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空坟未动

　　市长石韬叫常刚山到办公室来做专题汇报，并让他把知情者带上。真正的知情者刘西北，不是本地人，也不在万山市。常刚山带了石诚去见市长。

　　鬼事一场，风声大作。却又不声不响地消失了，再也没有人提起鬼事。可是，鬼事造成的影像并没有消失，万山市的人在心中都暗暗地盯着市长，看他怎么办。现在，三角地不但无鬼，二十三座坟头下也没有死人。这到底是唱得哪一出。又是谁在后边推波助澜。市长石韬的心里反倒没底了。他问石诚说：

　　“二十三座空坟是谁说的。”

　　“刘西北。是刘西北把他们打了，问出来的。”石诚回答，他又觉得不妥，他说：“啊，不对，是他们先打的刘西北，没有打过，刘西北把他打狠了，这才招出来的。”

　　打出来的供词并不可靠。如果真的是二十三座空坟，这是政府的失职，必须搞明白。这个石诚，市长觉得他的身后，总是有什么影子。按说他在为自己的父亲办身份证，无可厚非。他怎么就知道用鬼事来喊冤，怎么又能知道二十三座坟头都是空的。他走出的每一步，似乎都在风口浪尖。他不动声色地问石诚说：

　　“你的朋友怕不止一个刘西北吧。”

　　石诚一愣，说心里话，他就一个朋友，还是刚认识不久的刘西北。市长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问起他的朋友来了，他说：

　　“就一位，还是刚认识不久。是刘西北。”

　　“在万山你就再没有朋友了。”市长接着问他说。

　　石诚的脸红了，这市长真厉害，怕是知道他和李敏的事了。想来想去，他和李敏两人之间的事，全都是在心里，没有人知道。许是他们喝冰粉，可能有人看见过。这不怕，全没有事实。他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

　　“有，不是朋友，是中学时的同学。”

　　看石诚的做派，市长这才不好意思了。无意间，触动了人家的隐私，撞到石诚的恋情线了。市长笑了，歉意地说：

　　“对不起，你的恋人是干什么的？”

　　石诚的眼瞪了起来，那不是恋人。可是，他的心里已经做了像恋人一样的事。市长的眼力真毒，怎么一下子就全都看出来了。他红着脸说：

　　“是李敏，她做保姆。”

　　“在谁家做保姆呀。”市长看出来了，带了一点挑逗，他说。

　　“魏天秀，她不能算着朋友，是阿姨。”石诚没有冒然地说是妈妈，他觉得自己不配。他说。

　　市长石韬警觉起来，他站了起来，神情紧张地问：

　　“是不是政府家属院，七栋，中单元二楼的那个魏天秀。”

　　“是的。床上躺着的那一位魏阿姨。”石诚也聪明，说话的时候尽量不涉及市里的领导。因为他知道，这个名讳太敏感，他说。

　　市长石韬颓然地坐在椅子里，他明白了，眼前的这一位石诚，真是红萝卜调辣子，吃出看不出。原来他的背后站着的是李子民的夫人。这夫妻二人，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为什么全都把注意力放在三角地。魏天秀她是什么目的，石诚来投诉，又是揭露鬼事，又是要平空坟，令人费解。

　　二十三座坟是空的，按李子民的说法，平平淡淡，逝者被压在大山底下，平空坟影响民心。

　　“老常，三角地现在不光是鬼事。治安也总出问题。无论三角地现在归谁管理，坟地都由你们民政局管理。这样吧，你先把逝者的情况搞清楚。人死了，咱们总得管的。”市长石韬认为，这和救灾小组的业务没有冲突。他对常刚山说。

