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赵简在空荡荡的婚房中独坐了一夜。米禽牧北就那样消失在夜色中,不知去向。听仆役说他当晚就离开了将军府。他肯定也跟自己一样一夜未眠,也不知道他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第二日天亮之后,赵简换上常服,走出卧房,却在内院门口碰到了一身戎装的紫如。

        “这是要软禁我吗?”赵简问道。

        紫如生硬地行了一个礼,淡漠地说道:“将军吩咐了,夫人如果想出去,我们不得阻拦。但将军让属下提醒夫人:一切后果自负。”

        赵简倒也平静,“我就四处走走,不会离开将军府。”

        “夫人请便。”紫如让开一条道。

        赵简正往外走,却听见紫如又在背后叫住她:“夫人!”

        “还有什么事吗?”她回过头。

        紫如上前一步,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夫人的毒药,是属下奉太子之命换掉的。”

        “你?”赵简并不惊讶,但紫如眼中若隐若现的怒火让她有些心怯,“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紫如跟了夫人两年,对夫人的才能品行钦佩有加。可没想到,你有一天竟会这样对大将军!大将军对你一往情深,谁都看得出来,你怎么能对他如此不珍惜?你可别忘了,大将军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不珍惜,自有人珍惜!”紫如语气深沉,努力克制着愤怨。

        赵简诧异地侧过头,“莫非你……喜欢他?”

        “夫人此言差矣。”紫如正色道,“我喜欢的人不是大将军,但他却是我喜欢的人的恩人,也是我敬重的人!紫如只是想告诉夫人,大将军在军中有无数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追随者,如果他有什么不测,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倘若有一天大宋对他不利,我们夏军定会让大宋千倍万倍地偿还!”

        赵简心中一凛,紫如这是在□□裸地威胁啊。但她知道,紫如的话一点都不夸张。以米禽牧北在现在这支右厢军里的威望,如果昨晚的真相被公开,不但她立马会被千刀万剐,怕是连米禽牧北自己也压不住夏军要复仇大宋的怒火。

        紫如见她神色紧张,语气也松弛了一些,“不过夫人现在不用担心,知道此事的只有将军的几个亲信。他昨晚已经命我们严守机密,半点不得泄漏。”

        赵简慌乱中竟生出一丝感动,有些怔愣地说了一声:“多谢……”

        宁令哥昨晚实在喝得有点多,一回到水华殿就倒头大睡,一觉睡到快晌午了才醒。

        “殿下,米禽将军天不亮就来了,一直在您的书房等候。”服侍他起身的仆人说道。

        “什么?怎么不叫醒本宫?”宁令哥还有些迷糊。

        “米禽将军不让……”

        宁令哥也顾不得打理仪容,套上鞋就连忙一路小跑来到书房。

        米禽牧北正面朝房门跪在屋中央。他已经包扎好了手臂上的伤口,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但是发丝凌乱,面容枯槁,比醉宿的宁令哥还要憔悴几分。

        “牧北,你这是干什么啊?”宁令哥赶紧过去扶他。

        米禽牧北并没有站起来,而是伏下身磕了一个头,“臣谢太子救命之恩。”

        宁令哥立刻明白了。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抱住米禽牧北,把他慢慢地扶起来。他这个时候应该感到得意才对,可不知为什么,看到米禽牧北这个样子,他满心只有悲楚和疼惜。

        “你还好吗?”他轻声问到。

        “臣无碍。”米禽牧北淡淡地答道。

        宁令哥帮他整理了一下发辫,又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圈,顿时生出一股无名火。上一次见他如此颓唐落魄,还是在兴庆府外送他去开封府牢城营的时候。

        “她竟然在新婚之夜对你下手!”宁令哥怒道,“本宫立刻派人将她缉拿归案,定要公开审判,处以极刑!”

        “殿下不可!”米禽牧北赶紧再次跪下,“这是臣的家事,还望殿下不要插手。”

        “家事?”宁令哥一脸不可思议,“她要杀的是我大夏的战神,是我朝位高权重的社稷之臣,还是本宫最信任最亲近的人!这是两国争端,不是个人恩怨,我不信你会糊涂到连这都分不清楚!”

        米禽牧北抬起头道:“殿下既然知道这是两国争端,也应该能料到,此事一旦公开,定会军心民心鼎沸,到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对大宋开战了。殿下你可真的愿意?”

        宁令哥呼吸一滞,但又迟疑地说道:“我……我自然是不想重燃战火,但如果是为了你……我也豁出去了!”

        “如果臣不愿呢?”

        “你不愿?”宁令哥又是一脸惊讶,“不是你一直想找理由开战吗?现在大宋主动将把柄送到我们手上,你竟然要放弃这个天赐良机?”

        米禽牧北没回答,低下头默认了。

        宁令哥突然恍然大悟,“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今天来找我,不是为了谢恩,是为了替赵简求情的吧!”他顿时气恼得来回踱步,“她都这样对你了你还想保她?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的?她要取你性命,你却还对她这么死心塌地!难道你还想跟她做夫妻不成?你……你是想气死本宫吗?”

        米禽牧北面不改色,淡定地说道:“臣想保她,只是因为如果让她就这样为了她的大宋去死,便是随了她的愿。我不想如此轻易地成全她。我要让她亲眼看到大夏的铁骑踏平大宋的城池,看到她思念的故乡沦为一片焦土!不过,这开战的理由,需另寻他法,臣自有打算。”

        “你想得倒美!”宁令哥一眼就看穿他打的什么算盘,“除非对赵简治罪,否则你找其他任何理由本宫都不会同意开战!”

