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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野人


且说石弢昨夜在曹夕山下的小镇里,与猎户老黑头打听了些镇中的奇闻异事,镇中倒是无恙,只是六百里曹夕山尽是深山老林,且林中倒是有些奇异事儿。听老黑头一番描述下来,石弢并未将其放在眼里。

次日清晨,石弢牵马出镇,越过陌阡,入山路旁有一庙宇,正是老黑头提及的山神庙,石弢虽不惧鬼打墙,但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遵了老黑头的叮嘱,进去祭拜山神。此处神明与䃌山一样,兽身人面头戴觡角,神像下的案台上放着一只玉瓶,玉瓶中插着几根鸡尾羽,上香三炷,便算是拜过。

拜完了山神,石弢牵马入林,千姿百态的古木奇树引入眼帘,周围是鸟叫虫鸣,正逢秋季,走在崎岖的山道里,踩得枯叶“咔嚓”作响,山间多是不老松,山高林密,可谓是遮天翳日,刚开始还能有几缕阳光透过树木间的缝隙,越往里走越是昏暗,阴森可怖。

林间小道,荆棘横生,石弢长刀在手,一路披荆斩棘,奔着北方摸索前行,按说以石弢的道行不至于这般举步维艰,奈何灵驹在侧,故此反倒有些掣肘。

一人一马行走多时,听闻前方有叮咚水声响起,石弢大喜过望,扒开眼前的灌木,一缕阳光洒入,果然看见一条清澈的小溪在山间流淌。来到小溪前,捧起一手便喝,甘甜和凉爽直沁肺腑,令他全身畅快,就在他抬手擦嘴时,一道人影出现在对面的暗林中。

石弢眯起双目,使劲观瞧,那人影不远不近的站着不动,只是对面林子太暗,模糊一道黑影,却是看不清面容,照着旁边的树木参照,此人身材还有些高大,于是他放声喊道:“对面何人?”

声音回荡在山间,惊起无数飞鸟,但却得不到回应,石弢想起猎户老黑头的叮嘱,不由冷笑,心想:这光天化日之下,小道爷今儿倒要见识一下,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于是石弢牵马踏溪而过,那人影也开始往林子深处移动,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走在他前面。石弢见此也不急追赶,毕竟山林之中马儿是个累赘,却又不放心拴在此地,依旧慢慢在后面跟着。途中有一段路布满瘴气,然而石弢脖子上挂有鹊山带出来的育沛,故此无碍。

这一跟便是整整一个白天,山路难行,石弢约莫着这一整天也就走出了三百余里。此时夜色来临,也正好是走出了树林,来到了一方空谷,此间多石少木,前面的人影也是走在了空谷里,没有了树林的遮挡。

石弢见机会难得,大喝一声:“前面那人莫走!”说罢,一掐诀,脚下雷光一闪,健步如飞,直奔那人影冲去。

那人影听石弢大喝,转头看了一眼,见他奔来,转身要跑,忽觉身边一道疾风吹过,浑身冒着金光的石弢已立于他的跟前。

原来石弢自在地仙墓中得到了‘掌控五雷’的大神通,虽达不到修炼的门槛,但反复琢磨之下,金光咒几近大成,在雷法的加持下,是动若雷霆,百步之内眨眼便到。

石弢赶上人影后,定睛一看,此人身形魁梧,穿着兽皮,蓬首垢面,满面横肉,颌下乱须,脸上有一大块明显被烫伤的疤痕,连带眼角都有些变形,相貌十分丑陋,堪堪灵师境修为,并非鬼魅之躯。他龇牙咧嘴,目露凶光,正死死盯着石弢,嘴里发出低沉的吼叫声,如同山魈野人一般。

石弢一愣,原本以为是鬼魅之流,却不曾想是个活人,于是开口问道:“你是何人?引我前来,所为何事?”

谁知那野人并不搭话,一声怒吼,便扑将上来。石弢见状,仓啷一声,抽刀便砍。野人侧身躲过,贴近石弢,双手成爪,像是一只老虎,高抬前肢往石弢头上掀来。

石弢缩颈藏头,反手握刀,往他腋下钻过,钢刀顺着从他的肋下划过,只听野人一声惨叫,连忙捂住三寸长的伤口,连退几步,一边是凶恶的盯着石弢,一边捂紧正在溢血的伤口。

石弢见此人武艺稀疏平常,动起手来和野兽似的毫无章法,又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野人也不答话,往怀中摸出了个铃铛,摇了起来。

铃铛声一响,周围阴风拂过,石弢感觉身后阴煞之气大涨,脚下雷光浮现,转身踢去,一个偌大的黑影被他踢飞,原来是头皮毛腐烂,白骨森然的僵尸野猪。

石弢转身对其冷笑:“原来林中是你在作祟,区区控尸小术,也敢在小道爷面前班门弄斧!”

野人见状,转身便逃,石弢往前追赶,口中喊道:“哪里走!”

