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公子世无双(13)
宁霖两国双面夹击, 伯国即便实力不弱,面对双线战争也是一路的溃败。
战报一天一变,朝堂之上也从最开始的哄吵变成了人心惶惶。
汶都百姓溃逃, 以往繁华的街面门可罗雀。
只是宁霖两队终是有所不同, 宁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之事屡见不鲜,而霖国所到之处却是军纪严明, 不允许滥杀百姓, 一旦发现,当即斩于军前,无人例外, 一方凶悍, 一方温和, 但霖国的行军速度却比宁国快上很多, 在冬日来临之前,直逼汶都。
伯国王宫之中一片混乱, 伯王更是每每入睡时都心惊胆战, 生怕有人闯入,将他从榻上拖下去。
“大王, 如今怎么办?”王后跪在榻前浑身都有些颤栗, 即便再如何尊贵,大军逼到眼前时也是无生路可逃。
“如今只能降。”伯王拉着王后的手,目光有些发直, “若真是大军进攻,降或许还可保命。”
登基半生,却未想到到了他这里成了亡国之君。
“降哪一方啊?”王后询问道。
“霖国, 公子纾心狠手辣, 即便我们降了, 也不会放过的。”伯王说道,“霖王心软,或许还有生机。”
然霖国大军驻扎汶都十里外,却是再不进攻。
北风呼啸过境,一封密信送进了淞都城中。
“公子纾被宁国找到了,只知受过重伤,目前生死不知。”奉樾看着绢帛道。
“有痕迹?”宗阙问道。
“有,那救助他的一家三口皆被杀,房屋被烧,但找到了射伤他的箭头。”奉樾看着绢帛沉吟道。
宁国为了掩盖痕迹,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如此遭遇,公子纾将会与伯国不死不休。”宗阙问道,“伯国会降霖,你打算怎么办?”
奉樾拿过了绢帛,手指从地图上的伯国划到了鲁国:“此处。”
霖国与鲁国本不接壤,但伯国却与之接壤,大军本就在伯国,自可直接过去。
鲁国与宁国之间有天堑,与伯国之间没有,它之前抵抗宁国已是国力空虚,如今正是时机。
“极好。”宗阙说道。
淞都命令下达,霖军在宁军将至时开始向汶都逼近。
伯军虽说镇守城门,面对乌压压的大军还是有不少人心脏紧缩。
霖军数日围城不攻,城中早已弹尽粮绝。
一旦亡国,伯国将不复存在,没了国,他们皆是丧家之犬!
“将士们,与本将军殊死一搏!”城上将军拔刀,刀上虽诸多缺口,却鼓舞士气。
“是!!!”将士高呼。
然一人匆匆跑上城门,在弓弦拉满时喊道:“住手!”
所有士兵齐齐看去,那人呼吸急促喊道:“大王有令,打开城门,递上降书!!!”
声音呐喊几遍,所有士兵皆是怔然。
将军拉住了那人的衣襟道:“什么递上降书,伯国还未战至最后一刻!”
