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院子里多了一个人,林夕发现自己的生活,忽然变得润滑了许多,有种把用了四五年、一切功能正常的手机,忽然换成新机的感觉。
本来觉得用的挺好,换了才知道,原来可以更顺滑。
林夕的日子依旧悠闲,甚至更加悠闲,因为端午终于不再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来烦他了——他学会了直接去问安大姑娘。
奉恩候夫人,也就是林夕的外祖母、太后娘娘的嫂子,终于还是进宫了,虽然没带她家四姑奶奶,说的却是四姑奶奶家的事。
她的另一位断了腿的外孙,正卧床休养,太医说不可擅动,否则这条腿就废了……广西远在千里,求太后开恩宽限些时日,等他能动了,他们母子几个立刻动身,赶往北地。
那位薛公子断腿的事,太后早就知道了,薛大人在京城谋缺落空的事,太后也听了个音儿,但皇上让立即离京的事却还是第一次听说,心里顿时窝了火。
崔家再怎么不好,也是她的娘家,也是那两个的母族,如何将事情做到这份上?
面上却不显,只好言安抚,待送走奉恩候夫人,便请了皇帝过来用膳……不知怎么说的,反正四姑奶奶一家暂时不用走了,太后也不再催着林夕往崔家去。
不用去崔家,林夕乐得轻松——甭管他们离不离京,不来惹他就行。
四月的天阴雨绵绵,林夕一连在家窝了好几天,实在待不住,换了便服、撑了伞出门。
下着雨,听戏是不成的,只能沿街闲逛。
下雨天出来摆摊的人也少,倒是桥洞底下,有人刻了木雕在卖,有已经刻好的成品,也能现做。
那老板雕工不错,各种小动物活灵活现,只是做的快,难免粗糙。
林夕看着有趣,画了图纸,给足银子让他雕了只一尺来长的老鹰,又买了他的全套刻刀和一些木块木条,林林总总装了半筐子。
刚抱着东西出了桥洞,就听人叫“成……林公子!”
林夕看了眼,扭头就走。
那人在后面急追“林公子,林公子!”
跑的伞都翻了,才终于追上,喘着粗气“林公子,学生……”
林夕没好气道“叫我做什么?你个扫把精,每次看见你都没好事!麻烦你下次看到我躲得远远的……我谢谢你了!”
第一次见到,挨揍,第二次见到,受伤,第三次见到,还是挨揍。
楚栗脸色发红,也不知道是跑的还是气的,讷讷道“后面两次也就算了,但第一次,跟学生没什么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林夕显然不准备讲理了“要不是遇到你,说了几句闲话,我会刚巧那个点儿跑到上书房去?会被皇兄听了墙角?会挨揍?会被禁足?”
楚栗听得目瞪口呆,终于决定放弃这个话题,道“学生想请殿……林公子喝茶。”
林夕想也不想“不喝!”
楚栗道“学生还欠林公子一百两银子呢!”
林夕没好气道“你媳……安姑娘已经替你赔过了。”
楚栗显然听出了林夕没说完的那个词儿,脸又红了一层,道“学生还没谢过林公子上次的相助之恩……”
若不是林夕,他早已前程尽毁,没了能写字的右手,莫说为官了,想要给人抄书写信谋生都难。
林夕依旧没好气“安相已经谢过了。”
楚栗正色道“安大人是安大人,学生是学生。”
林夕斜睨着他“用银子谢?”
楚栗点头“学生带了银子。”
林夕伸手“拿来!”
楚栗显然没见过要钱要的这么直接的,有些不知所措,踟蹰道“林公子对学生恩同再造,这样……未免太不庄重。”
“行,生活要有仪式感嘛,懂!”有了之前的事,林夕对探花郎的经济能力抱有很大的期待“正好我也逛乏了,喝茶就喝茶……去哪儿?”
楚栗道“学生已经订好了厢房,林公子这边请。”
林夕道“合着今儿不是巧遇……你故意在这堵我呢?”
楚栗讪讪道“学生托了街口的商贩,看见您就给学生报个信。”
林夕“哦”一声,没当回事。
楚栗定的茶楼不远,挺有名的一家,不过林夕没去过,不是消费不起,而是不爱那个调调。
站在茶馆门口,看着悬在楼梯口的长对,林夕扭头问楚栗“找这种地方……存心想看我出丑是不是?”
他是来消遣的还是来考试的?
