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澹台府。
澹台夫人拿着帖子, 问丈夫,“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澹台思正一边给她剥松子,一边闷闷的道:“咱们这位陛下……爱玩, 爱些新鲜的事,小时候侠义话本看多了, 便也爱行侠仗义,做做别家的贵人,估摸着,这是他出街遇见的后生,觉得可以提拔,便提拔提拔。”
澹台夫人:“提拔?”
澹台思正费劲的剥了一颗松子放在她手里:“嗯,提拔着玩。”
于至尊帝王来说, 不过就是玩玩,难道非要让沈怀楠成个什么千古名臣不成?澹台思正抱怨, “他是玩了, 倒是让咱们吃苦。”
澹台夫人便笑起来, 老人家虽然六十了,但并不显老态,戴着根木质的簪子, 身着青黛窄袖, 此时接了松子吃下,吃完了, 喝一口茶才道:“若不是你说, 我都不记得陛下还有这个喜好。但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这都过去多少年没出宫了, 怎么又开始在街上溜逛?”
澹台思正老了, 剥松子慢的很, 也很吃力,澹台夫人吃完了见他下一颗还没剥出来,便丢给他一把小钳子,“你用这个。”
澹台思正就慢吞吞拿起小钳子剥,将剥好的松子放到她身前的碟子,道:“陛下自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只今日这出,正好唱到咱们头上。”
年轻的时候给先皇做刀,给陛下做刀,好险没死,现在老了,好不容易全身而退,还没过几年好日子,陛下又给他找了一个活。
他倒是去打听过。沈怀楠这个人颇有孝顺的名声,也有尊师敬兄的传闻。外人提起他时,便说他的父亲,兄长对他不好,但他以德报怨,对父亲和兄长依旧尽心尽力,敬重有加。
——这种名声,在外头传传就可以了,但是在老狐狸们的眼里,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道:“若他真是如此,陛下就不会送到我这里来了,反正不是个正人君子。咱们且教着吧,反正也没说要教成个什么样子。也许过不了一年半载,陛下连这个人都忘记了。”
澹台夫人叹气,“陛下……真是能惹事。”
但人家都发话了,他们也只有收弟子的份。澹台思正又开始给澹台夫人剥瓜子了。
这回就不能用小钳子,而是只能用手。他那双手沟壑纵横,这些年没少吃苦,天一下雨就痛,一热就酸,澹台夫人索性放下帖子,自己剥瓜子给他吃,笑着道:“这位沈氏郎君,怕是要入你的后尘。”
澹台思正却摇头,“等他入朝,等他长大,怕是在太子手里,太子……哪里有陛下的心胸。我生在好时候,还走得艰难,他若是想走,就不是一个孤臣可以保命的。”
澹台夫人沉默了一瞬,“那就看他的命了。”
她把瓜子都给了澹台思正,让他吃,“吃完了!”
