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节日的晚上大家总是格外兴奋,班里闹哄哄的。
忽然安静下来就绝对有问题,大伙下意识往后门瞧,果然,老王双手抱臂站在那,脸色黑黢黢。
“盛夏,”老王声音顿时变得柔和,“你出来一下。”
她受伤后腿脚不便,所以知心哥哥时间都省了,王潍已经很久没有找过她,应该是有重要的事。
果然,王潍开门见山:“李主任跟我说了你准备出国,有什么需要学校和老师支持的,就提出来,老师也盼着你们都有好前程。”
这么快王潍就知道了……
看来,盛明丰说的所谓“商量”,根本就不是征求她意见,就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盛夏没说话,王潍只当她默认了,“那其它科目可以稍微放放,有些大学虽然也看高中成绩,但是比重不大,我们的成绩对他们来说没太多参考价值,你把语言学好。”
“嗯。”
王潍说:“原本你们付老师还给你找了个自主招生计划,但是条件很多,很难。盛书记早早替你打算了,出国其实也是很好的选择,创造条件够一够,在国外能上很好的大学。”
后边一堆话盛夏都没怎么听,只迅速捕捉住信息点:“老师,什么自主招生?”
“河清大学的,具体哪个专业我忘了,反正是语文类的。”
“河清大学?”
王潍笑道:“是啊,不过这个本来是在校长实名推荐名额里的,但是你高一高二没在附中念,不算完完整整的附中学生,所以这条是走不通了。”
校长实名推荐,只有省重点才有,二中自然是没有的。
盛夏:“意思说,还有别的,另一条路么?”
王潍咂摸出点什么,忽然正色看她:“你是不是不想出国?”
盛夏微敛着眉,轻轻点头。
王潍叹了口气,想起盛夏刚来的时候,他问她为什么选理科,她的回答是,家人选的。
如今又是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十七八的少女,仍旧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可是王潍觉得,盛夏有点不一样了。
相比那时的听天由命,她眼眸里有一股劲似要冲破阻力喷薄而出。
虽然微弱、隐晦。
王潍透露:“具体的可以再去问问付老师,听她说条件非常苛刻,她带的三个班里目前没人能达到,甚至是整个附中,都难有人能达到。”
条件苛刻,整个附中都难有人能达到。
盛夏不知道是什么条件,也没有什么信心,但是付老师既然能想到她,是不是证明,她是有一线希望的?有一种称之为“希冀”的东西,好似露出了尖角,挠了挠她,调皮地说:嗨,抓住我!
盛夏心痒难耐。
“付老师今晚有没有晚修?”她问。
“有,在二十二班。”
盛夏:“老师,我想去找付老师问问。”
“现在?”王潍惊讶,看看她的腿,“你不用急这会儿,我给付老师打电话,让她下课下来。”
“不用!”盛夏急道,“我快好了,现在不用拐杖也能走了。”
王潍:“那你小心点,叫上张澍跟你去。”
盛夏:“不用不用,老师,我去去就回来。”
盛夏上了楼,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急于一时,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自己上来,大概有一种称之为赌一把的情绪,总觉得非要压上点什么,然后说,老天啊,看在我那么努力那么想要,给我一个好消息吧。
不过她也不是逞强,她这两天没拄拐去接水,来回已经不怎么痛了。毕竟要上五楼,她还是谨慎地带上了拐杖,慢慢绕着楼梯上去,到了五楼,眼前豁然开朗。
她一直在一楼,竟不知道五楼的景色是这样的。
附中是一体式建筑,所有教学楼、办公楼通过连廊连在一起,即便是下雨天也可以畅行无阻。
在五楼,连廊上的绿地、鲜花和灌木尽收眼底,俨然一个空中花园。
这样的景色,学累了出来看一眼,疲倦能被瞬间荡涤吧?
一楼虽然也有花园,却完全不是一种景致。
就冲这一点,这一趟就没有白来。
二十二班就在楼梯边上,她拄着拐过于抢眼,付婕一眼就看到了她,赶紧迎上来,把她带到二十二班走廊外的座位坐下。
班里人探头探脑,付婕喊了声:“学你们自己的!”
大多数人都收回视线忙自己的去了,唯独最里边一个高个子仍拉长着脖子。
盛夏微讶,那是……韩笑?
“你是不是来问河大的自招?”付婕了然,“你给我打电话就好了呀?”
盛夏低着头:“班里闷,我想上来透透气。”
付婕瞬间接话:“张澍欺负你了?”
盛夏一惊,怔怔地看着付婕。
“哈哈,不逗你,”付婕正色道,“你之前参加过梧桐树作文大赛取得了一等奖对吧?”
