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林听不可置信。
过了两秒,她认真确认他的要求:“接你?”
江入年嗯了一声,目光散漫:“我还可以允许你呢,偷偷高兴一会儿。”
林听欲言又止。
像是不太理解他这脑回路。
这用词……
实在是有点太清新脱俗。
――接
江入年是什么……幼稚园小朋友吗?
林听觉得荒唐,但又不好太直白指出来,委婉回绝:“我平时工作忙,时常需要加班。”
江入年眼里的傲慢半点未散。
“你看我像是能随便应付的人?”
林听也没觉得他像:“要不然你再想点――”
“林软软。”江入年直接打断她的话。
他收了手上的力道,水杯随之落下,伴随着极为清脆的一声,他的手指没有声音地敲着桌面,很大牌的语气:“没有人能强迫我做任何事。”
林听讷讷地看他。
江入年吐字极为清晰:“做不到就直说。要不是看在你这么真挚的份上,我也不是非要给你占这便宜。”
“……”
先前林听觉得自己对他还挺迁就的。
但也有底线。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后,本以为自己会恼火,毕竟他这话里行间都在给人添堵,但在意料之外,她似乎一点都不生气。
可能是习惯了。
江入年说话方式就这样。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我这不是想顺了,你的心意吗?”
“……”
林听抬起眼,视线撞进他漆色的眼底,忍了忍,假装从容不迫:“那我可能没法每天都准时过来……接你。”
江入年对她几点来没要求,轻描淡写:“哦,人来就行。”
林听没再出声。
由于答应了江入年的要求,林听最近作息变得十分规律,再加上《拾年》还在整改当中,时间就空余出来。
林听每天准点下班。
基本上七点之前会到烧烤店。
忙的时候她还能搭把手,久而久之,和店员小哥、傅伯林也都熟络起来,江入年最晚不超过九点就会回家。
走的时候带上林听。
潮湿的雨夜,乌云层层叠叠的,雨滴穿过灯光,落在河面上,风一吹,就像是铺了一层会动的鳞,拍打着河岸。
沾湿姑娘的白裙。
江入年戴着一顶黑色帽子,慢悠悠的走在屋檐下,背影瘦而高,却挺得笔直,不像他窝在躺椅上懒散的模样。
其实一身的硬骨。
林听撑着伞跟在江入年后面,她时不时回头看,烧烤店已经离得很远,过了前面这座桥,就彻底看不见了。
林听迟疑了会儿,还是喊住他:“江入年,前面下着雨呢。”
江入年回头,和她对视。
“现在不也在下?”
林听快走几步,提醒说:“过了桥,就没屋檐给你挡雨了。”
江入年盯着她的眉眼,像在琢磨她的心思,须臾,他的视线顺着雨伞往下挪:“伞举高点。”
“……”
见她没动,江入年慢腾腾地抬起胳膊,手掌握住伞柄上方的位置:“松手。”
林听脑子一抽,几乎条件反射般地照做。
江入年把伞接过来,手掌往下挪,握住伞柄。
林听刚握过的位置温热。
他把伞举高,往林听那边倾斜,伴随着不怎么痛快的语气:“懒死你。”
林听觉得他这盆脏水泼得莫名其妙。
走上石桥的台阶,台阶比较窄,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林听紧挨着江入年,心绪有些慌乱不稳,她便掩饰般地想说些什么:“店里不是还有伞吗?”
江入年就哦了声。
林听平时也不是话多的人,只不过和江入年在一起,总是被迫主动很多:“那你怎么不拿一把走呢?”
江入年淡淡地应:“忘了。”
林听有被他这话顿住。思绪飘忽了一会儿,稍稍侧目,就注意到江入年另一边被打湿的肩头,她把伞扶正。
“今天店里还挺忙的。我们现在走得话,他们会不会忙不过来?”
