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和尘(1)
萧哥瞧得眼前人,朴刀再起,眼神中冷漠依旧。当朴刀落下的那一刻,李长发吓得一激灵,惨嚎间趴在地上奋力挣扎,周围围观之人亦吓得不敢看。临危之际,萧哥但觉一股劲风袭向自己后腰,以劲风神速对方必定在自己十步之内。萧哥惊觉之际旋即撤刀翻身跃上屋脊,着眼看去,街旁酒铺中一帷帽枣色长袍大汉正背向自己自顾饮食。从方位和劲风速度上,在场诸众恐舍其无二。由且其腰间的白色刺绣腰带,那是他最熟悉的武林盟九届统领的江湖标识,且其腰带上有刺绣,尚有兰花图案,以为君子之意,这样的腰带整个武林盟仅此一条,为武林盟九届统领柳天波所用。武林盟自开宝六年由武林盟主陈坦秋所创立,至今已统领江湖刚好三十载,其手下九届统领俱是统领一方,声名赫赫的人物,柳天波便是其中最末位,也是名声最响亮的一个。萧哥冷声说道:“武林盟亲定的嫌犯,你想如何?”萧哥生性冷漠,出于江湖道义他并未直接点出柳天波之名。
出手的正是当今武林盟九届统领柳天波,九位九届统领各负其责维系武林盟运转,九届便是处理武林上的疑难血案,柳天波破案的本事更是一绝。柳天波本不愿管,毕竟此次自己非为此事而来,但萧哥生性暴虐,对待这些重犯从不留手,这有违人伦。柳天波亦不回身,缓缓说道:“有一点需纠正,所有的嫌犯文书皆由京兆府出具,武林盟从旁协助。他若真是金州许墨便罪无可赦,但如何定罪该由京兆府宣判,你制住他便可,何以下得杀手?平日你所作所为我眼不见为净,但教看见了,也就不得不管。你可以放心,你的赏金会一分不少的给你。”萧哥摇头道:“我一人拿这几人不太方便,一刀砍了便没任何顾虑。”柳天波叹息一声,劝道:“为人立事,行侠仗义,当街逞凶实为壮举,但未免太过血腥。于情于理当有国法判他,唯有甘当国法方能彰显公正。武林盟旨在维护规则,仰止斗殴杀戮,进而江湖太平,我理解你的难处。那麽这些人交给本地县令,让官府押解移交。”萧哥本欲作罢,他只是个为了赏金而生存的人。但内心的孤僻让他很愤慨,他实在不喜欢柳天波这样的道貌岸然,毕竟武林盟的创立暗地里其实也并不光彩。
萧哥冷声道:“这是我的犯人,你暂时无权干涉,不到武林正宫我不会放手。”柳天波叹息一声,问道:“这是要打一架方能罢休了?”萧哥冷声道:“我只是讨厌你正义的嘴脸。”柳天波道:“这世间没有绝对的清净,人心也没有绝对的约束。你再强大的理由也抵不过一部宋刑统,京兆府早有文书,不得私刑杀戮。你要知道,你的赏金与否,我这个九届统领是有话语权的。”萧哥冷声道:“也许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不会受你威胁,我可撕票。京兆府的赏金虽低很多,但好过没有。”柳天波叹息一声,这种亡命徒虽说逞凶除恶,但性子太过执着,这种人你是无法说服的。武林盟创立至今武林盟主陈坦秋不止一次说过,武林盟不会是天教秋魂天,也不会是陈坦秋,武林盟只是朝廷维持江湖安定的辅助,而非称霸。柳天波有要事在身,不愿在这事上多做纠缠,任何事都遵循法度不知变通,那你甚麽事做不成。
尽管如此,柳天波依旧说道:“若如此,我只能插手。你还要继续吗?”萧哥暗暗深吸一口气,冷声说道:“这几人我花了不少时间,金州镖局大案将真相大白,交给本地官府我不放心,我会一路随行,我需要你的荐信。”柳天波松了口气,应道:“好说。”眼见对方当着自己的面来决定自己的命运,李长发不由心生感慨,嘶声叹道:“谁愿天生如此,人心真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仅仅那麽一瞬间我就动手了。今日终于可以结束了,我本可以自尽,但接受国法是我最后的赎罪。”