澹台思正:“我也没剩过。”
他把瓜子一口吃完,站起来,扶着老妻开始绕着游廊消食。他们已经这般吃吃喝喝半天了,委实得走一走。
澹台思正这些年没有朋友,跟自家亲戚也早已断绝来往,澹台夫人倒是有几门亲,却也不亲,两人膝下无子无女,这些年也没有买大宅子,就住在陛下刚开始赐予的小宅子里过日子。
地方不大,游廊自然不长,两人转来转去,在游廊里面打转,等到转够了,便招了小厮来,“你去,写了帖子去文远侯家,就说夫人请折家九姑娘吃茶赏花。”
小厮哎了一声笑着走了,心道下回那沈怀楠来,倒是可以收收银子。此时已经是正午十分,已经有些热了,他跑着去,到了文远侯门前,说明自家的身份,“西林街上的澹台府便是我们主家。”
文远侯府门前立着的是个小门童,他倒是不知道澹台府是哪位大人,但是西林街上住的都是些大官,他也不敢怠慢,连忙跑着进去报信。
因是信给夫人的,他也没有往前院去,只往后院,把信给了唐妈妈,“说是澹台府?我倒是没听过。”
唐妈妈也没听过!但是西林街三个字让她照样不敢耽误,也不顾夫人正在歇息睡午觉,连忙进去轻轻摇醒了唐氏,道:“夫人,您看看信,老奴就怕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唐氏也没有怪罪她,打开信看了一眼,越看眉头锁得越深,澹台夫人她倒是知道的,是位值得敬佩的老夫人,一品诰命在身,若是按照这个算,就是比之英国公夫人的身份也是不差的。
她在信里面也没有说太多话,只说请折邵衣过去喝茶赏花,若是姑娘有空,明日上午过去便好。
唐氏倒吸一口冷气,不知道澹台夫人这般的人物请折邵衣过去做什么,又觉得自己好像被瞒了一件天大的事情,连忙让人去叫折邵衣过来。
“这丫头,闷不吭声的,别是跟澹台夫人见过没有告诉我们。”
唐妈妈疑惑,“一般而言,世家大族里面,若是请人去吃茶,也是满府的姑娘一起请的,怎么单请九姑娘一人?会不会,会不会又是上回去宫里那种状况——别是又出什么事情了吧。”
这么一说,唐氏也心里担忧起来,“若真是如此,真要去拜拜菩萨了,事情是一茬一茬的来,哎,烦人的很。”
文远侯府不大,折邵衣来得快,一进屋,就见唐氏沉着脸,她心一跳,“母亲,可出了什么事情?”
唐氏倒是没有责怪她,只把信给她看,“你瞧,这是澹台夫人写来的信,你何时认得她的?”
折邵衣就晕晕乎乎,整个人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她也没想到,沈怀楠能有这般的速度,竟让澹台夫人亲自写来了信。
而且上面明确说了只请她一人。
她心里酸酸胀胀,既感动于沈怀楠替她筹谋,又因为十几年来,若是有好事,那都是其他姐妹的,她自没有,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生怕自己没受住他的筹谋。
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道:“母亲,这事儿我也是前儿才知晓。只没想到能成……”
她把沈怀楠遇见齐泰的事情挑了一些说,“澹台夫人要找女弟子,也不会只有齐掌柜举荐的人去,想来还有其他姑娘,我心里倒是没想过会留下。”
唐氏听了,还愣了好一会,“一个商人——怀楠什么时候跟商户走这般近——”
折邵衣闻言,嘴里的话绕了好几圈,才把那句“他要赚银子活命的”话换成了,“母亲,因缘际遇罢了,他说自己就是去喝了几回茶,碰巧识得的。”
唐氏沉默,然后笑着道:“你放心,我没怪罪他。这些年,你也是受了委屈的,你跟他好,只有一个姑娘能去的事情,他自然要举荐你去,我还是知道事的。”
“这是你的机缘,既然到了,也不要如此没有信心,你只管去喝茶,东宫都去了两回,可别在澹台府丢了脸面。”
折邵衣舒了一口气,点头,“是,母亲,女儿会注意的。”
唐氏便叫唐妈妈来,“你去库房将我那件革了金丝的衣裳给九姑娘拿来,虽则有些旧了,但那样式花色,却是澹台夫人喜欢的,与你如今的身量也合适。”
折邵衣不解,唐氏笑着道:“当年,我跟澹台夫人也是见过的,她夸我穿那身衣裳好看。”
折邵衣真心实意的谢过嫡母,捧着衣裳回去了,周姨娘本是午睡,听说折邵衣被叫走了,哪里还睡得着,早就站在门边等着,见她回来,还拿了一身衣裳,她抖开衣裳一看,上好的料子,足金的金线,绣着海棠花色,即便有些旧了,但也好看的紧。
周姨娘猜测:“这……这应该是夫人的吧?”
折邵衣点头,“母亲让你给我改改。”
周姨娘一边去拿针线一边问,“怎么回事,夫人怎么突然给你衣裳了?”
