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第三十二枝红莲(七)
聂红鸾这样做, 无疑是明明白白对长乐公主与皇帝表示了拒绝,她想嫁给皇帝,是因为在这之前, 她没有其他可以报复他的法子,现在不必进宫也能让他彻夜难眠,与其进宫当皇后还得跟他睡觉,那自然是做个像爹那样厉害的人, 让皇帝寝食难安, 更令聂红鸾兴奋。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 怪不得男人不让女人有, 因为一旦触碰到了、品尝过了,谁还甘心屈居他人之下, 谁还愿意待在后宅相夫教子?
谢隐渐渐将手头的一些势力交给了两个女儿, 他更希望她们能够互相合作彼此帮助, 而不会因为权力再度产生争执, 很显然, 只要他活着,只要皇帝活着, 那么聂家就没有存活下去的可能,皇帝一旦得势, 便会立刻铲除聂家,无论聂家是否有不臣之心, 太过强大就会威胁到帝王的统治,那自然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为此谢隐做了不少准备工作, 既然皇帝怕他造反,怕到八字没一撇就盘算着如何摧毁聂家,那他要是不造反, 岂不是不如皇帝的意?
不过此时的皇帝还没有想这么多,他还在为如何获取聂红鸾的芳心而苦恼,明明从前两人见面是郎情妾意,她每次瞧见他都会害羞不已,分明是一副春心萌动的模样,后来她出事落水,醒来后态度便大不如前,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皇帝想不明白,他从聂红鸾身上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聂青鹭,可聂青鹭也不要他啊,她的脑子是选择性的灵活,很不擅长跟心机深沉的人相处,傻子才会在明知对方对自己有恶意的情况下还往人家下的套里钻。
聂红鸾可是说了,以后要送她一百个美少年,那谁还瞧得上皇帝?
原本聂青鹭对皇权充满畏惧,但随着时间过去,受谢隐与卫刺影响,她觉得皇帝也就那么回事,穿上那身龙袍,坐在那个位置他就是皇帝,换个人穿换个人坐,他就一文不值,那为什么大家不去跪拜龙袍跟龙椅,反要跪拜于他?
凭什么他能做皇帝,别人就不能?
有了一百个美少年打底,聂青鹭对皇帝的示好根本不为所动,好家伙,勾引聂红鸾不成就来勾引她,这也太脏了,她虽是庶女出身,却也是爹娘捧在掌心疼爱的女儿,怎么可以受这种委屈?
反倒是夏夫人,最近一直很为两个女儿的婚事着急,聂红鸾眼看都要十八了,这个岁数不嫁人怎么能行?相爷不急,她可不能不着急,身为继母,若是做不好,旁人要说她故意留着非亲生的长女不给嫁,要说她是坏心眼了。
于是夏夫人在读书学习写功课之余,还弄到了不少青年才俊的画像,自己看过之后,从家世、人品、长相、能力等多方面筛选出了十几个与聂家门当户对的,而后对着在外头忙到很晚回来的谢隐献宝,一脸求夸夸的表情。
这可是她认认真真挑选的好郎君呀,相爷应该能从这些画像里感觉得到她对红鸾的真心吧?
谢隐先是把画像都看了一遍,毕竟这是夏夫人辛辛苦苦挑选的,她花费了时间与心血,他自然不能忽略。
等看完了才问:“这些是什么?”
“相爷可有哪个看着合眼缘?”
谢隐沉吟片刻,“你要听实话,还是假话?”
夏夫人疑惑道:“自然要听实话。”
“我瞧着每个都长得差不多,分不出哪个合眼缘哪个不合眼缘。”
这真不是谢隐故意找茬,而是这些画像除了动作姿势衣着打扮不同,要是不看旁边的名字与家世,恐怕没人能认得出来这是完全不同的十几个人。
夏夫人凑过来瞧了瞧:“这怎么会长得差不多呢?分明每个都不一样呀。”
谢隐问她:“这是你给红鸾相中的人家?”
夏夫人先是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怕他生气,觉得自己逾矩,见他神色温和,才壮着胆子道:“前几日我出去,胡侍郎的夫人又问我红鸾今年多大了,你是知道的,胡夫人是红鸾母亲娘家人,今年再过了年红鸾便年满十八,这个岁数不嫁人是很少见的。”
她其实不大敢管继女的婚事,但相爷从来不问这些,夏夫人不管,难道要聂红鸾自己去挑个人嫁吗?
