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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书生


闻玉醒时天光已经大亮。她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等想起今天就能下山回家,不由精神一震,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掀开被子起身。

        这会儿庙里格外清净,如同每一次她从城里回来,独自在此留宿的清晨,除了虫鸣鸟啼万籁俱寂。

        后院有一口井水,她端着脸盆走到廊下,才发现院子里有人在晨练。虽说在她看来,与其说是晨练,看他那一招一式的速度,还不如自己在家挨揍时满院子跑时来得灵活,但就这样,一套拳下来站在院中的男子额头上居然也沁出了一层薄汗。

        闻玉端着脸盆在廊下看卫嘉玉终于收手放回身前,站在井边闭着眼睛缓缓吐息,过一会儿睁开眼,看见站在松树下的人时微微有些意外:“闻姑娘早。”

        闻玉从廊下走出来:“你练的什么?”

        “晨起拉伸一下筋脉,疏通筋骨罢了。”卫嘉玉像是特意在这儿等她,“姑娘今日准备何时动身下山?”

        “用了早饭就能出发,”闻玉左右张望一圈,“你那书童呢?”

        “他另有事情,已经先下山去了,明日与我会合。”

        南宫仰昨晚受了焦冼一掌,受伤后还在床上休养。一时也找不到好的大夫,好在同行的老僧会些医术,南宫易文一早下山去药铺抓药,留纪城在这儿照看他。

        柳又伶与隗和通不知什么时候走的,这么一数,如今这山上要下山的便只剩下卫嘉玉一个人。好在他似乎并不急着赶路,二人在寺里用了一顿便饭,等过了午时才背上包袱下山。

        大约因为前几日大雨的关系,这几天天气晴朗,头顶太阳高悬。二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远远看见山脚下一面酒家的旗幡,便知道万年村已经到了。

        路过村口某个篱笆小院时,里头正有个打水的妇人,一抬头看见二人,十分惊喜:“小满回来了?”

        闻玉停下脚步,应和道:“刚回来。”

        妇人走上前,想拉她进屋:“吃过饭没有?要是没有,就进屋吃点。”

        “吃过了,我去王叔那儿取个肉,回来您替我做个粉蒸肉。”

        “你就惦记着这口吃的。”妇人嗔笑道,原本还想拉她进屋坐会儿,听说她还有正事,便也不勉强。只是又瞧见她身后跟着个陌生面孔的男子,又忙拉住她,悄声问道,“那郎君是你在城里结识的朋友?”

        闻玉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心里琢磨着什么,立即冷酷道:“不是,路上碰见不认路的,顺手带他一程罢了。”

        妇人一听果然便露出十分失望的神色:“我就说这十里八乡还有这么俊俏的后生竟是你婶子我没听说过的……”

        不过她听说这郎君是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又立即严肃起来,同她凑近了轻声道:“不过我跟你说,最近村里进进出出不少外人,我听说前些天老李家半夜来了个问路的,老李好心留他住了一晚,结果第二天起来一看,家里的东西都叫人给搬空了……啧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年头好人难当,杨柳田那一片本来就偏僻,你这次回来了也留意着些,家里门窗都关好了。”

        二人在墙外搭了几句话,若不是还惦记着灶上的火,这寒暄恐怕就没个头了。

        好不容易目送着林婶回屋,闻玉一转身才发现卫嘉玉竟还站在原地等她。她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主动问道:“你接着去哪儿,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卫嘉玉等在一旁,本也是为了同她道别:“有劳姑娘一路相送,接下去在下自有去处,姑娘自管去忙自己的事情。”

        这一路来,发生许多事情,起初虽是陌生人,但几天下来多少也还是有了一些同行的情谊。尤其是跟焦冼那群人相比,卫嘉玉算是个很不错的同路人,闻玉觉得自己实在慧眼独具:“行,那你自己小心。改日若有机会,我请你去我家做客。”

        卫嘉玉闻言,也露出些许笑意:“有机会必定上门拜访。”