楚栗显然没把他的话当真,哭笑不得道“林公子说笑了。”
亮出一块牌子,领他上楼。
这茶楼门槛高,一楼要穿着体面,二楼得对出对子,三楼写首诗,四楼据说只有特定的、有一定名气的人才能上。
楚栗也是第一次来,虽然提前过了关拿了牌子,但规矩还是不熟,上楼的时候端午被拦下了——这里不许带书童或小厮。
楚栗好不尴尬“不然我们换一家?”
林夕摆手“懒。”
让端午另寻地方打发时间,自己随着楚栗上了三楼。
坐没多时,就有人敲门,面相一般的汉子换了一身儒衫,一笑一口白牙“爷,咱们兄弟就在外面,有事您招呼。”
楚栗吃惊道“你们怎么上来的?”
汉子笑嘻嘻道“探花郎瞧不起人了不是?不就是作诗吗?我们虽是习武之人,但也念过几天书的。”
楚栗这才想起,这些人看似从人,却都是大内侍卫,品阶说不定还在他之上,羞愧道“是在下的不是,兄台……”
话未说完,林夕已经喷笑出声,那汉子嘿嘿一笑,关上门出去。
楚栗一头雾水“我又说错话了?”
林夕笑道“我说你这人也太实诚了,作诗什么的,连我都不会,何况他们?八成是从楼梯口的窗户翻进来的……这茶楼的规矩,原就拦君子不拦小人。”
楚栗好不尴尬,好在茶博士来的及时,借着挑选茶点遮掩过去。
“两位相公,外面正行诗会,现在的题目是牡丹,限韵十三元……两位可要参加?优胜者本店也有小小心意奉上。”
林夕兴趣缺缺,楚栗出言婉拒。
片刻后,茶水点心上齐,楚栗斟茶奉上,又郑重道了一回谢。
林夕接过喝了,盯着楚栗不说话。
楚栗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林夕毫不客气的接过,失望道“一百两?合着你一只手和我一件衣裳一个价?”
楚栗红着脸道“学生此前一直寒窗苦读,家无恒产,没多少进项,入职到现在又不过一个多月,实在是囊中羞涩……”
林夕冷哼“是囊中羞涩还是舍不得?”
“本来是有些银两的,”楚栗解释道“只是此前预备成亲,赁了套院子,就……等下官这个月发了俸禄……”
“算了,”林夕摆手“一百两就一百两吧!”
翰林院的小官儿,一个月能有几个钱?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楚栗松了口气,殷勤给他介绍点心。
林夕生在宫里,又常在街上逛,什么点心没吃过?这里的只能说一般,不过林夕还是本着不浪费的精神,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楚栗在一旁絮絮叨叨好一阵之后,林夕算是听明白了。
什么请他喝茶、慎重道谢,都是假的……不就怕他欺负他媳妇吗?
好整以暇道“不是说你们已经退婚了吗?所以探花郎,你是用什么身份来跟我说的这些话?”
“朋友也好,世交也罢,”楚栗黯然道“都是我无能,保护不了安姑娘,才让她……殿下的人品和才学,学生都是极为佩服的,安姑娘跟着殿下,也算终身有托。只求殿下……”
“等下,等下,”林夕叫停“什么叫终身有托?”
楚栗微愣后,苦涩道“殿下,安姑娘她,真的是很好的姑娘,虽然和学生曾订过亲,却一直恪守礼仪,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这次落水的事,更非她……”
林夕打断道“探花郎,知道什么叫自梳入宫吗?”
楚栗颓然道“知是知道……”
林夕道“官家女自请入宫服侍的不在少数,自梳的却不多……探花郎,我是找不着媳妇怎么地,就那么饥不择食?”
楚栗脸涨的通红,连连摆手道“学生没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你也甭纠结,”林夕道“安小姐是自由身,她在我那里做事,做的好了,我自护她周全,做的不好,从哪来回哪去……我若坚持不肯要她,太后逼我也没用。
“她也一样,在我那里呆的高兴便呆,呆的不高兴了,或者有了别的打算,腿在她身上,天大地大,爱去哪儿去哪。”
他说的这么清楚,楚栗哪还不明白,躬身一礼,郑重道“殿下几番大恩,臣无以为报,此生愿为牛马,为殿下驱策!”
连“臣”都出来了,林夕兴趣缺缺,道“你们两口子,一个喊着为奴为婢,一个喊着做牛做马……犯不着,大家缘分也就这么几年,赶明儿我去就藩了,难不成还带着你去给我开荒垦地?”
楚栗吃惊道“殿下要去就藩?可是安大人说……”
话到一半连忙闭嘴。
林夕笑笑“安大人说,皇兄不想让我就藩?”
