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旧地重游,物是人非。◎
叶梓的手冰冰凉凉,但软软的。
其实孟庆川握叶梓的手,并不是出于什么“歹心”,他们接触不多,他对她也没有青春期那种喜欢的感觉。
纯粹是因为看出了她的不安,想安慰她。
叶梓惊诧,闪电般地抽回了手,皱着眉看了孟庆川一眼。
孟庆川兀自笑了笑,没有再握。
重新上路。
还剩下一半的路程,司机打开车前面的小电视,放了部韩国电影。
叶梓没看过那部电影,好像是韩国人演的。小电视显示有问题,画面拉得变形了,全程看不到字幕,她也听不懂到底在说什么。
“怎么放这么老的电影。”孟庆川小声说了句。
叶梓扭头看他:“你看过?”
孟庆川惊讶:“你没看过?”
叶梓摇了摇头。
“《我的野蛮女友》呀,这么经典。”
叶梓还是一脸茫然。
“挺好看的,你看吧。”
叶梓没说话,津津有味地盯着那屏幕。其实不用字幕也能大致看懂这是怎样一个故事。
孟庆川没太在意,半梦半醒地眯了会。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发现车上的人睡得东倒西歪。
只有叶梓依旧聚精会神盯着小电视,嘴微微张了条缝。
也许是坐得时间太久了,她头发有点毛躁。
孟庆川饶有兴趣地盯着她,即使是这样,她的眼睛依然透亮澄澈。
都没字幕,有这么吸引人吗?
他抬头看了眼,正好播到全智贤在礼堂弹钢琴的场景。
熟悉的《卡农》旋律响起,车太贤带着一枝红玫瑰走向台上。
第一个音调起,叶梓就被吸引了。
叶梓看身边人醒了,问:“这是什么曲子?”
“改编的《卡农》,好听吗?”
叶梓眼睛直直地盯着电视,一直到这个片段结束,才说:“好听。”
过了会,她又问:“你会弹吗?”
孟庆川点点头。
叶梓露出羡慕的目光。
“不难的,你也可以。”孟庆川顿了顿,“回去我教你。”
-
看了电影,时间就过得飞快,没什么感觉,很快就到了渭城汽车站。
渭城是个小县城,汽车站也破破旧旧的,车站里面乱糟糟的,卖东西的,接人的,感觉干什么的都有。从车上下来,立刻就有几个中年妇女围过来,问他们要不要住旅馆。
叶梓很暴躁地拨开那些人的手,用方言说了几句话,那几个人转身就奔着别人去了。
孟庆川大概听懂一些,叶梓说的话里有“哎呀你们别乱碰他受伤了”。
“你知道怎么走吗?远不远?”孟庆川问。
“知道。”
“要打车吗,还是坐公交?”
叶梓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因为渭城县城里根本没有公交车。
渭城很小,任何地方都能步行到达,从县城一头走到另一头,只要二十来分钟。
“走一会就到了。”说完,叶梓看了一眼孟庆川的胳膊,“打个车也行。”
她低头在包里翻钱,听见孟庆川的声音说:“没事的,走过去吧。”
他们没带什么行李,走起来还算轻松。
叶梓多看了几眼孟庆川的黑色背包,左手打着石膏,他只能单肩背着。
他发现叶梓的目光,说了句:“不重。”
刚入春,气温还不算太高。但那天是个大晴天,走了一段路,他们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孟庆川小时候经常跟着父母出去自驾游,也在一些小县城短暂停留过。渭城跟那些小县城没有任何区别,没有高楼大厦,马路也不宽,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商场。
走着走着,孟庆川看向街对面一栋彩绘的楼。
叶梓发觉他脚步放慢,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说了句:“我幼儿园就在这儿上的。”
孟庆川感叹:“这么巧。”
“全县就两个幼儿园。”
又过了几分钟,右手边出现一所学校。
叶梓主动说:“这是我小学。”
孟庆川说:“哦。”
叶梓没得到积极的回应,觉得自己好像说得有点多,脸上微微变色,埋头疾走了一段路。
孟庆川赶上来:“怎么又生气了。”
叶梓嘴硬:“没有。”
孟庆川摇了摇头,轻笑:“还说没有。”
叶梓语气略急:“我说没有就没有。”
孟庆川:“好吧。”
这个女孩其实内心挺软的。你对她好,她立刻就对你好,你稍微冷一点,她也马上就翻脸,像头不讲理的小兽。
她这副尖锐的外壳,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他们到了一栋暗红色的居民楼前。
一楼是一排门面房,开了一家小商店,门上挂了一串袋装的糖果零食。旁边还有一家药店和五金店。每家店门口都停了摩托车,地方小,摩托车和电动车更方便。
“到了吗?”孟庆川抬头看着这栋一共五层的楼房,“这里?”
叶梓点点头。
“那你上去吧。”孟庆川对她说,“来的路我都记住了,我刚看到一个宾馆,应该挺正规的,明天中午我过来等你,我们一起回去。”
叶梓瞥了一眼那些摩托车,低下头,攥着手不说话。
孟庆川歪着头看她的表情:“怎么了?最晚只能中午走,下午来不及,路上要三个小时,回去天都黑了。”
叶梓扬起脸,眼里潮潮的:“我不上去了。”
“啊?”孟庆川抬头看了一眼楼上,“你爸妈不在家?”
