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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黄天荡严允丧命 沈家庄


却说徐炜闷闷不已。樱桃引了孟葵,赶望沈家庄,却故意支开他,叫他随四个军士赶望黄天荡。昨日走了一程,宿了一宵,今日早起,吃早饭时,徐炜仍兀自生闷气,肚中暗道:“他们两个必有古怪,却只不让我跟去,气煞我也!”忽记起那淫僧未曾得杀,转念想道:“那日在山下,本欲上山杀了那淫僧,却叫谭小郎拦住,害我生了几日闷气。今日,趁樱桃、徐炜不在,不如回头去杀了那淫僧,再赶去黄天荡不迟。”徐炜暗自得意道:“樱桃姐姐,孟葵哥哥,你们不叫我杀,我偏要杀。杀了,方教你们得知,好叫你们吃惊,见识我的手段!”这般想了,匆匆吃了早饭,叫四个军士赶了马车,望黄天荡去,自己却掉转回头,匆匆赶去杀那淫僧。

        一路疾驰,快马加鞭,到那古寺时已是第二日申时。徐炜骑马上山来,却见一个败落寺院,被风吹得铃铎响。看那山门时,上有一面旧朱红牌额,内有三个金字,都模糊了,写着“归元寺”。过了山门,再看时,一座古寺,已有年代。虽是大刹,外墙好生崩损。徐炜将马拴在院外,徒步入得院内来,但见殿宇、经阁、僧房虽破旧,倒也收拾干净,释迦佛、观世音花了脸,罗汉没了头,金刚折了臂,却已扶正矗立。

        徐炜闯入寺来,大殿内空无一人,只有几盏灯、几炷香,烟火缭绕。穿过大殿,来到后面僧房,撞见一个小和尚。徐炜道:“济元在哪里?”小和尚道:“在方丈房内。”徐炜来到一个厢房前,见门额上写有“方丈”二字。望内看时,房内放着一条桌子,铺着些盘馔,两个盏子,两双箸子,当中坐着一个胖大和尚,生的眉如漆刷,脸似墨装,疙瘩的一身横肉,胸脯下露出黑肚皮来。边厢坐着一个年轻妇人,甚为妖冶。徐炜走进房内,那和尚吃了一惊,跳起身来,说道:“尊客请坐,同吃一盏。”

        徐炜使金枪指住那和尚,喝道:“济元,你这淫僧,如何霸占了谭小郎的浑家?”那和尚惊道:“尊客何出此言?”徐炜道:“这妇人是谁,是不是白莲花?”那和尚道:“尊客请坐,听贫僧说。”徐炜睁着眼道:“你说,你说!”那和尚道:“这妇人是贫僧侄女,名字唤作李秀娥。因家母近日病故,她来传讯,今日刚到,故而备下盘馔,一同吃酒。明日贫僧即随她回家奔丧。”那妇人起身叉手道:“小女子李秀娥,见过尊客。”徐炜听了那和尚这篇话,又听见那妇人自称李秀娥,便道:“叵耐那谭小郎戏弄人!”收了枪,走出房来。

        穿过大殿,走到前院,却听见身后有人叫道:“兀那小子莫走,来吃贫僧一禅杖!”徐炜回头,却见那济元和尚凶神恶煞,拖了一条禅杖赶将出来,不觉大怒,提枪来斗。那和尚抡禅杖只顾砸来,甚是不讲理。两个人在院子里,一来一回,一上一下,斗了二十五六合。徐炜力气不加,只办得架隔遮拦,抵挡不住,回身便走。那和尚大喝道:“哪里走!”紧追上来。徐炜又斗了七八合,且战且退。徐炜见已退出了寺院,转身便跑。那和尚身体肥胖,不善奔跑,追至山门处,便不再追赶。

        徐炜径直奔至山下,喘息方定。思纣道:“本欲轻松杀了那淫僧,却不想撞着一个凶僧,打他不过。一来肚里无食,二来走了许多路途,却是疲累,身上没几多力气。不如先去寻个饭店吃饭,吃饱了肚子,再来与他厮杀。”

        只见山边一个村镇,寻见一个小小酒店。徐炜进得院内,却见一个少年,十二三岁模样,穿一领锦袍,牵一匹马,提一口三尖两刃刀,刚入得院来,正在一颗树上拴马。徐炜入来时,那少年拿眼来睃他的金枪。徐炜肚中暗道:“这小厮是甚么人,竟敢惦记我的金枪。我却一肚皮鸟气,正没出发落,且剥了这小厮锦袍当酒吃。”端了金枪,喝道:“你这小厮,竟敢惦记我的金枪。来,来,来,有本事的,来拿我的金枪!”