谢隐道:“我已经答应了两个孩子,她们的婚事由她们自己决定,日后她们是要嫁人也好,招赘也好,甚至是终身不嫁,都随她们。”
夏夫人闻言,瞪大了眼:“这怎么可以?女子不嫁人,岂不是要受人非议?”
“旁人说便说吧,又不会少块肉,孩子们高兴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谢隐语气轻柔,夏夫人却不停摇头,她到底经历得多,年岁也长,不像聂红鸾聂青鹭,死都死过一回,还顾及什么面子,自己活得好最重要,别人看不看得惯,她们才不管呢!
看不惯她们又弄不死她们,还有比这更有趣的吗?
谢隐见夏夫人情绪激动,轻轻叹了口气,他从代替聂钊活着之后,便发觉了夏夫人性格上的弱点,她奴性太重了。
是非常典型的受封建社会压迫长大的女性,永远不会反抗不会怀疑,他稍微说一句话,她都要受惊半天,还要去想他是不是别有用意。再加上聂钊与她相处不似夫妻更似主仆,能像现在这样平和对话,已是谢隐努力后的结果,想要再自然、再平等,恐怕还得几年。
他最不想的就是吓着她,也不想强迫她立刻接受他的想法,所以才一点一点教她,从读书认字开始,夏夫人因为出身缘故,以二嫁之身做了聂钊的妾,后来虽被扶正,自卑与惶恐却早已镶嵌在她的灵魂之中。
“如兰,我与你说的都是真的,红鸾青鹭是我的女儿,难道我会舍得她们一生孤苦吗?即便她们不嫁人,我也会保证她们衣食无忧,快乐自由,难道你不相信我能做到吗?”
夏夫人不是不信,只是觉得太过荒谬,她从未想过还有不嫁人这个可能,只要一想起外面的人会怎样说道,她便感觉身体发抖。
谢隐觉得夏夫人是有些社恐的,她很不擅长,也不喜欢社交,但相爷夫人的身份却又逼得她不得不去做这个当家主母,这就导致她越做越慌,越慌却又越得做,不做都不行。
“如兰,还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希望你能原谅我。”
看到谢隐的表情,夏夫人心中一时想了许多,却还是大度道:“相爷是想再纳一名妾侍吗?没能给相爷生下麟儿,是我不争气……”
谢隐无奈极了,他对夏夫人说:“这不是你的问题,去年大夫不就说了,是我身体不行,与你无关。我要跟你说的,是另外一件很重大的事。”
夏夫人顿时一脸紧张:“相爷请讲。”
谢隐问她:“你真的做好准备要知道了吗?”
夏夫人点头。
于是谢隐告诉她:“红鸾不必嫁人,因为她很快就要做皇帝了。”
夏夫人:?
她现在觉得,相爷就是说他想纳一百个妾侍,都不会有红鸾做皇帝这句话来的吓人。
谢隐怕她听不懂,也担心她反应不过来,干脆明牌:“我要造反,时间就定在今年除夕的宫宴之时,那时是整个皇宫戒备最松懈的时候。”
夏夫人已经吓傻了,谢隐贴心地为她倒了一杯热茶,放入她掌心,让她捧着取暖,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跟她讨论明天早上吃什么:“我的身体你是知道的,待到红鸾做了皇帝,你也不必再困在夏家,日后是想再嫁,或是养几个年轻俊秀的美男子在身边伺候都可以。”
他居然是在说真的!
夏夫人嘴唇抖了抖,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浑浑噩噩地捧着热茶,一直反应不过来,直到第二天,她才真真正正明白谢隐要做什么。
听相爷话里的意思,红鸾跟青鹭也知道,因为自己性格柔弱,所以是这个家最后一个知情人,夏夫人不敢相信,她甚至以为相爷是在说话逗着自己玩,立马先去找女儿,想问清楚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聂青鹭没想到父亲没有瞒住母亲,见母亲吓得脸色泛白,她心里不由得柔软一片,扶着聂夫人坐下:“没事的娘,你别怕,爹把后路都安排好了,要是他失败了,咱们会被立刻送出京城,换个地方改名换姓继续生活,不会出事的。”
夏夫人见她语气轻松,语无伦次:“这、这可如何是好?你怎地也不劝劝你爹,他已经是丞相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必要做这种遗臭万年的事?”
