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咄——”
箭镞裹挟凌厉冷风,钉在了车厢外。
紧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朝青帷马车袭来。
甚至有零星几支从车窗射进,险些中伤车内的初沅和流萤。
幸好流萤眼疾手快,及时抱着初沅伏倒在铺有深绯锦垫的座椅上,躲了过去。
羽箭插在她们头顶的油壁上,不停地震颤着。
望着近在咫尺的箭矢,流萤惊魂未定,一呼一吸间,皆是恐惧至极的战栗。
泪水布满了她的脸颊,她齿关打战,哭腔哽咽,也不知是在安抚身边的初沅,还是在宽慰她自己:“姑、姑娘,你,你千万别怕啊……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我们,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流萤知道,若非姑娘身边缺人照顾,少爷也不会将她从牙婆那里买过来。如果不是少爷出手相救,说不定,她现在已经被卖到青|楼了。
她的运气这么好,想必这次,也能安然无恙。
流萤紧抱着初沅不敢松手,始终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她。
但现在的初沅,应该是感觉不到害怕的。
她鸦睫轻颤抬起,眼眸半睁,迷茫地望向流萤,显然还有些将将苏醒的懵怔。
情蛊余毒吞噬着她的意识,她在半梦半醒中,迟缓流转眸光,打量着眼前素不相识的婢女,还有这颠簸的车厢。
处境的陌生,让她本就涣散的意识,愈发混沌。
初沅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
一时间,昏迷前的一幕幕情景,走马灯似的掠过脑海。
越是回忆,思绪就如同纠缠的乱麻,愈发混乱。
什么公主。
什么回宫。
这是哪儿?
……世子呢?
然,唯一能回答她的,就只有车外箭镞带起的簌簌风声。
坐在车辕的来庭率先中箭。
来庭忍痛闷哼,抬手捂住了肩膀的伤口。忽如其来的剧烈疼痛,使得他眼前有一瞬间的恍惚,手里的缰绳竟也差点脱落。
车前的骏马由此受惊,不安地踢踏着,隐约有了失控的趋势。
来庭连忙把缰绳绕在腕间紧缠几圈,奋力牵掣着骏马避开。
但这场箭雨铺天盖地袭来,根本就没想给他们留活路。
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再次中箭。
锋利的箭矢接连穿透了他的腰肋、胸腹……鲜血淋漓涌出,将他的衣衫染得绯红。
即便他是大内侍卫,那也招架不住这样的围攻。
来庭摇摇晃晃地坐在车辕上,几次三番地差点摔了下去。
这时,箭雨终是停歇,道路两旁的灌木丛中,伏袭的黑衣杀手丢弃弓|弩,转而提起陌刀,一步步地朝他们逼近。
来庭终是顾不得隐匿行踪,摸出袖间鸣镝,冲天射出。
“咻”的一道刺耳声响,打破了林间静谧,惊得鸟雀扑棱四起。
——这是寻求援兵的讯号。
但宫里的援兵尚且驻扎在县城之外,也不可能在转瞬间便奔赴至此。
来庭强忍浑身剧痛,扬鞭狠甩,只希望马车能跑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只要离开泗阳县,和援兵汇合,公主就能安全了!
马车尚未驶远,前方便又有两名杀手持刀横道,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面对锋锐的陌刀,骏马受惊地扬蹄长嘶,来庭一个不察,便被甩落下车,闷声滚到了路边的山石旁。
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来庭目眦欲裂,艰难地支起身子,朝马车那个方向爬去。
不,不行。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
公主绝对不能出事!
……
其中一个黑衣杀手,在看到奋不顾身扑向马车阻拦的来庭之后,禁不住低声咒骂道:
“真是碍事!”
