼尾斜飞,黑黝黝的,似澄澈美玉。
她连忙移开视线。
秦玦收回目光,兴致缺缺,转身走回房间,看样子是打算继续补觉。
两人无话可谈,穆君桐只好回到自己的院子。
接下来的日子倒没什么事发生,穆君桐吃好喝好睡好,精神饱满,恨不得就这么一直躺平做个咸鱼。
可惜这份安稳日子终究有到头的时候。
第三日一早,伴随着一声划破黎明的尖叫,所有人都被惊动了——表少爷衣不蔽体地淹死在了池塘里。
可能是他死相太难堪了,所有人都在偷偷议论这事儿。
穆君桐听到这事儿,既吃惊,又有一种预料到了的“总算来了”。
她脑海中浮现出了秦玦的脸。
不会是他做的吧……
她连忙去寻秦玦,可真走到了院门口,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就在她犹豫之间,秦玦慢悠悠地从房里走出来,见到穆君桐,也没多惊讶。
穆君桐见他绕过自己准备出去,只好主动开口:“你去哪儿?”
这还用问吗?秦玦侧头看了她一眼,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恶意:“现在这么乱,没人管我,我自然是要去瞧瞧热闹咯。”
穆君桐趁机观察他的神色,可惜什么也看不出来,毕竟他若是幸灾乐祸也理所当然。
但她的眼神引起了秦玦的注意,他慢慢皱起眉头,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嘴角挂起了一抹笑意。
穆君桐欲言又止,跟着他往外走。
府里很快恢复了秩序,两人没走出多远,就听路上的丫鬟说尸体已被打捞上岸,那边不让过去了。
见到穆君桐和秦玦,她们连忙拦下,恭敬地将他俩请回去。
穆君桐本想带着秦玦去现场逛一圈,说不定能从他表情看出来点什么,结果被拦下了,只好转头回自己的院子。
刚到院子没多久,管事就来了,神情很不好,语气也不客气,将穆君桐教训了一番,让她安心备嫁,不要到处乱跑。
前几天还留有几分脸面,随着日子的逼近,连最后的伪装也卸下了。
穆君桐无所畏惧,敷衍地应下。她还在烦恼秦玦的事儿,没精力同管事虚与委蛇。
管事走后,穆君桐一回头,就见秦玦勾着嘴角在一旁看戏。
她试探着问:“你看上去很开心?”
秦玦好像就在等她的试探,闻言脸上的笑意更胜:“你不开心吗?”
这话让穆君桐都不知道怎么接才好,只能道:“还行吧,我和他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抱着手臂,睨了穆君桐一眼:“你倒是心善。”
明明是她在试探秦玦,理应进攻性很强,却莫名其妙地被秦玦压了一头。穆君桐哑然道:“……也不是吧。”
秦玦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忽然问:“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穆君桐不明白他想干什么,警惕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他仔细地观察着穆君桐的表情,一字一句慢悠悠地道:“他每夜都要同丫鬟在花园里苟合,昨夜喝太多了,失足落水。”
穆君桐同他对视,两人视线相触,气氛有些凝滞。
她觉得秦玦就是想要逗弄她,让她永远也猜不到真相。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在边缘试探、挑衅的感觉。
穆君桐沉默着看着他,眼神是难见的凌厉。
秦玦看上去心情更好了:“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都铺垫到这里了,就等着穆君桐开口问是不是他动的手。但即使穆君桐确实很想问他,也断不会开口,真相可以从任何地方得知,但绝不会从他口里问出来。
她假笑:“没有。”
这个回答让秦玦顿时失了兴致,他放下手臂,面无表情地看了穆君桐一眼,转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穆君桐却很肯定,若是自己问他“是不是你杀的”,他一定会点头。
可真的是吗?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秦玦一定是故意的,他太知道自己的办事规则了,就是要让她不停地猜测、不停地纠结,在动手与不动手的界限上来回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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