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寺内惊魂
宋重和元年(公元1118年),正月十五,整个东京城热闹非常。正是:元宵景致,鳌山排万盏华灯;夜月楼台,凤辇降三山琼岛。金明池上三春柳,小苑城边四季花。十万里鱼龙变化之乡,四百座军州辐辏之地。黎庶尽歌丰稔曲, 娇娥齐唱太平词。坐香车佳人仕女,荡金鞭公子王孙。天街上尽列珠玑,小巷内遍盈罗绮。霭霭祥云笼紫阁,融融瑞气罩楼台。
若说此刻的东京城,哪个地方最热闹的话,那定属宣德楼前的御街。只见那御街中央摆着个大露台,台上有诸色艺人,正表演着相扑、蹴鞠、百戏等各种节目, 露台下围着数不尽的百姓,时不时爆出一阵震天的叫好声。
而正对露台的宣德楼上,却又是另一番景象,道君皇帝端坐于高台,周围簇拥着一众内侍和嫔妃,按说值此与民同乐之际,皇帝该喜笑颜开才是,但赵佶却有些心不在焉。一旁伺候的梁师成见此情形,不由关切的询问,“官家,可是御体不适?”
赵佶回道,“每年都是同样的景象,朕瞧得甚是无趣。”
梁师成眼珠微转,趁着奉酒的时机,低声建议道, “听闻李行首近日习得新曲, 不若老奴陪官家去品鉴一番?”
赵佶闻言一顿, 想到李师师那美丽的娇颜, 心头一阵火热。但他到底还存有些理智,看了下左右,狠心拒绝道,“不妥,今日乃元宵佳节,若是让人知道朕去了矾楼,恐引起非议,还是改日再去为妙。”
梁师成也不气馁,一面斟酒,一面又出了个主意,“既然如此,官家不妨去城里微服私访,也好看下我大宋的繁华!”
赵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这个主意不错,命人叫上三哥儿和五姐儿,与朕一同出宫去赏花灯。”梁师成唱了个诺,就要告退,不想赵佶又道,“让蔡相公家的五郎蔡鞗也来伴架。”
梁师成脚下一停,蓦得想起一则传闻, 据说官家要将茂德帝姬许配给蔡家五子,如今看来,是确有其事了。
片刻之后,赵佶带着儿子赵楷,女儿赵福金,以及梁师成、高俅,在一众护卫的保护下,穿着便服与宫门外的蔡鞗汇合,一行人拐到街上,混在百姓之中,随着人流向着远处而去。
赵佶这个人,当皇帝不在行,吃喝玩乐却样样精通,此番微服出宫,身侧陪伴的,不是爱子爱女,就是贴身的近臣,因此兴致极为高昂。一路上走走停停,或是猜灯谜,或是看杂耍,又或是玩蹴鞠,简直是乐不思蜀。直到一个时辰后,见女儿赵福金有些乏累,他这才暂停脚步,问身后的高俅道,“高卿家,咱们这是到了哪里,可有歇脚的地方?”
高俅忙三两步来到近前,躬身答道,“回官家的话,咱们前方就是州桥,过了州桥往东不远,就是大相国寺,到了那里在歇息不提。”
赵佶轻轻颔首,“好,行了一路,腹中有些饥渴,正好去大相国寺用些斋菜素酒。”说罢,就一马当先,向着前方大踏步而去。
大相国寺位于东京开封府里城东南,南临汴河,西接州桥,自五代起便是皇家寺庙,皇帝在上元节来寺游赏成为惯例。至于平时,皇帝巡幸大相国寺,在这里举行水旱灾异的祈祷仪式,在郊祀等大礼后赴寺恭谢,更是史不绝书。君主的生日庆祝、忌日纪念等活动,辽国使节进香礼拜,御赐宰执大臣的宴席,也多假相国寺举行。至道元年,宋太宗拨巨款重修寺院,并亲赐御笔金字匾额,其后仁宗又多次御赐额榜。
正因以上原因,大相国寺成为东京城内,有名的繁华所在,也是士庶官民出入频繁的活动中心,拜佛上香、观光游览、休闲娱乐之事络绎不绝。
到了大相国寺,赵佶一行来到寺内招待文人雅士的厢房,用过素斋香茗,蔡鞗便给赵福金频使眼色,想和未来的夫人单独走走。赵福金年方十六,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犹豫片刻,最终经不住诱惑,便向赵佶告罪一声,说想要游玩一番。
赵佶对这个女儿,自来疼爱有加,也乐意看到,她和未来夫婿培养下感情,当下就大手一挥,同意了她的请求。
于是,赵福金红着小脸,在蔡鞗的陪伴下,向着寺内缓缓而行。蔡鞗有心与心上人说些悄悄话,便穿过几处灯火通明的大殿后,刻意带着赵福金往偏僻处走。不多时,来到一处无人的游廊,示意六名侍卫走远一些,蔡鞗就要向赵福金表达爱慕之情,他话刚到嘴边,忽然就听到身后房内传来一声巨响,其中还伴有重物落地之声,显然是房中有人。
蔡鞗被吓了一跳,赵福金更是花容失色,皆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好在不远的侍卫已寻声而来,蔡鞗一想到被打扰了好事,再看到惊魂未定的帝姬,顿时怒气勃发,指着房门就朝侍卫吩咐,“给我进去看下,是哪个狂徒,夜里在此生事!”