折邵衣便让姚黄把门关上,小声的把事情说了,周姨娘听完,先是傻愣愣的站在当地,手里的针线剪子直接摔在了地上,然后便是仰天长笑,好似要笑出一口恶气。
折邵衣连忙捂住她的嘴,好笑道:“事情还没成呢,要是澹台夫人没看上我,回来便不是你笑了,而是她们笑咱们。”
周姨娘眉毛扬起来,“那是后面的事情,但今日是我得意,我怎么不能笑!”
她笑着笑着又哭起来,道:“我得去拜拜菩萨,让她保佑你。”
她说的菩萨是送子娘娘。当年刚进来府的时候,周姨娘就请了这尊菩萨来,前头几年,天天跪求菩萨,想要生个孩子常伴膝下,后来生了折邵衣,就又贪心了一些,求菩萨给她一个儿子傍身。
再后来,她年岁大了,菩萨也没有给她一个儿子,她就自作主张,把送子娘娘当做了财神——求财,当做地藏王菩萨——求平安。
好在折邵衣小小年纪就已经找好了夫婿,不然定要当做月老求求姻缘的,但又因早早有了沈怀楠,周姨娘倒是还求送子娘娘做文昌公,保佑他成状元,最好做宰相,封侯拜相。
折邵衣常想,做菩萨也不容易,菩萨身上的压力重。
但今日她也有所求,倒是难得的跟着周姨娘拜了拜,跪在地上,心里默念明日之事能成,然后就拉着周姨娘起来。
“姨娘快给我量身,我们今晚把衣裳改出来。”
周姨娘拍了她的手一把,怒道:“我的天爷,你还想熬夜做衣裳啊,快去临时抱抱佛脚吧,你的诗书确实不怎么样。”
这回,她倒是不说她天赋异禀,比隔壁的折萱衣厉害了。
折邵衣抿唇笑了笑,她看看天色,“我临时抱佛脚是不行了,但还可以做点吃的。”
周姨娘:“你想给澹台夫人做吃的?”
折邵衣:“我让姚黄去告诉怀楠这事了,晚间必然会在亭子里见我,我给他带些吃的去。”
周姨娘有些失望,“不是给澹台夫人啊。”
又合手一拍,“对,对,可得给他做点好吃的,这小子好啊,我以前还担心他太良善太软弱被人欺负,如今这事情一出,我就知道他以后错不了,这般能为你有私心,以后便不会把你的东西给别人。”
她道:“你别看这事情小,但以小见大,姨娘我多活你几年,看得可比你明白。若是遇见那种对你不好的,便要把这举荐的人换了,再不济,也换成你七姐姐,这般一来,就在你嫡母面前讨得好去,又或者给其他人,左右都是朋友之妹,给谁不是给?他还能有些好处。”
折邵衣笑着道:“姨娘倒是少夸他。”
周姨娘叹息,“谁不想自家的姑娘说个好人家,但是沈怀楠,你看看昌东伯夫人,就那一个嫡母,就够你喝一壶的。”
折邵衣好奇,“那你当初为什么会同意呢?”
周姨娘怔了怔,想了想,这才道:“沈怀楠看你的时候,倒是眼里有光。姨娘就想,要是他将来对你好,那也是好的。”
“不求你大富大贵,但求你能过得顺遂。”
折邵衣感动,就要说几句感动的话,就见周姨娘没忍住,又笑起来,“可是小九啊,你大贵的日子就要来了,瞧瞧,你如今转运啦,先是有秦姑娘,再有这澹台夫人,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啊。”
然后道:“你跟秦姑娘近几日通信没?”
