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北京夜晚的这条街道她曾坐在公交车上看过很多次,她总是喜欢坐在最后面一排,看着车窗外的车流,看着行色匆匆的行人,看着亮着灯光的店铺。
但是无论哪一次,都没有这次印象深刻。
饶是刚刚认为自己做的是在最清晰的状态下的选择。但直到坐上了这辆车,就好像是被揉皱了,揉成一团的纸,展不平,即使是展开了,上面的折痕依旧明显,明晃晃地,昭示着这段奇怪的关系。
透过车窗,可以看见窗外的车水马龙,傍晚的时间,车流拥挤,路边各色灯光闪烁,灯光晃眼,渐渐地,迷了她的眼。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面,黑色的车很快就消失在了这车流之中。
鬼迷心窍。
这并不是徐一言第一次用这个词语来形容自己。
她竟然上了他们的车,这个满打满算今天才正式认识的人。因为什么呢?她在心里问自己,是迫于陆谦的压力?还是因为自己自有打算?亦或者是,因为他?
都不重要了。
她还穿着校庆演出时穿着的小礼服,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换衣服。亦或者说,在那样的情况下,又怎么能说她想要回宿舍换一件衣服?她何德何能能够让他们等她?
只得灰溜溜地进了他们的车。
这并不是霍衍的车,在徐一言踏进车里的第一秒,她便有了这个结论。车的内饰是红色,非常显眼,车厢内部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儿,是女士香水的味道。
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思维来说,任谁都会觉得这是陆谦的车,毕竟他看着就是一个二世祖,豪车美人香水是他的标配。
有司机开车,陆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霍衍和徐一言坐在后座。两个人明明隔得不远,却好像是相隔着万水千山,两个人中间隔着的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越不过。
他懒洋洋地倚靠在椅背上,西装扣子解开,内里是一件白色的衬衫,没有系领带,领口微敞。双腿微微分开,一只手手肘撑着车窗边,另一只手垂放在大腿上,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
而她浑身僵硬,身体绷得紧紧的,笔直地坐着,后背不贴着靠背,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大腿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小动作,像是一个即将冲锋陷阵的士兵,严阵以待的样子。
不知怎的,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说话。
本就不大的寂静的空间里,她甚至是能够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即使是已经尽量的克制,但是传进耳朵里,清晰明显。
史无前例的窒息的感觉,像是落入水中的人,似是半溺水的状态,明明是还有意识,但是却感觉呼吸在逐渐丧失,挣扎着想要摆脱这个困境,但是却越陷越深。
直到有人率先开口说话,打破了这个寂静的局面。
“妹妹,你叫徐一言是吧?那我就叫你言妹妹?”副驾驶上的陆谦转头向后看,自顾自地朝着徐一言说话。语调上扬,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其中却带着一丝的不正经。
徐一言礼貌地点头。
“是魏爷爷介绍给陈院长的?怎么之前没有听说过你?”
他们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确实是不大,他们的消息都是流通的。
圈子里面哪家的谁谁谁被塞进哪个单位,走后门在哪里做了个闲职,给哪个名校捐了多少钱得了个入学名额等等,他们都知道。
就算是不熟悉,最起码也是听说过名字的。但是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姓徐的,心中难免好奇,毕竟能让魏爷爷出面的,应该不能是什么小人物。
虽然没听说过,看着也算是气质不凡,挺有教养,不像是之前他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看着像是个端着的。
“没听说也没关系,今天认识了,咱们就是朋友,以后经常出来一起玩儿。”
陆谦平时最喜欢和漂亮小姑娘一起玩了。
“话这么多?”车厢里,一直沉默的霍衍冷不丁地突然开口,将陆谦想要说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
只是一句话,就轻松让陆谦闭上了嘴。
陆谦瘪了瘪嘴,白了后座上的男人一眼,转头不再朝着后面看。
心想那老男人莫不是春心萌动了,毕竟这天晚上的表现有些反常。
从他们坐在演出大厅里,台上出现了那个演奏大提琴的少女的那一刻,霍衍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一点细微的反应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即使是本人感受不到,作为他身边的人,还是看出来了。