两名护卫得令,当即撞开房门,接下来众人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不大的房内,散落了一地的瓦砾,顺着瓦砾向上,就见上方的房顶破了一口大洞,从洞口垂下的月光中,可以清晰的看到,瓦砾中趴着一个人影。
一名侍卫见状,当即松了口气,笑着回道,“启禀帝姬,蔡公子,应该是江湖毛贼趁着元宵佳节,想到大相国寺行窃,不过却学艺不精,从房顶摔了下来。”
蔡鞗点了下头,就要下令拿人送官,谁知赵福金却出言阻止道,“不对,你们看那人穿着,怎会是贼人呢?”
几人得了赵福金的提醒,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地上那人身上,果然看到那人身穿锦袍,腰间缠着玉带,离头不远还落着一个金冠。从这身打扮就能看出,那人也是非富即贵,说不得还是王孙公子。
为了不在帝姬面前失礼,蔡鞗强忍心中不快,吩咐左右道,“将地上之人扶起来,看下是哪家公子?”
两名侍卫应了一声,几步走到那人身前,就要蹲下将人翻过来,不想那人却先一步爬了起来,只见其人身高体长,披散着头发,脸上有一些黑灰,让人看不清具体相貌,只大致能瞧出年纪似乎不大。
一名侍卫抱拳问道,“不知公子是谁,为何从房顶掉落?”
那人一开始没有理会,只低头在身上摸索起来,过了好一会,才听他道,“这是在哪里?”
护卫有些发懵,不知该如何作答,就听后面蔡鞗回道,“这是大相国寺,兄台不该先报上名来吗?”
“大相国寺…”那人先是自语了一声,接着就垂着头,愣在原地不言不语。蔡鞗见状,压下的火气又重新冒了出来,口中喝道,“不管你出自哪家,既然茂德帝姬在此,在下都容不得你这般无礼!”
那人咻的一下抬起头,眼中露出奇异的光芒,说得话却让在场众人大惊失色,只听他不紧不慢的问道,“茂德帝姬,这么说来当今皇帝是赵佶了?”
“大胆!”
“放肆!”
几名护卫一听这人竟出此大逆不道之言,当即拔出腰间配刀,将赵福金和蔡鞗护在身后,只待一声令下,就要出手擒贼。被他们护在身后的两人,反应各不相同,赵福金脸上涨得通红,颇具规模的胸口不停起伏,显然被眼前的人气得不轻。而蔡鞗则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状,眼中不经意流露出幸灾乐祸,甚至为了表现自己,还挡在赵福金身前,嘴里骂道,“你这厮是哪来的狂徒,先是冲撞帝姬,随后又直呼官家姓名,真是向天借了胆子,还不与我拿下!”
最前头的两名侍卫听了蔡鞗命令,立时一左一右扑上前去,想制住那人肩膀,生擒下来邀功。谁想他们进的快,退的更快,电光火石间,就仿佛撞到了什么东西,口吐鲜血倒飞回来。
等两人摔在地上,大伙仔细一瞧,当即倒吸一口凉气,你道为何?原来二人胸口分别出现个碗口大的陷坑,就像是被重锤击打所致,但那人手中明明没有武器,那结果就显而易见了,是那人用拳头生生锤出来的。想清楚这点,剩下的四名侍卫只觉心中发毛,仿佛面对的是个人形巨兽,一时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引来那人雷霆一击。
他们想得虽好,但却忘了身后两位贵人的感受,他们何时见过这等恐怖景象?蔡鞗还能强装镇定,但赵福金就不行了,只听其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
四名侍卫心下一紧,口中暗叫坏了,果然帝姬刚发出惊呼,那人便如猎豹一般动了,人影晃动间,就来到了他们面前,几人几乎同时举刀劈砍,但却都被人轻松躲过,然后眨眼的功夫,就被打倒在地。好在这次那人貌似留了手,几人只是断手断脚,并无性命之忧。
却说那人打倒四名侍卫后,闲庭信步的来到蔡鞗两人跟前,冲着兀自惊叫不休的赵福金喝道,“闭嘴,再敢出声,我就扒光你的衣服!”
赵福金像被掐住了脖子一般,赶忙将声音憋了回去,还用手捂住了口鼻。那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转到蔡鞗身上,出声问道,“我问你答,若是有半个字隐瞒,我就把你脑袋揪下来!”
蔡鞗战战兢兢回道,“壮士…尽、尽管问来,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而不尽。”
那人对蔡鞗的紧张恍若未觉,自顾自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如今是哪一年?”
“这里是、是东京大、大相国寺,今年乃是、是重和元年。”
听了蔡鞗的话,那人思量片刻,又问,“江湖上可有什么有名的好汉?”
蔡鞗有些傻眼,他一个贵公子,哪会知道江湖上那些匪类的名号,但他不敢明说,只得绞尽脑汁苦想起来,终于在那人不耐之前,他灵光一闪想到一人,“回好汉的话,在下听说那前朝柴氏后人柴进,在江湖上颇有名声,叫什么小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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