这种亡命之徒陈坦秋见得多了,亦无丝毫的同情,生而为人有些错不可犯,尤其是这种杀戮灭门的大罪,还是家族中嫡长子,这样的逆伦之举人神共愤,再多的忏悔和赎罪也难以弥补。且萧哥这种人本质上与李长发最大的不同也只是走的路不一样,虽同样漠视他人性命,但至少还在国法的制度之内行事。武林盟的赏金虽不菲,但这些人的花销也很大,系以此为生,纸醉金迷。金州镖局七年前的灭门惨案,金州镖局总标头许用满门二十余口被毒杀,唯有二当家,总标头许用之庶弟许墨消失无踪,金州镖局库房财物失窃,一场因家事私怨引发的最直接的谋财害命,金州知州早已定案,并上报东京大理寺予以核定。
随后柳天波当场出具的荐信,并盖上自己武林盟九届统领印章,这是武林盟与朝廷对接的文书凭证,是一种在朝廷制度下变相承认武林盟存在。柳天波当下立刻离开,他此次行事须当隐匿,深山里这样的一个小镇子最适合隐藏身份。且柳天波刚刚立于小乞丐身畔再次嗅到了一丝菩提花香,看来六界传回来的情报讯息无误。此处的地势他已熟记于心,狐山镇仅两条街,均依山势而建,其来之前便已遣器宗帮忙借助飞翅查看地势。在天狐山西面是一片连绵的山脉,其中两座山势几乎笔直,山谷口尚有一块巨石横栏于谷前,一座大瀑布自巨石下飞流而下,一直都是人迹无法到达之处,柳天波此次来寻便是去山谷中瞧一瞧其中秘密与上次前来又有何不同。
柳天波顺着上路策马向上街而行,街上北面尽头有分岔路,左路上半步坡去往天狐山,右路便是五丈渊,这里是天湖山西面瀑布形成的深河。谷口瀑布地势陡峭,柳天波意欲从瀑布下攀岩而上一探究竟。柳天波顺着小路向瀑布走去,多年行走江湖的他立刻察觉路旁草丛有被折弯的迹象,柳天波当即取下肩上长剑谨慎前行。径至瀑布下,冬日之间,朝阳初显,瀑布下依旧寒冰烁烁,飞流而下的瀑布噪杂无比。其身所处乃瀑布经久日月的冲刷所形成的沙土,柳天波已在山崖下的灌木中探得一丝呼吸。
柳天波微微一笑,朗声说道:“天地阴暗之处,最当行凶杀人,不知柳天波的脑袋能卖多少钱。”柳天波话音刚落,哗然间但觉一阵微声掷过,虽只是一声,柳天波已然明白这是针形暗器,柳天波立即翻身后撤,手中长剑挥洒,数道剑气顺着灌木徐徐而过。其剑气绵厚且轻,意在逼出藏在灌木丛中的人。果然,剑气所至灌木中人影闪现凌空而起,双手挥洒间无数针形暗器凌空激射而来。这瀑布之下,水声嘈杂,且对方以针型暗器本身声微无声。刚刚射落的针形暗器射空后,断树离枝,小小针形暗器蕴含内劲,必是高手。柳天波当即甩出焰火,再度翻身而退。他只是有些不太明白,竟然伏击该在两侧伏击自己才是,他们竟然藏在最里处。眼前所显,身前之人着帷帽夜行衣,身形凹凸之际一身阴沉戾气,必是杀手无疑。那人瞧得柳天波竟能在这噪杂的水声后翻身躲避,着实不凡。且其似乎并不着急动手,开口问道:“不知是你剑海无涯的剑气厉害,还是我的锁脉神针厉害。”柳天波闻言,其出声果是女子,一个杀手竟然有闲心跟自己拉家常,柳天波到有些兴趣,应道:“长离杀手玉倾国。”女子点头应道:“在这世间的阴暗之处,总有我这样的人存在。柳统领追缉无数,着实令我垂涎三尺。”
柳天波笑道:“你这样的方法让我觉得你想与我交朋友。”玉倾国缓步上前,应道:“能够击败武林盟第一快剑高手,这样的荣誉令人仰慕,杀手所能追求的也就是这些了。”玉倾国说话之际,骤然展手回掌,数路神针袭向柳天波后撤之处。柳天波暗咐,他虽知晓长离这样的杀手社团其实也就知个名号,江湖黑榜杀手社团非常之多,能够知晓这麽一个名号已是了不得。这些人的存在便是武林盟敌对的极端所在,杀人越货,目无法度,猖獗至极,一般人很难瞧得其真面目。玉倾国自报家门且如此淡然,唯一的解释便是她自认有足够的实力将他击杀。锁脉神针顾名思义,一旦入体便筋脉阻泄,无法运功形同废人。
