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天光微亮,城门初开,兴庆府雾气弥漫,一片白茫茫。一辆马车在大雾的遮掩下出了城门向西行去。
米禽牧北和赵简带着瑶瑶和小乙去往灵慧寺。他们先是乘坐马车,来到贺兰山脚下,又换成了两匹马,米禽牧北抱着小乙,赵简抱着瑶瑶,在蜿蜒的山道上并驱前行。
因为山中雾气未散,两人又都抱着小孩,他们走得很慢。赵简去过两次灵慧寺,但每次都来去匆匆,从未留意过路旁的风景。这次缓缓而行,倒让她有机会欣赏一下随着山势升高不断变化的景致。
突然,她勒住缰绳停了下来。米禽牧北诧异地回过头,“怎么不走了?”
“你听,那是什么?”赵简转了转眼珠子,好奇地问道。
空气中飘荡着一丝悠扬的乐音,像是哨声,又像是笛声,清脆婉转,又带着淡淡的缠绵,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米禽牧北也停下来,陪着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说:“那是骨笛,一种用牦牛骨做成的笛子。”
“这山里面有人吹笛子?”
“应该是从山那边传来的。”
“山那边是什么?”
“草原。”米禽牧北微笑道,“贺兰山的西北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吹骨笛的应该是在草原上放牧的牧羊人。”
“真好听。”赵简沉醉其中,“我在大宋从来没听到过这样悠扬高远的曲声。”她突然心血来潮地问道:“你也会吹吗?”
“我哪里会?我又不是牧羊人。”米禽牧北尴尬地笑了笑。
“你不是牧羊人……”赵简戏谑地一笑,俏皮地抬了抬眉,“可你这名字听起来就应该是个放牧的。牧北牧北,放牧贺兰山北,嘻嘻。”
“啊?”米禽牧北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名字还能被这样解读。不过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眼底竟泛起一丝伤感,“我大哥曾经告诉我,这个名字是我娘给我起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含义。或许,她真的希望我过这样的生活吧。”
“我……我开玩笑呢,你别当真啊。”赵简见自己无意间触碰了他心底的伤疤,有些难为情。
但米禽牧北似乎并不在意,顺着她说道:“我倒觉得你这个解读还有点道理。”
“是吗?”赵简赧然一笑,“那……你自己就没有想过过这样的生活吗?”
“没想过。”米禽牧北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这种风平浪静的生活,是我从来都不敢奢望的。”
赵简心里一酸,又不想让话题变得太沉重,便说道:“也是,你这样的性格应该也耐不住那种平淡如水的寂寞吧。”
“你好像又很了解我了。”米禽牧北轻笑道,“你不也一样吗?你又可曾想过做一个隐匿山水间,风轻云淡的闲散之人?”
“以前,我确实没想过。我总想着要出人头地,建功立业,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因为我身为女子,便更要如此。不过现在……”赵简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难道你现在改变志向了?”
赵简摇摇头,却问道:“你还记得你在细封月那里说过的天下大同的世界吗?那个人人都有足够的衣食物资,各地各族的人都被公平相待的世界。”
“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米禽牧北笑道。
“对,而且我仔细想过。”赵简郑重地看了他一眼,“以前我认为一腔热血为国献身是最伟大的事,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比那更伟大的,是能有一天,这个世界不再有那些纷争和杀戮,不再需要有人流血牺牲,这世上不再有什么将军,什么暗探,各个国家都能刀剑入库,马放南山。无论男女,无论是何出身,每个人都可以更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他们可以耕作于江南,放牧于塞上,可以仗剑云游四方,亦可以于方寸间格物问道。每个人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
她在马背上缓缓向前,却转过头,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米禽牧北,眉眼间流出款款柔情。
在那个世界里,她不用潜伏于黑暗中苦苦守卫光明,不用在九死一生的战局中燃烧青春,更不用陷入家国大义与个人私愿的两难抉择。她或许能和米禽牧北成为真正的朋友,甚至不止是朋友……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肺腑真心。
米禽牧北撞上她柔肠百转的眼神,仿佛身体里有道坚硬的铁墙开始悄然碎裂。她的那番话更是在他的心海里激荡翻腾,把他精心摆放好的棋盘冲得凌乱无章。
“或许,在那个世界里,我真的会想做一个自由自在寄情山水之人。”赵简这时却潇洒地一笑,回过头去抱紧瑶瑶,轻轻拍了拍马身,“驾!”
米禽牧北愣了半天,这才赶紧策马跟上。他深情地凝望着那个英姿飒爽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平静。
灵慧寺提前好几天就收到了米禽牧北要把两个孩子送来的消息,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玄泽来到寺院门口迎接他们,米禽牧北开口却是难得的客气:“玄泽大师,有劳了。”
玄泽回礼,又命寺里的沙弥尼姑来把两个孩子带进去转转。瑶瑶和小乙不明就里,只是觉得新鲜,便兴高采烈地跟着他们去了。
米禽牧北把小孩吃穿度用需要的银两交给玄泽,却也不急着走,而是提出来要去后院的墓地看看。
自从上次出了他和他父亲的事之后,米禽牧北就再也没有来过灵慧寺,连今年母亲和大哥的祭日,他也未曾露面。玄泽有些为难,毕竟当初他在佛主的眼皮下做出那等血腥残忍之事,以血光亵渎佛法,让寺内的僧人都对他怨气甚重。他怎么敢再次踏入这片被他玷污了的佛门清净地?
