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心魔
没办法，只能往前先走着，红雾使的顾卓视线受到阻碍，迷迷蒙蒙只能看见一片血色。顾卓最讨厌的就是红色，这让他联想到血，联想到战争，以及一切不好的东西。
那些血手印在顾卓脑海里回荡着，他在想，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留下来的？
他没有答案，他只能先漫无目的的往前面走，不管终点是哪里，总之他不能停下，否则就会永远的困在这场死亡幻境当中。
走了不知道多久，他依稀看见红雾之中，出现了一些黑色的影子。这些影子分散的站在一处，似乎是在引导着顾卓。
不管那是陷阱还是希望，总之那是除了红雾以外，唯一能看见的别的东西了。顾卓向着那些影子冲了过去。
他冲到那些黑色影子前面，影子在他靠近的一瞬间，却消失不见了。
顾卓伸出手，向离他最远的，还没来得及消失的一个影子扑过去。他扑过去，终于抓到了那最后一个黑影。
他看清了黑影的样子，竟然是顾卓自己！
那是还处在战争期间的顾卓。
他满面灰尘，脸上都是战场上飞扬的硝烟。他戴着钢盔，穿着作战服，手里拿着步枪，腰间还挂着一颗手榴弹。
他的眼神淡漠，那是杀了无数人，见识过无数生死后的，绝望而麻木的眼神。
顾卓愣住了，他松开了黑影，黑影也渐渐的往红雾中后退，最后原地消散了。
随着黑影的消散，顾卓看见红雾也随之消散，场景陡然变换，变换到了一片尘埃飞扬，子弹乱飞的战场上。
满地的尸体，远处子弹的火光如同针一样扎眼，坦克履带在地面上经过，大地在发出哀嚎。半空中，无数轰炸机“嗡嗡”的飞过，往地面投下炮弹，一颗炮弹就落在了顾卓身边。
炮弹砸到顾卓身边，顾卓愣愣的看了几秒，猛的，一个人扑到他身上来，抱着他往旁边的地面滚过去。
下一秒，炮弹“轰”的一声炸响，炮弹的碎屑飞舞出来，带起了一片灰土，砸到了顾卓的脸上和身上。
这感觉如此真实，顾卓摸了摸脸上，那片灰土竟然出现在自己的指尖。
自己原先穿着的战争机器呢！？
顾卓正在恍惚，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你个臭小子，发什么呆！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就要被炸死了！”
顾卓听到这声音，又是一怔，随后抬头看去，看见和自己说话的，竟然是早就死在战场上的队友，李洋。
当初顾卓会选择在冰天雪地中救下朝影，就是因为朝影令他想起了李洋。
这个会骂他是新兵蛋子，不会打仗就赶紧夹着尾巴回家，但每次都会拼了命救下他的老兵。
这个会在他第一次端起枪上战场时，教会自己闭着眼冲锋反而是最难死的老兵。
此刻，他又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灰头土脸的，头上的钢盔都戴反了。
“新兵蛋.子就是新兵蛋.子，炮弹在自己身边炸了都不知道跑！等着死啊！”
李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又责怪了几句。
看到顾卓一直愣着没说话，他拍了一下顾卓的肩膀:
“你在想什么呢你，别发呆了，这里是战场，是能让你发呆的地方吗！”
“不是。”
顾卓下意识的这么回答他。
“那跟着我一起冲啊，你在这里想什么啊！”
李洋说着，端起枪，给顾卓做了个手势，随后自己就往前冲过去。
顾卓低头，看见自己手上不知何时，也多出了一把步枪来。
他机械的跟在李洋身后，跟着他一起冲了上去。
晚穗的话在他脑海里回响着:
如果真的死在这场幻境当中，那就真的会永久死亡。
他清楚的知道这里还是朱子涵的死亡幻境，可是李洋在前面冲锋，自己不能不跟着一起冲。他们是战友，是兄弟，他是顾卓人生中第一个朋友。
整个战场上，顾卓这边的军队似乎只剩下了他和李洋两个人，他们两个像两只孤独的野兽，在一片废墟之中穿梭着。他们的面前，却是一片密集的枪林弹雨。
“新兵蛋子，你别怕，有老子在前面保护着你，老子可见过太多次这样的阵仗了！”
“我不怕，你自己当心点！”
顾卓回答他。
两人就这么应和着，顾卓很久没有见到李洋了，也很久没有听到他说话，现在见到他，顾卓忍不住想和他多说几句。
“老李，我喜欢上一个人了！”
“妈.的，你有病吧，咱们连里都是大老爷们，你喜欢上大老爷们了啊！卧槽，你别喜欢上我吧！”
“扯淡，我喜欢上一姑娘了，她很好，很美，老李，你会祝我幸福的吧！”
听到这话，李洋转过头来看他，对他笑了一下，说到:
“顾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等战争结束了，你们就结婚，我要去做伴郎，请我喝喜酒啊，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好，等战争结束，我就和那姑娘结婚，我会喊你，喊队长，喊连长，还有老于他们...”