但柳天波担忧的非是这些,即使是伏击她们并不着急,唯一的可能便是自己之前安排的援手被截。这些年来他行走江湖追凶缉案遇到的伏击不在少数,从未像今日这般怪异。黑榜杀手一直在武林最黑暗的角落里,这般明目张胆的还是第一次。柳天波不再犹豫,长剑在手,剑光在剑花中绽放,其所练的神行剑法迅捷无比。玉倾国但觉眼前一花,剑光及身,暗叹好快的身法。她一身本领皆在锁脉神针上,虽非头次临敌,但她仍旧低估了柳天波的实力。近身之下她的锁脉神针便无法施展,一旁的杀手均是行家老手,当下欺身而上,意图将柳天波围在其中。柳天波只身一人虽占了先机,但架不住对方人多,此刻他需要拖延时间,而非奋力搏命以求生机。
这些围过来的杀手也并未抢攻以求一击致命,反而是轮番进攻,以车轮战压制柳天波的快剑。僵持之下,柳天波沉喝一声,剑势收拢,玉倾国已知柳天波意欲何为。当下只是简单的针对,并非压制,谁也无法阻挡柳天波的成名绝技,剑海无涯。一股真气化作数十道威力惊人的剑气瞬间迸发,说得直白些便似漫天花雨的招式,唯一不同的是,剑海无涯的每一道剑气皆蕴含内劲,或者其中一些蕴含内劲,抢得便是一个虚实。
尽管玉倾国反应及时,即使几个行家杀手心领神会,但真正交手便知柳天波的快剑着实变化莫测,几式剑招下来,柳天波没有一招是实的。蓬然的剑气疾啸声中,无数剑气自柳天波剑刃挥洒而出,剑气裹尽方圆周边,玉倾国诸众翻身后撤,事实上她也需要这样的时机拉开距离,锁脉神针便能发挥。但柳天波剑势之后,步伐再变,战圈内最后撤开身形之人,一口内息用尽之际,柳天波便在电光火石间欺身刺出一剑,随后旋身屏足内力,以衣袖将玉倾国的针形暗器尽数击落。玉倾国不禁哼哼冷笑,在她们杀手眼中柳天波的武功于武林盟并非最强,出动这些人已是大材小用,不曾想一番围攻下来已方竟轻伤一人。且柳天波剑势不歇,剑招之圆滑精纯熟道,长剑再次翻转攻向后撤的另一人。玉倾国翻身抽出腰间软剑,飞跃刺向尚未正身的柳天波,锵锵两声剑刃相交,柳天波但觉对方剑招端正,疑惑之际,玉倾国第二剑又刺来,刺得是自己手腕,柳天波倏然感叹道:“儒门六艺剑法。”玉倾国闻言笑道:“轮到我出剑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分心。”柳天波倏然笑道:“这些年在我眼前自信的人很多,但都去地府隐居去了。”柳天波话毕便不再言语,其神行剑法讲究剑势,分心乃大忌。沉着之下柳天波剑招迅捷行云如流水,玉倾国剑势婉转端正,招式之间只在制敌,这是儒门六艺剑法的奇特所在,极易辨识。
柳天波眼见外援未至,能够清楚他此次行踪的人并不多,且能如此准确的截取他的人马,必是内部出了奸细。柳天波这一分心,玉倾国剑招逐渐凌厉,这是杀手自身戾气渗透剑招的作用,且玉倾国剑招虽纯熟,但招式之间完全展示不出儒门六艺剑法的潇洒若干,儒雅内敛,只有其形而无其意。且儒门六艺剑法如今剑谱流失严重,当今天下便没一本完整的抄本。即使如此,二人你来我往,柳天波的快剑无法克制其身形,玉倾国似是而非的剑招更奈何柳天波不得。玉倾国所性放慢身形,动手之间问道:“这小小的一处荒野之地,柳统领亲来大驾,不知此处有甚麽秘密呢?”柳天波并不作答,他需要尽快脱身,但山谷的伏击杀手,此时均明目张胆的站起身来看向自己这边,依稀所见仅这谷中恐不下三十余众,如此劳师动众便是为了这麽不急不慢的杀自己?