“难道真让汶都百姓死绝,将军才肯罢休吗?”那人被扯着衣领,却没有丝毫退让,“百姓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了,将军,该降了。”
衣襟被松开时,被握着的刀身落地。
伯国王室向霖国呈上降书,只是霖国还未表态时,宁军已从西侧对汶都发动了猛攻,完全没有丝毫顾忌。
百姓溃逃,霖军驻守东侧却未阻拦百姓的队伍。
伯国将士与宁国征战时,无人注意到一部分霖军南行,直直扎入鲁国的腹地。
鲁国本就到了穷途末路,被兵困数日,直接呈上了降书。
消息还未传出,宁军攻破伯国国都,公子纾下令:屠城。
此事一出,各国皆惊,只是消息传达时,宁军已占了汶都,宫城之内血溅三尺,空荡荡的宫室中伯王被从王座上扯下,狼狈的看着坐在撵上被抬进来的公子纾。
座上之人一身黑色华服,那双眸却深沉的如同恶鬼。
“伯王许久不见。”公子纾轻咳了一声说道。
汶都本不剩多少百姓,只是在宁军占领伯国王宫的第三日,伯王的头颅和尸身被悬挂在了宫门之上,嘉婷公主与王后于宫中,才未遭到折辱。
消息传出,一时风声鹤唳。
“宁国公子纾真是好狠的心,伯王已降,却仍不肯放过。”
“他在伯国受了大难,险些丢了命,如此虽在情理之中,可未免私怨太深。”
“汶都只怕已是血流成河。”
……
“公子,未曾找到伯国的玉玺。”将军匆匆入殿,跪在公子纾面前道。
“公子,我宁军入城之前,伯王已向霖国递了降书。”旁边的谋士说道,“只怕此事不妙。”
“霖军的确更快一步,却未占领王宫,反而放跑了不少百姓,霖王果然是假仁假义。”另一谋士说道。
“霖军此举不知是为何?”旁边谋士说道。
“公子樾以仁善称于天下,但身为君王者,怎么可能不知道斩草须除根的道理。”公子纾眸色沉沉,“他在借孤的手,取伯王的命。”
霖王名声尽得,而他也报了仇,各取所需。
“如今伯国已亡,与霖国的利益划分殿下以为该如何?”谋士问道。
“叔华还未回来?”公子纾问道。
“叔华先生被霖王奉为了座上宾,如今未曾离开。”一谋士说道。
公子纾看向了他,眸中思绪翻滚:“他若在,必能勘破公子樾此举为何。”
“殿下,急报!”殿外有人匆匆前来,顾不得行礼高声道,“殿下,鲁国向霖国递交了降书!”
“什么?!”殿中谋士皆是面色大变。
“几日前?”公子纾扶住了桌案问道。
“半月前。”禀报之人说道。
“消息怎会如此慢?!”公子纾眉头紧锁,神色不定,胸膛起伏着,却是在一片肃静声中蓦然喷出了一口血,哈哈笑了起来,“奉樾,奉樾,哈哈哈哈哈!”
霖国一开始的目的就是鲁国,宁军攻伐鲁国,双方皆是大伤元气,可霖国借道伯国,却是直接收下了渔翁之利。
伯国已亡,可是降了霖,玉玺已无,王室更无,利益划分宁国必不占优,而鲁国却成了别人的囊中物。
霖国消息如此之慢,只怕他在霖国的人十不存一。
很好,公子樾真是步步算计,而他公子纾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殿下!殿下!”周围之人看着那狂笑之后倒下的身影大喊道,“医师,快叫医师!”
“殿下,殿下……”
“殿下重伤本就未愈,如今动气引发伤口发作了。”
……
霖国王宫被黄昏笼罩,天边已浮现了几抹乌云的漆黑,一人跪在正阳殿中呈上了消息:“大王,公子纾重伤昏迷。”
座后君王沐浴在温暖的光中,垂眸看着绢帛。
鲁国已收归囊中,伯国玉玺也取到了手,公子纾命数不定。
此一局尘埃落定。
“要到冬日了,鲁国王室怕是不能适应淞都的严寒。”奉樾收起了绢帛轻声道。
“是,属下明白。”侍从行礼后退下。
奉樾起身拿过了地图,看着其上的地形,将伯鲁霖三国的界限轻轻擦去了。
斩草须除根,但公子纾的手段太过于激进了,极易引起反弹,王室不能尽杀,但也不能留下祸患。
王室一日留存,鲁国就不算从版图上彻底抹去。
地图被重新收起,侍从匆匆进殿道:“大王,叔华先生求见。”
“准。”奉樾抬眸道。
一切将要尘埃落定,叔华也该回去了。
叔华进入殿中,夕阳已落入地平线,殿中侍从匆匆点着烛火,只是身影遮挡,君王即便一身玉白,也似乎拢尽了黄昏的阴暗。
“拜见霖王。”叔华跪地行礼道。
此一局,宁国看似保留了一些薪火,可公子纾屠城之事必然引得各国恐慌,日后想要征伐,只怕会引起疯狂抵抗。
而霖国却是一举数得,大势已成。
筹谋多年,许多事情还是无力阻止。
“免礼,你此行是来辞行?”奉樾抬手问道。
侍从退开,点燃的烛火洒落在了君王身上,一片暖意。
“是。”叔华轻轻叹气,腰背反而挺直了,他轻轻笑道,“叔华在此已无任何用处了。”
他停留此处,公子纾可能会忽略一些东西,比入霖军的目的和动向。
谁也没有料到霖王的目的一开始就是鲁国。
六国征战,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那便回去吧。”奉樾说道。
“多谢大王。”叔华俯首再行一礼,唇微张了几次,还是没忍住问道,“叔华当初若是再坚持一些,今日境遇是否大不相同?”