聂青鹭不是很赞同母亲的说法:“娘,你是不知道,皇帝视聂家为眼中刺肉中钉,爹在的时候还好,爹要是不在了,聂家势必第一个被清缴,到时咱们全家怕是都要把命给葬送掉。再说了,开国皇帝的皇位,不也是从前朝废帝手中抢来的?改朝换代不过是黄袍加身,古往今来,朝代更替了多少,也不见哪一朝真能千秋万代。”
皇帝轮流做,今年到聂家。
夏夫人简直不大敢认眼前这个明媚张扬的女孩,她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没有出口,柔弱的性格导致她即便知道夫君要造反也不会去告密,她只会跟家人同生共死。
聂青鹭搂住夏夫人的胳膊:“娘,真的,你不用担心,爹什么都准备好了,我跟聂红鸾现在也在爹的手下做事,以后我们还能做更多的事情呢!娘,你跟爹学习这么久,是不是学得差不多了?以后跟我们一起,不要总是待在家里,那多无聊呀!”
夏夫人连连摇头:“我不行、我不行的……”
“谁说你不行呀,只要你愿意做,就肯定能做到,没有尝试过怎么能说不行?”
聂青鹭就像个传销组织的头目,正在给夏夫人洗脑,关键夏夫人还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也不知道是她疯了还是聂青鹭疯了,又或者整个聂家全都疯了……
自从知道相爷要造反,夏夫人怕自己给父女三人拖后腿,她向来脸上藏不住事,干脆称病不出,谁来请都不去,准备在家里待到事情结束。
她这个选择也没有让人意外,以她的性格,确实这么做的可能性很大。
不知为何,一旦知道了这样的大事,夏夫人就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冬天,一眨眼便要过年,一眨眼,今天晚上便是除夕宫宴,皇帝宴请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夏夫人仍旧“卧床不起”,聂红鸾与聂青鹭则双双前去,她们身负重任,可不是去玩的,身为女眷,被提防的可能性更小,到时可以更好的跟父亲里应外合。
谢隐有意磨练她们,因此不让两人置身事外。
说起来也是神奇,前些天一直在下雪,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晚有大事将要发生的缘故,雪已经停了,月光皎洁,风声呼呼,觥筹交错间,长乐公主一直在看聂红鸾与聂青鹭。
由于二人油盐不进,皇帝最终也没能想到办法迎娶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当皇后,最后他选择了另外一位大臣家的嫡长女,大婚定在年后。
只可惜,这场大婚恐怕是再也瞧不着了,皇帝没有这福分。
聂红鸾抬手饮茶,静静等待着前殿信号,父亲将以摔杯为令将皇帝与部分臣子拿下,而朝中已有大部分人成为了聂家的追随者,就连宫中侍卫都被替换了大半,可笑长乐公主还在暗示她,皇帝另娶他人并非自愿。
——他还不是自愿?那什么样才叫自愿?圣旨是别人逼着他写的?
前世在得知皇帝是“被逼无奈”才让自己做皇后时,被打入冷宫,身上多了许多罪名的聂红鸾还曾崩溃过,她自以为的深情厚爱全是虚假,原来她在爱得不能自拔时,人家皇帝觉得是在忍辱负重呢!
好奇怪,这一世不需要他忍辱负重,他怎么还主动贴上来呢?
连话术都是一样的,娶了那一个,便对她说并非自愿,前世几位重臣家的千金哪怕是在她成为皇后之后也对她颇有不服,那时聂红鸾还不懂为什么,现在她想想,也明白了,皇帝这哪里是两头骗,他根本就是多头骗广撒网,捞到一条是一条,这还叫并非自愿?
不知何时,只听前殿突然混乱起来,随后是一道尖锐的声音,聂红鸾立刻明白这是父亲给的信号,她将手中茶盏重重掷于地面,身后的丫鬟也亮出缠绕于腰间的软剑——因为宫中内卫已经换成了聂家的人,她们携带武器进宫根本没有被察觉。
因为皇帝尚未立后,所以后殿宴会由长乐公主负责,突生变故,见聂家姐妹俩双双亮剑,长乐公主是又惊又怕,她连忙喊人护驾,只是前面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又有谁会管女眷死活?
聂红鸾并没有伤害女眷们的意思,伤害她们有什么用呢?平日里再如何高贵,到了危难关头,男人们也只顾自己安危,所以她只需要控制住她们,不让她们到处乱跑,制造混乱,这就足够了。
很快,父亲身边的护卫出现在了面前,“大姑娘,大局已定,相爷请大姑娘到前殿说话。”
聂红鸾望着缩成一团的女眷们,眼中似乎闪过了什么,随后她将长剑收起,回头看向聂青鹭:“还愣着干嘛呢,走了。”
聂青鹭哦了一声,临走时还不忘记摸走桌子上一块甜甜的桂花糕,没起事之前她吃了两块,感觉滋味不错,宫里虽然有千般万般不好,但御厨的手艺向来没得说。
比起后殿的女眷们,前殿的大臣们要乖顺得多,空气中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聂红鸾却像是没有闻到,她一眼就看见了被缚且跪在地上的皇帝,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才叫畅快。
她想过自己入宫要怎样折腾他,但说到底,那也伤不到皇帝的根基,不爱他难道能算惩罚?