僵持之际,一旁围攻的杀手再度围了上来,柳天波心中有了一丝不快,常年刀头舔血的他见惯了死亡,他只是不甘就这麽死在这了?堂堂武林盟九届统领,三十余年间缉捕了多少江湖大恶,最终要亡在这样一个山旮旯里?他真要倒了声名到在其次,只不过他可能成为九届统领中三十于载来唯一因公殉职的九届统领。
这时谷外亦传来嘈杂声,但听得谷口有人吹警哨,显是有敌来袭。柳天波闻声但觉浑身一震,否则这般耗下去,不出小半个时辰他便得力竭。但听得谷外有人沉声喝道:“那里来的毛贼,还不快叫爷爷!”说话间,谷外似乎交上手了,玉倾国眼见袭杀不成,谷外又逢变卦,其目的已成,立即下令撤走,刹那间人影翻飞腾挪向谷外赶去。此时柳天波已有些气喘,快剑最是耗损体力,其久攻不下更添难度,能够坚持下来全凭多年对敌的搏斗耐力。
谷外来的一共有七人,他们也许是柳天波的对手,也或者说是朋友。七杀莫峰,两浙路逍遥城的七十二行高手之一。对于撤走的杀手七杀并未阻拦,反而快步向柳天波靠近。柳天波着眼看去,正是莫峰,嫣月,苍龙,孟悟尘,霍七徒,胡渊,石丰,皆是熟面孔,尤其是莫峰,从昔年武林盟与逍遥城的南北之战开始,三十余载的光阴,他们依旧行走在江湖上,而许多人都已故去,他们也从当年的青年步入不惑。
莫峰依旧是那般神采奕奕,悠然笑道:“柳统领今日怕是有些危险。”柳天波苦笑道:“我对自己的隐匿之术一直很自信,这般看来,如今怕是全都知晓了吧。”莫峰正色道:“我说是凑巧,你信吗?”莫峰话语中带着几分生疏,柳天波亦明白,武林盟与逍遥城于道义之间乃正邪之分,至少他柳天波和莫峰手上皆染过对方阵营的鲜血,延续三十余载的恩怨血仇。柳天波敛聚心神,此次秘事关系体大,七杀的出现太过的稀奇。柳天波理了理衣襟,擦擦额头的汗珠,问道:“此处你来过?”莫峰摇头道:“第一次来,听说这瀑布上方有些不寻常。”他这是在套自己的话,柳天波应道:“我们上去瞧瞧便知。”莫峰无奈道:“你我好像并不在一个阵营。”柳天波道:“你就断定这瀑布后有答案?”莫峰微微一笑,流露着一股自信,说道:“刚刚路过小镇,其中已小乞丐身上隐隐约约有花香,这难道不是答案?”柳天波噗嗤笑出声来,竟然都知晓大家心照不宣,柳天波暗咐自己后援未至,这个小乞丐必然有些不寻常,也许是一个契机,他有点后悔刚刚该派人将他带走,这样的秘密皆是敌我双方争夺的绝对,不容商榷。
柳天波应道:“皆是熟面孔便无需这麽虚伪了,你要拦便动手,你我虽是如故却并不相知,按照伦理来说你我该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莫峰身畔的嫣月插口应道:“十六前我大哥谷成昀便是柳统领亲自抓的,由大理寺亲自核定的斩刑,想一想我们的恩怨延续的太久了,久到提起仇恨都拿不出毅力了。”柳天波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竟然问不出甚麽,柳天波便转向向谷外走去。莫峰并未阻拦,七杀不远千里而来,而北方是武林盟势力最密集之处,不宜闹的过分,否则此刻他们杀了柳天波,明日便会遭到沿途武林盟各门派的轰击。莫峰着意看了嫣月一眼,作为七杀中唯一的女子,莫峰与她亦师亦友,嫣月缓缓眨眼回应了莫峰的担忧。莫峰随即让苍龙与胡渊上去一探究竟,他自己则率余者跟在柳天波身后,此时此刻那个小乞丐也许是个线索。镇子上并无花树,其他人亦无这种花香,此便是最好的证据。