但如今他送来两个需要被保护的孩童,却又是大善之举,玄泽也没有理由把他拒之门外。
“那就去看看你母亲和大哥吧。”玄泽叹口气,吩咐众人让出一条道。
米禽牧北自然是看出来了他的犹豫,也感受到了来自两旁僧众对他憎恶的目光。他只是矜持地一笑,柔声说道:“多谢大师。”
玄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赵简,点头回礼道:“阿弥陀佛。”
米禽牧北穿过长长的回廊,路过几座殿宇的墙角,径直来到墓地。一路上遇到的僧侣们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尽量不去注意那些人,也不愿去回想当时发生的事,可地上延伸向后院的一条隐约可见的暗红发黑的痕迹仍在不断地提醒他究竟干过什么事,让他逃无可逃。
母亲和大哥的两座墓碑前,也是一片暗红的污迹,就算是被用力地冲洗擦拭过,血渍也早已浸入石块,与其融为一体。
米禽牧北看着这番景象,睫毛微微颤抖,嘴角也隐隐抽动了一下,但却一言不发,只是在那片血迹上跪下,冲着两块墓碑磕了三个头。
他站起身来,却发现旁边多了一块墓碑,写着他父亲的名字。他知道那是玄泽为了掩人耳目在此处立下的伪冢。
自从上次离开灵慧寺,米禽牧北就再也没有打探过父亲的消息。此时,他却忍不住问一旁的玄泽:“他后来去哪儿了?”
玄泽答道:“你父亲在寺外养好伤之后,就独自离开了贺兰山,至今了无音信。”
了无音信?米禽牧北望着天长叹一口气。也好,父子恩怨,就此两清。从此天涯陌路,相忘江湖,他的生死,跟自己再无半点瓜葛。
米禽牧北说他想一个人在墓地多待一会儿。玄泽就带着赵简离开了后院。
“赵施主可否到茶房一叙?”玄泽问赵简道。
“当然可以。”赵简干脆地答道。
来到茶房,玄泽打发走了弟子,却关起门来对她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深深的佛礼。
“大师这是何故?”赵简惶恐道。
“老衲替牧北感谢赵施主。”
“替他……感谢我?”赵简十分诧异。
玄泽点点头,娓娓说道:“老衲是看着牧北长大的。这二十多年来,老衲从未见他像今天这般平和淡泊。他眼中没有了戾气,而是多了些慈悲,你甚至能感受到,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老衲知道,这都是赵施主的功德,是你让他封闭阴暗的内心照进了阳光。”
“我……”赵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大师……言重了。”
玄泽却双手合十再行一礼,神情变得严肃,“赵施主是牧北命中的贵人,却也是他的……”他目光深邃地看向赵简,欲言又止,“总之,他的命门在你的手上。救一人,毁一人,全在赵施主的一念之间。”
赵简顿时惊慌地看向玄泽,一颗心颤抖着在胸中揪成一团。“大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能未卜先知,算到了自己对米禽牧北的真实意图?他这是在威胁我吗?
“赵施主不必慌张,因果循环,万物自有定数。老衲只是想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把这因果串起来的,便是每个人一次次的选择。如今,有一个极其重要的抉择握在赵施主的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望赵施主慎重。”
玄泽言罢,又低头行了一个礼,便告辞离去了。
赵简站在屋里,怔怔地看着敞开的房门,心如乱麻。
“诶,我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儿呢!”米禽牧北突然出现在了门口,赵简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你怎么了?”他看赵简似乎惊魂未定的样子,关切道,“是不是玄泽那老头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了?”没想到他却笑起来,“他总是喜欢神叨叨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又拉起赵简的手道:“就要走了,我们去看看瑶瑶和小乙吧。”
“嗯。”赵简深吸一口气,努力把纷乱的思绪压了下去。
他们俩来到灵慧寺给瑶瑶和小乙安排的房间,见两个娃娃正在屋里开心地玩着玩具。可瑶瑶一见到两人,便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跑过来抱住他们的腿,用稚嫩的声音喊道:“赵姐姐,米禽叔叔,瑶瑶想回家了。”
她想回的那个“家”,当然就是参军府。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瑶瑶已经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新家。
赵简鼻子一酸,蹲下来抚摸着她的脸说道:“瑶瑶,赵姐姐求你一件事好不好?赵姐姐和米禽叔叔最近都很忙,没有时间照顾你和小乙。你们能不能先在这里住一段日子?你看,还有这么多叔叔姨娘哥哥姐姐陪你们玩……”
“赵姐姐不要瑶瑶和小乙了吗?”瑶瑶一听,顿时眼泪汪汪。
“怎么会不要你们呢?”赵简也忍不住伤感,“我们只是暂时分开,以后瑶瑶要是想回去,赵姐姐一定会来接你们的。”
“真的吗?赵姐姐不许骗人!”瑶瑶嘟着嘴说道。
“赵姐姐怎么会骗你呢?”米禽牧北也蹲了下来,“叔叔也向你保证,等过段时间,我们就来接你和小乙回去,好不好?”
“米禽叔叔,你一定要来啊。瑶瑶还要跟你们一起去贺兰山放牧,还要听你吹骨笛……”
“嘿,这鬼机灵!”米禽牧北不禁对赵简笑道,“刚才一路上安安静静的,没想到把我们聊天的话全记下来了!”
赵简却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瑶瑶,顿时泪流满面。
“怎么小孩子还没哭,你倒先哭起来了?”米禽牧北轻轻摩挲着她的背,眼中全是疼惜和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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