折邵衣:“我们不是刚见过么,约好了下旬一起玩。”
因为秦青凤住在宫里,写信进去不易,她出来一趟也不易,于是只约了大概的时间。
不过,按照她的性子,怕是过不多久就要写信来了。
折邵衣准备今晚把她要去澹台夫人家的事情写信告诉秦青凤。
周姨娘:“去吧去吧,别在这里挡着我的光,我要改改衣裳。”
折邵衣哎了一声,然后就去小厨房忙活了。因青宁院里面住着两个姑娘和两个姨娘,唐氏便特许了小厨房,不过也只是厨房罢了,里面没有婆子丫鬟伺候,想要什么食材,得去大厨房要。
一般都要掏银子的。
不过一些简单的东西倒是有。她今天就做些能充饥的给沈怀楠,他如今长个子快,吃得越来越多。
多晴曾经说:“少爷吃只烧鸡,嘴巴都不会停。”
想到这个,折邵衣就想笑,她和着面粉,让姚黄烧了火,准备碎几个鸡蛋进去和粉,刚要放油,就见折萱衣气势汹汹的进来了。
进来之后,也不说话,只站在门口瞪着她。折邵衣唤了她一句七姐姐,便没再理她。折萱衣起了阴阳怪气的腔调冷笑,“如今,你倒是飞黄腾达了。”
折邵衣笑着看她一眼,“是,要是飞黄腾达了,妹妹也会提姐姐一把。”
折萱衣:“你还是想想,明日怎么在澹台夫人那里写诗论道吧!”
折邵衣也不跟她争,只转身用筷子夹了一块小面团放进锅里面炸,“八姐姐,你嫉妒的嘴脸有些难看。”
她说,“你不如找块镜子看看自己的脸,今日有些丑陋了,妹妹不想看见你这般的嘴脸。”
折萱衣便气冲冲往里面走了几步,姚黄赶紧拦住,“八姑娘,你要做什么!”
折萱衣看着挡在她前头的姚黄,恨恨一跺脚,“小九,你还没成澹台夫人弟子呢,嚣张什么!”
她怒道:“澹台夫人那般人物,怎么可能收你做弟子!你琴棋书画,诗书礼仪,哪点都不好。”
折邵衣啪的一声将筷子放在灶台上,“那又关你什么事了?”
“反正明日是我去,不是你去。”
泥人也有三份气性,见她生气了,折萱衣反而气势弱下去,气得流眼泪,“我自小就喜欢她的诗,想着跟她见一面便好,可是我见一面都费劲,你都要去给她做弟子了。”
折邵衣瞪她一眼,“还没呢。”
折萱衣哭得厉害,“但你到底能见见她。”
折邵衣笑起来,“是啊,我能见见她也是好的。”
折萱衣,“你能让我去吗?就算她只挑一个,也是从众多人里面选的,就算我不去,也有别人去,万一我去了,她就看上了我呢?”
折邵衣冷硬拒绝,“不行,你想都别想,母亲都允了的。”
这是沈怀楠给她争取来的,她肯定不会让。
折萱衣哭着走了。
折邵衣头疼,“她哭起来真丑。”
姚黄深表赞同,她美滋滋的道:“姑娘,咱们这回可是实实在在的得了回好处。”
折邵衣没说话。她刚刚还好,想着临时抱佛脚不行,把心思放平就好,但方才折萱衣一闹,她倒是紧张起来,匆匆忙忙做了吃的,然后去看沈怀楠给她的琴书。
嗯……看不懂。
她啼笑皆非,她这双手,拿过针线,倒是没摸过琴。
就拿出一本史记看了起来,她倒是喜欢看这些。
周姨娘见了便笑,“合该你看看书。”
折邵衣手心都出汗了,“这看书,真不是一日之功。今日看,也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她叹气,看看时辰,索性将书放下去找沈怀楠。沈怀楠已经在亭子里面等她了。
折邵衣赶紧过去,“你怎么也不叫多晴去唤我来。”
今日多晴也来了的,此时正站在亭子前。
她说完看过去,只见多晴正在扭扭捏捏的跟姚黄拉开了些距离,她好奇的问,“多晴怎么了?”