柳天波此刻心绪复杂,其已失先机,再上去便无意义。武林盟势力之处竟然失了先机,他的安顿一向环环相扣,不该一路人马也未赶过来,竟然赶不过来必是出事了。柳天波急欲知晓外面的情况,刚出得山谷便闻半步坡有孩童的打闹声,嘈杂声中多带有咒骂,以及几分惊恐和愤怒。来狐山之前他早已将狐山摸了个通透,刚刚那小乞丐便住在半步坡上的狐仙庙中。柳天波当下疾奔而至,尚未接近,路旁的石岭上便有放哨之人,虽是粗布衣裳,但柳天波认得那些人的神韵,霎时暗叫不好,如此一来,这小小的探行已然汇聚三方。
柳天波对待这些眼神中带着狠劲之辈从不愿多言,杀过人的眼神与未杀过人的大为不同。柳天波长剑闪烁间已虚式剑招挑开路旁的二人的兵器,仅仅一个交手,那两个守路的黑衣汉子便双刀合击以为守势,柳天波这一招竟未近分毫,柳天波大感不寻常,手势再起,剑海无涯之招再度施展,连绵不绝的剑气凌空激射,两个守路人挥刀疾劈,受到剑气的不断轰击,只得撤开身形,柳天波趁此机会一闪而过。但这只是外围的第一波探子,其身形刚过第二重守路人依旧是同样的长刀。柳天波当下深吸一口内息,手中长剑再杨,运足内力,剑刃疾啸之间,但听得院子里有女子声音说道:“承蒙武林盟九届统领大驾,这样的见面倒有些不寻常。”柳天波闻言脸颊绯红,这宋境之内,武林盟不仅处处分舵,且江湖门派尽入囊中,他到哪儿皆所向披靡,诸多恶徒闻声无不望风而逃,从未像今日这般处处受挫。
柳天波缓步戒备走近院中,及眼所见,张少英这一群小乞丐三三两两的倒在地上,显是穴位受制。破庙前的台阶上,一人身着蓝色长袍背向众人,那高大健硕的身形,全部隐藏在蓝袍之中,最令人注目的是其衣角流露出的几丝红发。柳天波冷声说道:“冥宗甚麽时候对这些事感兴趣了?”刚刚说话的便是台阶下的贵袍夫人,这寒冬腊月的,僻静之处,其一身红袍着实太过显眼。柳天波已知晓这些人的来历,曾经亦是他追查之人。贵袍妇人缓缓走到柳天波身前,那精致的妆容配上天生的贵气,圆脸福相,至少五十愈上的年纪。贵袍妇人说道:“玉琼山不是有很多吗?哪里离京兆更近,这名不见传的山旮旯里今日真是奇了。”柳天波已知刚刚谷中的杀手恐与他们有干系,冷声说道:“在我的眼前乱杀无辜,你们需要多少代价自己领会。”贵袍妇人微微一笑,叹道:“武林盟九届统领确实有这样实力。当你费尽千军万马便是为了我们这几个毫无案底的普通商贾,也许只是竹篮打水,甚麽都没有。”
她们同样在拖延时间,柳天波很清楚今日之事恐专为对付自己,难道莫峰与他联手了?此时台阶上高大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露出苍白的面颊,竟无一丝血色,红棕色的长发飘散在外,正是武道七宗之一冥花流北宗宗主慕秋白。柳天波不禁叹道:“果然是你。”此刻慕秋白是那样的孤傲,其眼神犀利深邃,仿佛能将人穿个通透。若非柳天波见多识广,恐这一个照面便屈服在其神威之下。慕秋白睥睨的眼神扫向柳天波,缓缓说道:“我们都需要一个答案。”