公子樾以和为主,仁爱天下,他也在践行此道,自他登基以来,霖国百姓的日子便比从前好过了许久,淞都城也是日益繁荣,纵使宗室贵族作祟,也一一铲除,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早已超过了先霖王许多。
可他却不是一味主和仁善的,他亦有君王的决断,亦有逐鹿天下之心,而他当时未觉,若能再坚持一些,结局或许又将不同。
“叔华,当日之事不可推断,连樾都未料到今日情境。”奉樾看着他笑着叹道,“便是再来一次,结局也是一样的,只是你当年救樾一次,如今你若想留在霖国,樾亦可给你一处容身之地。”
“多谢,只是不必了。”叔华笑道,“如今大局已定,叔华不管留在此处还是回去,都是一样的。”
投身公子纾门下,便注定了他只有一条路可走,生是其人,死是其鬼,不得背叛转投,否则只有死路可选。
不管他身在何处,宁国如何,一国难亡,但想要他一个谋士身死却很容易。
奉樾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便知他已做好准备了,他伸手挥退侍从,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了过去。
叔华双手捧过,看了那锦囊一眼,又抬首看着君王问道:“此物是?”
“此物是宗阙赠予你的。”奉樾将人扶起道,“他说若你真到了无路可走,无可奈何的时候可以打开它。”
叔华起身,将那锦囊牢牢握在了掌心之中行礼道:“多谢,叔华明日出发,届时便不来拜别了。”
“好。”奉樾应道。
叔华转身离开,绿袍被风轻轻吹拂,身影没入了夜色之中。
奉樾知道,这是他今生最后一次见这个人了。
殿门关上,奉樾坐在桌案前看
着奏疏,鲁国纳入,还有伯国的事情,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忙。
夜色渐深,殿外传来了脚步声和侍从拜见的声音。
“拜见长襄君。”
殿门打开,奉樾抬首看到了沐浴着夜色回来的人笑道:“回来了。”
“嗯,今日事多。”宗阙行至他的身边道,“用晚膳了吗?”
奉樾眸光微躲:“近日天黑的早,我有些忙忘了。”
宗阙沉默看着他,此事他说过多次,但面前的人可谓是屡教不改:“我明日回来早些。”
奉樾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失笑道:“我真忘了,事情一多无人提醒就容易忘,需要人看着。”
“好。”宗阙应道。
侍从送进热水晚膳,宗阙宽去外袍与他一起用膳:“快入冬了,外出穿厚些。”
“我长居殿中,你才应该注意。”奉樾轻轻放下了勺子道,“霖国冬日虽不比沂国寒冷漫长,每年还是会冻死不少人。”
“嗯。”宗阙应道,“我已吩咐人将制炕的方法传了下去。”
奉樾想起了他们那时的火炕,那时冬日极冷,躺在炕上倒是暖和,但有时也热的让人直探胳膊,而霖国冬日王宫中多只能用炭盆,为了防止太过封闭,门是不能关的,倒不比那火炕温暖:“那宫中呢?”
