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第 138 章
房东顿了顿, 表情略微僵硬,好像在斟酌言语,眼神中透着思考, 然后开口道。
“你在这里做的事情我大概知道, 不过, 你觉得这样就好了吗。”
邢远眨了眨眼,有点疑惑“不这样,还能怎样?房东先生或许有更好的想法?”
意外到了奥奴帝国,孤立无援,摸石头过河,铺以算法,勉强平衡,碰见熟悉的房东先生,邢远心中多少有点高兴, 颇想请教一些不懂的知识, 如果房东先生能指导一下自己,那实在是感激不尽。
□□中的历史书还是太少了,多是扭曲过后的帝国历史, 没有多少可以参考的有效信息,奥奴帝国从里到外都充满了虚伪, 很难说它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至少在地球上很难找到与之对应的人类国家。
房东轻笑,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水面晶莹波动,泛着奇异的冷光。
“想不想搞更大的事情?不单是翻译几本, 把更多的翻译出来, 让他们知道更多更有趣的知识。”
“你有这个意思的话, 支配帝国,玩弄大陆,操作星辰都不是问题。”
“……”邢远微微一怔,这话题就有点过了,是房东先生喜欢的玩笑。
“你不懂,我可以教你,凡事开始都要有规划,我帮你规划好了,你想不想听一听?”祂单手支在桌上,微弱的阳光打在祂的侧脸,显得面容轮廓分明,暗暗的眸色带了几分认真。
邢远之前跟祂坦白过自己在信息网上翻译的事情,此前也多次咨询过相关问题,祂知道并且思考过这些,并不奇怪,不如说,祂之前就提过多次建议,而邢远也接受了。
因为,那可都是善意的建议。
不过,每次说到这种事情时,邢远都会沉默片刻,他对一件事情的判断总是慢一般人几倍,要慢慢思考琢磨才会最终下判断,其他不在意的只会保留意见。他在思考,房东先生是从什么角度在说这些话,与此同时,也产生了些许的好奇心。
邢远道“多余的就不必,不过,我来这里见帝国矛盾重重,桎梏过深,如果想要向善改变,房东先生认为该怎么做比较好?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
祂笑了笑,好像非常喜欢邢远问祂意见。邢远是经常问意见,但最后接不接纳又是另一回事了,他的理解总是没那么到位,不在一个频道。
“知识嘛,犹格会知道很多,但要说到这些,我更擅长。”
“嗯。”邢远点点头,眼神透着期待。
午间的风带着几分凉意,“眼”不断睁开,悬挂空中,或大或小,起起沉沉,三维之上的威严降落,缓缓覆盖。
隐隐之中,随着皇城范围内“汉语”的逐渐扩大,非凡因子发生了本质、结构性的大变。
盲者们看不见,但“疯狂”已经蔓延了,不在外面,而在里侧,在最里层,最细微的地方。
弗兰克斯、梅莎等人在讨论之中,精神发生了不可视的变化,放眼皇城,依然没有人能进入桃花源的里侧,他们围绕在“道德”之外徘徊,然而完全触碰不到,就像行星只能围着恒星转,无法靠近,而且无法改变自身运作规律一样。
“不对,《桃花源记》所描绘的人类聚落,物质繁荣什么都没有,和平、稳定、静止了一样,丝毫没有进步的趋向,这样的聚落形式是我们想要的吗?根本无法进步,无法走向繁荣吧。”角落中,有人忽然对比大陆各国,提出了关键问题。
他们发现,那是一个自给自足,供给与需求相当的小村落,容易受天灾人祸影响,或许过个几百年就没了,这样的形式,当真是人类最好的形式吗?而且没有皇帝……没有指引大家的力量,我们真的可以存活下来吗?
在外面那么多诡异的包围之下,单就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别的什么都不做,这样的生活真的安全吗?文明……在哪里呢?
单论文本表面的故事,他们确实应该有这种疑惑。
不同时代不同世界的桃花源并不一样,邢远分明可以根据他们的渴望,改编出更符合他们需求预想的桃花源,使之更本土化,比如说翻译成外文就是“乌托邦”之类的,邢远确实有想过这么做,但最后放弃了,他选择了写进《道德经》。
为什么?单是因为从目前来说,越高深莫测的文本,越可能震撼人心,效果更好吗?
不,绝不是这个原因。
邢远当时对着夜色,思考了将近一个小时,想着等级、制度还有社会的构建等等,他翻译以来,文本之间其实都是连续的,内容必然要承前启后,逐步推进才好,所以他改编《道德经》,是顺水推舟,自然而然。
早该谈谈了,如果想要构建出完整的种花文明的话,你起码要把架构设置好,将人之为人的原理剖析完成之后,便进入下一步,人与人之间的原理构建。
“人”自己、还有“人与人”,当这两步都完成之后,就没有多余要做的事情了,剩下的,便是具体处理的具体事物。
“但是,对此,道德经是如何演绎的呢?祂有把这其中的道理说清楚了吗?”当时,邢远翻译到这里的时候,想起了地球上听到的一些话。
——“《道德经》没有任何现实指导意义,真要按它说的做,人类还有个什么文明。”
——“《道德经》全是虚无主义,它否定了这么多东西,意义在哪里?逍遥在哪里?人什么都没有了,这才叫自由?道德经是叫人如何获得精神上的自由?那不是精神胜利法吗?”