江入年的神色微顿。
林听抬起眼,这一刻,头顶的伞又歪了。她来不及做进一步动作,就听见江入年似有若无的喊了她一声:“林软软。”
林听啊了一声。
渐渐走到桥的最高点。
江入年的神色不明,停下,静了会儿,他话里训人的意味逐渐加深:“脑子里想什么呢?不用工作的时候要高兴点,懂?”
林听似懂非懂:“哦。”
“笑。”
林听仰头对着他,格外敷衍:“嘻嘻。”
江入年忍了会儿,从胸腔里闷出了点笑意,他继续走:“傻样。”
等离开这片区域,江入年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坐进去后他问司机要纸巾,司机说就在后座隔板上。
江入年伸手去拿。
他抽了几张,剩下丢给林听。
林听猝不及防,侧过头看他。
江入年目不斜视,脸上的情绪很淡,平静至极地说:“擦一下裙子,不是湿了?”
林听这才注意到,用纸巾把裙子上的水滴擦干,仍带着点潮意,不一会儿,江入年又丢过来一个抱枕。
车厢里很安静。
他的嗓音略微低沉:“困。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
林听没去管他,抱枕压在裙子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听着细碎的雨声,大脑逐渐放空,开始回想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
《拾年》被举报之后,她过上准时上下班的生活。
按照江入年的说法,就是每天还能有时间来“接”他回家,这按部就班的生活就像是被按下0.5倍速。
强制性慢下来。
却是她从来没体验过的活法。
轻松又自在。
持续一段时间之后。
让她觉得,日子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
她都是活在了当下。
这带给她一种,强烈的真实感。
良久后。
林听逐渐回神,就在这时,莫名回想起江入年刚跟她提及的“不用工作的时候要高兴点”那一句话。
他说出来的论调。
总是带着强烈的个人色彩。
林听转头看向江入年。
他像是已经睡着了,黑色的帽檐遮去光线,盖住他大半张脸,林听这个角度,只看到他前面的头发被压在眉眼间,以及清晰流畅的侧脸线条。
他的模样,林听觉得熟悉。
像是在过往出现过,她没抓住的轮廓。
她又走神了。
她以前是不是见过他?
可是像江入年这样的人。
她不该没有印象。
她只想努力的翻找一下记忆,试图抓住点什么,但丝毫没有头绪,她下意识地把这一刻的念头定义为错觉。
眉头也渐渐舒缓。
但不管怎样。
她确实想对他好一点。
想让他永远肆意。
像他说的那样,永远没有人能强迫他做任何事。
在路上堵了会儿车,到家已经快十点了,对林听来说,这时间还算早,她叫醒江入年之后拿上伞下车。
江入年注意到门口的快递。
“林软软。”
听到声音,开门开到一半的林听回头,看向他。
“怎么了?”
江入年把快递拿起来,看了眼收货人后递给她:“你的快递。”
林听接过来,也没看:“谢谢。”
四周万籁俱静。
关门的下一秒,极为浓稠的情绪把她缠住。
林听垂下眸,视线缓慢在快递面单上找寻着,看到寄件人的名字,她的目光依旧平静。
她走到放伞的位置,把快递盒叠上去。
共有七八个快递盒。
刚往里走了一步,林听把手机拿出来,正好看到沈引弟刚发过来的微信。
林听平静地点开。
沈引弟:【软软,你好像好久没找妈妈聊天了,是最近工作不顺利吗?要是觉得辛苦的话就歇一歇,你还年轻,不要总是熬夜,这样对身体不好。】
沈引弟:【妈妈给你寄的东西都收到了吗?都是你小时候喜欢吃的,妈妈做了好多,喜欢的话记得跟妈妈说,妈妈再给你做。】
沈引弟:【你生日快到了,要不要回来一趟?妈妈想给你过个生日。】
清明过后的这段时间,沈引弟经常性给她寄东西。
林听看了眼身后的快递,低头打字:【收到了。最近工作挺忙的,可能没时间回去,您多保重身体。】
……
一周过得很快。
《拾年》整改上线后,林听重新忙碌起来,刚开始还有点不适应,但在工作两三天后找到状态。
一转眼,五月就快到了。
傅伯林和江入年聊天聊到一半,突然话锋一转,跟他提:“兄弟我明天生日啊,你可别忘了给我准备礼物。”
江入年眼都没抬:“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跟我要礼物?要脸吗?”
