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枝红莲(五)(“姐道”。...)
5、
陈依菲不会跟人抬杠, 也缺乏对人说“不”的勇气,谢隐拒绝跟她沟通,她亦没有勇气再问, 只是捏着瓢的手指微微泛白,看得出来用了极大的力气,低着头,不敢跟谢隐对视, 谢隐突然有些想不明白,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在没有人爱她的世界里, 一个人要怎么生活呢?
世界上能有多少人真的能够享受孤独的快乐?从来没有得到过爱的人, 真的会不渴望爱吗?
如果她渴望,是不是别人只要对她一点点好, 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掏心挖肺?
他这个弟弟一句温柔的话都没有对她说过,只是用任性不屑的口吻逼着家里人让她上学,在学校里什么都没帮到过她,除此之外便是自己不爱吃才丢给她的鸡蛋――就这样的行为,她都觉得是温暖、是亲情、是爱,所以产生留恋?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谢隐绕过了陈依菲从她身边走过,她吸了吸鼻子,眼眶发酸,泪水掉在了装着猪食的桶里, 迅速被埋没, 再也看不见了。
本来姐弟俩就不怎么说话, 这天之后更是彻底不再交流, 哪怕是再只有两人在家,谢隐也不会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宁可躺在屋子里的床上。
陈依菲似乎对他死心了,高一暑假陈前进又想让陈依菲去扒龙虾打工赚钱,陈依菲自己也想去,她手头没多少钱,本来陈前进给得就少,再省吃俭用存也十分微薄,她想借着打工的机会,大头的钱拿给家里,剩下自己留一点,离高三还有两年,说不定就能攒够大学学费呢?
她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人会爱自己,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想继续读书,除了学习,她的人生中已经找不到任何快乐了。
但谢隐从中作梗,不让她去扒龙虾,那真不是人能干的活儿,一暑假下来手都能泡烂了,拿的钱也不算多,这种苦的要命的活一般只有家里特别穷的人才会去干,他们家不算有钱,但也没到穷得揭不开锅的地步,陈依菲去扒龙虾,手不想要了?
于是暑假里,陈依菲只能待在家干活,然后就是读书。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三年,谢隐的技校也是读三年,不过他的成绩嘛,入学时是什么样,毕业时就还是什么样,现在国家已经不包分配了,像他这样学电路的,还是个半吊子,人家正规单位也不会要,所以技校第三年一开始就不怎么去学校,天天在家躺着,也不爱出门。
陈家人看他这样就操心啊,这可是家里唯一的宝贝孙子,以后要传宗接代的!谢隐也十九了,早成年了,农村像他这个年纪的小伙子找对象的不少,于是陈老头陈老太开始琢磨给谢隐找对象,觉得娶个媳妇回来管管他,让他收收心,最好能赶紧让媳妇抱个男娃,把老陈家的香火延续下去。
可娶媳妇,你得有钱吧?彩礼什么的就不说了,看看陈家这房子,还是十几年前盖起来的,谁家乐意把闺女嫁过来?
那要是想翻房子,手头没点钱能行?陈家虽然没穷到吃不上饭,却也没到随随便便就拿钱出来盖楼的地步。
于是陈老太想了个法子,先把陈依菲那丫头嫁出去,拿了陈依菲的彩礼,不就有钱了?
这个方法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认可,谢隐躺在边上听着,面无表情,这十几年跟陈家人的相处让他见识到了普通人的恶意有多么强大,而他并不想改变,因为他们也不配去改变,一旦陈家人改变,陈依菲一定心软,陈家人没有这个资格。
彩礼?