当那个一身白裙的大提琴少女走上台,拿着琴弓拉响第一个音符的时候,这个一向是不苟言笑,一向是喜怒不行于色的霍衍,突然抬起了头。看着台上的那个少女,一向是平静似水的眼眸,突然起了波澜,像是春日的微风,轻轻地拂过水面,留下了一圈一圈细微的涟漪。
因为陆谦看见了,所以才会在结束时,对那个拉大提琴的女孩发出邀请。
本就不大的空间里面,因为陆谦不再说话,又瞬间恢复了寂静。
直到她的手机突然震动。
从放在腿上的包里拿出手机,摁开便看见了夏姚的消息。
她问她演出已经结束了,怎么还不回来,如果要回来的话,帮她从楼下拿个快递。
徐一言在手机上快速地一通打字:今天回去会很晚,如果来得及帮你拿。
发完这条消息便摁灭了手机,没有在意接下来夏姚的回复,顺便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明显地感觉到了身边的人加重的呼气的声音,那声音像是轻笑,像是叹息,轻轻地从她的耳边拂过。
随后她便听见了身边的人的说话的声音,“紧张?”他的声音平淡,带着些许的询问的语气,似笑非笑。
“没有。”她侧头看他。
就在这短暂的几秒钟里,两个人四目相对。
猝不及防。
她没有想到他也在看她。
半明半暗的车厢里,窗外的灯光不停地掠过,映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灭。他的眼睛看着她,没有挪开,越来越清晰。
他们两个人几乎是一言不发的对望,莫名的,像是在对峙。可是只有她知道,那些似乎是藏在内心深处的战争,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
他看着她的眼神太清澈透明,又带着些淡淡的审视的感觉,并没有让人感到很大的压力,反倒是恰达好处,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以至于她好像发现,自己所有隐藏在心底的那些小心思,在他的面前,总是无所遁形。
如果后来,徐一言再次回想这天晚上在车里发生的事情,她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
很多具体的情形已经忘记了,忘记了那天晚上车窗外的车水马龙,忘记了那天晚上的各色的灯光,忘记了说过的话,忘记了自己的小心翼翼。
但是总是还能莫名其妙地记得,记得他看着她的时候,嘴角微微扬起的那个细微的弧度,以及他的白色衬衣的领口处,有一道细微的褶皱。
而于霍衍来说,那天在车里的情形,他在很久很久以后依稀还记得,记得她紧张的时候,下意识地捏紧大拇指和食指的动作。
慌张又可爱。
-
他们带着她去的地方是一家会所,鼎铭会所。
北京最大的销金窟,挥土如金,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声色犬马。
徐一言听说过这家会所的大名。会员制,只招待vip客人,svip客人,以及常年在顶层拥有包厢的特殊客人。需提前预约,非预约者不可入内。
看,等级之分如此的明显。
什么人人平等,那些普通人所坚信的,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是一句空话而已,很脆弱,像是气泡似的,一戳就破,根本无人在意。
下车之后,陆谦殷勤地想要帮着徐一言拿着大提琴。
毕竟不是个小乐器,又或者是出于常年勾搭女孩子的习惯,陆谦很自然地就开了口,不过,不是真的对徐一言感兴趣,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还没到见一个勾搭一个的程度。
再说了,这个拉大提琴的言妹妹,或许已经有人看上了。
大提琴对于徐一言来说,是一个别人所不能碰的东西,是一个很私人的东西,是很重要的人送的东西,她向来不允许别人碰,所以便拒绝了陆谦的帮忙。
陆谦也不介意,不需要就不需要呗,他还省了力气了。
她跟在霍衍的身后,紧跟着他,像是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好像她所能倚靠的人,也就只有他了。明明只是见过短短几面的人,她却如此的信任吗?
很多事情是没有原因的,也没有理由。
若是硬要说出一个理由,大概是那天嘈杂慌乱的急诊门口,他蹲下身子,替她捡起了那散落在地上的单据,又或是那一句关心她伤口的话,一句平淡至极的,没有什么温度的话。
让她记住他,并且久久无法忘怀。
他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依赖,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让她跟上了他的步伐。
她随着他们坐着电梯来到了顶层。
一出电梯便是会所走廊里那刺眼的灯光,很亮很亮,照在她的身上,仿佛是站在照妖镜下的妖怪,无所遁形,无处躲藏。
格格不入的环境,格格不入的人。
走廊的尽头,888号包厢。
门口一直站立着等候召唤的侍应生看见了迎面走来的两个人,似乎是认识,似乎是常客,恭敬地打了招呼:“霍二少,陆少。”
在他们两个人点头的功夫,那位侍应生便将包厢的大门给打开了。
徐一言站在他们的身后,静静地看着门被一点一点的打开,像是慢动作似的,门内的灯光也随之露出来,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
像是一个无尽的沼泽,在朝着她招手,只要向前一步,便会堕入着无边的深渊,越挣扎,陷得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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