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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转眼,  七月二十六就到。

        这天,甘华镇公社发出了一份通知,说西口市新开了一家家具厂,  新厂面向西口市所有人招工,  主要招的木匠,  还有搬运工,另外便是会计、后勤这些。

        这份通知一下来,苏若楠两口子便光明正大的去了西口市。

        他们上午去,  当天下午便回来了。就像一开始苏凌云给他们安排好的那样,两人都被家具厂录取了,一个成了家具厂的木匠师傅,一个成了会计。

        家具厂面向整个西口市招工,  甘华镇这边只录取了三个人,  除了苏若楠两口子,  另一个也是木匠,不过是其它生产大队的。

        两人被录取后,第一时间,便是回来开证明,  准备把户口迁到家具厂去,  正儿八经开始领公家粮。

        左河湾这边,  得到消息的人无不羡慕。

        这是跳出农村,端铁饭碗了,以后不下地就有粮食领,有工资拿,这两口子,  可算是出头了。

        卫子英也很为爸爸妈妈高兴。

        乌黑眼睛都笑成了一弯小月牙,  像个小尾巴似的,  一直跟在苏若楠身后,妈妈长,妈妈短的,帮着她妈收捡行李。

        爸爸和妈妈走出了农村,那她和哥哥走出农村的日子也不远了,据她所知,好像快要改革开放了。她妈妈那聪明的脑袋,绝对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嗯嗯嗯,她家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统统高兴。

        “妈妈,你和爸爸要多存钱,以后我和哥哥们都要去城里读书,要花好多好多钱,你们不多存一点,养不起我和哥哥。”为了以后的好日子,系统现在就开始叮嘱爸爸妈妈多存钱了。

        至于为啥要多存钱……改革开放,机遇遍地,但机遇也得有本钱才能发展。

        玉华姐姐最近对挣钱越来越上心了,她就是她掌握风向的标杆,跟着玉华姐姐走,绝对错不了……所以,爸爸妈妈一定要多存钱。

        “英子,你要去城里,不陪奶了?”同样在帮忙收拾行李的周桂,听到卫子英的话,装着伤心的问。

        卫子英小脑袋一侧,看向周桂。

        瞅她奶好像有点伤心,她小嘴一张,忙不迭道:“要啊,奶奶,你不伤心,以后我读书也带着你。”

        “哈哈哈,这小嘴巴哦,咋就这么能说呢。”周桂逗孩子玩,结果却被孩子给逗乐了。

        一旁,苏若楠看着闺女和婆婆,她笑容一展,道:“娘,几个孩子就劳你看着了,等孩子们大点,我和永华也在城里安顿好了,有了房,咱家就全搬去城里。”

        “嗳,好,好,你们安心上班,家里孩子我会看着。搬不搬以后再说,我还利索着呢,能做,等做不动了,再来跟着你。”

        儿媳妇这句话,让周桂贴心得不成,呵呵一笑,继续收拾东西。

        三辈人在屋里忙到夜里,总算是把行李收拾好了,晚上的时候,周桂一个人进了苏若楠他们的卧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用帕子包着的东西。

        “若楠,这些钱你拿着,你们刚去城里安家,到处都得花钱,拿去放在身边,急用的时候也趁手。”

        周桂把手上的帕子递给苏若楠。

        其实家里的钱,正月初三那天晚上就分过一次。自家外面看着虽然大伙都差不多,但前些年大儿子蹿乡也挣了不少。一共有六七百块呢,年初那儿她就分了苏若楠三百多,这次建房子,瓦和生活费一共花了两百多,还剩下一百左右。

        本来这些钱,她是准备着等建好房子,再分些给卫永民起家的,但卫永民分家前的选择,惹恼了她。

        都指她心窝子戳了,她凭啥还要分他钱。

        给那畜生花,还不如给大儿媳妇置城里的家。

        “娘,不用,我手上有钱。”

        苏若楠推搡了一下,把钱推了回去:“永华这几年挣的钱,我都攒着,都够我们在城里买个院子了,前儿我姐来也留了两百块给我,我这儿不差。”

        周桂听到苏凌云留了钱,老眼一楞:“你姐……还给你留钱了?”

