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第160章
第160章与君拔蒲(四)
杨令昭正在家中,听了来龙去脉,当即罚杨令显去给妹妹赔不是,然后要他在院子里打他十遍□□长拳,晚饭也不许吃了,可这也没能安慰杨令仪,最后小妹还是哭到脱力才勉强睡去。
夜里,陶南云自杨令仪闺房回到自己和丈夫的内寝,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道:“小妹总算睡了,不过明日起来不知道还要怎么哭,得想个办法让她安安心才是。”
“你不是和卓家的二小姐说过了么?”杨令昭一面脱去铠甲一面说道,“他家和咱家一样,没有父母做主,我们兄姐就是长辈,咱们拿主意,两个孩子又情投意合,也算是定下来了。”
“可是……”陶南云接过丈夫脱下的铠甲,面色却也有些忧虑,“慧二小姐的意思是,她家大哥还没定亲,最小的弟弟抢在前头,是不是略有不妥?”
杨令昭也愣了愣:“怎么?卓司业还没结亲?他都多大了?哪有人这个年纪还不成亲的?”他一直在边关,又是武将,于京中文臣不甚了解。
“谁不说是,这个年纪的官身还不论亲,实在古怪得很。从前我以为是卓家的亲长故去前给留下什么指腹为婚的言定,毕竟他家经历过风波,后来没了音信倒也合情合理,或许是因此卓大人才一直寻觅故交恪守孝道,不肯冒犯先人美意,可我后来自慧二小姐处才知晓,他们家四个孩子没一个有父母之命,也没长辈给看顾亲事。”陶南云微微依靠在丈夫臂弯里,忧愁道,“悉衡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最难得的是和咱们四妹妹是梅尚青时便结识的情谊,两个人好得什么似的。万一悉衡真能一朝得中,结果却被人家捷足先登……我可不依妹妹的亲事这样混了!”
杨令昭抚着妻子的手掌,也不多思量,当即道:“这样,咱们在悉衡去考科举前将这婚事定下不就完了?到那个时候天王老子来看中他作女婿也得论个先来后到的理,便是圣上也不会横插一脚。”
“是这个道理,但卓家那边得先知会人家大哥一声。还有长幼有序这件事,也得明说到底怎么办才好,他不成亲,弟弟倒先议亲起来,别回头人家再觉得我们家失礼。”陶南云人温温柔柔的,可她嫁过来杨家便做起来三个弟妹的母亲,在亲事这般要紧事上绝不肯含糊。
“这是自然,阿云不必操心了,明日是大朝会,散了后我去找卓司业商议商议。”杨令昭安抚妻子道。
然而,杨令昭是武将,做事风格从来说一不二干脆利落,他选择的“商议”方式是带着两个副将在卓思衡下朝的路上堵着。
于是卓思衡刚一下朝正准备回去国子监,继续骂骂咧咧批阅那些小兔崽子们的模拟试卷,长长御道刚走至半路,就被两个佩刀的铠甲雪亮士将拦住,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果然自己出了解甲宽刃碑几步,对方看起来是有备而来。
而这时自二人后走出个更是威武的年轻将领,一双鹰目直盯着他看。
卓思衡满头雾水之际,来人忽然开口道:“卓大人,在下自边关归来,京中诸事不甚了解,想请教卓大人一事——卓大人你打算何时成亲?”
卓思衡于感情的事上“做贼心虚”,第一时间便觉得完了,是在军中有些亲戚朋友的林家人派打手找上门了。自己轻薄了人家的姑娘,如今被人这样指摘拿问,他除了惭愧的余地也无有其他,也是时候该负责任了。
一时慌乱后是更深的愧疚,自己枉费父母多年悉心教导,居然如此行事,实在无面目见九泉之下的双亲,不过亡羊补牢时犹未晚,卓思衡端正心思,郑重道:“请放心,卓家不是无信无义之家,我亦不是孟浪之辈,定然会有个交待,不日我便会求请家中长辈前往府上,将事情定下来。”
对面似乎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点头道:“好!卓大人爽快!那我家便等着大人的亲长,等到时再与大人把酒叙话,咱们今后便是亲戚了。”说完,便更干脆利落地带人撤了。
卓思衡站在御道上看人远走,虽是惊魂一幕,可回忆起云桑薇来,心中甚至还有些小激动。
当晚,杨令昭回到家中对妻子自豪道:“放心,你男人我都解决了!卓大人这几天就上门提亲,叫小妹别担心。”
陶南云没想到这样顺利,忙道:“那长幼有序的事……你也说了?”
“一码归一码,咱们先定下,他家自己的事自己安排去,到时候时机合适我们再结亲不也一样?”杨令昭在军中办事也是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毕竟从来军机不待,事情能解决一半就先解决一半,剩下的临头再想也不迟。
虽然仓促且不安,但陶南云仔细思量,好像自家去过问人家的亲事安排也是不妥,丈夫这样行事虽然鲁莽,却也有条理在,大不了之后找补,也不算唐突。
大家都觉得事情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真正的幕后“黑手”卓慧衡除外。
卓慧衡也是无奈之举。弟弟和亲事是本就在计划当中的,慈衡这件事虽是横空出世,可八字还没一撇,目前轮不到她放心思过去。至于大哥……才是最让她操心的那个!
