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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石头没有跑多远,  远远就看见有一个路人制住了忽然发狂的白马。

  那个路人长相平凡,丢进人群里就找不到,穿着一身黑衣,  身手非凡。远远地,他回头看过来,也不知是不是石头的错觉,  好像那个人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

  两人的目光对上,石头愣了一下,连忙跑过去。

  小云整匹马还在暴躁不安的乱动,就算是见到熟悉的人,  它也没有冷静下来,  马蹄在青石板上踢踏,几次想要跑走,  但却被路人牢牢制住。

  它浑身雪白,如雪山尖的一捧新雪,偏偏后臀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长长的伤口,有鲜血汩汩淌出,  滴答落到地上。

  石头慢慢走近,目光紧紧盯着这名路人,  飞快地说:“这是我家的马。”

  路人并未多说什么,  只是将马绳交给他,  又问:“公……小姐可有出什么事?”

  石头点了点头,又很快摇头。

  路人的脸色却更加凝重,  “温娘子呢?”

  “……”

  石头不动了,  灰眸警惕地看着他。

  暗卫知道唐突,  但方才发生的事□□关重大,  眼前这个异族小孩救人的动作比他还快。他什么也没说,  丢给石头一块腰牌,自己则飞快地回去将此事禀报。

  石头满头雾水。

  他低头一看,手中的腰牌上刻着一个“陈”字,意识到这是什么,方才那是何人,顿时如烫手山芋一般。

  还不等他想明白为何那人要将这块腰牌交给自己,忽然,一队官兵腰挎长刀,凶神恶煞地出现在他面前。

  “站住!”领头官差道:“就是这匹马当街闹事?!”

  不等石头说什么,他又挥手示意身后的官差:“带走!”

  “等等!”

  石头举起手中的腰牌,另一手紧攥着马绳,他抿起唇,挡在白马前面,说:“这是我家的马。”

  看到腰牌,领头官差的脸色微变:“你是陈家的小孩,这是陈家的马?”

  京城有一个陈家最出名,便是出了侍卫统领陈玄的陈家,这腰牌便是他的令牌。

  官差们互相对视一眼,他们个个出身普通,自然也不敢与陈家作对。只是律法自有章程,官差好言道:“小兄弟,这匹马当街发狂,虽然没有百姓伤亡,可也不是说就这么算了。我们总得把马带回到衙门里,等大人定夺后,再按律处置。便是陈大人,也要奉公守法,你也别为难我们。”

  “……”

  石头回头看了白马一眼,小云低下头,黑亮的眼眸湿漉漉地看着他。他犹豫了好半天,才说:“那要多久?”

  官差迟疑:“这也说不准。”

  他犹豫再三,才松开手,将马绳交了过去。

  白马被几个官差强硬地牵走,它回头看石头,喉咙里发出希律律的叫声,湿润的眼眸仿佛会说话,与主人像极了。石头不敢看它。

  他慢腾腾往回走,沿街两旁的百姓刚受过惊,不少摊子被冲撞,满地狼藉。他想起离开前善善哇哇大哭的模样,心头发紧,脚步也变快,匆忙跑回那间铁匠铺。

  铺子前还有许多匹马在等着修蹄换铁,那个醉醺醺的络腮胡大汉已不见踪影,石头找了一圈,却没找到熟悉二人的踪迹。

  连地上的血污也被踩踏过,与泥泞混在一处,快要看不出来。

  他与路人比划:“你们有见到一个小女孩吗?她是我妹妹,大概这么高,刚受了伤……”

  “你是说刚才那匹白马的主人吧?”有人说:“刚才来了一队官兵,将她们给抓走了。”

  “……抓走了?!”