        那少年道:“我瞅这金枪眼熟,多瞅了几眼,怎就成惦记你的金枪?”徐炜道:“教你认得我的金枪。”挺枪便刺。那少年怎受得了这般鸟气?提了三尖两刃刀,大笑:“小子,你是当死,不是我来寻你。”挥刀来斗,两个人在店前空地上厮杀,徐炜暗暗吃惊道:“那厮使的甚么刀法,似有套路,又夹杂野路子,却刀刀要我性命?我须得仔细对付!”斗至十五六合,那少年叫道:“少歇,我有话说。”两个都跳出圈子外来。那少年问道:“好汉,你端的姓甚名谁?”徐炜说姓名毕,那少年撇了刀,翻身剪拂道:“我道这金枪恁地眼熟,原来是徐宁叔叔的金枪。徐炜哥哥,多年不见,不记得李慎了么?”徐炜笑道:“原来是李慎兄弟。多年不见,认不出了。”两个人就地剪拂了,同入店里,寻条桌子,分边坐定,点了饭菜。

        原来,徐炜只比李慎大半岁,幼时同在梁山泊。两个坐定,李慎道:“我听闻:靖康之难时,徐宁叔叔家人迁来了江南,只是不知在何处,今终得见徐炜哥哥。怎地不见徐晟哥哥?”徐晟乃是徐炜的哥哥。徐宁生两个儿子,哥哥唤作徐晟,弟弟唤作徐炜。徐晟本分老实,徐炜却是个四处惹祸的愣头青。徐炜笑道:“我兄弟两个各顾各。我先拿了金枪跑出来,估计他气个半死。且不说他。李慎兄弟一向如何,怎来到此地?”李慎道:“我父病故,杜叔叔将我养大。靖康之难时,随杜叔叔来了江南。听闻金兵侵入江南,我瞒了杜叔叔,偷偷跑来投军,要去杀那金贼。”徐炜道:“原来如此。兄弟看似斯文,刀法却甚是狠辣,刀刀取我性命!”李慎笑道:“哥哥的金枪更厉害,得了徐宁叔叔的真传!”两个惺惺相惜,好汉惜好汉,聊起刀枪棍棒、江湖轶事,津津是道。末了,徐炜问道:“只是不知,兄弟要投何军?”李慎道:“我也不知要投谁。听人说那岳飞煞是厉害,便要去投岳飞。”徐炜道:“不如随我去投韩世忠。韩将军更厉害,已将完颜宗弼堵在黄天荡,你我同去杀了完颜宗弼。你我同去,生死皆有个伴。”李慎道:“也罢,便随了哥哥,同去投韩将军。”少倾,店家端来饭菜,两个人吃了。

        天色已黑,李慎走去牵马。李慎道:“哥哥没有骑马么?”徐炜道:“我的马失在了归元寺。”把前面的事,从头说了一遍。李慎道:“哥哥既将马失在了归元寺,小弟和哥哥讨去。若不肯还时,一发结果了那厮。”徐炜道:“是。”两个人直奔归元寺来。到了寺外,李慎将马拴到树上,徐炜一脚踹开院门,直奔大殿后。那和尚听见前面有动静,已提禅杖候着。徐炜大喝一声道:“你这淫荡恶贼!来,来,来,今番和你斗个你死我活。”那和尚笑道:“你是我手下败将,怎敢再来厮拼?”徐炜大怒,提起金枪,当胸刺去。那和尚生嗔,抡起禅杖,当头砸来。徐炜一者得了李慎,肚里胆壮,二者吃得饱了,精神气力越使得出来。两个人斗了十二三合,李慎黑暗里跳出,从另一侧杀入。那和尚见对方有人相助,望斜地里便走。徐炜大喝一声道:“哪里走?”赶上前,堵住那和尚去路。三个人又斗了三五合,那和尚只顾防李慎的刀,却顾不得徐炜的金枪,被一枪刺中肚子,瞬时瘫倒在地上。李慎上前,踏住那和尚,挥刀砍下脑袋。可怜济元大师,化作南柯一梦。正是:从前作坏事,报应一齐来。