“我让人着手在修火道。”宗阙转眸道,“那个比炕更方便。”
“嗯?”奉樾来了兴味。
宗阙说动工就动工,正阳殿宫中地下被挖掘着,铺设着,一应不用他动手,这个时代的工匠只按说法便能够做的极好。
在霖国北风吹过,第一场雪落下时,那从火道中升腾的热度直接遍布了整个宫殿,不仅无烟,更可关上殿门,室内温暖如春,君王坐于其中,只用穿轻薄的春衫即可。
只是温度骤变,君王偶尔热的贪凉,宗阙少提醒了两句,人已经躺在床上发了低烧,蔫蔫的没了精神。
“我真不是故意的。”奉樾躺在床上,看着坐在床边的人说道。
宗阙诊着他的脉道:“我知道。”
骤然降温,这个季节发烧感冒是常有的事。
“这次要吃几日药?”奉樾轻声问道。
“你的症状很轻,可以不用吃。”宗阙收回了手,探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道,“休养几日就好了,以后出去衣服要穿好。”
“是。”奉樾握住了他在额头上的手笑道,“有你在真好。”
“鲁地送来了橘子,要吃吗?”宗阙问道。
“你剥我就吃。”奉樾说道。
宗阙看向了他的手,1314时刻提防宿主说你病的又不是手这种话,却见宿主起身取来了橘子,剥开皮,分出一瓣送到了榻上人的唇边。
奉樾咬下,那橘子甘甜,使人在病中也能开心许多。
“太后?”侍从看着妇人转身的身影疑问道。
“跟大王说本宫来过了。”太后被人搀扶着,踩着厚实的雪上了步撵。
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情不操心最好。
“是。”侍从恭敬送道。
奉樾吃了橘子,开了些胃口,用过午膳之后在榻上小睡,宗阙也听到了侍从传来的消息。
【宿主,你的丈母娘对你很满意。】1314说道。
它也对宿主很满意。
【嗯。】宗阙应了一声。
只要对方没有误解就好。
……
冬日里各处都有薄雪,叔华车撵难行,回到宁国许久,直
到深冬时才收到了来自宫中的传唤。
“公子,真要去吗?”小童忧心问道。
“嗯,我若回不来,你就去此处,那里有良田十亩,若好好劳作,也能安稳度日。”叔华将地契和田契放在了小童的手上道。
“公子,我与您同去。”小童握住了他的手,已是明白了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会为难你。”叔华拉开了他的手道,“若我真的遭遇不测,后事还需要你来办。”
“公子……”小童鼻头一红,眼泪已扑簌簌的往下掉,“公子为何要回来?”
“不逃还有一线生机,逃则必死。”叔华看着他说道。
他有鸿志,也曾将其寄托在公子纾身上,如今壮志未酬,许多心血已经折损。
宁霖两国博弈,数次出师未捷,他于公子纾已经成为了一枚弃子。
宗阙曾说公子纾是兔死狗烹之人,他如今倒真想去看一看,赌一把。
赌他是不是他的例外。
“公子……”小童依依不舍。
叔华摸了摸他的头道:“听话。”
“是。”小童抽泣着,收好了田契地契,捧来了他的斗篷。
叔华披上了斗篷,踏出门时看着外面等候的传唤官和士兵,口鼻之中轻轻吐出了一口白气:“走吧。”
宁国王宫厚重,深冬中却同样拢在了一片雪白之中,叔华来此处很多次,这一次却莫名的有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
“先生,殿下请您进去。”侍从从殿中走出通传道。
“多谢。”叔华褪下斗篷随之入殿,殿中封闭,炭火熏腾的一片火热,倒是驱散了冬日透入骨髓的寒冷,却难掩那药草血腥的味道。
侍从后退,叔华近前,看到了那依靠在榻上披着外袍的人,他的面色和唇色皆是苍白,胸口上缚着的绷带上更是还沾染着血迹,可见伤势仍然很重。
公子纾文武双全,向来威势展露人前,从不肯展露脆弱之时,即便他如今伤重,那双眸仍然炯炯,似能看透人心。
“你来了,你们先下去。”公子纾看着近前的人,挥退了身边伺候汤药的侍从。
殿中之人纷纷退去,叔华跪地道:“公子,叔华前来请罪。”
他的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仍能察觉到头顶打量的目光,半晌后头顶传来了声音道:“起来吧,你何罪之有?”