柳天波只感自己似乎太过自信,不由有些自责。逍遥城远在台州,冥花流更是隐匿极深,这三处势力汇聚至此必是有人从中牵引,柳天波清楚此刻的自己甚麽也做不了,强求下去自己恐交代在此。不过他倒很想看看莫峰的反应,自当年南北之战后,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时光如梭,一晃已不知多少个春秋了。此时的七杀七人缓步进场,深处包围之中他们竟不做防备。柳天波虽未转身,但从几人的脚步声便有所觉。莫峰看向地上的小乞丐,再看看慕秋白脚下的张少英,方才看向慕秋白,幽幽说道:“慕宗主,久违了。”慕秋白冷声问道:“你能给我答案?”莫峰走到柳天波身畔停下身形,无奈说道:“刚刚至此,未必有你知晓的多。”慕秋白手中水寒剑旋动,剑尖直抵躺子地上不能动弹的张少英脖子上,说道:“这人间总是这麽小,须臾之间,为了秘密,这个武林的恩怨将是每个人的桎梏。”
莫峰正色说道:“真要动手,这一群无辜孩童将难以幸免。”慕秋白眼神扫向莫峰,沉声应道:“你可能忘了逍遥城的由来。”莫峰无奈苦笑道:“这是没得谈了。”慕秋白道:“如果此时换做是你,你会分享吗?”莫峰微微苦笑,缓步走上台阶,慕秋白随即旋剑入鞘背过身去,他知道莫峰要做甚麽。莫峰随手解开张少英穴道,将其扶了起来,出乎意料的是,这小乞丐此刻竟毫不慌张,只是有些情绪。瞧得张少英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这样的反应着不寻常。莫峰问道:“你身上的香气何时有的?能否如实告知?我保证让你们毫发无伤的离开。”张少英看向莫峰,至少他的面孔要较这个红发人更和蔼一些。但对方擅自闯入自己的窝点,一行二十余众竟毫无还手之力,张少英心中仍有怒气,反问道:“你觉得我像三岁小孩?”莫峰笑道:“你只需几句话便能解开所有,我无法绝对保证,但会竭力护你周全。”张少英噗嗤笑出声来,说道:“我应该是属牛的。”莫峰闻言反倒苦笑不已,转身看向嫣月。
嫣月缓步上前看向张少英身畔的小女孩,缓缓说道:“此时此立刻实话是最好的良药。你今日所见可能只是一件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询问,但也可能会是你此生最后一日。”嫣月是看着身畔小香说话的,张少英挺身护在躺在地上的小香身前,此时此刻他很清楚现在的情况。张少英冷冷应道:“如果你们觉得死能吓到我们,尽管试试。”嫣月眼见对方心神坚毅,果然是个犟驴。对付这种小娃娃原本只需吓唬一番,这般看来倒颇为不同。嫣月上前解开了小香身上的穴道,将其扶了起来,说道:“你身上的香气关乎一种药草,这里的人皆为此而来。只需几句话,今后你便会成为狐山最有钱的人。”张少英眼神中闪过一丝闪烁,却道:“我身上有香气?我怎麽不觉得。”一旁的小香吓得不轻,插口问道:“我们说了,你们真会放过我们?”小香稚嫩的口音在此时此刻颇为显眼,看来其中果然有秘密。张少英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用了捏了一下小香的手。
场间这些细微的动作更加显微知著,莫峰一招手,手下几人纷纷上前将众小乞丐的穴道解开了。一群人从未见过江湖争斗的场面,此时均面面相虚,一改平日刁钻撒泼的习性,均睁大眼睛看向台上的张少英。张少英平日本就心存疑惑,此时见多这麽多人汇聚于此,看来这事跟宋猪头干系不大。此时的三方人马他一个也不相信,在这些江湖高手面前他们的挣扎是那般无力。柳天波亦未想到这小乞丐竟如此不同,必是经历过生死之人才有这样的领悟。这小乞丐若不说实话,这二十几个乞丐怕是将经历江湖的屠杀。柳天波上前劝道:“我等本不相干,今日汇聚于此,争夺是愚蠢的。你们将这两个小乞丐留下,其他人放走如何?”台阶上的慕秋白此刻沉声说道:“我的耐心正在耗尽,今时今日目的才是我的目的,你想救人?可以!”柳天波暗自深吸一口气,终有所悟,应道:“原来是你将我们引来此地。”
