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吃的不习惯吗?”一之濑都子问禅院直哉。
“还好。”
已经进入夜晚的街道, 人潮涌动,车水马龙,临近红绿灯的地方, 他们停了下来。
天空完全暗了下来, 禅院直哉抱怨, “东京的夜晚未免也太亮了。”
他指的是街道。即使已经进入了夜晚,高楼上闪烁的灯光以及店铺的霓虹灯以及路灯,这座城市都笼罩着蒙眬又奇异的灯光, 并没有夜晚该有的沉静。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的勾住一之濑都子的手指。
一之濑都子瞥了禅院直哉一眼。
她知道,出生世家的大少爷从来都不会直截了当的表达,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永远是两个意思, 说着, “夜晚太亮。”其实就是别扭的表达“人太多了。”的意思。
人太多了,他不习惯, 也不喜欢。
一之濑都子没有说话,也没有挣脱, 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腕,“那要回去吗?”
禅院直哉握住他手腕的手指,轻轻的动了动, 沉默了两三秒,“再走一会。”
他就像是怕一之濑都子误会, 立刻又补上了一句, 为自己的行动找借口,“刚才吃的太多了,散步消化。”
一之濑都子没有去戳破他这个蹩脚到显得些拙劣的谎言。
毕竟,刚才吃饭的时候, 他就显得兴致缺缺。用刀叉拨着盘子里的面包,半天只吃几口。
禅院大少爷喜欢的是精致的和食餐点,可是她习惯的却是西餐,脑袋中突然冒出这个意识,一之濑都子视线平静的望向前方,他们之间的代沟,就像是西餐和日式,从各种角度来看,禅院直哉都和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完全是异类。
他们或许不会有任何的共同语言,也完全无法理解对方。
即使这样——
一之濑都子发觉,她仍旧喜欢禅院直哉。
属于人类的感情,果然是一件很奇怪又很奇妙的事情。
在这一份荷尔蒙与多巴胺的双重作用下,她不明所以的爱着他,哪怕就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可以说的话,却仍旧在一起。
禅院直哉也是如此,甚至更加陷入其中。
他是一个情绪化且容易冲动的人,一之濑都子知道,禅院直哉很容易被情绪冲昏头脑。
哪怕大多数时候他都维持着心机深沉,不怀好意,并且卑鄙又爱算计的状态,但是从没有人说,心机深沉的一定是聪明人。
所以,他是个卑鄙,重心机,行事不择手段的笨蛋——
并且【脑子不怎么灵光】这一硬性缺陷,还赋予了他极端,执拗,偏执的性格特点。
又自我,又刚愎自用,一旦事情脱离他的预计,没有按照他的规划来发展。
他就会陷入歇斯底里。
总的来说,就是他的性格全都是问题,根本没有任何的优点。不过像是禅院家这样的地方,能培育出来什么心智健全的人才有大问题,一之濑都子想,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出淤泥而不染,维持着这样不怎么灵光的脑袋,也是一件难得的事情。
她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呢?
难道一眼注定。
这种毫无依据的事情……
她的直属上司,也是伴着她的童年的女人,曾今这样告诉过她,“是发着光一样的,和世界上的其他存在完全都不同,你遇到就会明白了——”
“只要遇见就会明白?”当时她是这么回答的,“我并不觉得有这样的存在。”
“那是你还没有遇见呀。”灰色眼睛的女人对她笑的很温和,“只要一眼你就会明白。”
“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这样一个存在,只要一眼,就会让你心神摇曳。”她把一之濑都子揽到怀里,“会让你产生,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变成自己的所有物的冲动。”
“我见到甚尔第一面的时候,我就明白,无论如何。让他属于我。”
“对于女性来说,爱人是本能。”她的灰色眼瞳温和,让人产生平静的错觉,“不必和自己的本能抵抗,明白吗?”
“该爱的时候就去爱,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连自己的内心都不敢面对,那是弱者才会做的事情,你只要知道,你想要的是谁,你想要的是什么,就够了。”
“而对人类来说,不仅爱人是本能,掠夺也是本能。”
“像我和你这样的女人——”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一之濑都子,笑容十分温和,“想要的,就一定要弄到手,明白吗?”
一定会有吗?
她当时并没有当一回事。
因为,毕竟教导她的那个女人也根本算不上什么正常人,一个极端的悲观主义和完美主义者,掌控欲极强,并且还是个恋爱脑。
落在她手中的男人,就只能用可悲来形容了。
她并不认可她的理论,也并不认为人的一生中一定会遇到一个一眼就会钟情的对象。
只是一眼,又能确定什么呢?
能够见到的无非就是皮相,再靠着推理观察多知几分性格。
那个女人所说的,一眼就感觉到火熊熊燃烧——她也认为只是出自情感丰富的艺术家的夸张修辞。
直到她见到禅院直哉。
她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确实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
只是一眼,需要确定的,就已经够了。
那并不是出于皮相,也并不是出于性格,甚至到现在都是如此,她不明白自己到底爱禅院直哉什么,但是她确实爱他。
身为一个科学家,原本不应该用这样不严谨的方法来描述。
她不知道自己在爱着禅院直哉什么,但是她可以确定自己的感情,并且已经开始冷静思考,如果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在她身上消失之后,该怎么处理这段关系。
情感并非永远不灭,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热情,总有消退的时候。
虽然,就目前来看,对他的兴趣消失,或许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一之濑都子觉得,自己算的上是好人,即使热情消退,也能够好聚好散。
但如果先失去兴趣的是禅院直哉——
或者,在这段关系中产生了什么畸变,扭曲,意外,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都子,你原先经常吃西餐吗?”