        苏若楠点点头。

        “她是她的,我这是我的,你拿着,家里孩子们你别担心,我会看好的。”周桂一听苏凌云竟留了两百多给苏若楠,心里不得劲起来,直接把钱搁到房间的衣柜上,转身就往外走。

        她老卫家的媳妇,却得让苏家来养,这弄得,好像她家永华是个窝囊废,养不起媳妇似的。

        怎就这么不爽呢。

        走出房间,周桂眼一掀,就瞥到卫永华正在收拾他吃饭的家伙,她稀疏眉头紧紧一蹙,两步上前,啪地一巴掌拍到卫永华的背上。

        “老大,去了城里,要勤快,争取拿最高的工资。”

        大儿媳妇这还是苏家那边养着呢,不多挣钱养媳妇,以后媳妇一个不如意跑了,看他找谁哭去。

        卫永华被他老娘打得发懵,转头,看向周桂:“娘,今儿一起去考试的就五个木匠师傅,我手艺最好,厂里给我开的工资不低。”

        “高也得多挣点,不然,养不起媳妇孩子,你就丢脸丢到家了。”说着,周桂也不管儿子听没听懂,转身就回了屋。

        卫永华一脸莫名奇妙,完全不知道他娘在发什么牢骚。

        第二天,卫永华和苏若楠天不见亮就离开了家,等他们走后,周桂去给他们打扫房子,准备把被子幔子收下来洗了装好,一进去,就看到她昨儿给苏若楠的钱,还放在柜子上。

        这一瞅,就是苏若楠特意给她留下来的。

        周桂看着那钱,又不爽了。

        但好在,这不爽没持续多久。

        等去了地里,大伙一阵恭维,说她会养儿子,如今儿子和儿媳妇有出息,竟凭一身本事端上铁饭碗了,周桂又高兴了。

        一天都乐呵呵的,见人就笑。

        这事,她可不就高兴。

        儿子和儿媳妇这都成了城里人,以后不愁吃喝了,等孩子们长大点,还能跟着去城里读书,哎呦,她老卫家可算是熬出头了。

        周桂一高兴,大手一挥,给卫良峰一块钱,让他去打酒。而她,则炒了几个菜,准备庆祝一下。

        周桂这儿是高兴,但有的人,却是很不高兴。

        新房那边,大着肚子,已经快要生的陈丽,听说苏若楠和卫永华竟去城里工作了,整个人都散发着浓浓的酸味。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丽端着碗,看着埋头吃饭,连句话都没有的卫永民,意有所指的嘀咕了一句,道:“你娘也太偏心了,大哥去城里找工作,都没说通知你一声,你也是高中毕业,苏若楠能在新开的厂里当上会计,你去了,肯定也能成。”