沈怀楠笑着道:“他最近脚痒,站不住,就多走几步,磨一磨脚底板止痒。”
折邵衣不信:“……你骗我的吧?”
沈怀楠:“是啊,骗你的。”
折邵衣把给他做的糕点和大饼递过去,“你待会就拿着食盒回去。”
沈怀楠接过:“不继续问啦?”
折邵衣小声道:“我看出来啦!”
沈怀楠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多晴那小眼神一撇一撇,含羞带怯,却又带着几分哀怨。
他整个人就跟酸菜鱼一般,散发着一股酸味。
沈怀楠哈哈笑两声,“也是,这般明显,只有姚黄不知道了。”
姚黄是真不知道,她还以为多晴想借银子不好说,决心待会趁着沈三少爷走之前,偷偷给多晴塞银子。
她进亭子里面给姑娘和沈怀楠添茶。折邵衣见她来,就转了话,问沈怀楠,“我真不用准备什么?”
沈怀楠点头,“你如今抱佛脚定然不成的,倒不如坦然些。长辈们喜欢实诚孩子。”
他知道她心里紧张,劝解说:“你心善,人又好,也聪慧,定然不比别人差。且你这回是去做学生,又不是考状元。好的先生,也不是看你会什么,而是看你不会什么,你想啊,澹台夫人又不是相看你别的,只是找学生,要是学生什么都会,她还教什么呢?”
“你什么都没有学过,反而更好,你就好像是一张白纸,她能握着你的手,在纸上绘制出她想要的样式,你就跟着她去画便是。”
这般被他一说,折邵衣便安心多了——被沈怀楠一说,什么都不会都成了优势,那她是真有优势。
她点头,“好,我不但心。”
时辰不早,她得回去了,依依不舍的跟沈怀楠告别,沈怀楠笑着道:“回去吧,明日我送你去。”
他早跟桑先生告假了。
但他一个人去,肯定是不行的,定然还要唐氏一起去。于是,唐氏那边也在选衣裳和首饰,折珍衣笑着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去的是我呢。”
这是说她太重视。
唐氏冷哼一声,“这是各人的机缘,也是人家沈怀楠的,他想给谁就给谁。再者说,你也别恼他和小九,你和张家的事情,还是他帮你出气的,结果他被打了,现在脸上还有伤痕。”
折珍衣正色道:“母亲,我没妒忌,就是有些酸罢了。沈怀楠为我出头的事情我记着呢,不会恩将仇报的,要是为了这事情埋怨他,我成什么人了?倒是小八,哼,听说已经跑去找小九麻烦了。”
她倒是盼着两人打起来,打起来也不是她的错,还能看场笑话。
唐氏瞪她一眼,“你好生生的,别生事,过几日就是英国公老夫人寿宴,你只要抓牢了这门婚事,便有你的好处。”
折珍衣瞬间眉开眼笑。
但是下一瞬间,唐氏却又泼她冷水,“但也不要觉得一定就是你的,这姻缘之事,都是自有天定,你只管尽人事,至于到底成不成,别太在意,要是不成,我这里还有给你选好的夫婿。”
她说,“七丫头,切不可大喜大悲。”
折珍衣摆摆手,歪在榻上,拿着蒲扇扇风,“母亲,我知道的,你就放心吧,我可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你以为我跟小八一般啊?你看,小九得了好处,我连门都不上!可没去迫不及待的讥讽几句。”
又道:“小九这些年不争不抢,没想到最后还能落个大机缘,我是为她高兴的。”
刚说完,就见自家的大丫鬟回来了,她连忙问,“可打听清楚了,最后她们两谁吵赢了?”