        徐炜去寺里将妇人、四个小和尚寻来。徐炜使金枪指住妇人,问道:“你怎自称李秀娥?”那妇人见死了胖和尚,早吓破了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奴家唤作白莲花。”徐炜喝道:“你这个荡妇,若不是谭小郎不叫我杀你,我早一枪挑了你。还不快回家,伺候夫君,养育孩儿!”那妇人听了,飞也似奔下山,回家去了。

        转身对四个小和尚,徐炜喝道:“你们四个秃驴,为虎作伥,为非作歹,哪里有和尚的模样?今令你们务必改邪归正,好生修缮寺庙,尽心侍奉佛主。若不肯时,我使金枪挑了你们!”四个小和尚伏跪在地,一个劲磕头,磕破了脑门,口中连道:“是。小的不敢了。”徐炜一番发号施令,甚为得意,心满意足,哈哈大笑,领了李慎,牵了马,走出寺外。

        徐炜、李慎牵马走下山来。到了大道上,二人骑上马,厮赶着,径奔黄天荡。日行夜宿,走了四五日,这日来到黄天荡,却见前面一大块平地,立了数百个白色军帐,何止二三千人!

        徐炜攀到高处了望,看见军帐外悬挂金兵号旗,喜道:“杀人的买卖来了!兄弟,你随我踹营去。”李慎惊道:“踹营?”徐炜道:“你没听说杨再兴踹营的故事么?”此时,杨再兴踹营、辱骂皇帝与太后故事,口口相传,遍及江南,谁人不知,无人不晓。徐炜道:“踹一次营,即刻扬名立万,天下人尽皆知也!你我同去,挣个大名头。”李慎原本年少轻狂,却被樱桃教训,后经杜兴点拨,原来此前所学,大半是花招,不由吓出一身冷汗!从此不敢托大,变得谨小慎微。见李慎不语,徐炜撇嘴道:“男子汉,大丈夫也,何惧一死!你恁地这般胆小?也罢,我去踹营,你替我掠阵。我踹营去也!”独自一人,骑一匹劣马,拈一条金枪,闯入了敌营。李慎只得跟了上去。

        只见徐炜大喝一声道:“武胜军大将徐炜前来踹营!”一头杀入了金营。金兵慌里慌张,四处逃窜。这个营区却归番将纥石烈管辖,正是追击孟太后那个纥石烈。话说纥石烈败回杭州,即被调拨至建康,此处金兵由大将军完颜昌统帅。见完颜宗弼被困黄天荡,完颜昌遣大将孛堇太一引了石敦、乌林荅、苏孛辇、纥石烈四员偏将,领了三千金兵来援。金兵来报时,纥石烈惊奇道:“大白日的,何人如此大胆,敢来踹营?”提了戟,上了马,前来迎战。徐炜杀入敌营,杀了一二十个金兵,正杀得性起,却见一个番将拦住去路。徐炜道:“我乃小金枪徐炜,武胜军大将也。兀那番将报上名来,我的金枪不杀无名之辈!”纥石烈见是一个少年,骑一匹劣马,提一杆金枪,却身无铠甲,禁不住笑道:“你个毛头小子,却充甚么大将。我乃金国骁将纥石烈,看我来拿了你!”徐炜道:“来,来,来,不怕死的你便来!”两个人斗在一起。斗了二十合上下,徐炜见金兵渐渐围拢来,围了个结结实实,不觉心慌,乱了枪法,被纥石烈瞅个破绽,使戟拍下马来。金兵一哄而上,将徐炜摁倒拿下,一条绳子囫囵捆了。

        李慎在金营外压阵,眼见徐炜被番将拿下,急调转马头,望来路便走。此前李慎被樱桃点醒,央求杜兴从新调教,杜兴所传实用招数第一招便是:“打不过赶紧走。”

        纥石烈领了十几个金兵骑马来追。李慎在前面疾驰,顺着道路穿过了一片树林,忽然听得身后番将与金兵惨叫不止。李慎回头看时,却见一群猢狲从路两边树林里跃出,扑向番将与金兵,上下其手,乱抓瞎挠。番将与金兵猝不及防,哭爹喊娘,鬼哭狼嚎。这时,从路两边林中跃出一对年轻男女,男的穿灰白衣袍,持一条乌红粗木棒,领两个军士,从左边转出;女的穿灰黑道袍,提一条玄铁棒,领两个军士,从右边转出。年轻男女抡起棍棒,“噼噼啪啪”一阵响,将那番将与金兵统统打死,战马仅留下四匹。李慎惊奇不已。

        究竟是谁,打死了纥石烈,救出了李慎?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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