        说到苏若楠,陈丽心里越发不舒服。

        大家都是知青,还嫁进同一个家,待遇怎么就这么天差地别。

        那天,要不是苏若楠多管闲事,把她的事捅出来,惹得老两的生气了,不定现在城里那份会计的活,就是永民的。

        嫁进来这段时间,陈丽也知道了卫良峰在公社那边多得脸,所以,在听到苏若楠两口子进城后,下意识就认为他们的工作,是卫良峰给谋来的。

        这想法一生起,陈丽脑中就开始埋怨了起来。

        她就觉得两个老人太偏心。

        就算他们不喜欢她,那永民总归是他们的儿子吧,怎什么好事都只想着卫永华,自家永民,却是啥都捞不到。

        学手艺挣钱的是卫永华,这如今,就是求人都要把卫永华弄去城里,两个儿子,好像永民就是捡来的似的。

        落差太大的

        生活,让陈丽心底越发不平静。

        没搬出来前,她在老房子那边,生活不知多惬意,就没差过一口吃的,可搬出来后……天天稀饭咸菜,连点肉沫子都见不到。

        她养了鸡鸭,但这些鸡鸭却都才养没多久,还没开始下蛋,就更说吃肉了。

        她倒是想让卫永民去割点肉回来,但分家时,那边就只给了五块钱,这五块钱,要不省着点花,不定到肚子卸货的时候,月子里连口吃的都没有。

        “我吃饱了,你自己吃吧。”

        桌上,卫永民听到陈丽的抱怨,握筷子的手一紧,眼睛在陈丽身上凝了一会儿,几口喝掉碗里的稀饭,然后放下碗,走到屋前院子里,开始编制箩筐。

        分家出来,总得有个生计,而那些年跟着三叔学的竹篾手艺,就成了他现在唯一能挣钱的活。但农村用竹篾编制的人太多,这东西不怎么值钱,还耗时间的很,一个月,能有三四对箩筐就算是高产,四对箩筐,也就只能卖上三四块钱。

        卫永民手里拿着划竹子的柴刀,抬眼,往只有百米不到的老房子那边看了去。

        一眼看过去,便见那边屋檐下,他爹抽着烟,乐呵呵地和钱二说着话,院子里,三个侄子在和隔壁钱二牛,在院子里戏耍追赶。

        那边很热闹,就如以前他生活在那房子里一样,整天有声音响起,而响起的,都还是和和乐乐的欢笑声。

        而自己这屋里响起的声音……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卫永民伸手,轻轻挡住了眼睛。

        他,是不是真的错了……

        为什么以前觉得爽朗又利索的陈丽,会是如此不堪。

        没人给得了卫永民答案,卫永民在门口坐了一会,埋头开始编箩筐。

        已入农历七月,眼瞅便要开始忙了,卫良忠通知大家,去把地里的红苕,翻上一翻,然后先收梯田田梗上的豆子,再然后便是翻红苕藤,和收玉米。

        他这通知一下,整个村的人,顿时进入了忙碌状态。

        盛夏,太阳毒辣,空气都翻腾着热浪,人不能顶着太阳晒太久,卫良忠重新安排了一下上工的时间,每天早上五点到十点,然后收工回家,下午四点过再出来,一直干到晚上八点。

        卫子英年纪小,是不用去地里的,但耐不住周桂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小丫头就被她奶放在背篓里,带去坡上睡。

        农忙这段时间,凡是家里有小孩子的,几乎都是这个操作。

        自从朱标强在村子里偷过小孩后,所有人都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把小孩自个儿丢在家里了,就怕步了周家后尘。所以,能带上,都自己带上坡去。

        山坳里,男人女人都手脚麻利地干起了活,快速翻着红苕藤子。

        红苕要长得大,在它挂果期间,就得把它分出来的藤子掐断,以避免分出来的藤子再扎根地里抢养分。

        种一节红苕,这腾红苕藤的活,就得干上两三次。

        这段时间,地里活太多,连卫良峰和卫志勇他们这种小的和残的,都闲不下来。而卫永民这边,肚子已快八个月的陈丽,到了农忙时,再也没借口呆在家里了,挺着个大肚子,也下了地。

        也不知道她是真累,还是怎么回事,才干一会儿,就坐到了一旁,一副很难受的样子扶住了肚子。

        扶就算了,眼睛还时不时看看卫永民。

        可卫永民这儿也不知是没注意到,还是不想搭理她,一直埋着头在翻藤子。翻出来藤子,他用一根较长的藤子,捆成一把,准备等会儿背去给周桂喂猪。

        他们新搬出来,还没有捉猪崽子,这喂猪用的藤子,他这里自然是用不到。

        陈丽那期期艾艾的眼睛,可把附近几个干活的

        女人,给腻歪得不行。

        冯勇他奶撞了撞郑娟:“郑娟,这永民媳妇,在东阳大队时不是说挺能干的嘛,我怎么瞅着,好像又是一个永华媳妇啊。”