        二人道过别,闻玉十分洒脱地冲他摆摆手,也不打听他的去处,拎着包袱头也不回地朝西边去了。

        卫嘉玉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转头看了眼天色,抬脚朝着东边走去。

        万年村是个小山村,但是住在村里的农户在山里开垦出一片田地,当地人便住在这里,以打猎种地为生。

        卫嘉玉按着来前的计划一路往东走,偶然碰上乡间的村民,也会停下来询问两句,有几次发现走错了方向,好在及时回头,这样走走走停停,花了有一会儿功夫,终于在距离万年村最东边的田间找到了一间朴素的小院。

        小院白墙黑瓦,外头几亩水田,边上种了两棵垂杨,垂杨高高大大,已比院墙高,远远看去十分清净。

        他隔着水田在对岸站了半晌,望着眼前世外桃源似的小院,竟迟迟不敢上前。

        等日头快要落山,别处已有人家起了炊烟。水田对面的小院依旧安安静静地伫立在日头下,那扇脱漆的木门紧闭着,没有人从那门后走出来。

        卫嘉玉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踩着田埂小路,一步一步地朝着小院走去。

        到了院门前,他抬手停在半空,过了许久才轻轻在门上叩了叩,院主人似乎出门去了,里头并无回应。

        卫嘉玉一颗心缓缓回落,一时竟不知到底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他伸手放在门上,并不如何用力,门竟“吱呀”一声便开了一道细缝。卫嘉玉一怔,站在原地难得生出几分手足无措,过了许久才僵硬着手指将那门推开。

        院里静悄悄的,青石板铺成的庭院中,种着一棵枇杷树。树下一口水井,没什么特别之处,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小院。

        主人家似乎当真不在,却不知道为何没有锁门,竟就这么大敞着任人出入。

        卫嘉玉走到房檐下,里头的房门虚掩着,他先注意到檐下脱漆的木柱子,上头有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划痕,从他的腰开始,间隙时宽时窄,最上头的那一道刚刚到他下颔。

        他指腹拂过最新的那道划痕,竟是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这应当是年年计算孩童身高留下的痕迹。

        他有了一个孩子,比自己要矮上一些。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卫嘉玉心头似乎掠过一瞬间的无措,他的手指停留在最上头的那道刻线上,有半晌没有回过神。

        庭院中一阵微风吹过,叫人指尖微蜷。中庭的房门轻轻摇开,发出一声细微轻响。

        廊柱下的男子叫声音惊醒,缓缓转头又朝着屋里走去。

        这院子太小,一共没有几间屋子。等他推门看见屋内景象,原本平静无波的面孔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惊异。

        只见屋内一片狼藉,桌椅摆设许多都被推翻在地,地上还有摔碎的茶盏,似乎有贼人入侵,翻箱倒柜地搜寻了一番,里间的窗户大开着,不知先前在这屋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卫嘉玉走到厅中扶起倒地的桌子,伸手在上面轻轻抹了一下,指尖一点落灰,看样子这屋子已有几日无人居住,不知主人家到底去了何处。

        他又在里面走了一圈,这儿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许多主人家的东西都还留在屋里,可见并不是先前以为的入室偷盗。可是也不像主人家匆忙逃难才留下的这一片狼藉的样子。

        卫嘉玉站在屋子中央,沉思良久,照着记忆里的样子,走到屋里的书桌旁。桌边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画轴桶,他撩起衣袖,伸手进去沿着桶壁仔细摸索,不久眉心一松,将手从画轴桶中伸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封密封起来的信。

        信上没有署名,但卫嘉玉莫名觉得这封信从一开始就是为他准备的。

        拆开信纸,里头只有薄薄一张小笺,上面四个字:安好勿念。

        纸上落笔从容,显然并非匆匆写就,仓皇之间藏在桶中。可要是早就写下,留话之人为何不愿再多写一些?

