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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第154章


第154章漫漫愁云

        直到御驾回宫,众人也没再看到沈相的影子。

        大家只知道皇帝龙颜震怒,太医刚回宫就被叫到皇帝的寝宫福宁殿里,直到夜间都还在往里送汤药,外面的人屏气凝神,只听里面皇帝发作的怒音连连,可请罪的高永清和议事的沈敏尧却听不见半点动静。

        毕竟是自己和皇后遇刺,这刺客本该细细审问再正法以儆效尤,结果却落了个自戕,皇帝生气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连一向宠信优渥的高永清也遭逢当头的雷霆震怒,皇帝回宫后第一件事,就是着大理寺将他关押留待问罪。

        听说那名刺客死状极其惨烈,她将喉咙撞到路旁尖锐的树杈上,自下颚到脖梗全给撕开,鲜血喷涌得满地都是,去过现场的刑部和大理寺官员都心有余悸。

        皇帝要治高永清的罪,大骂他护送不力办事不周。而又因高永清得罪了许多人,这个消息不胫而走的速度快得惊人,到了夜里,连卓家三个弟弟妹妹也都知道了此事。

        “哥哥,这皇帝怎么猫一天狗一天的呀?他不是才刚刚夸完高大哥吗?怎么这会儿又要给他治罪?那刺客是自己一心寻死,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脖子上又挂着重枷,她硬是靠枷锁的重量朝路边的树上去撞伸出来的枝杈,好死不死刚好给她戳了个对穿。这也能怪到高大哥头上去的吗?我听阿芙说,高大哥已然给关了起来,明日朝议后由百官议罪!”慈衡护短自己人,不分青红皂白,但凡有冲突一定是外人全错自家人全对,从无例外。她又素来性急,越是着急话越是多,一连串说完自己都快上不来气了。

        但卓思衡仍是沉吟不语。

        悉衡拉住还想再说话的姐姐,示意她让大哥认真想想,慈衡这才把到嘴边的话又重新憋了回去。慧衡最灵心慧性也最通晓卓思衡的心意,她缓缓说道:“大哥可是觉得其中有什么古怪?”

        可等了许久,三个弟妹都没有等到卓思衡的答复,他只是沉声道:“天色已晚,你们且去休息,这件事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和想法。”三人一向听大哥的话,即便再担心也还是纷纷告辞。

        走出门后,慈衡仍是按捺不住,又骂了两句:“自己老婆教人捅了刀子,不想着赶紧除之后快,就该知道拖拖拉拉有拖拖拉拉的麻烦,结果真出了乱子,倒怪东怪西就是不怪自己。”

        慧衡想让妹妹谨言慎行,可看了下是在自己家无人的后院里,况且她也觉得此事诡异,明明是皇帝思虑不周,怎么也该先审完人再转移,但这样重要的钦犯羁押了五六天没问出个所以然,送走出了差错,又说还没来得及问罪同党,这实在是怪不得别人。

        “高大哥会有事么?”慈衡觉得自己是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了,大哥似也不愿多说,所以她决定求助比自己聪明百倍的姐姐弟弟。

        “我们对朝中的事知之甚少,不如哥哥消息灵通,也无法一时分辨,但如果高大哥有事,哥哥怎么会袖手旁观?我们姑且看看。”悉衡安慰姐姐道。

        纵然不愿就此罢休,但一时也没别的办法了,三人都是烦恼不已。

        而卓思衡一个人站在书房,心口上像是压了块石头。

        高永清是什么原因被关,卓思衡再清楚不过。

        这件事怕是皇帝借高永清的手杀人灭口,所以,他不会有事,也无须过多担忧,最后大概不过是走个过场罚酒三杯,还能反倒成为皇帝最终的心腹而获得更大的权柄。

        但在卓思衡看来,这情况还不如真是押运途中出了错,高永清受到连累就算贬官,也好过替皇帝去做脏手套这条路好一万倍!

        笑话!皇帝是真把人当傻子吗?他气得锤了下桌案,恨不得也举起什么文房朝皇帝脑顶去砸。不行,他不能放任此事不管,之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被这件前后有关联的谜案牵扯进来。

        他需要知道真相之人的帮助。

        ……

        第二日清早的朝议因皇帝身体不适取消,这倒没什么好说的,文武百官都是知道眼下皇帝的身体情况,虽白跑了一趟,但也是希望万事清平皇帝不要有事。

        可正当他们准备离开,太子却来到崇政殿宣读圣旨,说今日陛下命他来听政事,诸位若有议,也由他回禀圣上。

        大家都傻了眼。

        这确实是皇帝有恙太子监国该行的职责,可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的太子真的会被皇帝委以此任。

        于是忽然大家都重整上朝的列阵站好,纷纷有了发言的踊跃激情,忙不迭用微妙的方式开始试探。

        太子一一报出这几日奏章上比较紧急需要皇帝处理的事态,由臣工商议,给出意见,太子仔细听对,又由翰林院侍诏同编撰一道记录,待回去递交圣览。众人发觉第一次临朝的太子虽然声音比较小似是不大习惯此等场面,人也拘谨不安,可说话慢声细气十分在理,也没给人他老子那种绵里藏针的感觉,是个真真正正的实在人。

        商议秋收转运余粮一事,户部官员说夏日里因水涝,几处运河暂不能通行,可南方几州已完成收割,户部上折子请问该暂存当地常平仓还是陆路北上。

        太子思考后回道:“陆路花费可是多于水路?差额在多少?此差若常平市出所运之粮可否相核无损?若有计算,还请户部将细账罗列,再由陛下定夺。”