        这作派,可不是像极了苏若楠。

        苏若楠嫁过来,跟着下地时也是这样,太阳大点,就会头晕,重活一落到她手里,百分百就会搞砸,怀孕后,更是沾都不沾地里的活了。

        但若楠这个还能理解,毕竟人家是真娇,那小身板就连她这个老婆子看着都有点担心,风一大,是不是就会被吹走。而且当初卫永华娶苏若楠的时候,苏若楠那下乡两个月,就晕了十几场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良山大队。

        所以,她娇弱一点,大家不觉得有啥,但陈丽这个……

        这个知青可是下乡十年了的,据说,在东阳大队那边,都被提名过三八红旗手的,这咋到了他们左河湾就变了个人呢。

        “肚子那么大了,可能是真累吧。”郑娟忙着手里的事,没往陈丽那边看,淡淡道。

        “肚子大又咋了,你瞅坡上,朱老六家人的,肚子比她还大呢。”冯勇奶抽了抽眉头。

        在乡下,大着肚子干活的女人多了去,就算真累了,坐一会儿回家就成,那坐在地上,幽幽怨怨盯着男人看是闹哪样。

        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永民保不准就是被她这副模样,给勾去的。

        哎,好好一个小伙,结果却娶了这么个不要脸的玩意儿,真真是……也不知道周桂是怎么忍下她的,这要是换成她,她非抽她两巴掌不成。

        “别人家的事,你管啥呢,永民乐意,咱这些外人还能插手不成,没瞅周婶子和良峰叔都没管吗。”郑娟睨了眼冯勇他奶,道。

        鬼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卫婶子对儿媳妇向来很好,但落到陈丽这里,卫婶子却是连孙子的面都不看了,房子一建好就把人赶了出去。分家那会儿,她可听钱二媳妇说了,婶子只分了五块给永民。

        这撕破脸的做法,一瞅就是不喜这个儿媳妇,连带的,卫永民这个儿子她都讨厌起来了。

        “我吃多了才去管她的事,周桂摊上这种儿媳妇也是倒霉。卫永民也是,以前瞅着还是个好的,可娶了媳妇后,我瞅着,也是个有了女人就忘了娘的狗东西。”冯勇奶被郑娟一顶,没了说话的兴趣,埋头继续干活。

        另一边,周桂也看到了陈丽的作派,她老脸一耷,全当没瞅见,一边干活,一边和钱二媳妇唠叨。

        旁边,被周桂放在背篓里睡觉的卫子英,翻了个身,卷翘睫毛微微扇了两下,就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湛蓝天空映入眼底,太阳已从东方爬了出来,西面天空,还能看到隐隐约约的月亮。

        卫子英一瞅天色,就知道她又被奶奶带到地里来了,她小爪子揉了揉眼睛,睡眼惺松的四处望了一下。见她奶在那边干活,她没吵没闹,站起来就想爬出背篓。

        但背篓这东西搁在地里,是不能爬的,一爬,百分百分会翻倒。

        才睡醒,卫子英脑袋瓜子还没清醒过来呢,手刚扒拉到背篓的边缘上,半边背篓受不住力,小小的身板连着背篓,一起扑到了地上。

        要不是周桂心细,在背篓里弄了很大的毯子,把竹篾全部包往了,小丫头这一摔,保不准要把两颗门牙给磕没。

        “奶……”这一摔,可把卫子英给摔醒了。

        她揉着摔疼的下巴,可怜巴巴喊周桂。

        “哎呦,我的乖乖哦,醒了咋不先喊奶,摔了吧,疼不疼啊。”周桂听到喊声,一转头,就瞅见倒下的背篓和抬着个小脸,要哭不哭的小孙女。

        她老眼一睁,忙不迭丢开手上的活,小跑过去把卫子英给抱起来。

        “奶,疼。”