        米禽牧北挫败地叹出一口气。看来太子是铁了心要置赵简于死地,连带自己挑起宋夏之战的计划都被他将了一军。他什么时候有了如此的杀伐决断?罢了,为今之计,也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再寻求一个两全之策。

        “那好,臣遵从殿下的旨意。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等臣抓到了幕后主使魏竦,再请太子定夺。在此之前,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还望殿下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此事。”

        这听起来倒是个像样的理由,宁令哥只得摆了摆手,“那就暂时依你吧。”

        米禽牧北回到将军府,立刻传来紫如问赵简的情况。

        “夫人早上出来走动了一下,然后就一直呆在卧房内没再出来。”

        “用过膳了吗?”

        “用过了。”

        “那就好,你下去吧。山鸮,”他又继续下令道,“帮我找一样东西。”

        “将军请吩咐。”山鸮在一旁答道。

        “是一块白色的素帕,上面写着字,应该被风吹落到了府里某个角落。你多带点人,把整个将军府和周边都搜一下,房顶沟渠都不要放过。”

        “是。”

        “等一等,”他又补充道,“卧房那个院子就不用找了,肯定不会在那儿。”

        山鸮带着几十人把将军府的每一块砖瓦都搜了个遍,可直到天黑,也没有发现那块手帕的踪影。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书房复命,“将军,属下无能,没……没找到那块手帕。”

        米禽牧北放下手里的书,闭上眼长呼出一口气,“算了。或许是天意吧……”

        他站起身来,吹灭蜡烛走出书房。山鸮跟在他后面,见他朝着卧房的方向而去。

        可当他走到通往卧房的那片竹林前时,却停下了脚步。他驻足片刻,聆听着夜幕下啾啾唧唧的虫鸣声。

        夜色如此安谧宁静,仿佛从未起过任何波澜,像一张完美而脆弱的蛛网,轻轻一挑就会支离破碎,却让人不忍触碰。

        “去厢房。”他转过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卧房内仍是洞房花烛的布置。烛光闪烁,红纱帐仍在徐徐飘动。

        赵简坐在桌案前,桌上摆着笔墨。在她身前平放着的不是纸,而是那块写着诗句的手帕。

        那是她花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找回来的。

        手帕掉进了沟渠里,沾了淤泥,她用清水小心地洗干净,却难免洗掉了一些字迹。此刻,她正提着笔,一笔一画仔细地把那些字重新填上。

        这块手帕上现在有了她和米禽牧北两个人的字迹,就如同这首诗是他们二人联手合作的一样。

        珠联璧合,琴瑟和鸣——一个多么美妙又多么遥不可及的梦啊。

        七斋几人带着赵洪逃出了兴庆府。他们来到跟赵简约定的接头地点等了一个晚上,却没有等到赵简的到来。此时,他们发现似乎有人巡视,便决定临时换到另一个事先找好的藏身之处,再在暗中探查赵简的消息。

        兴庆府那边没有传来任何异动。将军府没有起火,米禽牧北也没传出死讯,看来赵简的行动失败了。只是,他们也没有打探到关于赵简的异常状况,仿佛昨日的大婚一切顺利,赵简已经成了将军府的女主人。难道她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本来跟赵简约好的是,无论结果如何,一旦天亮等不到她,他们就先把赵洪送回大宋。但元仲辛不甘心,又偷偷跑回接头地点查看。

        这一次,他发现了一个包裹。

        他不敢多停留,直接把包裹带回了七斋的新据点。他们都以为那是赵简留下的,谁知一打开,便从里面窜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众人顿时惊恐失色。

        包裹里是大婚时赵简穿的那件喜服,已经被撕得残破不堪,上上下下都沾满了血迹,裙摆后裾上更是被血浸透了一大块。

        小景第一个受不了,哇地一声差点吐出来。王宽赶紧帮她捂住口鼻,让她扭过头不要再看。

        如此触目惊心的景象,赵简不知经受了怎样惨无人道的凌虐!

        “米禽牧北简直不是人!”衙内发狂地怒吼着。

        元仲辛盯着血衣,目眦尽裂,浑身都在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赵洪闻声赶了过来,一眼就认出了那件嫁衣。“阿简……我的阿简怎么了?”他跪下来捧起血衣哭泣道。

        大家还没来得及安慰他,就见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王爷!”王宽等人连忙将他扶到一边躺下。

        这时,元仲辛抓起身旁的龙吟剑,直接就要冲出去,“我要去杀了这个畜生,将他碎尸万段!”

        王宽赶紧拉住他,“元仲辛你冷静点!”

        “赵简惨遭毒手,生死未卜,你叫我如何冷静?”

        “米禽牧北故意刺激我们,就是为了让我们自乱阵脚。此事还不知有几分真假,你不要上了他的套!”

        元仲辛大口喘着气,不依不饶,“米禽牧北那个疯子什么事干不出来?这次不同以往,赵简怕是真的凶多吉少。她只要有一丝可能的危险,我都必须立刻去救她,就算救不了她我也要杀了米禽牧北,就算杀不了那禽兽我也要跟赵简死在一起!我没法心平气和地在这里研究什么真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人心便是如此,只要被掐住了软肋,便由不得理智来左右。元仲辛当然懂此道理,但即便是懂,也逃不开这个定律。

        “我跟你一起去!”薛映反而在一旁声援元仲辛,也握紧了自己的刀。

        王宽捏了捏拳头,睁大发红的双眼,“既然如此,那我也去!”

        “诶等一等!”衙内叫了起来,“能打的都走了,留我跟小景在这儿,还有昏迷不醒的赵王爷,我们……我们是不是也该一起去啊?”

        王宽定了定神,拍着衙内的肩说道:“此处偏僻,暂时应该算安全。你和小景就在这儿照顾好王爷,另外还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们。我想到了一个法子,虽然是一步险棋,但或许是能救赵简的唯一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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