过马路的时候,禅院直哉忽然开口问她。
一之濑都子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沉默太久。
或许是长时间的无言,让禅院直哉觉得有一些不安了,他抓紧了她的手,微微侧过脸,视线伫留在她的脸上。
“嗯……之前吃的都是西餐。”即使刚才脑袋里已经转过了许多念头,一之濑都子脸上的神色依旧。路对面的绿灯亮了,“已经习惯了。”
“怎么会有人习惯吃西餐呢?”
禅院直哉的声音接近于自言自语。仿佛十分不解。
夜晚的东京街道,并不安静。一之濑都子用眼角看向禅院直哉。
非自然光照的各色灯光,落在禅院直哉的脸上,他的脸也模糊不清,一辆车的车前灯照过。他原本就苍白的皮肤,在刺目白光下接近于透明。
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身影在光下,周身形成了一圈隐约的光圈,勾勒出他的身形,削肩瘦腰长腿。
禅院直哉垂下长睫毛,狐狸眼安静的垂落,琥珀色的眼睛在光下,仿佛流转着光芒。
他安静下来,难得的显现出几分宁静的气质。
他也正在看着她。
很快汽车行驶了过去。
亮光又变成了晦暗变化的霓虹灯光。暗的部分更加的暗了下去,直至浓稠的阴影,他的脸一片模糊不清。
但他仍旧能感觉到,他还在盯着她。
一之濑都子只好牵住他的手,抓着过马路却连向四周张望的常识都没有的大少爷过马路。
“都子,你为什么习惯吃西餐?”禅院直哉开始没话找话。
行人的声音,汽车的喇叭,远处商店的广播,远远近近的声音,让他切实的感觉到自己确实身处在繁华的东京街头,可是和一之濑都子主动牵起他的手,又让他像是做梦一样。
好像除了那做那种事情,一之濑都子对他从来不主动,也不热情。
他从来摸不清楚一之濑都子的态度,因此感觉患得患失。
“……我是在外国长大的。”一之濑都子回答。
“具体在哪里?”聊到一之濑都子的过去,让禅院直哉一下子兴奋起来,这种似乎能够更加接近她,了解她的机会,并不是常有的,他竭力保持住闲聊的语气,“是德国?”
已经穿过街道,一之濑都子扭过头来,静静的注视着他。
禅院直哉无缘由的心慌,仿佛自己心中的算计,已经被那双看不出情绪的黑眼睛看透了一般,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好意思什么,脸颊隐隐发热,“我之前看你看的书,好像是德文……?”
“我是在英国长大的。”一之濑都子注视了他一会后,又转过视线,平直的直视前方,“七八岁的时候回的日本,之后几年,在英国,德国,和俄罗斯。”
“噢噢……”已经过了路,一之濑都子仍旧没有松开手,禅院直哉没话找话,“怪不得你喜欢吃西餐……”
“嗯。”
“我也不是不喜欢吃……只是不习惯鹅肝的味道。”禅院直哉感觉脸颊在乘着深处黑暗没人发觉,就拼命发烫。
他控制不住的偷偷的去看她的脸。
一之濑都子披散在肩膀上的漆黑长发,并不卷曲,并且微微下垂的长睫毛,漆黑的眼睛,总像是走神一般散漫的落在半空中。
像是浮世绘上的女人一样。漫不经心却又轻飘的美丽,带着不同于愚人的气质。
“但是都子你看起来不像是混血。”
被松松垮垮的白大褂笼罩着的黑色高领,和他身上的黑色毛衣十分相似的款式,一之濑都子转过眼,漆黑的眼睛,倒映出他的身影,似笑非笑,“不一定非要有外国血统,才会呆在外国吧?”
禅院直哉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一句十分愚蠢的话,骤然尴尬起来。
一之濑都子凝视了他一会,转过眼去。
她不动神色的松开手。
原本纠缠在一起的手指缓缓的松开了。并且有悄无声息的离开的迹象,他一下子警觉,骤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一之濑都子的手。顾不上隐藏情绪,急匆匆的抬起眼。
一之濑都子愣了愣,像是没有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我想抽根烟。”
禅院直哉没有说话。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仔细的探寻,侦查着有没有说谎的迹象。
一之濑都子的脸上看不出谎言被戳穿的慌张,她的另一只手也确实已经掏出了烟盒,似乎只是想掏出香烟。
没有看出任何的端倪之后。禅院直哉才缓缓的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却仍旧没有松开她的手。
他讨厌烟味,觉得女人不该抽烟,也不喜欢一之濑都子抽烟。
贤良居家的女人,没有会抽烟喝酒的,显得不够端庄,不像样——
但是,这倒不是主要的原因。
更关键的是,他此刻不想松开她的手。
他还想要紧紧的牵着。
而如果一之濑都子抽烟的话,她就不会再这样紧紧的牵着他了。
“不要抽好不好?”禅院直哉勾着她的手指。原本想把话说的硬气一些,但是开口就下意识的放软了语气。
一之濑都子没有说话。
路边缓缓行驶过的车灯照耀,禅院直哉微微的低着头,望着她。
他的脸上仍旧带着没有消退下去的红晕,连带着眼尾都带着薄薄的浅红,狐狸眼在灯光下光华流转,语气透露出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恳求。显现出几□□处下位的低声下气和可怜巴巴。
一之濑都子凝视了他的片刻,收回了香烟盒。
“不抽了。”她说。
禅院直哉的心情,轻而易举的又高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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