叔华抬头,沉了一口气看着卧在那里的人道:“公子如今躺在这里,便是叔华曾经思虑不周之过。”
“孤前往伯国之事是自己决定的。”公子纾略微起身,眉头蹙了一下伸出了手,“过来。”
叔华起身上前,扶稳了他的身体道:“公子重伤,请勿乱动。”
“孤没事。”公子纾坐高了些靠稳,看着在身后忙碌的人道,“叔华一路奔波,亦是瘦了很多。”
“纵使奔波,也无法挽回。”叔华顺着他的手坐在榻边道。
“霖王好算计,孤步步想要走出他的算计,却步步落入了他的算计之中。”公子纾看着他道,“我二人都被他当成了棋子,我二人日后都要对他提防,不可再犯此次之错。”
“是。”叔华应道。
“你观如今霖国如何?”公子纾松开了他的手问道。
叔华看着他道:“公子,霖国如今内外一统,暂无破绽。”
“你与霖国交易,将安插的人手名单交出去了。”公子纾这话并非询问,而是肯定。
叔华起身,跪在了榻边道:“那时宁伯两国邦交断裂,叔华只能如此行事,才能挽回
一二。”
“你起来,孤并无问责之意。”公子纾伸手道,“你当时那样做,孤才有脱身的机会,否则情况只会比现在更糟糕。”
叔华抬头看他,起身看着他伸出的手,终是握住坐了过去:“叔华此事仍有疏忽。”
“罢了,统一天下之事本就不是易成之事,即使一时失利,也要暂时蛰伏,以图后来。”公子纾轻咳了两声道,“叔华,你可愿与孤静候来日?”
叔华看着他,握紧了他的手道:“是。”
“如此便好,不论是孤还是这宁国,都需要休养生息。”公子纾长舒了一口气道,“孤今日累了,你先回去,日后有事孤遣人叫你来。”
“是。”叔华起身,抽出了手道,“公子请好好养伤,叔华告辞。”
“去吧。”公子纾轻轻闭上了眼睛。
叔华出殿,披上了斗篷,天空中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他走下殿前的台阶转入长街,抬手想扫去身上的雪时,几位侍从匆匆前来拦住了去路道:“先生,王后有请。”
叔华放下了手问道:“不知王后有何事传唤?”
“主子的事咱们是不能过问的,先生去了就知道了。”为首侍从语气并不客气。
“是。”叔华跟上那转身几人,走过长长的街道,在一处漆黑的殿宇前停了下来。
“公子请。”侍从说道。
“此处似乎并非是王后寝殿。”叔华打量着此处道。
“本宫在此,进来吧。”殿内传出声音,叔华整理衣衫跨入了其中,而刚刚入内,背后的门已被关上。
雪景虽白,殿中却是一片昏暗,他上前两步,终是看清了那坐在正座上的妇人,撩起衣摆行礼道:“参见王后。”
“倒真是个有胆色的人。”王后在一旁侍从的搀扶下起身,声音在这座看起来有些空的殿宇中极是威严。
“王后谬赞。”叔华垂眸,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华贵衣摆。
“听说你是宣子的徒弟,精通纵横之道,不若猜猜本宫今日找你来做什么?”王后略微垂眸看着面前的人道。
“想来叔华与公子的断袖之事还是影响到了他。”叔华平静说道。
“你倒真是聪明,难怪纾儿倚重你。”王后悠悠道,“你既知道,便该知道纾儿前往伯国之行是因你而起吧。”
叔华心中微叹,开口道:“是。”
“纾儿是本宫唯一的儿子,他可以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但绝不能影响到他的身体健康以及宁国的大计。”王后抬手,一旁的侍从松手,将托盘放在了叔华的面前。
盘中三物,匕首,毒酒和白绫。
“你虽说有筹谋,可如今宁国大损,纾儿遇难之时,你可是霖国的座上宾。”王后低头看着他道,“本宫不想为难你,这三样东西,选一样自我了断,本宫自可给你留个全尸。”
叔华沉默看着,半晌开口问道:“此事王后不怕公子知晓吗?”