        卫子英指着自己的下巴,撒娇说疼,周桂见状,赶忙伸手,轻轻的给她揉了揉。

        揉完了,手在毯子底下翻了翻,从里面翻出个绿色的水壶,和一个没有剥壳的鸡蛋。

        她揪开水壶盖子,让卫子英先喝口水:“蜂糖水,你老太从牙齿缝里给你扣出来的,好喝着,快喝。”

        早上出来的时候,他们是喝了碗稀饭垫肚子的,唯有还在睡的卫子英,是啥都没吃,还睡着觉呢,就被带上了山坡。周桂担心她饿着,所以出来的时候,煮了个鸡蛋,兑了点蜂糖水装着,就等着她醒了,让她吃。

        把水壶递出去,周桂转身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开始给卫子英剥鸡蛋。

        卫子英听到水壶里装的是蜂糖水,小眼睛一亮,下巴也不疼了,抱着水壶就喝了起来。

        那有别于糖水的味道,好喝的让卫子英小眼睛都眯了起来。

        “好喝吧。”

        剥鸡蛋的周桂,瞥着孙女脸上的神情,笑道:“也不知你哪入了你老太的眼,你老太啊,现在可稀罕你的很。”

        说着这,周桂就神奇的很。

        这半年,沟子里老太太好像是真把英子给惦记上心了。

        吃的喝的,只要她有,她都会挪一点出来,让卫良海给小英子拿过来,拿过来后,还说只给英子吃,别人不许动,卫志勇和卫志辉都不能吃。

        这老太太啊,她的东西,一辈子也就只有卫良海才能沾到嘴,可现在,自家小孙女竟把她的东西,给薅出来了。

        “我长得好看,老太喜欢。”卫子英抱着水壶,笑眯眯地看着周桂。

        周桂瞅着小丫头:“你平时,也是像哄奶奶开心这样,哄你老太吗?”

        “我才没有哄过奶奶,奶奶冤枉人。”卫子英哼哼,抱着水壶,继续喝自己的蜂糖水。

        周桂呵呵一笑,把剥好的鸡蛋塞给卫子英,自己则准备继续去干活:“我可没冤枉你,你这小嘴啊,就跟沾了蜜一样,背着我,不定是怎么哄你老太的。”

        “怎么哄我的,英子可没哄过我。你背着我,在说我什么坏话。”

        背后灵,背后灵,周桂这不过给剥个鸡蛋的功夫,说了卫老太两句,腿脚不灵活的老太太,就这么不声不响杵在她身后。

        卫老太声音一出,甭管是低头喝水的卫子英,还是正想蹭起身去翻红苕藤的周桂,都被她给吓一掉。

        两祖孙神情同步,诧异地看向站在他们身后的卫老太。

        “娘,你可别冤枉我,我可没在你背后说你啥,我这是在和英子说,你稀罕她呢,哪有说你坏话。”周桂讪讪一笑,赶忙转移话题:“娘,你上坡来做啥呢,这又不是搬着跟板凳,坐着就能干的活,太阳快出来,你先回去吧。”

        卫老太睨了周桂一眼,道:“咋得,这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干不了活了,所以坡上都不能来了。”

        周桂:“……??”

        一旁,见自己奶奶被噎的卫子英,小眼睛骨碌碌一转,脸上荡出甜甜的小梨涡,齐手齐脚从站起来,然后牵着卫老太,稚声道:“老太,你是找三爷吗,三爷在另一边坡上呢,我去给你叫。”

        “哎呦,还是咱家英子有眼力。”

        卫子英嘴一张,卫老太唬着的脸,顿时就展开了。

        她朝卫子英呵呵一笑,然后一转脸,跟翻书似的,又唬着脸瞥向了周桂:“这个大个人了,还没咱英子脑袋转得快。”

        这小孙孙哦,真是太聪明了。

        她老卫家啊,以后不定会在这个小孙孙手里换门庭呢。

        周桂:“……??”