诸如此类,这些说法都是存在的,尤其是在盛行批判古典的时期。有些人会说道家思想最多是慰藉,儒也好道也好,都是思想的寄托嘛,倒也没必要较这个真,徒然浪费时间,还没有收获。
“可是……如果我们当代人不去较这个真,又有谁去较,总要有人去做,总要有人去传承。”邢远当时就在思考,在这异乡思考着作为中文系学生的自己,该如何去做自己的学问,而不是人云亦云,失去判断。
他在确定交稿的时候,或多或少抱着一种想法,认为或许异界人会给到自己可以参考的答案。
是了,你们读书的时候,可否让我读读你们。
这是一场稍微不同寻常的……文化实验,让更多人参与,然后暴露、突破、进化。
昨夜灯光下,邢远平静地看着草稿纸上的文字,瞳底积满了他自己意识不到的纯粹、疯狂,好像暴露了他自己的真正目的。那时他背后的龙纹也仿佛活了过来,在云海翻涌,从他身后抬起脑袋,视线落在了这个世界。
市集中,听到多人质疑,弗兰克斯等人转头,眼神仿佛透析了所有,他们已经不再解释里面看见的诡异是有多疯狂了,视觉冲击还不如理智冲击,理智冲击更不如真理冲击。他们当即给一些人递了故事集,再次慎重道“别胡说八道,这本书要多看几遍,多读几遍,对,最好是背下来,背到倒背如流,你们还看不见,最好保留判断,别辱没了宝贵的经书!”
“可那不是事实吗,帝国的体制就是最好的体制,皇帝一人统领全国,我们只需要服从就好了,这个桃花源连皇帝都没有,其他机关、公共设备更是没有,除非在外活腻了,不想再享受了,不然为什么要进去这里?你们不会觉得,我们帝国下一步要往这个方向走吧?”
“你们受得了,可别人呢,不是所有人都能同意这种生活!”
好几个人说出了类似的想法。读解反应差距太大了之后,肉眼可见地形成了多方向的隔阂,互相无法沟通理解。
此时保守的想法再次涌现,自然地反抗起未知、新来的。这仿佛是思想的自我保护本能,每每时代更替,世界变换时,它就像幽魂一样跟随命运出现,将无数人拖下苦痛烦恼的深渊。
弗兰克斯跟梅莎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现在才发觉到这个问题,而且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总不能说《桃花源记》是超凡故事,不能完全对号入座吧,这样同样地你也无法用《桃花源记》劝说别人,因为别人也可以说那是超凡故事,不具备现实意义,逻辑闭环反打自己一脸。
“大家扪心自问,抛开故事的非凡性质,这个故事有哪里可以指导我们改革吗?有奠定了我们的什么基础吗?”他们又一次问出了关键问题。
弗兰克斯本想反驳说,这都还没读出来,你以现在了解到的粗浅认知,指导个什么?
他们这一来一往吵着,完全没有了故事师选拔的那种竞争,转变成了以指导改革为核心的政治辩论,一群人闹得面红耳赤,竟然差点还要打起来。
就在这时,有人惊叫了一声,抓着手中的《桃花源记》面色震撼。
“你们别吵了,这样是没有意义的!快看《桃花源记》,出大问题了!”
“什么?”几乎冲在一起的弗兰克斯等人转回头,见说话人脑袋顶部不断喷水,跟喷泉一样,水花还非常漂亮,立刻就知道了转变,一群人抓紧也看上了《桃花源记》。
这一次的阅读门槛超乎想象,大半人率先被刷了,黑暗中蛰伏着众多巨恐,经过它们柳暗花明,阳光灿烂,出现的还是之前那些村民。
怎么回事,没有变化?
弗兰克斯等人产生了怀疑,“我们得尽快找到压服外面那些人的知识,可是里面没有变化,知识从哪找起?”
他们互视一眼,一头雾水,可还是各自跟着村民走了,大受款待,吃香喝辣。
原本这样还好,逐渐地,他们开始发现不对劲,心跳一抽一抽,尤其是视线停留在具体哪个村民的时候,总会感觉到好像面临千军万马、盛大山河的恐怖心悸。
怎么会这样?这是高层次人类的特征?普通人看见祂们就会心悸?
他们难以置信,于是各自接近了某个村民,试图从他们身上了解答案,然而,一步两步,待他们胆大包天,终于缩短最后的距离,佯作打个招呼,触碰到对方时,异变突然发生了。
弗兰克斯突然瞪眼,竟透过村民的层层皮肉、五脏六腑,看到了村民内部的光景。
日月高照,山河巍峨,宫殿之外,群臣浩浩荡荡,皆跪拜。
等等,人体之中,竟生有一个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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