“此处偏僻,本宫自然不会让他知晓,待你死了,本宫会告诉他你逃离了宁国,自然有个了结。”王后说道。
“王后思虑周到。”叔华轻叹了一口气道,“若公子日后逐鹿,还请万分小心。”
“这个自然。”王后看着他平静的心态。眸中倒有一丝欣赏之意。
以往碰上这些选择的人,无一不是痛哭流涕,他倒是平静的好像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样。
“你还有什么心愿,本宫倒可以看在你以往襄助纾儿的份上成全你。”王后说道。
叔华执起了酒杯,放到唇边道:“也无甚心
愿,只希望王后能将叔华的尸身交给小童,让他找个清净的地方安葬,不要真的做了孤魂野鬼。”
“本宫答应你。”王后说道。
“多谢王后。”叔华看着杯中澄澈的酒液,直接仰头喝了下去。
毒性发作,他的眉心微蹙,血液从唇齿间流出时,他终究是难忍疼痛躺在了地上,那一滴清泪顺着鼻骨流过,滴落在了地上,静寂无声。
公子纾的眼线不仅遍布其它各国,更是遍布整个宁国王宫,他想知道的事,没有不知道的。
正是因为太了解,有些事情反而不必多言了。
既想要他的命,又想他满怀感激的死去,这个人真是绝不让旁人负他半分。
早已知道的事,倒不如何难过,这一哭是为自己。
地面冰冷,躺在上面的人轻轻闭上了眼睛。
侍从探过他的鼻息颈侧和心脉处,禀报道:“王后,死了。”
“按他遗愿去做吧,也是个可怜人。”王后转身离开了那里。
身为母亲,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父子一脉的寡情,但为君王者,本就不需要过多的感情和弱点。
“是。”侍从低头道。
叔华的尸体被斗篷掩了,从宫城小门抬了出去,一侍从匆匆进入温暖的殿中,行至那靠在榻上的人身边行礼道:“殿下,已解决了。”
公子纾眸色平静:“他死前有说什么?”
“先是说了让您逐鹿时要小心,然后就是想找个清净地埋了,也没什么了。”侍从说道。
“他还是察觉了。”公子纾沉了一口气道,“你下去吧。”
“是。”侍从匆匆离开。
公子纾端起旁边的药碗,从叔华救公子樾开始,原本顺利的计划就一路不顺,处处都有漏洞,而他逃亡之时,叔华更是待在霖国宫中,在投入他门下前,叔华所仰慕的就是公子樾,若非公子樾无意逐鹿天下,是轮不到他公子纾的。
此一局霖国局势已定,而他宁国恐怕数年无法翻身,而一切的因缘都与叔华脱不了关系,他不是不信,只是这个人于他已经无用了,与其揣测,不如亲手送他离开。
死了。
公子纾看着碗中的汤药,前不久前那个人还坐在他的床边说话,可他现在已经死了。
殿中传来了药碗破碎的声音,侍从匆匆询问:“殿下?!”