        虽然是谨慎回答,可规矩不失又逻辑清楚,卓思衡很想在崇政殿拿官袍袖子去擦欣慰的泪水,但还是忍住了。

        之后几个问题太子也都慢慢悠悠回了,大臣们多有惊异之色,虽然这些回答确实都是四平八稳之词,可实在不像一个多年不经手政务的太子所言。

        卓思衡却一点也不意外。

        太子念书确实可能不大是最咬尖的人精,但却足够用功,再加上皇后颇有宏识从旁点拨他一些朝堂之上的道理,他也能得些要领,虽然你让太子去解决这些事是不可能的,但替皇帝收集意见并代为指示规划还是足以胜任。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问题,太子也明显有些发憷,可还是尽量显得从容道:“陛下令诸位相议高永清失察失职一事。”

        崇政殿内顿时炸开了锅。

        可以说卓思衡的人缘有多好,高永清在朝中的风议就有多差,他过去在地方任职被人叫做“屠尉”,得罪了不少人,回到朝中依旧不改酷烈手腕,被他逮住错处的人基本是怎么狠怎么整,可那些人也有自己的根基,久而久之其余略有牵连的人对高永清的怨怼之语也多了起来。从前他是皇帝宠臣,旁人犯不着为已定罪的臣子去开罪天威,可眼下,卓思衡是真见识到了什么叫落井下石。

        一时群情激奋,各个都说高永清刚愎自用致使大错铸成,伤损龙体之逆贼竟然以自戕避罪,简直天理法理皆不可容。

        也有人将事态扩大化,一口咬定刺客一个人做不成此事,一定有从犯帮凶助纣为虐,然而高永清失职,导致无法审讯犯人,也就无法查出同党,今后若是帝后再有危险,便该拿高永清以谋逆同罪处理。

        太子到底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听着大家群情激奋额头冒汗,只好吩咐侍诏记录,也不敢多说自己的话。

        就在他看大家“慷慨激扬”而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响起。

        “臣有奏。”

        太子的心顿时稳了下去,可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继续绷着严肃的脸道:“卓司业请讲。”

        他今天对每个臣工都分外礼貌,论身份地位,他用不上说一个请字,但第一次临朝总还是谦和礼让为上。不过这次对卓思衡的请,他说得十分心悦。

        “兹事体大,处理官吏过失一看天子之断二看法度之章,纠察官吏不轨,也当有所凭证,此事大理寺未有定论,御史台又因高永清任官而避嫌,太子殿下当言明后,由诸位以上书痛陈利弊,以陈陛下预览。待到大理寺审讯过后,陛下手握参照,再好听从诸位嘉论,以断刑狱。”

        卓思衡在皇帝身上学到的最重要一课就是秋后算账。

        比如那些趁着他不在派女眷去到他府上闹事的人,在云桑薇处得了名单后,卓思衡第一件事就是一一料理——当然不是他自己亲自动手——那个时候正好在推行新的督学制度,于是只要给御史台带句话,说国子监太学要先行表率,请先自此试行监查,自然会有人上门,而御史台的人第一次执掌此权,要是没有半点动静,他们也觉得似乎正当性有所欠缺,又因在和吏部较劲,好像自己无能,卓思衡便顺水推舟,将这些不顾礼义廉耻之人做了给御史台的人情,于是这些人都吃了督学的“杀威棒”,无一幸免。

        这里面当然有私愤作祟,可在卓思衡看来,此种品行也不配在国子监太学任职任教,早清理早干净,他半点不打算姑息养奸。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原因,更不敢在学政一事上给卓思衡添堵造次。

        当然这也不只是在皇帝身上学来的,还有卓思衡自己的思考。他走过一趟地方外任才知道,好些事是不能只求以理服人以德慰人的,有些事必须要拿出魄力和决心,并且要让想威慑之人看到你的魄力和决心,方此才能成事。天底下偏偏就是有人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是一味只追求德理之说圣人贤言,怕是一件得力的事都办不成。

        此时,他决定故技重施。

        你们不是要闹高永清的麻烦么?好的,请上书。到时候白纸黑字,高永清一定不会有事,皇帝也不会重罚,回过头来,一个也别想跑。

        但这些官员并不知道从前太子遇刺一事与此事有关联,更不知道内中辛秘,还都以为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纷纷道允,愿替陛下分忧。可满朝文武也不是人人憎恨高永清,更不是人人都要跟此风而无己思,也有人一言不发,只看着这个被传早和高永清撕破脸水火不容的卓大人,深觉诡异,但又找不到头绪。

        太子也不知这是为何,他只是觉得卓思衡既然这样说,那一定没有错。

        于是百官散朝,太子带着一肚子话回头去找皇帝。

        可刚一进寝宫,他便呆住了。

        自己的爹和长公主谈笑风生,看不出半点毛病来。

        所以这是对自己的考验?可又不太像啊……

        他正迷惑之际,却听姑姑当头棒喝般的一句话:“太子归来得好,你手上的事先放一放,眼下还有一件大事得听听你的意思,我与你父皇正说道你出宫立府的事情,这立府便也要择立太子妃了,不知你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太子本在想,父皇似乎并不在意高永清一事其他人如何看待和谏议,甚至优哉游哉在和长公主闲谈,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只不过走个过场?那自己也是过场的一部分?父皇希望自己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可这个话题一出,他再无暇顾及其他人,愣住当场半晌,我来我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连皇帝看了都忍不住言笑晏晏:“这个年纪也不算早了。”

        “母后……尚在病中,儿臣不敢妄议亲事……”太子的声音越说越小,到后面自己都听不清了。

        一个娉婷玉立身的影绰约浮上心头,可他却不敢去分去半点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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