说着,便抬起脚狠踹,将身负重伤的来庭踢到了路边山石旁。
解决掉来庭以后,这群杀手便提着刀追在车后,骇得骏马仓皇奔逃。
慌乱间,马车的其中一个轮毂滑出山道,倾斜着在陡坡上摇摇欲坠。
车厢顿时就剧烈震荡起来,天旋地转。
流萤极力稳住身形,去扶倒在旁侧、意识不清的初沅,惊声呼道:“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初沅的额角磕碰到车壁,隐约泛着淤青。可她却恍若未觉,依旧半睁着眼眸,睫羽轻颤,迷茫蒙眬似在梦中。
她枕着流萤的臂弯,强撑眼皮的沉重,痴痴凝望车窗的方向。
车帘被风吹得忽起忽落,从时隐时现的缝隙中,隐约可窥得外边的风景变幻。
还有紧随车后,一时近、一时远的黑衣杀手。
流萤震骇地睁大双眸,犹豫片刻后,终是颤巍巍伸手,去掀开车前曼帘看外边的情形。
来庭早已不在车外,马车失去控制,几乎是半身悬空地行驶在山道上。
后面,黑衣杀手将要逼近,眼见得就要有人抓着横木,爬了上来。
流萤连忙脱掉绣鞋去打他的手,一边哭,一边破音喊道:“下去、给我下去!”
但她一个人,终究无法顾及全局,这边的杀手被她打脱放手,另一边的杀手却是抓着车辕,倏地跃起上车。
流萤瞪目瞧着他高举而落的陌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瞬息间,有千万个念头浮上心头——
完了完了!她的小命,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还没有活够呢!
能不能有天神,来救救她们!
锋锐的陌刀带着疾风扑面而来。
但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随之响彻耳畔的,是砰然落地的一声巨响。
流萤懵然怔住,徐缓睁眼的时候,竟真的看到从天而降的一道人影。
衣袂猎猎飘荡,像极了她所祈盼的天神。
谢言岐腾起飞掠过车厢顶部,将黑衣杀手踹瞪下车,紧接着,他取代了车夫的位置,攥紧缰绳,掣着骏马将车厢拉回山道。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回首。
流萤只能瞧见他劲挺如松竹的背影。
他所著的深绛圆领襕袍遍染鲜血,或是被火舌灼出焦黑痕迹,或是刀剑划破,隐约露出里边的狰狞伤口。
而虬枝盘曲的青色脉络,则是从脖颈一路蔓延至脸上,愈发衬得他肤色的冷白。
阴诡落拓至极。
这模样,看着可不像是一尘不染的谪仙。
倒像是从炼狱杀出的玉面修罗。
流萤嗫嚅着唇|瓣,讷讷唤道:“公子……”
听到她的低声轻唤。
他偏过头,却没有回首。侧脸轮廓被明昧光影勾勒得尤为冷峻。
车内,初沅如有所感地掀起眼帘。她迎着天光,从半开的曼帘朝外望去,泪水在不经意间,怔然而落。
世子。
望着那道熟悉身影,她轻声呢喃,低不可闻。
是世子,来接她了吗?