  ……

  温宜青搂着小女儿,心疼地用沾湿的软帕为她擦去伤口上的沙砾,尽管她努力放轻了动作,可善善还是被疼的一抽一抽的。

  善善早就哭累了,肉嘟嘟的小脸蛋上还挂着泪痕,她恹恹地趴在娘亲的怀里,目光触及到对面囚牢里面容可怖的犯人,顿时飞快地收了回来。

  她吸了吸鼻子,怯怯地缩进娘亲的怀里:“娘,我害怕……”

  温宜青低声哄她,动作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处,手掌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她看着小女儿的模样,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家里的小姑娘是个娇气包,平日里磕磕碰碰一下都要掉眼泪,何曾受过这么严重的伤,这会儿身上的衣裳染了血,她都来不及带小女儿去医馆包扎,便被官兵抓来了这里。

  马匹忽然发狂,作为主人自然是要被问责。只是小女儿受了伤,她先后借了长公主等数人的名号,想请个大夫来医治,官差却一点都没松口,不由分说将二人关入了监牢。

  再说白马又向来温顺听话,还是那人送来的,忽然发狂也是怪事。

  “娘,我想回家。”善善说着,眼泪又涌了上来,“石头哥哥去找小云了,他回来要是找不到我们,肯定会着急的。”

  “很快。”温宜青镇定地说:“会有人来救我们出去的。”

  善善乖乖应了一声,靠在她的肩上。

  监牢里阴冷潮湿,即使是夏日,却好像是连骨头缝里都泛着凉意,不知何处有水珠滴滴答答的落下,在寂静中,水声犹如催命计时,令人遍体生寒。

  像是过去了一辈子那么久,又好像是只有一会儿,忽然听“吱呀”一声,狱卒推开监牢的大门,在她们前面停了下来。

  “出来吧。”

  温宜青连忙抱着女儿站了起来。

  她们跟着狱卒往外走,出了门,外面是明亮的天光。温宜青一时有些不适应,她闭了闭眼,也未经过衙门审判,在官差的带领下径直走了出去。

  一辆马车停在衙门门口,温宜青快步走过去,先将善善递了过去。

  边谌熟练地伸出手,刚碰到人,便听小姑娘一声惊呼:“疼!”他指尖一颤,手也停在半空。

  皇帝沉下脸,小心翼翼地避开她手脚的伤,将人抱了进来。

  “皇上叔叔,怎么是你?”善善眼睛亮晶晶的,惊喜地看着他。

  善善本来委屈极了。

  她今日本是高高兴兴出门,谁知马丢了,自己还受了伤,进了大牢,可这会儿见到皇上叔叔,又好像有一只大手将她所有的委屈难过都抚平了。

  她欢喜地往皇帝身上扑:“皇上叔叔,是你把我和我娘救出来的吗?”

  边谌也将她的模样全都看清楚。小姑娘从来被家里人保护的很好,从未如此狼狈过,身上衣裙满是脏污,连白嫩可爱的脸蛋也破了口,眼圈红通通的,可怜极了。

  边谌心疼地将她抱进怀里,从暗卫那里得知此事后,怒火便已经在心中狂野灼烧。

  温宜青也上了马车,坐稳后,边谌冷声吩咐道:“回去。”

  马车缓缓驶动。

  善善躺在皇帝的怀里,仰头问他:“我们回家吗?”

  “回宫。”

  温宜青张了张口,思绪万千,但她看着小女儿惨兮兮的模样,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垂下眼,轻轻点下了头。

  ……

  石头一路找到了衙门。

  他拿着暗卫给的令牌,和门前的官兵打听刚被抓进来的母女,连大门都没进去,就得知人已经被接走了。

  他关心地问:“那马呢?”

  “什么马?”

  “就是那匹和人一起抓紧来的白马,它的脖子上挂了一个牌子,上面还有它的名字,它叫小云,是我妹妹的马……”

  官差:“什么马?没听说过。”

  石头着急:“你们说很快就能还回来的!”

  “说了,没见过!”