傅伯林无赖起来压根就没脸皮那玩意儿。
“不是吧江入年,咱再怎么说也是穿过一条裤衩的兄弟,关系亲成这样,你就不打算有点表示?”
江入年扯了扯嘴角:“谁跟你他妈兄弟?”
“……”
傅伯林没再看他,把视线转向别处,看见林听。
他主动打招呼:“hello啊。”
林听颔首,走过来:“你们聊什么呢?”
“这不是我生日快到了吗?”傅伯林看了看江入年,又看了看林听,像是怨气很重的样子,口口声声的跟林听告状:“结果我这位好兄弟呢,连个礼物都没给我准备。”
林听愣了下:“你生日?”
“明天。”
林听笑:“不会的。他这人性子就这样,喜欢挤兑人。”
江入年抬起眼,看着她。
林听和他对视。
江入年面无表情,须臾,他垂下眼:“你还能再晚点?”
林听答不上来。
“躺得我背都疼。”江入年小声抱怨了句,下一刻,他把手伸出去,颐指气使的说:“拉我起来。”
傅伯林自动回避。
林听好脾气地惯着他,拉住他的手,其实也没多使劲,倒像是给他一个台阶下,江入年顺着站起来。
却满脸挂着不满。
林听仍笑:“江老板消消气,我这不是提前给你打过预防针了吗?”
江入年不记得了:“什么时候?”
林听笑,没同他争论。
而是心情愉悦地跟着他,一块走到门口。安静了一会儿,江入年难得主动和她聊天:“那破电台怎么又让你加班?”
林听一顿,察觉到他话里的情绪。
她的语气里便带了点安抚,和他解释道:“台里的人手不够。像我呢是一个人做一档节目,除了棚外录音,其余工作都需要自己完成,工作完不成,只能加班。”
江入年噢了一声:“也就你吧,真傻了吧唧的被压榨。”
林听瞅了他一眼,没忍住:“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江入年应:“我不就在好好说?”
林听不作声了。
不过确实很晚了。
注意到时间,林听回想起前几日发生的乌龙,当时的情况也是这样――她下班很晚,但她以为江入年早就不在店里,毕竟当时已经过了九点,她先回家,结果敲了敲隔壁门才发现没人,随后赶去烧烤店。
当时的心情很难言。
她仍记得,看到江入年的瞬间,那铺天盖地的歉疚感。而江入年什么也没问,只是走到她面前说了句:“回家。”
拿不准他的态度。
林听当时也没敢多问。想到这儿,思绪渐渐收回。
回神后偷偷看了眼江入年,她思考了下才提:“其实你可以先回去的,我怕有时候真来不及。”
江入年没有声音。
林听认真地说:“而且你不是背疼吗?躺久了,会更疼。”
“……”江入年垂眸看她,像是笑了声,但极不明显。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林听舔了下唇,自然地把话题扯开:“对了,傅伯林那边你想好送他什么礼物了没?”
“没想。”江入年如实道:“管他干嘛?傅伯林有女朋友,人家过生日、怎么过又用不着我们操心。”
林听也就随口一问:“这样啊。”
又走了一会儿。
江入年忽地冒出一句:“你过生日也喜欢收礼物?”
林听顿了下,随后坦然道:“当然喜欢啊。”
顺着往下。
江入年边走边问:“那你生日什么时候?”
林听一时没想起来。
“公历还是农历?”
林听回答:“农历。”
耳边的夏蝉声此起彼伏。
下一刻,江入年极为缓慢地吐出两个字:“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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