初沅不敢眨眼,任由眸中打转的泪光,逐渐将视线模糊。
她贪恋地,想要再多看一眼。
但随即而来的下一刻。
谢言岐抬起手,掌风带落流萤手中的曼帘,也顺带让流萤暂时晕厥过去。
车里的光线骤然黯淡。
初沅的眸中,也随之失去了所有光亮。
什么都看不到了。
谢言岐跃下车,沉声唤道:“奚平,送她走。”
自青帷马车冲出客栈外的重围,带起喧嚷动静,引得谢言岐跟着从二楼腾跃相随之时,奚平便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他后边。
奚平将路边昏迷的来庭扛起,放在车辕上。
谢言岐眼神微动,望了眼旁边的青帷马车。
读懂他眸底蕴藏的深意,奚平眉头微蹙,“还是世子您来吧……属下善后。”
谢言岐没有说话,径直回身向车后走去。
所经之处微风乍起,将车帘半掀。
曼帘起落的瞬间,他和那双泪涟涟、雾蒙蒙的眼眸四目相对。
只一眼。
谢言岐自嘲似的地扯了下唇角。
他又怎么舍得,亲自送她走呢。
护送她无虞离开,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他的脚步未曾停留。
就像是辘辘驶过他身旁的马车。
错身而过,在同一条路上背道而驰。
初晨的曦光斜斜洒落,将笔直的山道分割两半。
一边浮光跃金,一边幽深覆着阴翳。
她去往朝阳初升的方向。
情蛊余毒的催动下,使得她再次阖眸,眼角的泪珠断线似的坠|落。
他只身走进林间绿荫。
独面杀气腾腾的黑衣人,清瘦背影透着寂寥肃杀。
越来越远。
……
马车踩着辚辚之音,越过泗阳县边缘。
远远地,奚平就看到策马疾驰扬起尘土的一众骑兵。
瞧阵势,约莫有二十余人。
奚平连忙下车,躲到路边的灌木丛中,静静旁观着。
再次无人驱使的马车,这回却是行得很慢。骏马悠闲地在原地伸首衔草,时不时地从鼻孔呼出哼声。
骑马走在最前面的宦官见状,连忙拉紧缰绳,“吁——”
“是来庭!”有人指着那个鲜血淋漓、毫无意识的车夫惊声呼道。
这群太监接连下马,趋步朝马车走去。
掀开车前曼帘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两名并靠昏睡的女子。
一个姿容倾城,一个清丽娇俏。
为首的宦官来回打量着她们,良久,他望着初沅轻吐一声叹息,欣慰笑道:“确实,是咱们的公主殿下。”
话音甫落,面面相觑的一众宦官便撩起衣摆,无声行跪拜礼。
路边的山石后面,奚平抱着陌刀靠坐。
听到这阵动静,他瞳孔微缩,神情有瞬间的懵然。
……
另一边,来风听到示警求救的鸣镝之后,便立马沿着那个方向折返,匆忙奔去。
他们随身所带的鸣镝,是宫中所有,为了隐匿行踪,一般只在最危急的情况使用。
所以公主他们,一定是遇到了危险!
来风揣着七上八下的忐忑,几乎是一路跑到了那处出事的山道。
但他的两条腿,又如何跑得过马车?
当他到时,路上就只有黑衣杀手横七竖八的尸身,和遍洒的殷红血迹。
来风紧蹙眉宇,小心翼翼地压低喘息,跨过他们的尸体,四下找寻着,生怕在哪一瞬间,就在里边看见了兄长。
忽然间,他脚步一顿,望向路边山石旁,慵懒倚靠的男人。
谢言岐微阖着双眸,单膝支起,手肘搭在上边,而沾血的陌刀则落在身旁。
他的脸庞冷白几乎没有血色,就唯有青黑的脉络蔓延开来,黑与白的强烈对比,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来风快步走到他跟前,伸手去触他脸上那些隐现的黑色印迹,缓慢摇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不应该,不应该啊。
情蛊发作,不应该是这般模样啊。
……难道,是他强压蛊毒遭到反噬,走火入魔了么?
这个念头一划过脑海,来风便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眸,瞪目瞧着跟前的谢言岐。
就在他惊诧之时,他身后的尸山中,一个黑衣杀手以陌刀杵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随后,他扬手一掷,飞起的刀尖直指背对着他的来风。
***
十日后,扬州。
画舫拨开粼粼水光,行在漫无边际的湖面上。
“主子,他们已经带着那位公主,踏入京畿道范围内了。”
黑衣杀手单膝跪在船内,回禀道。
临窗的茶几上,热酽的茶水潺潺注入杯盏,升腾起袅袅白雾。
随后,一只瘦削冷白的手轻搭在杯上,将其端起。
男人的眉眼隐于缭绕水雾中,模糊不清,忽然,他极轻地笑了声,嗓音清润透着冷意,“看来,马上就要进宫了啊。”
说着,他望向窗外,慢声道:“那我也该回去一趟了。”
“不然,陛下就该着急了。”
……
与此同时,云水居。
谢言岐徐缓睁开眼睛。
刹那间,眼前的黑暗被天光撕裂成碎片,和着斑驳回忆,倏忽消逝于脑后。
他从长久的沉睡中醒来,心口是空荡荡的绞痛。
谢言岐抬手捂住胸口,咳了一声,却在不经意间,摸出了一方叠放整齐的绸帕。
边角的地方,绣着一个小小的“沅”字。
隐约间,似乎还能从上边闻到一股近乎于无的淡香。
谢言岐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这时,奚平照例端着白粥和汤药过来。
整整十日,他已经从最初的慌乱失措,至如今的习以为常。
奚平眸色微亮,连忙将托盘搁在案上,克制着欣喜呼道:“世子,你终于醒了!”