盛夏点头:“嗯。”
“但是现在已经取消作文竞赛保送这个政策。”
“嗯,我知道。”
当时参加比赛也不是为了保送,只是喜欢。
“河大这一项自招呢,也是可以降分到一本线录取,但和其他的自招有些不同,”付婕拿出了手机,点进河清大学官网。
那一晚,盛夏逛遍了河清大学的官网,就是没点进“招生”,因为觉得与自己无关。
从保送生、高水平艺术团、高水平运动队,到港澳台侨、留学生,河大招生的方式和面向人群还是很广的,不止高考这一项,除此之外还有强基计划、筑梦计划等,大多都是面向竞赛类的学生。
付婕点进强基计划,招生专业里,竟然看到了历史学、考古学、哲学、中国语言文学。
“就是这个,中国语言文学,但是没有那么简单。”付婕点进招生简章。
“规定是古汉语文学方向,是新设的专业,在校期间不能转专业,专业前景未可知不说,听起来你也大概能想到,可能会比较枯燥。”
古汉语文学,盛夏有浅显的概念,“枯燥,我不怕。我喜欢汉语。”
付婕笑了笑,“其它自招无非要竞赛成绩,再笔试面试,这个不一样,没有笔试面试,满足条件就可以报名,审核通过就可以降分,但是条件很苛刻,竞赛还有规律可循、有竞赛班可以上,这个可没有。”
招生对象里,除了普遍的那些全日制高中毕业、政治正确等等条款外,实质性的条件有:
一、在国家级文学刊物发表作品1篇,或省级文学刊物发表作品5篇;
二、在B级以上出版社出版文学作品1部(10W字以上);
三、在省级文学类比赛获得三等奖及以上名次;
……
……
盛夏这才理解什么叫做苛刻。
要知道,在国家级文学刊物上发表作品,是省级作协的门槛。
“第三项你是没问题了,省级刊物的你是不是也有?”付婕问。
盛夏答:“有,发表过四篇,但是其中一篇是诗歌。”
付婕竖起大拇指:“诗歌五首才算一篇,就不能算了,那就是已经有三篇了。”
盛夏理智分析:“省级刊物也许不算难……”
闻言付婕瞪大了眼,赞赏又震惊地看着盛夏,盛夏这才感觉自己自吹自擂得有点过于自然了,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还有一些存稿,可以投投看。”
付婕说:“那难点就在出版了。”
可以说,这项招生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临时抱佛脚绝对达不到这条件。
且不论第一第二项多难了,就是第三项,省级文学比赛,之前没参加过的话,也是白瞎。
而B级和A级出版社,对文学性有很高的要求,出版一套流程走下来,怎么说也要半年。就算是有些操作空间,三个月也是最快的了。
而这项自招的公告是12月底刚出的,报名时间设在4月10日-4月15日。在这期间出版一本书,简直天方夜谭。
除非有存货。
“老师,我写过一些诗词鉴赏,之前有编辑与我约过稿,可以作为合集出版,但是是C类出版社约的,而且我篇幅也还不够。”盛夏冷静分析。
她之前就想过,等高考完了好好整理,再添加一些内容,然后再投稿。
付婕发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学生,真是个宝藏,“有多少?”
“有三十几篇,一篇在2000字左右,大概,有六万字吧?”
“天呐!”付婕大喜过望,虽然字数还不够,但是,一个高中生,写了三十多篇诗词鉴赏,这已经足够惊喜,“如果再写够字数,你需要花多长时间?”
盛夏细数,“一篇,晚上回去两小时到三小时能写完,加上修改,大概一个月。”
一个月,时间很紧。满打满算4月底能出,但是,太紧了。
付婕迟疑了。
虽然这速度已经是别人望尘莫及,但是最终能不能出,是个问题。耗费如此大的心力,在这个时候无异于是赌。
要知道这个时间用来巩固和复习,相信也有不俗的效果。而且,盛夏目前的学习成绩不算稳定,跌出一本线也不是没可能,如果因为要满足自招条件,最终没过一本线,那也是做了无用功。
“很冒险。”付婕总结。
盛夏眼眸带光,温柔却坚定地说:“老师,我想试一试。”
付婕对上盛夏的眼,忽觉自己以前说得不对。眼前的女孩,她不是茉莉,她更像枯枝开花的雪柳。
金贵,却也强韧,一经绽放,久盛不败。
“好,我给你联系出版社。”付婕应下。
“谢谢老师,对了老师,有些出版的核定标准不是上市,是定稿获得书号,您可不可以帮我问问河大招生的老师,他们在这一块到底怎么核定。”
付婕惊讶于盛夏对这方面的了解,说起来头头是道的,整个人从容自信。她点点头应下来,“那你……”
付婕话还没说完,楼梯口闯出一个身影。
当真是闯。
少年似是急吼吼奔上来的,到了顶差点没刹住车,整个往墙上撞,他用双臂挡了挡,身体才弹回来,然后四下张望。
看到盛夏静静坐在那之后,少年松了口气,喘着粗气走过来,掐腰站在桌边,“你乱跑什么,行啊都能一口气上五楼腰不酸腿不痛了,不知道上楼容易下楼难吗?一会儿下课到处是人,摔一跤再瘸两个月?”