        不想和这老婆子说话。

        卫老太说了一句:“你去喊一下你大嫂,良忠还有良海,今儿停上一天工,去老宅那边

        帮着煮顿饭。”

        周桂听到卫老太的话,眼睛登时浮出迷糊:“咋了,这是大姐要回来了吗?”

        卫良峰他们这辈,还有个姐姐,不过嫁得太远,这几年因着年纪大了,就连正月初二,都是时来时不来了。

        周桂听到卫老太喊她和张冬梅去煮饭,还以为是大姐要回来了。

        因为往年初二那天,大姐回来,这顿饭就是她和大嫂去老三那里煮,连带的,连卫永红他们初二回娘家,都是在老三那边吃饭。

        卫老太:“又没过年过节,她回来干什么。是吴家平那边吴三婆子,还记得她去年提的那事吗,这事怕是要成了,人都来了,说今儿中午过来吃饭,相看一下。”

        “吴三婆子?”周桂一楞。

        楞过后,似想到了什么,眼睛里忽得浮起了亮光。

        她搓了搓手,赶忙道:“人真来了,在哪呢?”

        卫老太看了眼四周,见没人注意到她们,低声道:“在吴三婆子家呢,吴三婆子刚才来沟子里,和我坐了一会儿,问我们还要不要相看,不相看,她就在吴家平那边问问,吴家平那边,可有好几个光棍来着。”

        周桂听到这话,也不干活了,麻利地把翻出来的藤子,装进背篓里,然后背上背篓,道:“行,我这就去喊大哥和大嫂。英子,让你哥他们过来,扶你们老太回沟子里,奶奶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周桂一转身,忙不迭就往张冬梅和卫良忠他们那儿走去。

        卫老太嘴里说的这事,周桂和张冬梅都知道是啥事。

        这事,还得从去年说起来。

        去年农忙那会儿,吴家平吴三婆子说要给卫良海说个媳妇。这个媳妇,是隔壁水河县的,也就是苏若楠他们去建水电店的那个县,是个死了男人,当时卫家这边听了,就说让人过来见见,这算算,从去年农忙到今年农忙,也是差不多一年。

        本来因着人一直没有过来,卫家还以为没信了呢,没想到,这才入农忙,那媳妇竟然来了。

        说起卫良海这事,不管是卫老太还是周桂和张冬梅,都是希望他能找一个人。

        跟前有个知冷暖的人,哪怕和他一样又聋又哑也是好的。至少干完活回到家,也有个煮饭烧水的不是。虽然他们两家都不嫌他,但侄子终究是隔了一层,哪比得上自己屋里的。

        卫良海这年纪和情况,找个没嫁过的姑娘肯定是不成,但找个要改嫁的寡妇却还是能成的,卫老太年纪大了,这些年心里装的,一直都是这事,但耐何却始终没有合适的。

        那吴三婆子说的媳妇,是吴三婆表姐那边村子里的,四十岁,男人死了好多年了,有三个孩子。至于这三个孩子,会不会跟着这寡妇改嫁过来,去年的时候,吴婆子没说,所以,卫家这边也不清楚。

        不过,按正常情况,这个三孩子最多只过来两个。

        毕竟那媳妇都四十岁了,若是结婚的早,大的孩子怕都要二十岁,这么大个孩子,怎么着也不会跟着妈妈改嫁。但年纪小的,却不一定。

        周桂在坡上找到张冬梅,这会儿张冬梅正耷着脸,不知道在说周大红什么。

        而周大红则埋着头,麻利地翻着地里的红苕藤子。

        周大红这人,性子虽奇葩的很,但手脚是真利索。

        做啥事都快得很,快就算了,还做得很好,地里她翻过的藤子,晃眼看过去,地瓜叶子,竟整整齐齐全都朝着一个方向。

        一个早上,别人只翻了小半块地,她这里,却是一大块地都要翻完了,从地里□□的杂草,还全都垒在一处,这垒好的草,等会一下工,她就能直接装进背篓里,背去牛棚那里换工公了。