  石头没走,灰眸直直盯着他。大有一副要与他耗到底的样子。

  看在那个令牌的面上,官差道:“里面是有马,但也是官府的马,没有一匹是白的。我在这站了一天,只见着官府抓了人,没见着马。”

  “……”

  “小孩儿,你不如回家看看,马会认路,说不定你的马已经回家了。”

  “……”

  官差不耐烦地摆手:“去去去!”

  石头只好走开。

  他怀里揣着沉甸甸的令牌,心里想着方才那个给他令牌的人。他知道隔壁宅子住的是宫里的皇帝,既然善善都已经被救回家,或许小云也被带回去了也说不定。

  他心里想着事情,没走多远,便听身后方才与他说话的官差不知与谁打招呼,一道耳熟的声音应和。他敏锐回头,便见一个面熟的人走进去。

  正是方才牵走白马的那个人。

  石头眼皮跳了跳。

  他没做多想,身形隐蔽在墙后。等了片刻,那人很快又从衙门里出来,还换了一身衣裳。

  怕被发现,石头只远远的跟着,隔了好长一段距离。

  那人没有去其他地方,而是直接去了京城最热闹的东市,他先进了好几间铺子逛过,最后停在一家赌坊前,然后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自己,才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石头也跟过去。进去前,他在地上抹了一把灰,又滚了一圈,将自己弄的灰头土脸,半遮掩住模样。

  赌坊门口的几个打手瞥了他一眼,看到他从怀里掏出钱袋,竟也没有阻拦。

  赌坊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围在几个赌桌前,随着赌局的结果大喜大悲。石头从这些人之中穿过,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游曳过,很快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他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

  那名官差两眼紧紧地盯着荷官手中的骰罐,压根没有注意到有谁在朝自己靠近,等回过神时,便发觉到有一把刀抵着自己的后腰,尖锐的刀刃刺破了衣裳,险险扎进了皮肉里。

  官差面色大变,刚要大声呼救,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掐住了他的脖子,耳边一道略有些稚嫩的声音阴沉沉地道:“别动。再动我就捅进去了。”

  官差霎时冷汗直流,他举起手作投降状,不敢乱动。

  二人退后几步,离开赌桌,空位很快被新的人挤上。周围红了眼的赌徒压根没有发现他们的异状,石头带着他找了一个人少的角落,将他的双手制在身后,而小刀横在了他的脖颈。

  他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但手一直很稳。

  “马呢?”石头问。

  “什么马?”

  “今天被你牵走的那匹白马。”

  “白马……”官差总算想起来,他脸色微变:“是你?你是那个陈家的小孩?”

  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半大的孩子吓住,他大为恼怒,刚要挣扎反抗,抵在脖颈的刀刃就划破了皮肤,鲜血淌出,一时不敢再动。

  他努力往后看去,尽管这是个半大的少年,可钳住他的力气却大的惊人,反抗不得。少年轮廓深邃的五官隐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灰眸在幽暗的环境里明亮而冰冷,像一头盯住了猎物的野狼。

  “少废话。”石头阴沉问:“我妹妹的马呢?”

  “什么马……”官差还想要装傻,便感觉到掐住自己的手收紧,脖颈间的疼痛也加剧。生怕这小孩真下狠手,他忙道:“我说,我说!”

  “是高国公家的公子。”

  “……高源?”

  “似是这个名讳。”官差说:“高公子说今日会有一匹白马在街上闹事,让我以官府的名义抓走给他送过去。”

  “马呢?”

  “已经送过去了。”

  “在哪?”

  官差说了一个地址。

  “那不是高家,你骗我?”