“药碗洒了,换一碗来。”公子纾用帕子擦过了手上的药汁道。
他只是还不太习惯那个人永远离开了,但总会习惯的。
……
叔华的尸体被交给了小童,那座院中的哭声持续了很久后,小童套上了马车,将棺椁放在上面,冻红着脸,架着车离开了宁国的国都。
公子一直想隐居,他给的地契就在鲁地,鲁地风景四季如春,才不如这宁国王宫一般寒冷。
叔华身死,宁国却只传出了叔华逃亡的消息,只是无人追捕,明眼人也知道其中是出了什么事。
“叔华离开,公子纾如断一臂。”奉樾收到消息时看着屋外的雪景道。
大雪覆盖极美,这样的美也能将一切东西都掩埋其下。
“公子纾多疑,他会信的只有他自己。”宗阙看着裹着蓬松斗篷的人道。
“纵使得了天下,身边却无一可信之人,想想真是可怜。”奉樾拢着斗篷,靠在了宗阙的肩膀上,“万幸我身边还有你。”
“伯国的事谈的怎么样了?”宗阙揽住了他问道。
“以汶都为界,东西划分。”奉樾伸手接着天空中飘
落下来的雪花道,“汶都归属霖国,以后便是门户了。”
宁国屠城之举得到了一座空城,即便占着也无意义,而给了霖国,重新撒扫,逃离的百姓还有个安身的居所。
宁国强悍,公子纾更是杀伐果断,只是若叔华在他身边,必会劝他不要屠城,可叔华不在,没有了鞘的保护和周全,这把剑太过锋利,有时候反而会刺伤自己。
“接下来需要休养生息,不宜再起兵戈。”宗阙说道。
各国受损严重,此时不宜再挑起战端。
“确实。”奉樾指尖落了朵雪花,瞬间融为雪水时他眸光微转,手指伸向旁边,雪水落在了宗阙的鼻尖上。
宗阙一向对他不设防,此刻鼻尖微凉,而怀中的人明显因为这恶作剧得逞分外的得意。
宗阙抬手擦去,伸手拉住了想转身跑掉的人道:“跑什么?”
“怕你小心眼报复我。”奉樾看着他笑道。
1314探头,说宿主小心眼的时候这梁子可能就已经结下了。
宗阙从一旁的小炉上倒了茶水,放在了他的手上道:“不会,暖暖手。”
奉樾双手捧过,那暖意直接沁入了心底,他轻轻依偎在对上的肩上道:“以后的每一年都陪我这样看雪好不好?”
从墨发到白首,想想就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老了……”宗阙张口欲言。
“说好。”奉樾打断了他的话道。
宗阙抬手拥住了他道:“好。”
老了出来看雪得多拿一床锦被出来。
雪景连绵不断,即便夜幕降临,夜晚也比往常亮上很多。
地龙烧的很热,热就容易生燥,燥就需要解火,冬日淞都大雪,雪后难行,君王心疼臣子,更是免了几次早朝。
而两人经常待在一处,就难免发生口角。
“我为什么连白日也要用药玉?!”君王缩在床角,看着床边面无表情的男人,面上通红。
“次数太多。”宗阙看着他道。
奉樾喉间哽住:“那是因为地龙烧的太热。”
“那也是原因之一,身体太干太燥,对谷道一样不好。”宗阙说道。
“能不能不用?”奉樾打着商量。
夜间也就罢了,白日要他如何自处?
“不能。”宗阙说道。
“寡人不用。”奉樾跟他对视,绝不妥协。
宗阙看着他道:“你这几日不出去。”
“那又如何?”奉樾微侧着脸道,“总之白日不行。”
缩在床角的君王只着了一身亵衣,面染薄红,墨发蜿蜒,因亵衣宽松而有了几分纤细脆弱之感,因是躲着,那足上套着的白袜都有些微松,露出了些许脚踝。
他侧眸看着床内,宗阙微微倾身,抓住了他的脚踝将人拉了过来。
“你做什么?!”君王手臂撑住,眼睛瞪大,即便脚上用力还是被拉了过去。
“这个对你的身体好。”宗阙拉的不快,却是任凭他挣扎都没有松开。
“你就是公报私仇!”奉樾另外一只脚踹在了他的腿上,气不打一处来,“我不就是给你鼻尖沾了点儿雪!”
