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赤嵌之战（八）

　　他估计揆一在军心溃散的情况下，不会再固守下去，甚至知道自己领兵抵达南门之后，已经开始搭设浮桥了，再不快点就不是功劳抢不到的问题了，而是作为领着两个千总部骑兵的前锋大将，要失职了。

　　任宣虽然不知道徐志彪怎么突然间就变得如此大胆冒进了，居然敢主动出击。但赤嵌城四个城门，两个城门的千总公然反正，还有一个也偷偷反正，现在说不定已经到了热兰遮城，这确实给了荷军的军心造成了严重的打击，毫无战心的情况下，他们怎么可能打得过强悍的亲军营？

　　这个时候，大胜在即，就连魏勋这个怂蛋也变得勇敢了起来，居然主动申请要和任宣一起行动，想要浑水摸鱼，搭一搭顺风车捞一些功劳，但被一眼看穿的任宣给直接拒绝了。

　　而随着任宣领着两个千总部的骑兵绕道去夹击西门的撤退荷兰人，朱慈烺领着主力也很快抵达，背上插着背旗的塘马率先出现在了城外的官道上，然后便是一望无际的行军队列，密集的脚步声响彻原野。

　　朱慈烺的大纛出现在了江边，他策马立于迎风飘扬的大纛之下，面色坚毅，神情冷峻，心中却是颇为激动，大军总算是进了赤嵌城，行动比预想中要顺利得多。而他的身后，除了原本张煌言领着的近卫军兵马之外，高杰所领的大军也已经跟了上来，中路的兵马在万人以上，浩浩荡荡，气势十分雄壮。

　　卢九德和张煌言此时都在的身后，他们都是一早就跟着朱慈烺起兵，看着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可以称霸天下，让所谓的荷兰大军一败涂地的元老。看着眼前正浩浩荡荡朝着城内进发的大军，两人心中同样激动不已。

　　卢九德更是因为军情司的事务，几乎参与了赤嵌城大战的方方面面，他比军队的高层更早知道朱慈烺想要攻取赤嵌城的计划，并是第一个参与到了其中布局和谋划的大明权臣，也因为和朱慈烺的日夜接触，比军队的高层更得对方的信任。

　　在这个过程中，看着朱慈烺在各方面的迅速成熟，特别是待人用人之上的决断，卢九德心中更加笃定了大明可以取得最终的胜利。他作为一个实打实的阴谋家，自然是更看重这方面。

　　而张煌言作为一个纯粹的军人，大明军中的第一大将，此时则是把关注点放在了潮水般涌来的大军之上。看着眼前威武不凡，甚至可以横扫天下的大军，他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只要手中有强军，那天底下就没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

　　“陛下，任宣已经领着兵马在西门外截住了揆一，他们的浮桥也已经被骑兵破坏，揆一现在已经退回了西门城楼，想要凭着瓮城负隅顽抗，荷军单单靠一个城门，撑不了多久了。”张煌言激动的汇报道。

　　朱慈烺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也是在进抵南门的过程中不断收到了城中的军报，很多事情都还是刚刚发生的，或者是正在发生的。

　　揆一原本就只有两三千可靠的兵马，被那些毫无战心的汉军裹挟之后，并不能发挥实力，反而是被亲军营的两个千总部追着打。如今他的主力大军已然抵达，这些荷军没了兵力优势之后更加不足为惧。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为了提高行军速度，朱慈烺把攻坚用的火炮全扔到了后面。

　　“传朕的军令，徐志彪领着本部兵马在钟楼和北门到西门一带拦住荷军，等待大军火炮运抵。虎卫营和亲军营的两个千总部立即出发，然后从南门和北门的城楼进攻，准备配合大军从南北两侧的城墙发动齐攻。

　　另外，高将军所部留下一个营在外面警戒，把赤嵌城东面堵住，其他人立即进城，清除叛军。钟楼以西的地方，都是高杰所部大军负责的区域，高杰你必须在明天午时之前，解决完城里的荷军溃兵。”

　　各部将领听罢，当即拱手抱拳，齐声应了下来，他们都知道朱慈烺不想放走一个荷军，如今明军占着绝对的兵力优势，西面的方向，又有常青山领着的近三千精锐，根本不用担心热兰遮城的荷兰将军突然率领大军出现。

　　“揆一已经走投无路，现在不过是做困兽之斗罢了，只要大炮一到，几个时辰便能打下翁城。现在最关键的，是打完赤嵌城之后的战事，赤嵌城南面的热兰遮城必须拿下，否则咱们拿下一座赤嵌城，除了虚耗兵马固守之外，毫无意义。”

　　赤嵌城出乎预料的胜利使得朱慈烺得以更快一步推进后面的计划。对他来说，拿下赤嵌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获得战略主动权，为将来牵制荷军，夺取北面的州府做准备。

　　“陛下，末将到时候领兵往南，热兰遮城的守军不多，拿下应该不困难，那里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也很快就会不攻自破。”张煌言信誓旦旦道。