叶梓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这女孩摇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爸妈不知道你要回来?”他尽量用柔软的语气对她说,“没关系的,就当给他们一个惊喜……”
叶梓继续摇头。
没有惊喜,不会有惊喜的,楼上根本没有人在等她。
一时间,她眼里的泪止不住,成股成股地往外冒。
叶梓什么都不说,孟庆川也不再追问。他搞不清状况,不得不开始安慰她。
叶梓越哭越凶,越哭越伤心。
过去这一个多月,她都是被推着走的,过得没什么实感。
站在这里的这一刻,才忽然伤心欲绝。
旧地重游,物是人非。
她还记得,就在几年前,临近春节的时候,她跟着爸妈去菜市场采购,备年货。卖鱼的那一片地上结了冰,很滑,父母不让她过去,她就在菜市场外,一家卖干货的店门前玩。
卖干货的老板认识她,跟她搭话,毕竟全县也没几个长得比她高的女孩。聊了一会,老板高兴,送了她一大包木耳。
过了十几分钟,她看到父母从菜市场里出来,把大包小包都绑在摩托车后座上,然后爸爸发动摩托,带着妈妈走了。
看到这一幕,老板说:“你爸妈是不是把你忘了,快去追。”
叶梓急了,她抱着那一大袋木耳往前跑,边跑边喊爸,妈,我在这。可父母就像没听到似的。
那天街上人很多,大家都跑出来备年货。叶梓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人人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她前进得很艰难。
幸好那天人很多。
卖对联的,买鞭炮的,卖砂糖橘的,都快把摊支到马路正中央了,路上也水泄不通的。爸妈摩托车的速度并不快,骑一段,他们就得停下来。
最终父母在一处斑马线停下来,那天行人根本不看红绿灯,斑马线总有人在走。
叶梓赶紧多跑了几步,总算是赶上了,她抓着摩托车后座,俯身大喘气,喉咙都要冒烟了。
父母脸上却是惊诧:“你不是在家写寒假作业吗?”
最后爸爸一拍大腿,才想起来,他们出门时也带着她。
后来每临近春节时,这件事就会被全家人拿出来,当笑话讲。
而现在他们真的把她忘在了这里,她却再也追不上了。
就当他们又一次粗心了吧。
-
孟庆川不知道怎么说些什么才好,他跑去商店买了两瓶水,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又拿了两根棒棒糖,特地挑的草莓味。
一只握着棒棒糖的手伸到面前,她正不管不顾地用袖子抹泪,刚接过来,忽然被旁边人再次握住了手。
暖流传递到她的手心,这一次,她没有甩开。
孟庆川用了一点力,捏了捏她的手:“别哭了,我回去教你弹《卡农》。”
哄好了叶梓,他们往回走,到了一家宾馆门前。
来时孟庆川一路上都在观察,这家算是相对干净,看上去也很正规的。
进门前,叶梓从包里掏出两张粉红色纸币,这是她这两天的伙食费。
孟庆川没要,进去前台要开两个房间。
前台看他们都还小,让他们叫大人一起来,孟庆川还没来得及说话,叶梓就用方言说他们就在附近住,家里停电了才出来住一晚。
孟庆川有点佩服她,谎话信手拈来。
前台听她的口音是本地人,两个人又不住一间房,犹豫了一会,还是给他们开了房间。
进了房间,叶梓躺在床上,眼泪又顺着眼角流。擦了根本没用,眼泪好像根本流不尽似的。
过了一个多小时,孟庆川来敲门。
打开门,他看到叶梓眼睛和鼻子都红通通的。
“你没事吧?”
“没事。”
叶梓回到房间里,坐在床沿上。
孟庆川跟着进去,从梳妆台下面抽出个凳子坐下。
他盯着她,她胡乱抹了把脸:“看什么看。”
孟庆川犹豫了一下,问:“你真的不回家了?”
“嗯。”
“行,我也不问你了,你肯定有难言之隐。”
“嗯。”
“那我们还是明天中午走吧,你早上多睡会。”孟庆川担心她到时候反悔,还有半天时间。
叶梓拆开一个棒棒糖包装,塞进嘴里,腮帮子鼓了起来。
她边吃边吸鼻子,不时还抽几下。
孟庆川也不知该不该走,随手拿了本宾馆的电话簿,翻看起来。
吃到一半,叶梓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她忽然问孟庆川:“你是不是不准备高考了?”
孟庆川怔了一下,似笑非笑地问:“谁说的。”
叶梓说:“你都不复习。”
孟庆川自嘲似的哼笑一声:“反正已经成这样了,考不考又有什么关系。”
“你左手骨折了,又不是右手,高考还能答题,再说就算今年考不成还有明年。”
孟庆川摇头:“你不懂。”
他的手腕恢复得不如预期,而且一年后还要二次手术取钢钉,今年的艺考是彻底错过了。再等一年,弹琴是否受影响,受多大影响,都是未知数。
叶梓盯着他,说:“我问过叶宸了,你是钢琴班最好的学生。”
他专业课是第一,文化课也是第一,是附中钢琴班里最有实力考上中央音乐学院的人。
他无所谓地说:“那又怎么样。”
“你是最好的学生,就要上最好的学校。”
说到这里,孟庆川笑笑,全然不在意似的:“不提这些了。”
“你的手到底怎么弄伤的?”
孟庆川颓然转过头,站起身,准备出去:“别问了,很多事你不懂。”
叶梓咔呲咔呲,咬碎了剩下的棒棒糖。
空气中忽然飘过一丝草莓的香甜。
孟庆川走到门口,手刚触碰到门把手,就听到叶梓语气认真地说了句:“我没有路可走,但你不一样。”
“一个梦想破灭了,还可以有新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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