楚栗尴尬道“是。”
林夕道“皇兄自然是为我好,他和母后疼我,我在他们的羽翼庇护下,是过得逍遥,可是以后呢?难不成要仰哪位侄儿的鼻息过活?我自在惯了,可受不得什么闲气。”
楚栗欲言又止,林夕又道“再说了,我在京城呆了十几年,早腻味了……封地再小,总比京城大吧?”
楚栗道“那也不必急于一时吧?”
林夕颔首道“的确不着急。”
又叹了口气,道“我那几个侄儿大了,一个比一个有主意。若是不来招我倒也罢了,偏一个二个的,把我当皇兄和母后的软肋拿捏……我呆在这儿,排忧解难没本事,唯有给皇兄添乱的份,何苦来哉?
“若下次再闹起来,顺势走了就是,当我怕了他们了,求个清净。”
楚栗默然。
林夕这番话与其说是说给他听得,不如说是给安元纬听的,他若真有心就藩,安元纬也好,大长公主也罢,都是使得上劲的人。
他们也乐于还这个人情,反正也不必现在就说,触宣帝霉头。
闲坐一阵,侍卫又来敲门,笑道“爷,外面来了位什么余大家,说是弹得一手好琴,吟得一手好诗,您要不要出来坐?”
“啊呀!”楚栗懊恼一声,对林夕道“我请殿下过来,原就因为这个!殿下?”
林夕起身道“是要见识一下。”
事实证明,这里门槛高不是没道理的,来的果然是位大师,琴技比起宫中的琴师都不逞多让,在意境上甚至犹有过之。
可惜只弹了一首就停了,后面须得有能打动她的诗词才肯继续。
余大家眼光颇高,在座的书生吟了七八首都不能让她满意,楚栗看出林夕的期待,也诌了一首送上去……同样被退了回来。
楚栗郝然道“学生不擅此道。”
林夕叹气“看出来了!”
堂堂探花郎,连首像样的诗都做不出来……丢人哦!
好在上三楼来的也不都是水货,到底有一首打动了余大家,再奏一曲后施礼离开。
一时间,大家都没了继续写诗的兴致,奏琴的换了普通琴师,也没什么人认真听,闲聊声四起。
文人闲聊,话题自然绕着读书来,现如今“文坛”最新鲜热门的事儿,非《三字经》莫属。
加入话题的人越来越多,骂的多夸的少。
林夕一点都不意外,他的那个时代,有人在网上发一句天气真好,还有可能被骂的狗血喷头呢,何况这种打破数百年固有认识的东西?
听个热闹罢!
一旁的楚栗却听得义愤填膺,在座的谁不是读书人,谁幼年没吃过“天地玄黄”的苦?把读书识字的门槛降低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谁说打破常规的就一定是坏的,难道“千字文”不是人写的,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竟还有说《三字经》粗俗不堪的,说《三字经》浅显他认了,毕竟是给孩童看的,可怎么就粗俗了?
楚栗恨不得跳起来和他们辩个你死我活,只是有贵人在身边不敢惹事,加上林夕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甚至从篓子里拿了木板出来刻着玩,显然没把这些闲话放在心上……只能强自按捺下来。
“要我说,”一人高声笑道“这《三字经》好不好且两说,那成王才叫可笑,这种东西都敢冒名,怕不是要成为千古笑柄了!”
这话一出,立刻得到大众认同“可不是,谁不知成王不学无术,只怕连何为黄道、何为赤道都不知道,能写出这种东西来?”
“说的也是,《三字经》虽粗鄙,却也不是成王之流能写的出来的……”
林夕撑着脑袋行吧,拜他所赐,这些人终于放下成见,统一立场了。
“诸位都是读书人,应当知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道理!”义愤填膺的声音从身边响起,楚栗早站了出来,朗声道“敢问诸位谁见过成王?既不曾见过,如何敢只凭臆测,肆意诋毁?!”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立刻便有人道“你是什么人,就敢在此大放厥词……我们不曾见过成王,难道你就见过?你怎的知道我们无凭无据、只凭臆测?”
楚栗昂然道“本人不才,正是今科探花……”
忽然一窒,一张脸涨的通红。
林夕一愣之后反应过来,拍桌爆笑“哈哈哈哈……”
周围一静之后,也是哄堂大笑。
“谁不知今科探花乃是五旬老者,无知至此竟然还敢冒认!哈哈哈哈……”
“啊哟我的肚子……”林夕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探花郎你……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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