　　常刚山他们走后，市长石韬不安了。三角地二十三座空坟，由于魏天秀的插手，事态变得愈加复杂起来。

　　三角地的问题，摆明了李子民不让他插手。可是，三角地多次出现治安问题，这都是市政府的管辖范围。他不能束之高阁。

　　市长石韬准备向市委做专题汇报，取得市委的支持。免得和救灾小组发生冲突。

　　可是，石韬手中掌握的情况，目前却都是停留在口头传闻上，没有详实的证据可以揭开二十三座空坟的真面目。向市委汇报的时候，仍有难处。

　　石韬打消了立即向市委汇报的念头。他得等待。拿到了更加详实的证据再说。

　　三角地前通过的道路并不宽。两车道，是万山市通往一个乡镇的乡间道路。过往的车辆并不多。此处荒野僻静，鲜有闲人来到。

　　今天，三角地特别热闹。两边的大山旁，各挂一面条幅，一书《破除封建迷信》，另一边条幅上书《树立社会新风尚》。道边搭了个台子，安装了高音喇叭。

　　群众大多来自走山村。电视台也来了转播车。

　　开会之前，有年长的老太太说：“这怕是真的有鬼了。开会就能驱鬼。”居然有老者自称，他亲眼目睹了红头发白衣裳的鬼魂。

　　主持人先是一顿呵斥，这些老封建，都什么时代了，还不能正确认识。天底下哪来的鬼魂。

　　接着，他讲了修公路的辛苦。山体滑坡，带走了建设者的生命。为了让他们的灵魂安息，在三角地为他们建立了纪念意义的坟墓，使遇难者得以安慰。

　　工作组的代表发言，山体滑坡的救灾工作虽说已基本结束，但是，群众的心里恐慌还没有消除，群众的心里恐慌一日不除，工作组便一日不离开万山市。

　　会议举行了一个上午，李子民始终没有露面。三角地破封建迷信，建立社会新风尚的大会，在万山市的电视台滚动播出。

　　原来已经慢慢淡去了的三角地鬼事，在大会后，突然成了一个大新闻，在万山市的街头巷尾，人们却又开始窃窃私语，低声热议三角地，仿佛三角地曾经真的有过鬼一样。

　　常刚山参加了这次大会。他一肚子火，气冲冲地找到了市长石韬，不悦地说：

　　“三角地大会安排的太糟糕了。”

　　破除封建迷信，建立社会新风尚。开这个会，石韬知道。当时他以为这是李子民给政府帮忙，还心存感激。看常刚山气大，他安慰常刚山说：

　　“宣传新风尚，破除迷信，这也是好事。”

　　“鬼事已经过去了，人们渐渐地淡忘了。这倒好，一个大会，让群众又想起来过去的鬼事。说什么的都有。居然还有人说亲眼见了鬼。这不是给我们政府压力么。”常刚山气愤地回答说。

　　石韬忽然发现，这个宣传大会，适得其反。无形中却把鬼事扩大了影响的范围。的确不是太好。他说：

　　“是的，看来效果不尽如人意。好了好了，咱们再设法补救就是了。”市长石韬苦笑笑，他说。

　　常刚山以为，市长比自己想的要多。不是市长控制的会议，他只是发发牢骚而已。看市长石韬并没有说出这次会议的实质性问题，他忍不住了，他说：

　　“三角地的本质问题，并不是鬼事。而是二十三座空坟背后的问题。今天的会议，在阳光之下，给二十三座空坟定性了。仿佛三角地是一件惠民工程一样。”

　　这件事，李子民事先就给石韬讲了。是空坟，为了安抚逝者的在天之灵，做了空坟。和今天大会的主旨如出一辙。

　　市长石韬苦无证据，无法驳斥惠民工程的是与不是。要真相，就得调查。三角地掌握在李子民的工作组手里，自己不好大张旗鼓地着手调查。他说：

　　“是不是惠民工程，现在说起来为时尚早。老常，你得抓紧工作。空坟里的死者，与尚在人世的，全都统计出来。落实清楚了，就知道它是不是惠民了。”

　　常刚山的心里矛盾，李子民在万山市做市长的时候，是他的老领导。今天，在大会上，代表工作组发声的发言人，是不是代表老市长李子民的意见，他不清楚。压在他心里的话，他原打算不说出来。现在，他生气了，他说：

　　“工作组的手，伸得也太长了。”

　　工作组是上一级机关派驻万山市的领导小组。市长石韬以为，下级组织不可以私下议论。他批评常刚山说：

　　“老常，这你就不对了。就连咱们市政府，都归省政府领导。这样说人家不好。”

　　常刚山倔。只要是他认定的事实，你越是不让说，他就偏偏要说，还要说透。他说：

　　“万山市政府是国家的权力机构，它要对万山市人民负责。群众有恐慌情绪，应由市政府出面去安抚。工作组，只管去救灾救难就是了。他们却管得那么宽。”