谢言岐掀被起身,望向半开的支摘窗,“……我昏睡了很久?”
奚平道:“是,已经有十日了。”
若非有那个小宦官来风,或许,还会更久。
十日?
谢言岐眉宇紧蹙,趿鞋下榻。
临近断纹黑漆檀木床的,是一方花梨木镶嵌螺钿桌案。桌案上,两枚黑玉扳指并放,压着一张颁授官职的白麻纸派令。
奚平道:“这是七日前,长安送来的令状。说是扬州刺史一职空缺,兼有大潦侵袭,群龙无首。而世子查案有功,便要世子摄扬州事。”
谢言岐伸手,指间夹起那张薄薄纸页。
缓慢将其抽走时,压在上边的那枚稍显暗淡的扳指,骨碌碌滚落桌沿,磕碰着掉在了地上。
谢言岐的目光追随着那枚黑玉扳指,看着它撞上桌脚。
在极轻的脆响中,断裂成两半。
他眉宇微蹙,喉间忽然涌上一股腥甜。
作者有话说:
是的,先前有宝贝猜对了,但猜反了
有时间大法,但柿子回到长安以后,不会立即见到面~
双更估计有点困难了,那我今晚多写点儿,看明天行不行
推好基友的新文嘿~
《侯府宠婢》
姜宁是沈府嫡女的婢女,生的面若芙蕖,楚楚动人。
一次沈府晚宴上,姜宁被生性风流且暴戾的安王一眼相中,沈小姐早不喜姜宁,干脆顺水推舟。
夜黑风高,姜宁额角青紫,脸色惨白,紧攥着被撕了几道口子的衣衫,踉跄着跑出北苑,猛地撞入了一人怀中。
逆光中,姜宁只来得及看清那人俊逸的侧脸,随后宛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攥住了来人的袖子。
“公子,求你,救救我……”
后来,姜宁才知道那人正是刚立了战功的朝廷新贵,镇北侯世子邵策。
才出狼窝,又入虎口,被当做礼物送进镇北侯府时,姜宁不得不认了命。好在,这虎看着似乎并不可怕。
邵策生性冷情,第一次心起波澜,便是夜色下撞入他怀里那张梨花带雨,惊慌失措的脸。
所以在沈小姐将人送来时,破天荒将人留了下来。
原想就当是多了一张嘴吃饭,不成想却是个不省心的主,胆子小,性子软,身子骨也弱,值得说的,大概就是又软又乖的让人心疼。
三个月不到,愣是让邵策改掉了晚归的毛病。
看着邵策一听下人禀报便“不耐烦”皱起的眉头,众人只觉得牙酸,更多的是对那位的好奇。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不久,邵策在一次出巡时遇袭,辗转回京时已是三月后。期间,邵策无数次梦见姜宁因为自己的失踪而担忧惊慌,每次梦见,便心疼的喘不过气。
可当他风尘仆仆赶回府,迎接他的却是一室空荡……
两年后,常年镇守边关的宁远侯应召回京,据说还带回了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失散多年的女儿。
接风宴上,看着跟在宁远侯后面,陌生疏离地朝自己行礼的人,邵策手里的杯子,蓦地捏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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