        在干活这块,哪怕周桂再看不上周大红,也没办法在这上面找她毛病。

        周桂有时候就在想,她大嫂当初同意周大红留下,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大嫂。”周桂到了地儿,朝张冬梅招了招手。

        张冬梅见周桂过来,冷着的脸稍缓了缓,放下手里的活,走向周桂。

        “这是咋了。”周桂见张冬梅过来,瞥了眼周大红,压低声音问。

        张冬梅叹了口气:“没啥,就是拎不清事。志飞去了城里,不和她相中的那个姑娘相看了,她这不是在闹吗,想让志飞回来相看,要是成了,就带着那姑娘一起去城里。”

        说到这,张冬梅心里就气得不行。

        志飞去城里工作,老二永凯都说了,只要干得好,回头就会想办法,把临时工给转成正式工。

        这要转了正式工,那志飞以后的媳妇,肯定就不能是乡下的,不然两口子一个在乡下,一个在城里,还怎么过日子。

        可这个犟媳妇就是不听。

        说娶乡下的媳妇,也能一起进城。进了城,就是两个人工作,还能多挣份钱,为啥就一定得娶城里的姑娘。

        周大红这话,一度让张冬梅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脑水还是豆腐渣。

        真当城里的工作是大白菜了,要是进城就有工作,那大伙还在地里忙啥,全进城算了……

        她怎就想得这么美呢。

        因为这事,她现在还和她犟着呢。

        “啥,这也能闹。”周桂觉得周大红有毛病,儿子去城里工作,这么好的事,她还闹啥呢。

        附和了一句,周桂压低声音道:“大嫂,隔壁生产队吴三婆子,给老三介绍的媳妇来了,说今儿中午过来吃饭,老太太让咱们回去帮忙。”

        “来了,那走走,咱们回去赶紧收掇一下。”张冬梅一听吴三婆子介绍的媳妇,顿时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眼里闪过欣喜,背上背篓就准备回去。

        才跨出去两步,她又一转,走到卫良忠身边,让卫良忠给卫良海说一声,让他等会儿早点回家,收掇一下自己,别等人来了,却相不中他,那以后就真没媳妇了。

        卫良海的终身大事,一直都是老卫家头痛的事。

        如今终于有媳妇不嫌弃他又聋又哑,要来相看,卫良忠一听,哪还顾得上手上的事,那反应比周桂两个媳妇都要激动,蹭地一下站起身,拔腿就往卫良海走去。

        他那根从来没有离过身的烟杆,因着起身太快,都落到红苕藤里了,他竟都没发现,显然,卫良海娶媳妇的事,比他那烟杆不知道重要了多少倍。

        张冬梅看着男人急吼吼的样子,好笑地摇了摇头,弯身把他落下的烟杆给捡起来,顺手甩到自己的背篓里,就和周桂一起回了家。

        那边,卫良忠找到卫良海,比手画脚好一阵子,才让卫良海弄明白,有媳妇要来相看他了。

        卫良海有点木。

        啊啊啊着急了喊了好几声,手指一直往卫永治身上指,一会儿又往在坡上疯玩的志武、志刚还有帮着干活的春玲身上指。

        那神情,瞅着似乎不是很愿意。

        不过这会儿,卫良忠才不管他愿不愿意,踢了他一脚,让他赶紧回家。

        卫良海有点委屈,隔着老远,又往侄儿和侄孙们身上又指了指,啊的声音倒是小了一些。

        “春玲,太阳出来了,带志武、志刚和你们三爷一起回沟里去。”卫良海没看明白兄弟要说什么,踢完人,抬头,朝卫春玲喊了一声。

        “嗳,好。”