  “不敢不敢,我刚从那个地方回来,离此处也不远,您去了就能看见。”

  赌场人声嘈杂,官差大气也不敢出。

  许久,他感觉到横在自己脖子前面的小刀移开,立刻回头想抓人,可身后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少年的影子。他摸了摸脖子上的血,背上爬满了冷汗。

  石头顺着问出来的那个地址找过去。

  他跑的很快,那个地方也离赌场不远。

  那不是显赫的国公府,只是一处不大的民宅,大门紧闭,他绕了着宅子找一圈,最后找到一棵几人高的大树,几下就灵活地爬了上去。

  他本来是想从这棵树潜进宅子里,也是运气好,里面就是院子,而白马和高源都在墙内。

  高源对白马觊觎已久。

  他第一眼见到这匹白马就喜欢,起初是眼馋,可后来见温家那个商户出身的小孩偏要和自己作对,便愈发想要抢过来。被学监罚过后,他还向家里讨要骏马,可没有一匹有这匹白马神骏漂亮,更是心痒难耐,才在今天动了一点小伎俩,把马抢了过来。

  只是温善到底有太子撑腰,他也不敢明着把马带回家,才让人送到了这一个小宅院。

  此时,他就站在白马面前,得意道:“我说了我要骑,温善那个小丫头还能拦得住我?”

  小云毫不客气地对他打了一个响鼻。

  高源顿时沉下脸,目光不善地盯着面前白马,对下人道:“拿马鞭来。”

  石头脸色微变,按着砖瓦,就要跳下去救马,不知从何处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动作。

  他回过头,是那个眼熟的路人。

  暗卫说:“皇上已经将温娘子与小姐接出来了,派我来找你回去。”

  “那是善善的马。”石头凶巴巴地对他说:“他抢了善善的马。”

  “马也会送回去的。”

  “善善受伤了!”

  暗卫说:“皇上已经知道了。”

  意思是会有处置。

  石头抿起唇,他朝院子里看去,只见高源在下人的帮助下,已经坐到了白马的背上,他攥着缰绳,洋洋得意。

  石头还是不高兴。

  善善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像他是乞丐出身,早就被人踢打习惯,她流了那么多眼泪,哭的那么大声,一定疼坏了。她平时很少哭的,总是在笑,她还那么喜欢自己的马,有关小云的所有事情都要亲力亲为,现在却被人抢走了。

  她平时那么宝贝的小马,骑一会儿都怕马累,现在却在被别人甩鞭子。

  石头不悦地皱起眉。

  他问:“你真的能把小云带回去吗?”

  暗卫说:“当然。”公主嘴上一直念叨着石头和马,皇上派他来找人和马,他自然要做到。

  石头指下面:“他是国公府的。”

  暗卫劝道:“我有办法。”

  石头点了点头。

  他跳下去,很快离开了这条小巷。

  暗卫以为他是听话回家了,刚松口气要去救马,就见他的身影又出现在路口,飞快地爬上树。

  暗卫纳闷。

  只见石头从怀里掏出一把弹弓——他刚从其他小孩那里换来的,又拿出一块石子——地上捡的。他面无表情地举起弹弓,眯起一只眼,用力拉开了皮筋。

  他日日练箭,这于他而言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暗卫:“等等……”

  “咻”地一声,石子破空而出,一击就中。

  高源正骑在马上,拉着缰绳驯马,白马已经认主,此时忽然被一个陌生人骑着,它暴躁地在原地踏步,想要把人甩下来。

  忽地,一块不起眼的石子重重地射|中了它受过伤的后臀。

  白马痛苦地嘶鸣一声,马身疯狂的扭动,高源一时没坐稳,被狠狠甩下,扑通摔到地上,马腿蹬在他的脑袋旁边,溅起的沙石扑到他的脸上。

  高源惊恐地睁大眼睛,都来不及去在意摔倒的疼痛。神骏的白马立在他的上方,马身遮天蔽日,将一切都挡住,肉眼所及之处,他只见马蹄高高扬起,连蹄铁的形状都看的清清楚楚——

  “不,等等,别……”他慌忙想向旁边爬去。

  可已经来不及了,马蹄已经重重地踩了下来!

  卡擦!

  腿骨断裂声伴随着莫大的痛楚一齐传了过来。

  “啊————”

  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响彻云霄。

  石头收回弹弓。

  他冷酷地别过头,原路顺着那棵大树滑下,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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