台阶上的慕秋白依旧是那麽孤傲冷静,他没有再说话,显然他觉得柳天波所言皆是废话。柳天波此刻甚是尴尬,手下援助未至,七杀自在一旁看戏,己身一人难以支撑。但他与儒家人的明知不为而为之不同,武林盟伸张正义需要长治久安。他此刻若倾力一搏将无济于事且将自己也搭进去。冥花流为武道七宗之一,在这种社团眼里利益是绝对的,武林盟虽统摄江湖拱卫朝廷,但于武道七宗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皆隐藏的极深。慕秋白的红头发是武林盟卷宗中最显眼的特点,武林上的不少凶杀案与他们有关。这种人蔑视国法,鄙夷皇权,视性命如儿戏。
竟然你不言语,那我也无必要与你交涉,柳天波转身便去,嫣月立刻挡在柳天波身前,柳天波冷声说道:“我自十七岁入江湖,至今已三十余载,你们要留下我怕也不容易。”柳天波的转身亦是逼着七杀或者说是逍遥城的态度,在绝对的秘密面前岂有同盟一说。莫峰微微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此处离京兆并不算太远,武林盟遍即宋境,势力雄厚,我们只能嚣张一时,不得长久。”柳天波道:“我只有一条,不要当着我的面乱杀无辜,藐视国法,违逆人伦,你们若选择这样做便要承受这样的代价。”慕秋白手下贵妇人花妃腻声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咯?柳统领不必担忧,原本几句话便可讲清楚之事,奈何这小娃不肯言说。”柳天波沉声喝道:“你们行事除了威胁逼迫他人,还有别的方法吗?”花妃闻言咯咯一笑,应道:“这世间执着的太多,威胁远远较礼性更可靠。你看看朝堂上的那些书呆子,行事不行,还满嘴虚伪,没一句实的。”柳天波暗自叹息,看来他们不久前该对士子下过手。他们屠戮之后随地掩埋,你也不清楚他们杀了几人,埋在何处,更没有最直接的证据。
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马也许只是其中一部分。柳天波道:“竟如此让他与我说罢。”花妃应道:“柳统领统率江湖多年,信誉是没的说。但我们敢相信你吗?”柳天波冷声说道:“你们做这麽多的准备将我们引诱到此,不也是为了那个秘密?少废话,谈得拢便谈,谈不拢这些小娃娃你尽可屠戮。”柳天波不愧是老江湖,从不收受人胁迫,其并非冥顽不化之人,懂得厉害取舍的人着实不易对付。因为他有着遍即宋境的武林盟分舵和公开亭,且其身后还有朝廷的支持。当着他的面屠戮等于将冥花流拉下深渊,今后众人将更加寸步难行。毕竟到哪里皆需路引,有许多他们能弄到路引的地方皆是对方开的窝点。不轨之人或者身份不便透露之人需要路引,贪官们的路引也需以此卖个好价钱,相互利用而已。慕秋白一行没有再说话,转身缓缓离开,莫峰亦随着去了,不多时,破庙院内便只剩柳天波了。柳天波缓缓走到台阶上坐下歇息,历经江湖三十余载,这种争锋相较令他很厌倦。柳天波叹道:“江湖险恶这四字你们可能不懂。这个世道总会有这样的人存在,你们若不说明,今日便不好说了。”三拨人相较之下,张少英对柳天波还是有一丝好感的,他说话似还讲道理一些。