　　“记得控制赤嵌城以北的山脉，特别是咱们南进的几个重要山口，至少留下一个千总部驻守，别让荷军趁虚而入。然后立即带着其他的兵马南下，和朕汇合。”朱慈烺提醒道。

　　“陛下打下赤嵌城之后，要立即继续进军热兰遮城？”高杰看起来有些惊讶，这并不在一开始的计划之内。

　　“朕原本并不打算直接攻下它们，咱们的兵马不到两万，数日之内，拿下赤嵌城之后已经是极限，但没想着赤嵌城大战会如此顺利，那本藩自然得抓住机会。”

　　朱慈烺笑了笑，扫了身旁围着的诸将一眼，然后又淡淡地说道：

　　“朕之所以原本只打赤嵌城，和之前大战之时，只拿下徐州，没有向北，向西更进一步是同样的考虑。大战不仅仅要看眼前的利益，更要看长远的，咱们占据了有利地形，防守也会省力许多，而荷兰调兵困难，便不会轻易兴兵来犯。

　　反之，若是贪图一时之利，为了一城一池，面对荷军的威胁，就不得不加派兵马固守，不断消耗粮草军需在其上，那便是失败的胜利了。而这样的失败，若是让给荷军，对咱们来说，则同样是胜利。”

　　“那和去现在打热兰遮城啥关系呢？”高杰恰到好处地问道。

　　朱慈烺从别处说起，主要是为了加深这些将领们的整体战略意识，顺便表现一下自己的高瞻远瞩，这种时候最紧要的就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捧哏，不然就是自说自话了，高杰的反应还是足够灵敏的。

　　“如今去热兰遮城也是同样的道理，咱们要的依旧是战场的主动权。以往不够强，所以要收敛，以免被清军当作主要的打击对象，失去发展壮大的机会。但如今咱们的实力已经不同以往，咱们比荷兰人要强大得多，自然不用再忍。”

　　“陛下的意思是，咱们这次直接去打热兰遮城，就是要向荷兰人示威，展示实力，让他今后不敢再轻举妄动？”张煌言立马就听明白了。

　　朱慈烺扭头看向张煌言，赞许地点了点头：“没错，咱们要直接摊牌，甚至表现得更强，这样荷兰人真正腾出手来之前，对咱们可能袭扰都不会有。这同样也是为咱们在南洋进一步发展争取时间，目的还是一样的，只是局势不同了，要用不同的法子。”

　　军中的其他将领也都听明白朱慈烺话里的意思，他们许多人都没有那么多心思，往往只能想到事情的第一第二层，但是朱慈烺却总能更进一步，或者是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前，提前感知到局势的变化，众将一时间心中只觉得佩服。

　　“末将明白了，陛下真是高瞻远瞩，运筹帷幄！”高杰敬佩道，其后的一众将领也纷纷应和。

　　朱慈烺调转马头，然后又立刻勒住，看着面前浓烟滚滚的赤嵌城道：“各位，带着你们的兵马，到各自的信地去，按照计划开始行动，以最快速度拿下赤嵌城！”

　　朱慈烺的大纛和明军的军旗在南门城楼缓缓升起，无数举着火把的士兵正源源不断涌上城楼，替换着已经从城楼出发，往西门南墙攻去的亲军营第三千总部。

　　除了荷兰兵含量过高的西门之外，赤嵌城另外三个城门的守军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也已经全部投降，其中甚至还有督战的荷兰兵。这个过程中，魏勋和何斌派来的劝降使者发挥了不小的用处。

　　大队明军士兵此时正在沿着南北两侧的城墙和城中纵横交错的街道，往西门的方向涌去，他们一路上除了少数败兵之外，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钟楼的数百荷兰守军见势不对，也已经溃逃，还有一些人沿途点燃了街边的民宅和商铺。

　　很快，从赤嵌城南面各条街道涌来的明军士兵们便端着长枪，一面唱着军歌，一面穿过那些烈火燃烧的建筑，在西城的主干道上汇聚成了一股强大的军力。

　　朱慈烺已经在城中投入了上万大军，其中近半是明军中最为精锐的近卫军，高杰所部大军三营经过那么久的补充和训练，实力也已经相当强悍，收拾这些没了指挥的汉军，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倒是西门城楼里负隅顽抗的千余荷兰兵不好对付，城楼上还有好几门火炮，揆一原本要用来断后的火药也在里面。

　　不过，只要等落在后面的攻城火炮运抵，从南北两面城墙和城楼内外四面同时炮轰，一个小小的西门将不值一提。这些，都在参谋部制定的预案之中，各处的部署也正在根据实时的战况在调整。

　　如今，新设立的五军署下辖的参谋部已经进入正轨，朱慈烺只需要提出自己的战略目标，那几个参谋和他们手下的副官，便能根据军情司的情报和可调动的兵马，制定出几个不同的方案来供朱慈烺做出选择。

　　而参谋部群策群力之后，朱慈烺和各军将领，各营营官也会根据自己的经验，进一步审查和推演作战方案，提出改进的意见。同时根据各种可能的突发情况，做好预案，以防不测。这套完整的指挥决策体系是明军取得战争胜利的重要保障。