丫鬟低声道:“是九姑娘赢了,守门的婆子说,八姑娘提着裙子捂着眼睛,哭得很惨。”
折珍衣高兴得赏了丫鬟一吊钱。
唐氏这下子连瞪都懒得瞪她了。只道:“你回去歇息吧,我明日还要去澹台府,累的很。”
她多年不曾出去交际,如今先去了东宫,明日又要去澹台府,过几日还要英国公府,想想就累人。
折珍衣就走了,唐氏闭目养神,唐妈妈给她按肩,小声的道:“要是……要是澹台夫人看上的是咱们七姑娘该有多好。”
唐氏轻笑了声,“世上好事,怎么可能由一人占尽。”
她说完摆手,“你自去吧,我睡一会。”
第二天一早,唐氏起床梳头,没一会儿就见折邵衣穿着她给的衣裳进来了,她今儿头上挽着随云髻,头上簪着一只银簪子与一朵小海棠花,腰间别了一只香包,看起来不张扬,但也不失礼。
唐氏嗯了一声,用了早膳,然后带着她出门,临行之前,文远侯倒是过来了,他看着这个不怎么见面亲近的九女儿,笑着道:“澹台夫人自来便有才名,你虽然天资不聪,但胜在为人踏实,若是能勤勉,便也是勤能补拙。”
折邵衣:“……”
唐氏白了他一眼,“是么?你倒是自称天资聪颖,可也没见着外有才名,如今说起你来,便只有一个好色的名头了。”
折和光大怒,“当着孩子的面,你胡说什么。”
唐氏道:“听闻你近日在外,竟跟个青楼女子说上了诗词?左右咱们家院子还能挤一挤,你便将人赎回来,做个妾室不正好?整日里在青楼里,我这张老脸都要被你丢尽了,儿子还没成婚呢,家里还有三个姑娘待嫁,你别做出什么事情让人看不起。”
“难为你今日赶回来——昨晚也是宿在青楼吧?”
折邵衣不由得吃惊,她情不自禁的看了看文远侯,到底没想到,昨晚文远侯一夜未归,竟然是在青楼住的。
折和光老脸挂不住,肃穆道:“我只是怜惜她的才华,写了几首诗词给她罢了,整夜作诗,哪里就宿在了青搂。”
本还想勉励折邵衣几句,如今哪里还有面子,只能悻悻离去,唐氏见着他的背影嗤然一声,“万望以后你两个哥哥和怀楠没有学得他的脾性。”
但她也不生气,左右折和光就是这样了,她又不能和离,还生气做什么。
折邵衣不敢说话。出了门,就见沈怀楠早就等在那里,他骑着马笑着看她,不过长辈来了,可不敢一直在马上,只能先下来,然后亲自撩了帘子,扶着唐氏和折邵衣上马车之后,这才又翻身上马,道:“咱们现在去,到澹台府上刚好。”
折邵衣还想撩开车帘子跟他说几句话,就见他使了眼色来——他刚刚一直守在门口,当然知道折和光刚回来!
他这是顾忌着唐氏。折邵衣便关上窗户,索性不说了,开始闭目养神。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马车行至西林街上,街上倒是安静的很,沈怀楠下马,递了澹台夫人之前给的帖子,“我们是应澹台夫人之请而来。”
小厮早认得他了!连忙请人进去。
沈怀楠是男客,倒是不能进后院,小厮便把他带到了堂庭,请了婆子带唐氏和折邵衣去里间。
后院小花园里,澹台夫人正在给花浇水。她穿得并不华贵,却气质自华,整个人看起来端庄大气。
这时候,就连唐氏也紧张了,她带着折邵衣赶忙过去行礼,澹台夫人笑着道:“不用多礼。”
然后去看折邵衣,只见她虽然是庶女,但是并不畏畏缩缩,见她看过去,也迎着看过来,眼睛里明亮,并不闪躲,一张脸并不是时人喜欢的柔美模样,倒是明媚的很,鹅蛋脸,有美人尖,头上有一朵□□色簪花,只用素银簪饰垂髻,整个人显得干净自然。
澹台夫人还真喜欢这般的姑娘。