顾卓说着说着，眼泪突然就出来了。
他刚刚说的所有人，都没能在战争中活下来。
他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
这是他心里永远的创伤，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的伤口。
战争结束以后，他对未来失去了希望，反反复复的做噩梦，反反复复的痛苦。他没有了任何朋友，他的所有朋友都在战争中死掉了。
战争，究竟给人带来了什么？
顾卓恍惚了，看着李洋的背影，他感觉自己要跟在他后面，这么冲锋一辈子。
下一秒，一颗流弹朝着李洋射了过来。
“当心！”
顾卓呼吸一滞，瞳孔放大，朝着李洋扑了过去。
那颗流弹！
就是那颗流弹，射穿了李洋的心脏，使李洋命丧战场，根本救不回来！
顾卓扑上去，想替李洋挡下那颗流弹。
他知道这样做自己可能会死，但是他考虑不了那么多了，自己必须要这么做，他不能接受李洋在自己面前又死一次！
可是他的动作终究慢了半步，李洋还是被那颗流弹射中了。
顾卓听到“噗”的一声，那是流弹射穿了李洋心脏的声音。
那是死神挥下镰刀的声音。
李洋倒了下来。
“不！”
顾卓一把扑过去，跪在了李洋面前，紧紧的抓住了他。
他看见李洋的眼神逐渐变得涣散，身上散发出一种绝望的，哀恸的气息。
就是这种气息，使顾卓当时下定决心救下朝影。
可是他能救朝影，却救不了李洋，这是第二次。
“不！”
顾卓嘶吼着，犹如一只败犬。
他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李洋，又看看自己手里的枪。
悲哀和沉痛已经完全的吞没了他，他的病从来没好。战争过后，患上了战后应激创伤性反应的顾卓，曾经滥用药物，曾经整夜整夜的失眠绝望。
情况稍微好一点之后，他就变得有些麻木，对未来失去了所有希望和憧憬，疏远隔离外界，时常在梦中被无数的鬼魂纠缠。他知道自己的病一辈子都好不了，只能抑制。
现在，他心里的绝望又一下子达到了顶峰，他痛苦极了，根本无处缓解。
他一直是个病人，朝影是他的药，现在药不在身边，顾卓颤巍巍的举起手中的枪。
他想了结这一切。
他太痛苦了。
一个正常人根本无法理解心理病患者的痛苦，他们无法共情。
没有人知道，顾卓的心里掀起了一场巨大的海啸。
“顾卓...”
李洋却在此时伸出了手，抓住了顾卓的枪。
“顾卓...”
他喊着顾卓的名字，他说一句话就要吐出一口血来，
“继续冲锋下去，只要你敢闭上眼，就没有什么能杀死你。”
“啪嗒”
顾卓松开了枪，枪掉在了地上，他的两行眼泪留了下来。
李洋死了。第二次死了。
顾卓用最绝望最悲哀，近乎于已死之人的双眼，看着李洋跟自己说出最后一句话。
他的眼里失去了所有的光芒，好像是黑洞，吸走了属于他的所有感情。只有眼泪，从那黑洞中不断的流出来，好像是悬挂的银河。
“老李，我知道了。”
顾卓把李洋的尸体轻轻放到地面上。
随后，他站起身，闭上眼。
整个战场一片喧嚣，子弹声，炮弹声，还有夹杂着士兵怒吼的呼啸风声，全部席卷进了顾卓的耳朵当中。
顾卓闭着眼，他开始往前冲锋。
他想象自己身边是班长，是连长，是李洋，是一个个他已经失去的战友们。
自己的确战胜不了心魔，但自己绝对不能死。
他要一直冲锋下去，带着他所有死去的战友，一直冲锋下去。
打败不了他的，只能让他变得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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