　　此时，胜利就在眼前，但朱慈烺心中还是没能平静下来，他最关心的还是荷兰总督，也必须想办法派舰队去巴达维亚示威。

　　不过，太难等地虽然还没有充分开发，但对于大明来说，这里的平原有上万顷良田，可以安置几十万人口。而且拿下赤嵌城热兰遮城之后，整个台北，台中，台西都会暴露在明军的攻击之下，大明将能很快控制真正意义上的整个台湾。

　　毫无意外，朱慈烺需要获得了足够多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人口，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主要的是他可以从海上保持对巴达维亚的威慑，另一方面也是获取西太平洋的贸易垄断地位。

　　朱慈烺在城楼上左右踱步，不时抬眼看一看西门的方向，城楼上守卫的士兵已经全部换成了御林军的亲兵，还有许多正在从城楼中经过的其他兵马，他们看到一侧形象威严的皇帝陛下，都十分激动，但军令在身，只能跟着队伍，快步离开。

　　这个时候，距离天亮还有近两个时辰，朱慈烺就算是用上远镜，也看不清楚城中其他地方的情况，他在城楼上看了一会儿，又派了两个塘马去催促炮兵之后，便带着张胜走下了南门。

　　不过，两个塘马刚刚出发，便又折返回来了一个，说是第一批四磅炮已经到了城外，当朱慈烺策马出了南门的时候，那六门四磅炮已经过了浮桥，正准备进入南门的城门洞。

　　炮兵队伍的最前面是举着火把引路的四个护卫战兵，他们每个人都骑着一匹驮马。其后，每一门四磅炮由两匹驮马在前面拉动，弹药车和炮架由跟在后面的其他驮马拉运，火炮装填的工具，也都绑在了炮架之上。那些炮手则是全都骑在了这些拉运火炮弹药的驮马背上。

　　一天一夜的长途奔袭，沿海到城池道路大半都被荷军破坏，炮兵虽然有马骑乘，但经常要下马推车，挖抬陷入泥坑之中的火炮，看起来已经十分疲惫。那些拉着火炮和弹药，还要驮人的马匹耐力不凡，速度倒是还保持得不错，但也已经不停地打着响鼻。

　　“陛下，四磅炮到了，八磅炮也不远了。”张胜跟在朱慈烺的身后，拱手抱拳道，脸上的欣喜难以掩饰，他自然也清楚火炮运抵意味着什么。

　　朱慈烺看着正在入城的炮兵，嘴角泛起了微笑，四磅炮虽然威力还差点，但是用在南北两侧的城墙上，威力同样惊人。等后面的七门八磅炮一到，揆一布置在城头上的那几门火炮，就如同虚设了。

　　此时城中的混乱已经基本结束，唯一还需要明军解决的地方，就是西门。朱慈烺现在基本上不担心城中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相比之下，他更担心郭老三和常青山那边的进展，一切都还存在变数。

　　.

　　在之后的一个时辰里，明军完全控制住了西门以外的整个赤嵌城，原本暗中支持明军的各路富商乡绅也抓住时机，纷纷出马，帮着安抚民心，甚至有人已经在各自的居住区域内组织起了自卫队，一面灭火，一面抓隐藏在街巷中的荷军溃兵。

　　不过，高杰也立即发布了命令：城中所有的人都不能离开各自居住的街坊，便是救火抓奸细，也只能救自己这边的，抓自己居住区域内的，任何擅自离开所居住街巷的行为，都等同于奸细，各处的自卫队可以不需要证据，直接将这些可疑之人抓起来，等候军队的处理。

　　而除此之外，整个赤嵌城似乎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便是西门的方向，也只剩下了稀稀落落的脚步声，马蹄声和不时传来的叫喊声，数千明军士兵正坐在地上休息，就着冷水吃随身携带的杂粮饼补充能量，恢复体力，等待最后总攻的命令。

　　揆一站在西门朝内一侧的城头上，看着底下街道上密密麻麻的火把，心中已然绝望，原本阻挡明军的护城河，现在反而是挡住了他的生路。揆一心中有些后悔，一开始就不应该想着烧掉整个赤嵌城，否则现在他已经突围出去了，一条好端端的性命何必浪费在这里？

　　他知道，现在再想带着麾下的这些荷兰兵突围已经是不可能了。只有一座带着瓮城的城楼，便是想要守久一些，也困难重重，但他并不打算就这样放弃，在这里多杀一个明兵，多拖一个时辰，热兰遮城那边便多一分反应的时间。

　　听着城下和两侧城墙不时响起的喇叭声，军号声和似乎时刻都在调动的明军兵马，城楼上残余的荷兰兵个个心胆坠地。不过，同样有人不知好歹，想要主动出击，突围出去的，但一下城楼就遭遇了占据了兵力优势的明军无比猛烈的阻击。

　　而这些逞强的出头鸟纷纷被杀死在城下之后，西门瓮城里的荷兰兵便也就都明白了自己被四面包围，无路可逃的处境，士气十分低落。城头上的荷军火枪手更是草木皆兵，只要城下一传来声响，他们就立即开枪射击，但根本不知道敌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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