她笑了,“我见你第一眼,便觉得你合眼缘。”
左右都是这一个做弟子,那就不要让人家提心吊胆了。
唐氏和折邵衣的心果然松缓了一些,神色也自然些了。
三人就坐着喝茶,喝第一口,折邵衣都不敢直接吞进去,而是细细在嘴里含了含,品了品,然后把这茶的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好话,就怕澹台夫人问她什么她答不出来。
但澹台夫人却没有问,而是只喝茶,喝了一杯又一杯,折邵衣很怕自己待会要去如厕!她就不敢再喝了。
小姑娘家心思,澹台夫人哪里不知道,见她端着茶杯,只一点点啄,像是喝琼甘雨露一般,笑起来,“坐得太久,你们陪我走走吧。”
唐氏就立马站起来去扶她。
澹台夫人:“折夫人,既然是女儿给我做学生的,那我也要考考她,你便去堂庭里坐着吃茶,待会我考完了人,再请你来。”
唐氏哎了一声,替折邵衣说好话,“这丫头打小便聪慧,只嘴巴不利索,您多担待。”
她走了,折邵衣不免更紧张,澹台夫人拍拍她的手,“别紧张,来,扶我走走。”
折邵衣赶紧扶着她慢走。澹台夫人却没有考校她什么典故,只问她读过什么书,折邵衣就说,“读的书不多,只读了启蒙的三字经,后来又看过诗经,孟子,春秋,史记……看的杂,但也只是看过,并没有深读过。”
澹台夫人心道这是个老实孩子。她这人就喜欢老实人。
她笑着:“没有深读也不要紧,读那些,也只是为了明理。不过道理么,一知半解的就好了,太过于活得明白,倒是受罪。再说,你读四书五经,倒是读得好,至少比读女书好。我是没读过女书的,你想学,我还教不了。”
说着说着又笑,“说一千道一万,你读这些,懂些典故也就好了,左右也没人准你出去考科举。”
这话一说,折邵衣倒是愣了愣,然后琢磨了一瞬,点头,“您说的是。”
澹台夫人见她还真有几分明白的样子,不由心中一动,问:“我说的什么道理,你觉得懂了?”
折邵衣认真道:“我读的书再多,也不能出去考科举,那就不用读得像男儿那般,只读自己喜欢的。左右我也不用考科举。”
澹台夫人大笑,“你倒是……令我欣喜。”
她道:“你既然这般好悟性,便留在我这里,我兴致来了,便教你几句,也不用做功课,我啊,也只教我想教的。”
折邵衣便大喜,这话实在是说得明明白白要她做学生,虽然好像是混日子的学生,但若是能如方才一般得澹台夫人一两句点拨,此生也够用了。
她当即跪下来磕了三个头,澹台夫人道:“今日拜师匆忙了些,等过七日,便正好是五月,你就那日来我府上读书,每日上午来,下响便回去。”
折邵衣点头,还想给澹台夫人磕头,被她按着手不准磕,“我可不喜欢被人磕来磕去的。”
“走吧,陪我走走,”
折邵衣便又跟着走,慢慢的扶着澹台夫人赏花说话。
另外一边,沈怀楠坐在堂庭里面,澹台思正就在门后面看他。看了一会,回去跟另外一边堂庭里坐着的齐泰说,“陛下,他看着倒是有些机灵。”
齐泰笑着喝了一口茶,“朕倒是觉得,他有些像你。”
澹台思正摇头,“臣可不会逢迎拍马,脾气臭的很,您以前不是经常骂臣吗?”
齐泰:“哎,朕不是说脾气和性子,朕是说他骨子里面那股劲跟你一般,喜欢爬,将来肯定爬得也快。”
澹台思正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而是道:“若说像称,他别的许是不像臣,但有一点倒是相似的。”
齐泰:“哦?”