那当然不算。
再恨他,当了皇后还是要跟他睡觉,而他还有个心上人在,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她却得继续背负起皇后的职责,说不得哪一天,他还要给自己下药害得她不能生育。
以后她会不会生孩子另说,但由一个男人来决定她能不能生,聂红鸾觉得很不公平。
看到他跪在地上的这一幕,真是快意极了,爱而不得对男人根本不是惩罚,让他跪在自己脚下求饶,狠狠践踏他的人格与尊严,毁掉他想得到的一切——这才是报复呢。
让他疼让他死,让他遍体鳞伤粉身碎骨,这样才能叫作报复。
聂红鸾走到皇帝跟前,戏谑地抬起长剑,以剑尖挑起他的下巴,剑刃锋利,将皇帝那张英俊的面孔划开了口子,看到他的血,聂红鸾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真棒啊!
就是这种感觉!
他只配跪在她脚下,这就是她对他最大的恩赐了。
不过聂红鸾对皇帝的兴趣只有这么一点点,更多的,是对那个位子的渴求。
谢隐垂手站在一边,他看向面露野心的女儿,无端觉得这个模样的她看起来更加强大、锋芒毕露,令人不敢直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微笑着询问:“不想上来试试吗?”
聂红鸾丢掉手中长剑快步走上去,坐了几秒钟,突然对聂青鹭说:“你怎么又在原地发愣?这椅子这么大,你不想坐坐?”
聂青鹭早就有姐姐当皇帝自己跟在后面喝汤的觉悟,她指指自己:“我?不好吧?”
聂红鸾朝她伸出手。
聂青鹭也是真的很好奇,她扭捏了一下,小跑上去,姐妹俩早在起事时便当众脱去累赘的长裙外衣,如今身着的衣服格外简短贴身且方便。
龙椅很大,坐下姐妹两人都绰绰有余,但硬邦邦的,聂青鹭提议道:“你以后得弄个厚一点的坐垫,不然坐上几个时辰,人都坐傻了。”
聂红鸾也觉得这椅子不怎么舒服,而且雕砌花纹太多,往后倚还硌脑袋,唯一要说优点,大概就是居高临下,坐在这里可以把跪在
谢隐含笑看着两个孩子,聂红鸾还向父亲发出邀请:“爹要试一下吗?”
谢隐摇头:“我就不用了,你母亲还在家中担惊受怕,我要回去了,剩下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他不打算做姐妹俩的保姆,她们该学的也学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需要她们自行摸索。
他只能提供意见,永远不会发布命令。
夏夫人从父女三人出门后便一直心神不宁,吃不下睡不好,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份心事又不能与旁人诉说,她已经想到了无数种悲剧的结尾,如果最后真的是这样,相爷不能活着回来,那么她也不会独活。
不知何时,外面突然又飘起了雪,皇宫钟声响起。
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夏夫人素来怕冷,这一次,她却不由自主地打开了窗户往外看,恰巧一位顶着风雪的归人出现在院子门口,她对那高大的身影无比熟悉,立马不顾一切奔了出去:“相爷!”
谢隐稳稳地接住她,发现她连外衫都没穿,便用自己的大氅将她包裹住,温声询问:“外头这样冷,怎地这样就出来了?”
夏夫人紧紧望着他,声音颤抖:“……红鸾呢?青鹭呢?”
“她们留在宫中,都是独当一面的大人了,有许多事情需要她们去做,那是我不能插手的。”
言下之意便是成功了。
夏夫人松了口气,整个人一软,还是谢隐把她扶回了房间,大氅上的雪花落在地上,谢隐望着那缓缓融化的雪水,轻笑道:“今年雪下得刚刚好,瑞雪兆丰年,这是个好兆头。”
夏夫人心里记挂两个女儿,所以想要等她们回来,但她们俩肯定是赶不回来的,虽然外表是十六七岁没长大的女孩子,可算上前世年纪的话,那早已是能够生活自理的成年人,只是夏夫人不知道,还当她们俩年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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