        卫永凯两口子上次回来,在家住了一晚,就带着志飞去了城里,三个孩子则留在了老家,让卫良忠两个老的帮忙看着一点。城里长大的娃,对地里的活很生疏,张冬梅虽然带着他们上地,但也没指望他们能干啥,只不过是一起撵来坡上,

        让他们玩一会儿罢了。

        不过就是玩,也不能让他们在太阳底下玩太久,陈舒敏回城的时候,叮嘱了好几遍,别让三个孩子晒黑了,特别是春玲。

        春玲是姑娘家,因着没怎么晒过,那皮肤比村里所有女孩都白,看着特别好看,这么好看的孙女,其实就算陈舒敏不叮嘱,张冬梅两口子都舍不得她晒黑。

        春玲应了一声,叫上两个弟弟,然后跟着卫良海回了沟子里。

        卫良忠瞅着不情不愿的三爷,难得迷糊了起来。

        谈媳妇呢,三弟咋就不愿呢,难不成,还真想打一辈子光棍啊。

        卫良忠有点泛愁,手往裤腰带上一摸,就想抽口烟解解愁,结果一捞,却啥都没捞到。

        这烟杆子可是卫良忠快二十年都没离过手的东西,这玩意一掉,卫良忠活也不干了,闷着脸,满山坡找他的烟杆,结果找来找去,楞是没有找得到。

        这可愁死他了。

        那根烟杆子,是为卫永华当年学手艺出师后,亲手给他做的,当时一共做了两个,一个在卫良峰手上,一个在他手上,这是侄子孝敬给他的东西,这冷不丁不见了,卫良忠心里忒不得劲。

        莫名的,有种娃丢了的感觉。

        卫良忠在山坡上找烟杆,沟子里,周桂和张冬梅带着孩子们回来后,脚不沾地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扫院子的扫院子,擦桌子的擦桌子,连卫子英这个小豆丁,听到有人要来相看她三爷后,都闲不住了,拿着把小刀刀,把门槛上积年的小土疙瘩,给敲了个干干净净。

        把门槛敲完还不算,又跑去垮了一角的柴房里,弄了一把小锄头,嘿咻嘿咻把院子里那些都被踩得泛了光的土疙瘩给铲了起来。

        农村的院子多数没铺石板,那成本太高了,没几个铺得起,一般都是用泥筑的。泥虽打平了,看着光滑,但总会因着时间过去,生出一些土包疙瘩。

        这种土疙瘩,每年腊月二十四除尘日那天,都会铲上一次,可再怎么铲都没用,来年还是为因为从外面带进来的泥,而再生出土疙瘩。

        卫子英这会儿就觉得,这些疙瘩有点碍眼,既然要收拾,那就收拾干净。这样子,等新三奶奶来了,不定看着收拾得这么干净的院子,就真留下来了呢。

        于是,周桂在前面扫,屁股后面的小尾巴,就在那嘿咻嘿咻铲。

        等周桂扫完地,准备放下扫把去帮张冬梅煮饭了,一回头,就发现整个院子,都是新翻出来的泥巴。

        “……??”

        周桂有点木。

        勾着脖子,瞅着还在铲疙瘩的孙女,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周桂,老婆子在坡上那话还真没说错,你的眼力劲,还真比不咱小英子,瞅瞅小英子想得多周到,竟把土疙瘩都能铲平了。”卫老太拧着一把四季豆,坐在厨房门边,一边拆菜,一边打趣儿媳妇。

        周桂看着,铲泥疙瘩竟还把自己铲出汗水的小丫头,哭笑不得,跺跺脚,又把扫把拿起来,来来回回又扫了一遍。

        “你个小人精,心眼咋长的,怎就这么会来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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