刚才还在抱怨现在娶媳妇要多少多少彩礼,又要大件儿又要三金的,骂那些眼里只有钱要高彩礼才肯嫁人的姑娘,转头就开始算计把自家女孩嫁出去能捞多少彩礼――这彩礼钱就像是卖身钱,而这其中女人是商品,从一个家里被卖到另一个家里,永远都不是受益者,因为彩礼钱根本不属于她们,仍旧属于男人。
陈家打算先给陈依菲找对象,换了彩礼,把这彩礼花到谢隐身上,再给谢隐娶个媳妇回来。
陈依菲高考结束一回家就得知家里人给自己相了个对象,一切都谈好了,什么时候订婚什么时候结婚全定下了,而她连男方姓甚名谁,哪里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她又一次意识到了在这个家里,自己毫无地位,只有可怜的一点价值,而如果不把她榨干,他们永远不会放过她。
陈依菲不愿意,钱秀萍直接把她锁在房间里不让她出来,每天顺着窗户给她一碗饭,连上厕所都得在屋子里用恭桶解决。
陈依菲哭着捶门求爹妈别把她嫁出去,她说她考得很好,肯定能考上好大学,她能自己打工赚学费,不问家里要一点钱,又说等工作了以后会把工资全部给家里,求钱秀萍给她开门,让她去学校看成绩――
她哭得撕心裂肺,钱秀萍只觉得她吵闹,狠狠地踹了一脚门板:“喊喊喊,喊什么喊!女娃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你最后不还是得嫁人,还是得生娃?给你找的这对象不错了!人家是镇上的,有房子还有钱,能看上你,你该满足了,你还想咋?你这一天天哭号闹得,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
陈依菲哭得眼睛红肿,到底也没法从房间里跑出来,陈家的房子窗户很小,门是从外头锁着的,除非有人帮她打开,否则她永远都别想跑。
给陈依菲介绍的对象确实是镇上的,有房子也有钱,就是年纪大点,倒不是原本那个鳏夫,谢隐认为是陈依菲读完了高中的缘故,高中学历还是比较能拿得出手的,人家也看得上,她要是一天学都没上,怕是还得嫁那鳏夫。
每当陈依菲哭泣时,钱秀萍跟陈老太听了都骂,陈老太和陈前进不需要出声,这种时候他们根本不用自己张口,就有女人主动冲上来帮他们冲锋,男人真是鸡贼,明明是他们要卖女儿,要拿卖女儿的钱盖房子娶媳妇,却又把错通通推到女人身上,自己清清白白。
大学九月份开学,从六月份高考结束,陈依菲足足被关了两个月,这些天她哭也哭了,求也求了,通通没有用,陈家人对陈耀祖有多么溺爱纵容,对她就有多么铁石心肠,即便她将眼睛哭瞎,他们也不会改变将她卖掉的想法。
就因为她是个女娃。
陈依菲心里的恨意逐渐累积,她开始怀疑自己生在这个世界的意义,既然不爱她,为什么要生下她来呢?既然生下她,又为什么不在乎她?
如果可以让她选择,她宁可从没来到过这个世界,也好过如此悲剧可笑的命运。
陈依菲渐渐地绝望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有没有被心仪的学校录取,按理说以她的成绩学校那边不可能置之不理,唯一的解释就是为了不让她被逼嫁人的消息传出去,家里去了学校,截取了她的录取通知书。
陈依菲不再哭闹,对陈家人而言自然是好事,本来钱秀萍跟陈老太两人混流换班在家里看着,就怕这死丫头逃走,陈依菲老实了,她们也开始去干别的活,暑假里谢隐同样没事做,他在家里跟老祖一般,是宝贝疙瘩,筷子掉了捡起来,都要被陈老太拉着手喊心肝肉儿累着了。
就在陈依菲彻底失去希望,不再对未来抱有幻想时,她听到门锁从外头被打开的声音,但她丝毫提不起兴致,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直到一叠物品被丢到面前,陈依菲低头一看,居然是她的录取通知书、身|份|证、独立户籍还有一张存|折!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谢隐倚在门边,单手插兜,平静道:“现在是下午两点钟,他们会在六点钟左右回家,你有四个小时的时间离开。”
从村子到镇上车站大概需要步行一小时,只要上了车,陈家人根本找不着她在哪儿。
陈依菲喃喃道:“为什么……”
谢隐:“而我现在准备睡觉,大概会睡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我会去地里找人,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便走,再没看陈依菲一眼。
陈依菲呆呆坐了十几秒,一把抓起地上的东西胡乱揣进口袋,又把自己这几年来攒的零零碎碎的钱全都放进兜里,怕被钱秀萍发现,她一直把钱用塑料袋包裹着藏在床底的砖头缝里,然后她想都没想拔腿便往门口冲,没有跟谢隐说话,也再没有回头。
就像是一只被放出牢笼的鸟儿,头也不回的奔向自由。
嘴上说着去睡觉的谢隐只是站在窗边看着陈依菲仓皇逃走的背影,她跑得很快,还摔了一跤,但立刻便爬了起来往前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离这个恶心的地方远一点,别再被污浊的灵魂污染了。
谢隐慢慢闭上眼睛,天气热,他不是特别想动。
然而没过多久,事情似乎有些出乎谢隐的意料,他听到了脚步声,原以为会是陈家人提前回来,毕竟偶尔忘记拿农具也是常有的事,可这个脚步声过分紊乱,而且比较轻,不像是男人,陈老太是老年人,走路是缓慢的,钱秀萍则比较胖,那么这个脚步是……
他睁开眼,看见了不知何时复返的陈依菲,她因为剧烈的跑动脸蛋涨红,正抱着一个小包袱,疯狂喘着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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