　　石韬不清楚常刚山说的又是哪一出。质疑地望着常刚山，他说：

　　“老常，不是我批评你。你的心里有怨气，对上级组织，首先是要尊敬，在确有证据的情况下，才可以正面提出疑问。工作组，怎么就越权了，管得宽了。”

　　常刚山站起来了，他不知道市长石韬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的没有领会到其中的意图。他说：

　　“市长，工作组的代表说，走山村的群众一日有恐慌情绪，他们就一日不离开万山市。你仔细想想，工作组是来万山市救灾的，还是来领导万山群众的。”

　　市长石韬看了三角地大会的现场视频，因为忙，这一句话没有往深里想。当时，他只意识到工作组暂时不会撤销。却没有想到，深层次会牵扯到这样的一个问题。

　　石韬不语了。工作组不撤，在这个敏感的时间，他们抓住三角地不放，还要扩大权力，管住三角地的群众。二十三座空坟幕后的真相，不由令他汗颜。

　　开大会的时候，李子民并没有出面。这句话应该是代表了他的意思。

　　对同志，不能往歪处去想。李子民揽权，性格使然，毕竟是他自己的前任。在万山市，霸道一点，这是缺点，也可能是错误。石韬不能往深里去想。

　　到是这位常刚山，他性子倔，生气了天不怕地不怕。事实不清，千万莫要闯出乱子来。到时对上级组织无法交待。他说：

　　“老常，这些说法现在只能放在心里。等调查清楚了，什么问题都会明白。从现在开始，先不要议论这些问题。”

　　这点组织原则，常刚山是有的。只要是组织决定，他得执行。一句话，事实没有落实到位，让他说，也只是在市长的面前发发牢骚而已。不会对外讲出去的。他说：

　　“好。市长。我常刚山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不让我再说，我是不会再议论半个字的。”

　　按照李子民跟他吃饭时的意见，石韬忘却了另外的一件事，他顿了一下，对常刚山说：

　　“你回去，给石子金出个证明，让他去办理一下身份证。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们的失职。人活着，没有身份证怎么行。”

　　常刚山愣住了。不解地望着市长石韬，他说：

　　“不行。石子金的空坟坟头不归我管。我怎么给他开证明哩。”

　　确是这么个道理。常刚山是管理公坟的，没有石子金的坟地，凭空让常刚山出个证明，石韬打从心底里也觉得说不过去。他犹豫了一会儿，说：

　　“你去三角地调查一下，做一份材料。不放心，就去见一见石子金，帮他把证明开了，人还活着嘛。”

　　常刚山倔了，一点不给市长石韬的面子。他说：

　　“民政局的档案里就没有石子金的坟墓。我去三角地看一看，就给他出一个证明，这不是作假么。”

　　市长石韬并没有生气。他觉得，这样做也是不合规矩。那么，石子金的证明，就得等到工作组撤走，把三角地交出来。让建筑公司上报建筑坟地的资料，才可以完善解决。他说：

　　“老常，管理坟地的工作你熟，想想办法，看看怎么给石子金开个证明，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免得石诚天天来找。”

　　常刚山沉下了脸，他严肃地看着石韬，他说：

　　“市长。不合规矩的事咱们不办。特别是这敏感的时刻。是不是一条心，咱们也不知道。万一其中有什么设计，我常刚山倒是不怕，一条绳索套住了你，今后市政府的工作就会陷入被动。”

　　石韬听了，不由暗暗地倒抽一口凉气。什么样的人，还没看清楚，盲目地违规，将来必是一条绞索。再说了，石韬石诚姓名仅差一字。李子民早有暗示，如果是给石子金开了证明，违规给亲属办事，这个风声暗起，这一盆污水泼在自己的身上，便是早晚的事。

　　他看了看常刚山，这位倔老头原地站着，在等自己的答复，他不由感激，这个倔老头子不坏，是应该依靠的对象。他说：

　　“谢谢老常，违规的事咱们不办。”