“与那个无关。”宗阙看着面前脸颊绯红的人说道。
“你还记得呢!”奉樾说道。
“我没有失忆。”宗阙握住了他的手腕道,“听话一点儿。”
“小人!”
外面的侍从眼观鼻鼻观心,对这种以下犯上的事视而不见,反正闹一会儿
就好了。
1314迅速检查自己以前有没有得罪过宿主。
发生口角的后果就是寝殿中多了一张榻,两人分床睡了一日后,那张榻又不见了。
冬去春来,积雪融化,各国都是一片生机勃勃之景,霖王再降赋税,不仅原霖国百姓夸赞君王仁心,连伯鲁两地亦有归心。
只因两地战乱结束,又遇冬日万物凋零,百姓本难过冬,霖王却广施恩惠,派人赈灾救济,以口粮换百姓重新修缮房屋,再到春来户籍建立,制度重建,田地划分,一条条政令下达,那一片片田地已是开始了春耕。
宁国亦有此法,只是原伯国居民对宁国颇为抵触,竟是一部分人直接迁居到了霖国管辖范围内。
各自生息,伯国境内矿藏开采,霖国是雇佣,而宁国则是将伯国战俘一应打上了奴隶标记,驱赶开采。
一应制度不同,然两国虽有纠纷,却未起兵戈。
桃花烂漫,柳枝依依,一片花红柳绿之中,一绿衣之人正在岸边垂钓,只是说是垂钓,却是不看鱼漂,他依靠在树下的椅上闭目小憩,若是鱼竿有鱼便收竿,若是抬起鱼竿时鱼食已无,就再坠上一颗。
虽是如此闲适,木桶之中却收获颇丰。
“公子,公子!”远远的道路上跑来了一个半大的少年。
那公子睁开眼睛笑道:“跑慢些,别收不住掉进塘里去,我可不会游泳。”
他的容颜有些陌生,却钟爱一身绿衣,似能与这春色融汇在一处。
“我来叫公子吃饭。”少年跑到近前,看着木桶中活蹦乱跳的鱼道,“公子真厉害,竟钓了这么多。”
“此处的鱼呆笨,扔了空的下去也咬钩。”那公子收了鱼竿道,“这些应该能卖不少银钱,再攒一些就够你将来娶媳妇的钱了。”
“公子,我才十三,不着急。”少年提起木桶道,“您不也还没有娶妻。”
“我娶什么妻?”那公子看向了他道。
“那……嫁人?”少年说道。
那公子步伐停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复行道:“读了这些年的书,倒比从前蠢笨了许多。”
“是,公子教训的是。”少年匆匆跟上道,“公子,听说霖国在宁国边境列兵了,是又要打仗了吗?”
那公子的步伐停下,询问道:“你确定是在宁国边境列兵?”
“自然,这消息可不能听岔了。”少年说道。
公子沉吟,撩起衣摆蹲下,随手捡起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如今的地图。
霖国版图极大,沂国几乎未被放在眼里,因冬日极其漫长,经常冰封,倒无人去管,而今天下三分,霖国为首,一片兴盛之景,宁备强劲,而黍国处于霖国右下,与霖国多年交好。
树枝画到了宁霖两国边境,少年满脸佩服,蹲身问道:“公子,会不会有苦战?”
多年安稳,他实在不喜欢打仗,但又恨极了宁国的那个人,恨不得他直接死掉。
“不会。”公子沉吟良久,树枝停在了黍国边境,随即扔掉树枝起身迈步,“你可知什么叫做声东击西?”
“不知道。”少年忙提起桶跟上,“请公子解惑。”
“今日就给你讲这个。”公子声音远远传来,清朗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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