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9章 决战（三）

　　隆隆炮声，传入城内。巨大的轰鸣声，整座城池几乎都能听到。

　　围攻皇宫的兵马和正在搭建浮桥的百姓们自然也是都听到炮声。而且，他们也听到了宫墙上守军的欢呼之声。一时之间，百姓们都楞住了，不明就里。

　　杨廷和也听到了巨大的轰鸣声，也听到了远处宫墙上的欢呼声。他意识到张延龄的援军怕是真的到了。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现在已经发生了。

　　周昂飞奔前来，大声问道：“首辅大人，怎么回事？城外炮声隆隆，兵士们说张延龄的援军到了，一时军心惶惶。是也不是？”

　　杨廷和沉声道：“周将军，慌什么？张延龄哪有什么援军？无非是他的私党带着几门火器在城外滋扰罢了。他们知道张延龄死期已到，所以急着来救他。放心便是，京城城墙坚固，永定门岂是他们能攻进来的。我会派人前往增援的，不足为虑。”

　　周昂有些疑惑，听着炮声轰鸣，火力甚猛。现如今惊过几次战败之后，军中士气低落，本就个个是惊弓之鸟，怎敢掉以轻心。但杨廷和既然这么说，却也只能信他。

　　况且永定门城楼坚固，京城城墙高大坚固，和正阳门城楼是一个级别的城墙。之前攻正阳门时，上百门盏口将军炮齐轰，城墙也没奈何。足见杨廷和的话也并非全是虚言。

　　“那我等现在该如何？还攻么？”周昂道。

　　“笑话，怎么不攻？剿灭张延龄及其兵马，城外张延龄的同党自然退散逃遁。他们不过是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罢了。周昂，我许你团营副总督之职即将兑现，皇上圣旨即将下达。今日攻入皇宫，剿灭张延龄的叛军，明日早朝之上，你便是我大明侯爷，领团营副总督之职了。”杨廷和道。

　　周昂吁了口气，心中虽然不定，但这梦寐以求的爵位官职就在眼前，那是所有领军武将最希望得到的待遇和职位，岂能不动心。心中的担心却又被一股强烈的动力所掩盖，身上也有了劲。

　　“卑职明白，卑职定不负首辅大人栽培。卑职去了！”周昂拱手退下。

　　杨廷和看着周昂的背影，面色阴沉。适才说的话无非是安慰周昂罢了，他自己现在也心神不定。但是先攻下宫城，杀死张延龄，这一定是最好的选择。永定门一时半会儿是破不了的，放弃了杀死张延龄的机会，那才是满盘皆输。

　　周昂赶回战场，大声传令道：“兄弟们莫要惊慌，城外张延龄同党捣乱而已，哪有什么援军？几门火器乱轰扰人耳目罢了。已经有兵马前去围剿。我等继续进攻，不必理会。我京城城池，便是有十万大军前来，也难以攻破。”

　　进攻士兵们闻言松了口气，众士兵再一次大声呵斥百姓抓紧搭建浮桥，加快进攻。

　　众百姓听闻此消息，心中均感失望。无奈之下，只得继续行事。

　　宫墙上方传来了守军大声的喊话声：“诸位百姓，城外剿灭奸贼杨廷和的大军已至，杨廷和死期已到，你们不必再害怕他了。靖海王张延龄知道尔等是被杨廷和逼迫来此，对你们网开一面。你们听着：靖海王有令，此刻起，离开此地者，一概不追究从贼之责。倘若继续助纣为虐，不肯离散者，作从贼处置，绝不轻饶。”

　　百姓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准逃，谁敢逃，杀他全家！城外的兵马根本进不来，你们谁敢逃，立刻便死。”护城河后方岸上的进攻方士兵厉声恐吓道。

　　宫墙上的兵士继续喊叫道：“父老乡亲们，你们快逃吧。靖海王仁义之人，爱惜百姓性命，一直不忍射杀你们。否则你们此刻已经死伤惨重了。若还执迷不悟，被杨廷和叛军裹挟，城外大军攻进来之后，便要全部当做从贼叛军处置，不但要掉脑袋，还将牵连家人。趁着此刻，即刻逃散。”

　　百姓们依旧彷徨犹豫着，他们不是不想逃，而是不敢逃。护城河岸上，督战小队拿着兵刃等着他们，他们不敢逃。生恐现在就被砍了脑袋。

　　“一群蠢货，此刻不逃，更待何时？留在这里等死么？给你们最后二十息时间，若不退去，格杀勿论。”徐延德大声吼道。

　　“不准逃，不准逃。继续搭浮桥，快，快，不许后退！后退者死。”岸上的督战的攻方将领和兵士扯着嗓子大吼道。

　　百姓们呆立原地，不知所措。前进也是死，后退也是死，不知该怎么办。

　　霍世鉴皱眉怒骂一声，沉声对身旁数十名鸟铳手下令：“瞄准那些兵士，给我射杀了他们。”

　　数十名鸟铳手得令开始瞄准，护城河对岸那些兵士混在人群之中，躲在百姓的身后，他们都知道对方火器的厉害，所以都小心翼翼，只露出一丁点身位。

　　鸟铳手们平素的训练在此刻得到了验证，一阵轰鸣声后，十几名躲在百姓之中的攻方士兵中弹，当场被打死五人，其余的受伤嚎叫。

　　“继续射击！”霍世鉴道。

　　鸟铳手们移动枪口找寻目标，敌军士兵缩在百姓身后，根本不敢露头，一时之间倒是难以发射。

　　此刻，永定门方向剧烈的轰鸣声如惊雷一半炸响，大地再一瞬间仿佛都震动了一下。所有人都惊的缩了一下脖子，看向南边的天空。只见一股黑烟腾空而起，卷积而上，直冲云霄，仿佛在远处种了一个黑色的巨大的蘑菇一般。