盛夏呆愣愣地看着发火的张澍。
他,又是发什么脾气啊?
付婕笑盈盈,看着风风火火的少年,打趣道:“张澍,看见老师不会打招呼的?”
“老师好。”张澍从善如流,语气听起来却敷衍极了,眼睛也是不带动的,一瞬不瞬地看着盛夏。
这时,二十二班的抬头鹅多了起来,大伙伸长脖子张望,勾肩搭背窃窃私语,脸上的表情就俩字:看戏。
韩笑咧着一口大白牙,冲张澍比了个大拇指……
付婕叹气:“行了,你俩下去吧,别搞得我们班人心浮动。”一个个的磕疯了。
“走不走?”张澍看着不动如山的少女。
盛夏迟疑地站起来。
两个人往楼梯口去了。
张澍在她跟前蹲下来,稍稍回头,“上来。”
“我可以自己走的。”她最近都是自己上下午托的楼梯了,他又不是不知道。
“快、点!”他像是失去耐心。
盛夏看着眼前结实的背,莫名地,鼻尖泛起一阵涩意。
积蓄了好几天的情绪似乎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对她的关心,有时候真的,太过头了。已经不是她一个人会误会了,似乎从校运会开始,她就不断接收到周围兴味的视线、调侃的言语。
盛夏虽然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但是有过几段被喜欢、被撮合的经历。
刚开始她还会有点反应,几次以后就麻木了,只当没看到、没听到。
毕竟聊骚和造谣都不需要成本。而回应和反驳,却都耗费心神。
她不想为这样不确切的东西付出她本就不够用的、宝贵的精力。
可是他的一些言行,又总让她迷失、纠结。
从滨江广场回来那天,她感觉与张澍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人与人之间真正变得熟悉,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拥有彼此的秘密。他陈述他的家庭,向她传递一种共情——她有的压力,他也有过,也曾经被困扰过。
她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心口的钝痛,也积蓄了改变现状踔厉进取的勇气。
那一刻她深刻感受到自己与他的亲近。
那天之后,他们简单的同桌关系,似乎被戳了一道口子,彼此在洞口谨慎观望,小心试探。
进不得,退不舍。
她知道,这个阶段,叫做“暧昧”。
然而近来,张澍似乎想要亲手堵住这个洞,他在率先后退了。
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他真正喜欢的人,终于对他主动了吗?而他,在纠结吗?
盛夏在这方面不够通透,但是足够敏感。
她能够感觉到,他好像,是有点喜欢她的;但是好像,又不够喜欢。
至少,可能比不上喜欢了好几年的人。
所以他有时候凶巴巴的,有时候又,对她很好。
盛夏看看自己的腿,是因为它吧。
是因为男生骨子里对弱势的保护欲,是因为他对她的亏欠,在这样的土壤下,萌发的,短暂而肤浅的情愫吧?
很快,她就痊愈了。很快,这个学期就结束了。很快,他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很快,她的一点点小火苗,就熄灭了。
可是,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有点贪恋,他照顾她的感觉。
等她的腿彻底好了,也许就再没有什么机会让他背了吧?
盛夏纵容自己,缓缓趴上宽阔的脊背。
他走得很稳,盛夏两手紧紧搂着他的脖颈。
这个时间大家都在上课,楼梯空寂无人。
楼梯是室外环形的,栏杆之外,视野开阔,一步一换景。
她在他背上,把五楼的、四楼的、三楼的、二楼的风景,一一看遍。
天已经黑透了,远处灯火辉煌的城市、波光潋滟的江水,近处被路灯氤氲的香樟大道、被地灯点缀得如同苍穹繁星的草坪……尽收眼底。
每一帧都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美得让人恍惚。在或深或浅的景深里,他的背,是永恒的焦点。
这风景,盛夏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快要到一楼的时候,盛夏鼓起勇气,轻声问:“张澍……”
少年脊背一僵,有一阵子没听她那么温温柔柔地叫他的名字了。
“怎么?”他语气也温和下来。
“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的腿快点好?”
“废话。”他回答。
盛夏虽然知道,他的回答没有其它的意思,是满满的祝福。
可还是莫名地心口一阵一阵的收紧。
她之前知道,喜欢,可能不是一种美妙的情感。
但是她没想到,是这样酸涩的味道。
不能这样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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