她本是想借杨家给大哥一点压力,让他在婚姻大事上急一急,谁知好像哪里出了偏差。傍晚时分,卓家用过晚饭,四个孩子都在舅舅身边围拢,听他讲些蜀地风物人情与奇谲怪谈,这是他们几个人最爱听的,尤其舅舅声音温厚娓娓道来,俗气的故事仍能讲出跌宕和迷离来。
正讲到关键处,门却一阵风打开,卓思衡看着一屋子人都诧异望着自己,顿时面带惊惶,磕磕绊绊道:“我……我和舅舅说两件事……”
慈衡快人快语刚想问发生什么了,被心明眼亮的慧衡私下拽了拽衣袖,再给悉衡对过暗号,两人二话不说,领着表妹拉着慈衡夺门而出——却没离开。
出门后慈衡不满,正要质问,却见姐姐做了个噤声手势,四个人蹲在门外,非常不雅观得偷听起来。
可似乎卓思衡声音很小,听不清说了什么,只有支支吾吾断断续续的话语入耳,但舅舅满心欢喜的忽然高声却教他们听了个清楚:
“这是喜事啊!我是必然要走这一趟的!咱们东西也得都准备好,礼数不能错!让我想想……”
慧衡当即惊诧,杨家到底干嘛了,怎么这样有用?只是想让他们借着悉衡的婚事催一催卓思衡多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一下子就快到提亲这步,她着实没想到。
紧接着又不知卓思衡说了什么,慈衡听不见着急,便一个劲儿往前挪,最前面个子最小的宋露至表妹被她压按着肩膀,一个支撑不住朝前倒去,四个人紧挨一处,一损俱损,全都倒入了扑开的门内滚作一团。
卓思衡傻了。
他这辈子没在弟弟妹妹面前这样丢人过,此时只想拔腿就逃。
只有舅舅大笑招呼四个孩子道:“不必偷听,这是喜事,该教你们知道,你们大哥要说亲事啦!”
然后他就真的逃了。
这是卓家天大的喜事,四个孩子又给卓思衡拽回来逼问,从谁家姑娘到生辰八字,恨不得当即就给人接来,用慈衡的话说,大哥那个扭捏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别人来娶他们哥哥!
待他们放卓思衡走后,舅舅忍不住喜极而叹道:”你们是知道的,当个大家长有多难,尤其是思衡这样的,他一心没在自己的私事上,所以才一时慌了手脚,想想也是可怜可叹。”
四人听后,俱是感怀辛酸。
夜里,卓思衡偷偷摸摸来找慧衡,神秘兮兮问道:“我们家还有多少银子?”
慧衡知道他所问所意,格外自豪地取出并将账簿一摊,卓思衡看完下巴眼珠简直一并都要掉在字里行间:“怎么这么多银子?”他扪心自问为官清廉,又都是去得清水衙门,但账上的数字实在令他心惊肉跳。
“我家开销少进项徕纳多,哥哥做官近十年,光是圣上每年时令的赏赐就多少?哥哥都没算过么?”慧衡笑道。
卓思衡木然摇摇头,家中的事一直都是慧衡操持,他完全没有费过心力。
“圣上和朝廷按例是一年三赏:夏至、正旦和年节,可其余节气也有时令赏,更别提哥哥三次加官都是额外的提拔,还有一份拔擢的恩赏,这些咱们家从前四口如今六口人,上哪用得完?”
“可是翰林院时,我的俸禄不是不够么?那时我记得咱们家开销紧,还是要每年将赏赐贴补到各月来花的。”卓思衡只记得这个了。
“那都是什么年月的事儿了,哥哥自做了地方官,俸禄不知比从前高了多少,你和慈衡在瑾州时花费极少,你又把银子全都汇回家里,我和悉衡又能用多少?咱们家人是素来俭省惯了的。如今哥哥身着绯袍,还以为是从前微末侍诏么?光是月俸就够一家加上仆人的开销还有盈余了。”说到此处,慧衡忍不住略扬了扬头,“更何况自我编书以来,还给家里领一份公主府编撰的俸禄,虽不及哥哥,但也不是小数目。”
卓思衡听完心中顿时升起一股骄傲之感,妹妹立足于世,定然也是如此心境。可他看了眼账本,还是觉得不对,连忙指出一处田地产出道:“这又是哪里来的银子?我不记得咱们家有地啊?”
慧衡简直要笑出声来,不知拿哥哥该如何是好道:“大哥,我从前不是问过你,家里要不要置办些田产,你说有盈余了要我自己斟酌,你忘记了?”
“忘记了。”卓思衡实话实说,这些生活上的事情,他全部交给慧衡来做,几乎从不过问,努力回想也记不起什么时候两个人商谈此事。
“那么些银子留着也是留着,我置办了些旱田水田,虽然不多,但终究有个保靠。我也没有到处张扬钱财,铺子和买卖我都没投钱,不过是些继业之田亩和两三处房产地契,哪个做官的人家没有?哥哥尽管放心。”
卓思衡感觉到了固定资产带来的安全感,激动溢于言表。
慧衡声音细柔但犹如磐罄,一副我当家你放心的样子,将事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更兼思虑周全,卓思衡听罢感慨道:“多亏有阿慧在,不然我怎么能日夜无所后顾,一往无前?”
慧衡听了这话眼眶微微红了,急忙道:“一家人说什么见外话。大哥你尽管安排想要的聘礼,千万别担心银钱的事。”
“舅舅说我什么都不懂,他会安排的。”卓思衡提到这个就很局促,他真的很想回去国子监批改卷子,那可容易多了,“不过就算都忙完了,一时也……也没有功夫,还有秋闱和春闱,这两个忙完后,明年我还想试试吏学的考吏科,还有……”
“除了今年的科举,其他都不影响你成亲。”慧衡斩钉截铁道,“这才是我们家头等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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