刚追出十来步,只觉脚下踩空,坠入一个大洞,他连忙用刀胡乱往旁边土层一扎,吊在了半空,往下一看,是直冒冷汗。

这竟是个陷阱,地下布满了长矛似的木桩,石弢见状登时大怒,脚一蹬坑壁,跳出洞穴,再一瞧,周围除了躺倒在地的僵尸野猪,已是空无一人。

石弢暗恨自己大意,差点就死于这阴险野人之手,也是怒气腾腾,心说定要此人好看!于是回身牵马,顺着地上的血迹往前寻去。

出了山谷,又钻进一片密林,一边寻一边觉得这事儿蹊跷,那野人看上去久居深山,拳脚方面如同野兽一般,却为何会懂得控尸术?看这个情况,老黑头曾经遇见过迷魂子和鬼怪般的野猪,估计就是此人在作怪,他在这林中害人,究竟有何目的?

石弢顺着血迹,找到了一处山洞,山洞中漆黑无光,他点燃了火把往里探寻,山洞并不深,狭窄的洞口一进去,是一处较为宽阔的空穴。

空穴中有些个简陋的土碗木盆,石壁上挂着些干肉,一处石台上铺满了枯叶,枯叶上垫着一张兽皮,那野人正躺倒在兽皮上。

石弢小心翼翼上前,用火把照亮,只见那野人,双眼紧闭,面如金纸,两唇苍白。石弢仔细探查一番,原来是失血过多。原本他是想来找这野人算账的,见此情形,不由心软,于是帮野人上了些金疮药,又一番包扎后,就在洞中生了火,一则是好奇这野人身世,二则是天色已晚,不便行路,顺便在这洞中休整一夜。

只是野人来历不明,石弢不敢入睡,只是盘膝冥想。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未亮,还在是月挂枝头。只听耳旁传来动静,石弢睁看双眼,见野人已经醒来,虚弱的坐在石台上,很警惕的看着自己,眼神中有些惊慌。

石弢觉得火堆有些暗了,于是起来欲添些枯木,那野人见他起身,不自觉地往后一缩。见此他不由暗笑:前番还张牙舞爪,如今是我为刀俎,人为鱼肉,自己倒又像是个无良道人了。

他往火堆里丢了几根枯木,对着野人一摊双手说道:“说说吧,你是何方人士,为何在此行凶伤人?”

那野人支支吾吾嘴里有些慌张的啊啊乱叫,石弢疑惑道:“不会说话?”

那野人张嘴半天,很艰难的说道:“……会。”

石弢见他说话有些困难,想是个结巴,不由笑道:“不着急,有的是时间,你慢慢说。”

于是那野人一字一顿的说起,他的来历,原来此人并非山野中长大,只因久居山林,不曾与人说话,故此有些生疏。

他本是空桑人士,乡里人都叫他阿丑,祖籍是尸胡山的,后来一家人乔迁到空桑,父亲是个赶尸先生,但走的早,只留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因为面容丑陋,自幼被同乡人排挤。

在他十多岁的时候,母亲病故,原本学会了父亲赶尸的本领,却因为长相无人雇他,平日只能靠打猎捕鱼为生。随着年纪增长,原本丑陋的相貌更是令人憎恶。乡里人容不下他,凡是谁家有走失鸡鸭、财物,都赖到他身上,连稚童也会向他身上扔石子。

他在村中待不下去,便游荡去了别处谋求生计,但依旧是因为长相,世人对其望而生畏。故此,在市井中待不下去的他,只能回到山中打猎。

在深山中,群鸟不因其丑而止鸣,鲜花不鄙之陋而绽放,岗上清风,山间明月,耳闻得声,目览成色。从此他便远离人群,就此与狼虫为伴,虎豹为群,獐鹿为友,猕猿为亲,隐居深山,再不见世人。

石弢疑惑:“既隐居深山,缘何害人?”

阿丑不解,只道自己不曾害人,有人寻到自己,也是不想别人打破自己平静的生活,将其吓退罢了。当石弢提及老黑头所言的迷魂子,阿丑解释道,先是有一猎户追赶他,故此他将其引入瘴雾中迷倒,再将其脸上涂满了红泥浆,造成鬼神所为的假象。又引老黑头去救人,让人对此地生畏,不来打搅他。

石弢又问起,那却为何要攻击自己?他只道,原本想靠瘴气迷晕石弢,可瘴气无用。又见石弢截住自己,这才动的手,开始也是想把石弢吓退,不曾想却被其砍伤,差点丢了性命。

石弢暗叹一声,曾闻人情猛于虎,今日得见,人心之恶,恐怕在这阿丑眼中犹胜豺狼。罢罢罢,也是可怜之人,又挨了自己一刀,暗算一事就此揭过。因此石弢向他表明,自己只是路过,次日便走,不会打扰到他。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石弢留下了一些治刀伤金疮药,便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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