　　霍世鉴灵机一动，大声吼叫：“城破了，快逃啊。城破了，快逃啊。”

　　宫墙上的士兵跟着一起喊叫了起来。百姓们惊惶之中，有人也跟着喊叫起来。

　　“逃啊，城破了。逃啊。”

　　有人开始转头逃跑，这种事只需一两个人带头，其余人便会立刻跟上。就像一群羊，只要有个头羊带路，悬崖峭壁它们也敢往前冲。若无人出头，一片坦途也踟蹰不前。就是这么奇怪。

　　一切就像是瘟疫一半开始蔓延，小面积的逃窜变成了大面积的崩溃。经管有督战士兵的阻止，甚至开始砍杀逃跑者，却也如多米诺骨牌的倒塌一般不可遏制。

　　数万百姓开始掉头疯狂逃跑，护城河浮桥上的百姓拥挤着，纷纷落水，朝着岸边猛游，不希望落在后面，失去机会。

　　周昂朱震等人大声喝骂，命兵士阻止百姓逃跑。数万兵士在后方涌上前来阻止百姓的溃逃，兵刃乱砍，长枪乱刺，顿时血流成河，百姓们纷纷倒在血泊之中。

　　但即便如此，百姓们的溃逃也呈难以遏制之势。西华门外地形狭窄，紧邻西苑太液池，进攻方兵士阵型薄弱。后逃的百姓被砍杀之后，后续的百姓如潮水般冲破了阵型。有人抢夺兵士的兵刃开始反击，很快便有士兵被百姓杀死。

　　一旦见了血，百姓们便不管不顾了。

　　“宰了这帮天杀的，跟他们拼了。”一些百姓们怒吼起来。

　　很快，便有更多的百姓开始怒吼，就连最为懦弱胆小的人，也发出了怒吼声。他们冲向兵士，不顾一切的跟他们纠缠在一起，跟他们搏斗抢夺兵刃。

　　面对发了疯一般的百姓，兵士们心中胆寒，纷纷避让。百姓们冲破兵士阵型，沿着西苑太液池南侧堤道狂奔冲向往西安门。北侧玄武门背靠万寿山，地形复杂，山坡横斜全是树木，百姓们也冲破了兵士们的阻挡冲入万寿山林木之中，狂奔往北安门。

　　两处出现缺口，其余各处百姓更是疯狂的朝着两处缺口处奔跑逃走。兵士们呼喝叫骂着追赶，却那里追的上逃命心切的百姓。虽杀死数百人，却难以阻止局面的崩溃。

　　宫墙上，众人欣喜雀跃。众人以为这是大好时机，得冲出去乘乱杀敌。于是纷纷赶来午门宫墙上见张延龄。

　　徐延德摩拳擦掌的对张延龄道：“妹夫，咱们不该做些什么吗？援军已经在永定门外攻城，咱们不能这么干看着啊。”

　　张延龄道：“不准。”

　　徐延德讶异道：“乘乱杀出去。来个里应外合。岂不是大好时机？”

　　张延龄摇头道：“时机未到。永定门外只是水军兵马到了，水军人少，一时攻不进来。溃逃的是百姓，不是杨廷和的兵马。我们此刻出去作战，正中他们下怀。再等一等。”

　　徐延德拍着巴掌道：“还等什么？援军都到了，他们现在已经慌了，还不出击么？等他们跑了么？”

　　张延龄笑道：“兄长稍安勿躁。再等一等。我答应你，等到午后，若还无变化，我们便出击。此刻时机未到。”

　　徐延德很是不满，但张延龄的话便是命令，他急也没用，只得跺跺脚退下。

　　众将领离开之后，张延龄见霍世鉴在旁若有所思，于是问道：“世鉴，你明白我为何不肯出击么？”

　　霍世鉴想了想道：“王爷是在等宣府的援军么？”

　　张延龄微笑道：“也是，也不是。等到了最好，等不到也不怕。”

　　霍世鉴道：“卑职斗胆猜想。王爷之所以不肯此刻出击，是否是因为此刻敌人也会意识到我们会出击，反而有所防备。我们出击，反而正中他们下怀。”

　　张延龄呵呵笑道：“说下去。”

　　“卑职认为，既然咱们水军两营兵马在攻城了，何不让他们对永定门多轰几炮。适才永定门那里的大爆炸，定是动用了爆炸包了。那东西可是开山辟路的厉害玩意。就算炸不塌城墙，也会让永定门的敌人胆战心惊。让他们觉得有危险。这样他们便会分出精力去防备永定门被攻破了。所以要给水军兄弟们时间去折腾。”

　　张延龄呵呵笑道：“很好。还有么？”

　　霍世鉴想了想道：“从心理上来说，此刻出击，在敌人算计之中，反而会被动。如果我们此刻忍耐住，不乘着这混乱去出击，定会让敌人认为我们不可能出来，还是会坚守在这里。一旦他们这么认为了，待他们分兵去永定门防守的时候，我们便雷霆出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这便是所谓的兵不厌诈。选择作战的时间和机会，主动权在我们手里。”

　　张延龄大笑出声，点头道：“世鉴，好样的，你将来必成一番大事。你说的这些，正是我所想的。”

　　霍世鉴躬身道：“惭愧，惭愧。卑职跟着王爷这么多年，虽然愚笨的很，但总算还是学了些东西的。”

　　张延龄笑道：“不过你还漏了一件事。我估摸着，广渠门外一会也有火炮轰鸣了。水军陆路的兄弟都到了，船只怎会没到？很快他们就要炮轰广渠门了。两座城门遭到攻击，杨廷和敢不分兵去守？那便是我们出击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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