张少英问道:“你是武林盟的?”柳天波点头应道:“你应该明白,武林盟也是人创立的。武林盟也不是神,不是甚麽事都能轻易解决的。你们若是知晓尽数说来,毕竟于你们来说,一旦惹上轻则家破人亡,重则埋尸荒谷,不值当。”张少英反问道:“你与他们不同吗?”柳天波正色道:“当然不同,他们不尊教化,我们执行教化,你能听懂?”张少英道:“武林盟说的难听点便是嘿道,能有多少不同呢?一样会有人欺负。”柳天波无奈苦笑,这小娃娃有待调教,其反问道:“这世道有好有坏,你能要求这天底下一个坏人也没有吗?”张少英暗暗松了一口气,问道:“我告诉你便能无事?”柳天波反问道:“那瀑布巨石后面是不是有个山谷?”张少英闻言明显身躯一震,柳天波道:“那是一种很珍贵且能救人性命的花树,会结果子。花瓣不可食用却可拿来沐浴,果子是可以吃的,你见过吗?”见柳天波所言并无不同,张少英心神有些慌乱,反问道:“你们怎麽知晓这些的?”柳天波眼见这小娃东拉西扯只感无奈,有些言语并非他此时能理解的。
柳天波叹道:“此时我手下都被拦在外面,你若无法相信我,我只能离开了。”说罢,柳天波一声长叹,声音中充满惋惜,张少英冷声道:“你不是大侠吗?不管我们了?”柳天波道:“以我一人之力对抗这些人只能送命,我乃武林盟九届统领,我身上肩负整个大宋江湖的长治久安,弃你一域而应大局,尚属划算。”张少英闻言对柳天波的好感霎时全无,咕噜道:“还不是怕死?”柳天波有些累了,剑海无涯施展着实有些耗体力,其问道:“一个人惧死难道不正常?”张少英道:“我看你不像大侠,该跟他们一伙的,大侠当挺身而出,扶强微弱,为弱者撑腰。”
见着小乞丐能咬文断字,柳天波问道:“你读过书?”张少英冷声道:“我为甚麽要回答你?”柳天波道:“我累了,借你宝地睡一觉。”说罢,但见柳天波起身一个纵身便跃上了院子里的隗树岔上,所性闭目养神。从与小乞丐的对话中他显然知道一些,只是防备颇深。张少英瞧得树上的人心里还是有一丝清明的,至少这个人还算讲点道理,且一身正气凛然,与刚刚那两拨人还是有所不同。
此刻院内的小乞丐们均惊魂未定,霎时皆围到张少英身畔,询问究竟该怎麽办,众人均知晓这是一群比李长发兄弟还强的人。张少英看向众人,冷声说道:“你的责任是天下大局,我的责任是带着这一群人在这里活下去,这是我的大局。”柳天波本就未睡着,应道:“你自己好好思虑,一天之内我能确保你们无事,明日可就说不好了。”张少英问道:“你究竟是谁?”柳天波闭目说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柳名天波,你若有疑问恕不多言。”张少英微微一笑,当即吩咐手下小乞丐准备饭食,收拾行囊。此时的柳天波暗暗心惊,这群小乞丐看着穿得破烂,但衣衫还算整洁,每个人的简易床榻顺着院墙搭建亦很整洁,连锅碗瓢盆都有,这是有秩序的队伍方能成就的。且这小乞丐听得自己的名头竟然毫不经意,反而吩咐果腹,收拾行囊。他必定明白,一旦惹上江湖人便难善终,李长发几人已难应付,更何况他们这一群人。柳天波身为武林盟九届统领,亦是武林盟的门面之一,他的出现必然伴随着不寻常,进入此此地便无法再久留。张少英一行狐山已三载,能够在一瞬间决定离开,这样的人领事能力不一般,且其更是不足二十的弱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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