        卫嘉玉捏着那张薄薄信笺来回四个字竟是读了许久,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一块,到这一刻失望涌上心头,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想见到他的。自然是想见他,卫嘉玉自嘲一声,若是不想见他,怎么会不远千里,独自到此?

        他在这信上花了太多时间,等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才发现有人已站在了房门外。

        闻玉扛着袋猪肉从村西一路回家,刚到家门口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将近日落时分,院门虚掩着,里头悄无声息。她推开门,便看见里面的房门开着,门后似乎站着一个身影。她心中一紧,将肩上的袋子扔在一旁,握住手中袖刀快走几步,转眼就到了门前。刚一进门,就看见站在屋内的男人也猛地抬头朝她看来。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他似乎还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以至于闻玉从他眼中看见了几许尚未掩去的冷意。

        那一瞬间,他和印象中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相距甚远,叫她感觉格外陌生。

        “你在我家干什么?”闻玉怔怔地看着他,疑心自己走错了门。她看着满屋的狼藉,和站在屋里的男子,忽然想起回来时,林婶跟她说过的话:

        “前些天老李家半夜来了个问路的,老李好心留他住了一晚,结果第二天起来一看,家里的东西都叫人给搬空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杨柳田那一片本来就偏僻……”

        她心中咯噔一下,看着他的目光不由越发警惕。

        卫嘉玉在这儿撞见她也很意外,还没来得及细想她出现在此地的原因,听见她的问话却瞳孔猛的一缩,目光古怪地定定看着她:“你说……这是你家?”

        他有了一个孩子,比自己要矮上一些,差不多刚到自己下颔……

        卫嘉玉的目光从她额前的头发丝开始,一点一点往下移,仿佛头一回见到她,第一次仔细观察着她的眉眼。他想起在山上的时候她说过的话:

        ——我自幼目力极佳,夜里视物比寻常人看得更清楚些。

        ——你也可以?

        ——姑娘还认识这样的人?

        ——是有一个,不过我先前一直以为他是说大话骗我。

        ……

        ——不知姑娘的这把刀是从何处得来的?

        ——我爹与人打赌赢来送我打猎用的。

        ——令尊想必十分疼爱姑娘。

        ……

        巨大的荒谬感吞噬了他,叫他一颗心无限地向下沉去。

        闻玉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脸上忽然间血色尽失,男子站在日光照不到的屋子里,唇色几乎同脸色一样苍白,黑曜石一般的瞳孔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上面如同覆了一层寒霜。

        她握着袖刀的手指收紧,在他迫人的目光下,全身起了戒备。

        这段时间她不是没有对他的身份起过疑心,哪个读书人会是他这样的,敢伸手朝人心口掏刀片。可说到底,二人不过萍水相逢,同行一程罢了,他是什么人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于是闻玉一直也没有对他的身份深究过。

        但眼下,这屋里一片狼藉,屋主人不知所踪,只有他站在屋子中央,神情举止与她印象中都大不一样。在山上许多事情一桩桩的浮上心头,屠户的死,焦冼的死,唯州城的放火案,还有他们提过的那个上山来的血鬼泣……他一个书生哪里会知道这些?

        “你爹叫什么名字?”他声音低沉,气息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闻玉原本不该理会他的问题,但或许是因为他这问题问得太过古怪,她到底还是答道:“闻朔。”

        闻朔……卫朔……

        卫嘉玉眼睫轻颤,原来如此,难怪他多年间找不到有关他的一丁点消息,难怪有关卫朔这个名字背后总是一片空白。他深深闭了下眼睛,才哑声道:“你是他的女儿?”

        闻玉眼尾轻挑,终于不耐烦道:“关你什么事,你究竟是什么人?”

        卫嘉玉不答,他一双细长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站在门边的女子,一句话似乎在他喉头滚过几遍,像是也在说给自己听一般轻声道:“我是你兄长。”

        闻玉一愣,她匪夷所思地看着面前文弱秀雅的青年,头一回怀疑这几天和自己同行的是个疯子。

        她右手袖刀一转,怒极反笑道:“我是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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