　　常刚山满意了，他怕碰到糊涂的领导。准备好挨市长石韬一顿臭骂。市长石韬非但没有，还奖励了一声谢谢，他笑着一扬手，转身离开了市长的办公室。

　　二十三座空坟白了，没有秘密。老道狡猾的李子民公然将其置于光天化日之下。空坟里就没有藏着什么秘密。

　　这次三角地的大会，工作组借机呆在万山市，掌控着三角地。不让市长石韬插手。守住了底线，暂时解除危机。

　　三角地的秘密不在空坟。空坟是三角地秘密的载体。唯有破解空坟，才有可能探得三角地秘密所在。

　　李子民固守三角地，态度明朗。麻烦的是他的夫人魏天秀，她虽未露面，可是通过石诚，穷追不舍。也参与其中。

　　石诚出面，要清石子金的空坟。分明和李子民固守三角地有对抗的成分。

　　市长石韬为破鬼事，费心闯鬼地，和李子民争执，力图揭开三角地的谜团。石诚的努力，和他的方向一致。石诚幕后的推手魏天秀，确是李子民的夫人。

　　市长石韬玩弄着手中的香烟。同居一个屋檐之下的两夫妻。对待三角地事件的态度却截然相反。若论依靠组织，他听李子民的没错。

　　如果魏天秀掌握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要破解二十三座空坟，就得向她靠拢。石韬不想了，得会会石诚幕后的推手。他决定走访魏天秀。

　　忽然，市长石韬感到不妥。魏天秀是李子民的夫人，他们的家庭情况不了解。三角地鬼事如此复杂，其中如果有什么端倪，他就误闯到魏天秀的家里，会有闪失。

　　记得李子民当初要他给石子金办理身份证明，却没有说石子金的空坟是否清掉。可以这么理解，证明石子金还活着，就得清掉他的空坟。市长石韬有主意了，让秘书请来常刚山。

　　“老常，工作组李组长要我们给石子金出证明。这事不办不好。”市长石韬说。

　　常刚山愣住了。李子民的设计，分明是套，市长石韬现在却要跳进去。他质疑地说：

　　“不是说三角地的问题搞清楚再办吗。”

　　“上级组织安排了，咱们得办。他要证明石子金还活着，让我们办，就是把石子金的空坟处置权给我们了。”石韬明确地告诉常刚山说。

　　“我明白了。”常刚山说：“三角地他们掌握，就交给我们一个坟头。”

　　“可以这么理解。”市长石韬说。

　　常刚山明白了市长的意图，政府出面动墓地，立即会惊动四方。台前幕后的都会跳出来。他说：

　　“唯一的办法便是挖开石子金的空坟。”

　　市长石韬注视着常刚山。各方均认为，石子金的坟墓是空的。李子民安排他去给石子金出证明，他就装傻，挖了坟地再出证明。他要的就是这个动静。他说：

　　“都说是空坟，咱们平了它。万一里面有棺，再封起坟头就是了。”

　　常刚山的心里清楚，石子金的坟，一定是空的，不存在重新再封起来的事。他说：

　　“那好，我这就立即安排，说干就干。”

　　“慢。”市长石韬说：“你先做好准备，放风出去。”

　　“知道了，空坟不着急开挖。挖坟之前，做足工作，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常刚山是政府的老资格官员，对上级的意图，理解的非常快。他说。

　　石韬思索片刻，他对常刚山说：

　　“开挖石子金的坟地之前，拿手续过来，我签个字。”

　　常刚山并不理解，市长石韬这是在把控挖坟地的开挖时间。他还以为市长不让他单独背锅。他胆正地说：

　　“不怕，我是管理坟地的。这责任我来承担。就是出了天大的问题，都由我常刚山背着走。”

　　市长石韬笑了，他说：

　　“还是拿来我签了字的好。主意是我出的。”

　　常刚山回去，就放出了风声。石子金的空坟，民政局要出面开挖了。风闻之快，传遍了四方。

　　李子民很快知道要在三角地开坟，立即安排秘书，找到市长石韬。三角地开坟，必得和工作组沟通，双方的意见不统一，暂时不得动土。

　　市长石韬愿意撒手三角地，让救灾小组自行处理。

　　鬼事之后，三角地多次出现了治安问题，这不行，民心慌慌，影响市政府的正常工作，投诉的不仅是石诚他们，外地人也有参与。他不出面解决，市政府的形象何在。

　　更加令市长石韬纳闷的事，三角地空坟，插手的人愈来愈多，李子民夫人魏天秀好像也在推波助澜。

　　三角地在滑坡大山的出口，大山下的遇难者，此时也仿佛蠢蠢欲动，要向政府申诉。市长石韬不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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