澹台思正:“十分痴情。”
齐泰好险一口茶没喷出去,看看已经年老的澹台思正,笑着道:“你这……王婆卖瓜,倒是自卖自夸,人家一个好后生,前途正好,你不夸别的,倒是夸人家痴情。”
他叹气,“可别再出你这般的痴情种了,朕想给你赐个妾室,你也不准。”
澹台思正一脸嫌弃,“陛下,臣跟老妻少年夫妻……”
齐泰见他又要说他跟澹台夫人如何相知相守,如何共白头,便一个头两个大,不由得想起之前,他想着澹台夫人不能生,要给他赐个妾室生子,谁知澹台思正衣裳不整就进了宫,向来闷不吭声硬石头的模样,那回见着他,就抱着他的腿哭,哭他们这些年的不容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倒是把当年还未去世的太后哭得感动,也抹泪骂道:“人家夫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关你什么事?你若是有那闲工夫,不如自己生几个去。”
太后极爱澹台夫人,又亲自把她接进宫来,给了定心丸:你们夫妻纳妾不纳妾,绝计没人能管。
皇帝哭笑不得,受了一回骂,往后便只要澹台思正说自己跟夫人的情义,他就避而不听,这回自然也是一样,连忙道:“怎么样,瞧见了人,愿意教吗?”
澹台思正就慢慢看一眼陛下,“教也是可以,只是人家有先生,也不愿意拜师。”
齐泰嗤笑一声,“你教他庶务便好了——也不用你教他诗书。做什么先生,做个伯父祖父的,都行。”
皇帝都这般说了,澹台思正还能怎么办呢?
只好应是。看看时辰,快要用午膳了,便叫人去跟妻子说,“差不多便送客吧。”
齐泰:“你都不留人吃饭?”
澹台思正,“您来了,自然要陪您的。”
齐泰笑着道:“也行,让他们知道,澹台府的饭也不是那般容易吃的。”
正好伺候澹台夫人的婆子过来了,说夫人那边已经说好了。澹台思正就问,“夫人跟折九姑娘说得如何?”
婆子:“应当是极好的,夫人大笑了好几声。”
澹台思正很是满意,“那就去库房,给折九姑娘送些礼。”
婆子笑着走了。
齐泰惊讶:“……要是你家夫人没笑,就连礼也不送了?”
澹台思正:“陛下,是臣的礼,臣想送就送了。”
齐泰大笑:“行行行,走吧,朕也饿了。”
于是,唐氏就带着沈怀楠和折邵衣以及一堆礼被送出来了。
刚开始在府里面没能仔细说,一出来,折邵衣冲着两人轻轻点头,让唐氏松了一口气,沈怀楠笑得畅快。
待进了马车,沈怀楠还在外头骑马走,唐氏却已经迫不及待的问起了细节。折邵衣说了一遍,唐氏狐疑道:“就这些?”
折邵衣点头,“对,就这些。”
她又道:“先生好像对那些女书不感兴趣。”
唐氏点头,“自然,她是最不受这些劳什子束缚的。当年我见了她,她见我被家里的事情缠的太累,便劝我看开些,左右都是活,为什么不为自己活呢?”
折邵衣对澹台夫人更加敬佩,“我定会跟着好好学的。”
唐氏嘀咕了一句,“许真就看中了你这副性子。”
她心知可能是澹台夫人先是瞧中了折邵衣,便后来没怎么考她,这也是机缘。然后过了一瞬,她突然问:“她老人家没有问你这身衣裳?”
折邵衣:“没有。”
唐氏便有些伤心:“澹台老夫人真的记不得我了。”
她却一直还记得见她时穿的衣裳。
折邵衣:“……”
她笑起来,“下回见了先生,我会提母亲衣裳的。”
回到文远侯府,沈怀楠没有跟着进,他还想回去选些好礼送给齐泰。折邵衣看他,他就走过来,想了想,悄悄的塞给她一个香包,里面装的全是糕点!
折邵衣:“你什么时候装的?”
沈怀楠:“早间装的,怕你早上的时候太紧张,吃不下东西,在马车里饿着。”
折邵衣甜滋滋的笑,“那你怎么不给我?”
沈怀楠咳了一句:“我太紧张,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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